楚迟思低着头,她皮肤很白,若隐若现地能望见些青色的血管,像是摆在小碟子里的乳酪,指尖一压,便会软绵绵地融化。
也是了,整天整日宅在实验里,自己好说歹说又骗又哄,拉上半天才肯出来走几步,老是见不到太阳光的,不白才怪呢。
那一块肌肤完完整整的。
瓷白又漂亮。
唐梨松了口气,总觉得到现在还有点不真实,之前楚迟思划破后颈时,那伤口狰狞又纵深,一刀刀划在她心上。
楚迟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唐梨对这一点最清楚不过,那深埋在骨子里的倔强与孤傲,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从不低头,从不轻易向他人寻求帮助。
明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个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捏一捏便能涌出粉红色的馅,总之十分可口美味。
“你…看够了没?”
楚迟思的声音传来,略有些无奈:“重置之后,我的身体状态会完全恢复,再严重的伤口都会消失。”
不,我想要知道的——
是你目前真正的身体状态。
唐梨捏了捏自己手心,指尖一松,如墨般的长发便落了下去,在她心间洒下零星水汽。
楚迟思直起身子来,背靠着椅子,将那只粉色汤圆抱在怀里,指节一下下抚动着绒毛,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唐梨看得心痒痒。
她也想被对方搂着,慢悠悠地摸。
“对了,迟思,”唐梨叠着腿,身体微前倾些许,询问说,“关于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楚迟思淡淡地望过来。
这一句话藏了好几层意思,可以问的是“之前所有循环的记忆”,可以是“上上次循环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也可以是,“在进入循环之前,我们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的记忆。”
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多少?
唐梨手心都沁出点汗,莫名有点紧张起来,虽然能从楚迟思卧室那副光景揣测一二,但她其实,更想听到楚迟思亲口说出来。
楚迟思看着她,眼睛像是一颗透明的黑珠子,沉默了片刻后,说:“足够多。”
轻飘飘的三个字,足够多。
楚迟思神色淡淡,声音里也没多少笑意,更多的是疲惫与困倦:“该记得的都记得,其他的忘了也挺好。”
刚说完,一双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散落的发丝浸在她指节中,让楚迟思恍然有种被人捉住了的错觉。
“所以你就一大早跑游戏城去?”
唐梨揉着她细软的发,带了点坏心思,故意将几缕揉到她面颊上去:“然后准备花大几千买一个玩偶回家?”
几缕发垂在眉睫间,弄得楚迟思微有些痒,忍不住眨了眨眼,用指尖把长发勾开:“怎么?”
这一声小小糯糯的,带了点赌气意味。楚迟思垂着头,辩解说:“我又不会扔飞镖。”
唐梨立马接上:“不如花钱雇我啊!我不止会扔飞镖,我还会打游戏,一天下来保证整个游戏城的积分排行榜全是你的。”
楚迟思:“…………”
唐梨一边贫嘴一边动作不停,接连揉了好几下她的长发,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墨发又细又软,溪水般在手心间淌过,那一缕凉意在心尖悠悠地漾开,空气中满是她皮肤间渗出的淡香。
浸透了,湿透了。
让人有些渴,总想喝点什么。
唐梨的手收回来,但没有完全收回来,指节一勾,便又掂起了一缕她的长发,在指腹间悄悄摩挲着。
那沁冷发丝被揉了半天,好似也染上了些她身上的温度,那温热的,滚烫的温度。
楚迟思没什么反应,任由她作弄。
“我要排行榜干什么,”她托着下颌,长睫密密的,漫不经心地说,“还是一整个游戏城的排行榜。”
唐梨说:“呃,很帅气,很嚣张?”
“你想想,整个游戏城的排行榜全是你的名字,或者你的代号,每个来玩游戏的小屁孩都得瞻仰一下,不是么?”
这话说得极其嚣张,让楚迟思都忍不住弯了弯眉,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然后代代相传,大家都知道排行榜第一被某位大神拿遍了。就这样,你成为了游戏城里的传说,神一般的存在……”
唐梨洋洋洒洒地说着大计,也是为了将楚迟思的注意力引开,引到些轻松的事情上来。
那些时间太漫长、太痛苦了。
迟思,不要去想。
“真是,”楚迟思瞧着她,那双黑眼睛分为灵动,含着一点水意,“你刚才说,每个来玩游戏的小…孩?”
唐梨一噎,话语卡在喉咙里。
楚迟思瞧着自己,眼里分明就在说:‘你一个励志刷完游戏城所有排行榜的人,还好意思说人家是小孩?’
不愧是楚迟思,脑子转得太快了。
果不其然,楚迟思稍一偏头,那缕被唐梨牵着的发丝便给拽走了,晃晃悠悠地落到身前。
黑西装妥帖斯文,将白衬衫剪出一个三角,纽扣一枚接着一枚,锁住了她的身体,却锁不住那流动的光。
那一颗接着一颗,珍珠般的光。从她发隙之间滚落,顺着柔白的脖颈向下淌,倏地淹没在紧扣的领口里。
静夜沉沉,冷浸溶溶月。①
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去将易碎的月光拥入怀中,一同坠入沉沉的夜里。
偏生那人还无知无觉,指节缠起发丝,慢悠悠地说着:“照这么说,你不就是个小孩么?”
唐梨讪笑,说:“我这是童心未泯。”
楚迟思这人天天晚上把玩偶搂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放开,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小孩。
“那……”
楚迟思想着什么,忽地又问道:“那除了游戏,你还喜欢什么东西?”
我喜欢你啊。唐梨一眨眼,说:“我喜欢猫,很小只还乖巧可爱的那种。你喜欢猫吗?”
“猫科动物?”楚迟思皱眉,“谈不上喜欢。”
唐梨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之前在北盟科院的时候,不知是谁忘了关窗户,又恰逢巡逻的安保换班,严肃古板的实验室闯进了一只野猫来。
那猫咪身上黏着落叶,到处乱跑乱跳,把楚迟思整理好的文件统统踩散,还摔坏了一个小书架。
可把楚迟思气得不行,当场就要去隔壁实验室借个激光发射器来,两个助手拼死拉住她,场面一度失控。
最后,还是制服都没来得及换,抱着蛋糕来找老婆的唐梨一推门——
刚才还“野”的不行的猫瞬间怂了,蔫巴巴趴在地上,在唐梨面前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楚迟思震惊了:“怎…怎么回事?”
两个助手也震惊了:“这猫刚才还砸了三个烧杯一个冷凝管,怎么见着您就立刻怂了?”
唐梨说:“可能,因为我长得可爱。”
楚迟思:“……”
两名助手:“…………”
果然,演讲时那个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少将全是演出来的吧!把北盟一群眼睛亮亮的年轻小姑娘骗得好苦!
那猫窝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最后被唐梨提溜后颈,扔外边去了。
在那之后,楚迟思给窗户上了五把锁,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投诉,阐明了野猫可能对实验室造成的毁灭性打击,希望安保能进一步加强云云。
写得真好,就是太长了。
唐梨隔天就发现这叠纸被扔在投诉箱积灰,她利用自己职权,耍了点小心机,偷偷摸摸地给带了回去。
把一叠文件带走容易,但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且将她带回去,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唐梨站起身子来,说:“走吧走吧,我带你看猫去。”
楚迟思疑惑:“看猫?”
唐梨神秘一笑,说:“等我们去到后就知道了。”。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拐上了一座高架桥,窗外景色倏地掠过,融成眼底一片灰蒙蒙的雾。
唐梨看似是在望向窗外,其实她是在看倒映在玻璃上的楚迟思。
楚迟思似乎有些困了,毛绒绒的脑袋栽在毛绒绒的玩偶上,墨发纷涌散落,凝成一道道蜿蜒的溪流。
唐梨看着她,眼睛浸着笑意。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系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上次循环是怎么结束的?”
唐梨一挑眉,说:“你不知道?”
“Mirare-In三栋大楼连锁爆炸,瞬间占满了内存,程序一下子就卡死,触发了事先编写的【保护机制】。”
系统解释说:“我顾得去处理数据溢出,就没来得及注意你的情况——刚回来,就看见楚迟思紧紧抱着你的尸体,一声不吭的。”
唐梨一愣:“抱着…我?”
“对啊,”系统说,“你好像是中..枪了?反正血淌得到处都是,楚迟思就那样抱着你,表情冷漠得吓人。”
唐梨抿了抿唇,没说话。
“所以,你是闯什么大祸,还是踩到了死线?”系统好奇地问,“迫使楚迟思一定要刀了你?”
唐梨漫不经心:“大概吧。”
系统又追问了几句,被唐梨给圆滑地糊弄了过去,汽车在一家店面停下,将两人都放了下来。
楚迟思看着招牌,表情凝固了:“…猫…咖……?”
这两个字咬得极深,说得极慢,蕴满了不情愿与对唐梨的质疑。
楚迟思望过来,眼睛微微凝起,开口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是不是调查了我——”
“因为这里的蛋糕很好吃。”
唐梨双手插兜,站没站相,长发懒懒散散地缀在肩颈:“据说有临港最好吃的咖啡古早味蛋糕,还有提拉米苏口味的冰淇淋。”
楚迟思顿时没说话了。
唐梨这人可欠打,还去逗她:“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要不我们不吃了,回家吧?”
楚迟思摇摇头。
声音很小,有点底气不足:“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唐梨笑着将话接了过去,“就这么走了怪可惜的。”
猫咖里面做成了木质的森系风格,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有好几只猫慵懒地蹲在架子上,蹲在窗沿。
高贵、孤矜、不搭理人。
楚迟思有点紧张,偷摸着加快一点点脚步,向唐梨稍微拉近点距离:“怎么到处都是猫?”
唐梨坦然自若:“这是猫咖啊,猫咖里面没有猫,如同我的老婆不可爱,两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楚迟思:“…………”
可能是害怕唐梨又蹦跶出什么更歪的歪理来,楚迟思硬生生把反驳的话给咽下去了。
话说,自己这次循环好像还没和楚迟思签婚约,也没有领证。
目前的重置点还和第二次循环一样,仍旧【签订婚约三天前】的【唐家书房】。
只不过,这次唐梨没有晃悠三天,而是第一天就在游戏城里找到了楚迟思。
她思索着,准备把这事提上日程。
楚迟思对猫不感兴趣,但猫咪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有几只高贵冷艳正看着窗外的猫,一见她就来了兴趣,纷纷跳了下来,慢悠悠地向这边靠了过来。
楚迟思一下子更紧张了。
她拿着菜单,向后退了几步,躲到唐梨的身后,目光很是警惕。
动作太过明显,连服务员都看出来了,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说:“这位小姐…是怕猫吗?”
“我怕猫?”
楚迟思蹙眉,说:“我不怕,只是觉得猫太闹腾了,有点烦而已。”
服务员:“……”
那您为什么来猫咖呢。
楚迟思这趟出门,目标明确,行动迅速,本来准备买了玩偶直接回山顶别墅。
不巧,居然在游戏城里撞见了唐姓某人,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那人哄着、骗着,晕头转向地就来到了这里。
楚迟思抿着唇,瞪了那只猫一眼。
猫咪一点都不怕她,反而还凑上来,在楚迟思裤腿蹭了蹭,将黑色布料挂上几根毛。
楚迟思:“…………”
要不是她忘记把整合了一大堆危险物品的黑色背包给带上,也不至于落到这么被动的境界。。
两人选了个角落坐下,反正离猫特别特别远,唐梨一拍悠闲自得,歪在沙发里,看着楚迟思磨磨蹭蹭地点单。
楚迟思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她偷偷地藏着自己的喜好,从来不敢点喜欢的东西。
生怕被发现了,被抓到把柄。
她垂着头,翻着菜单,指尖摩挲着边缘。菜单上封了一层塑料,有些坚硬,将那柔软指腹压得微微下陷。
像块棉花糖似的,想吃。
楚迟思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把菜单翻过来,又翻过去,齿贝咬着一丝唇,咬出点微微的红来。
唐梨尝过那里,翻来覆去尝过好多遍。
齿贝轻轻咬一咬,溢出的声音很甜,细细碎碎的呼吸很甜,软绵绵的舌尖也很甜。
唐梨心猿意马,手心似乎都沁出点薄汗,指节稍一摩挲,便润上丝缕黏腻的湿意。
她随手拽了张纸巾来,润了点水,熟稔地将长指与手心擦干净。
抬眼望去,楚迟思还在那里纠结。
唐梨顿了顿,说:“我喜欢咖啡味的冰淇淋,迟思你帮我点一个。”
楚迟思抬起头:“不对,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天气热,”唐梨神色平静,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想吃点冰的东西。”
楚迟思“哦”了一声,又重新回去看菜单,不过这次很快便点好了:“冰淇淋,草莓蛋糕,还有一杯热美式。”
两盘碟子很快摆上来。
唐梨看了冰淇淋两眼,很是不满:“怎么还洒了巧克力,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她抬头看看楚迟思那一块草莓蛋糕,眼睛亮了亮,有些期待地问道:“迟思,我喜欢你那个。”
楚迟思愣了愣:“?”
“我可以和你换吗?”唐梨盈盈笑着,眉眼微弯,“你那个有一个好大的草莓,我想吃。”
半晌后,她点了点头。
两盘碟子顺利互换,唐梨看了眼甜腻腻的草莓蛋糕,眼一闭心一横,用小勺子硬塞了一大口。
又腻又甜,堵得喉咙不舒服。
不像是她脖颈间渗出的淡香,那清冽浅淡,丝丝缕缕的气息,沁入手心间,沁入肺腑间的柔甜。
唐梨灌了口水,硬生生地把蛋糕咽下去,三下五除二全部塞完,又喝了一大口水:“味道挺好的,还可以。”
刚挖了一小勺冰淇淋,还没来得及吃的楚迟思:“…………”
这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太可怕了。
楚迟思慢腾腾的,每一口都很小,很珍惜,仿佛这次过后,便永远都吃不到了一样。
唐梨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看,顺手拿过本书来,一边翻书,一边偷看人家。
书翻了半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大多数的猫咪都骄傲矜贵,不怎么爱搭理人,不过也有少数粘人的猫,见着漂亮的姐姐就往人家那边蹭。
就比如楚迟思身旁的那只。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晶莹漂亮的小猫,从座位上靠过来,慢悠悠踩上楚迟思肩膀,差点把她吓一大跳。
“你…你干什么?”
楚迟思盯着那只猫,抬手赶了赶,可惜收效甚微:“别过来。”
唐梨翻着书,笑得灿烂:“人家是喜欢你呢。”
楚迟思和那只猫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服务员把小猫给拎走,她这才如释重负。
唐梨瞧着,怎么都觉得可爱。。
这个世界正值夏季。
燥热的阳光晒在地面上,遥远之处涌来凛凛的风,将院落的枝叶吹得婆娑作响。
吃完冰淇淋后,在唐梨的死缠烂打之下,两人去了民政局一趟,出来之后,手上便多了两个有些熟悉的小本子。
楚迟思将红本随意扔到包里,看唐梨的眼神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反正最后都会重置,有什么意义吗?”
“谁说的,明明就很有意义。”唐梨理直气壮,“意义就是我可以拿出去炫耀,意义就是我看着开心。”
楚迟思:“……”
还真是一个好理由啊。
不过与上次循环不同的是,楚迟思并没有再要求她签订那一份所谓的《婚约合同》了,让唐梨很是懊悔。
签了合同的话,就可以用里面的条款来“坑害”楚迟思了,这样大好的机会,怎么就没有了呢?
别墅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管家看着跟回来的唐梨,神色微滞:“唐…唐小姐?”
楚迟思随口解释了几句,管家便恭谨地退下了,准备帮唐梨去收拾一下客房。
一切全都重置了啊。
唐梨瞥了眼客厅,堆放的游戏机和卡带没了,楚迟思之前疯狂买的二三十个玩偶也没了,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她会慢慢填满。无论付出多少时间,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其实,她甚至希望楚迟思的记忆也能跟随这个世界一起重置,没必要苦苦地撑着,哪怕背叛自己,背叛北盟也没关系。
活得开心一点吧,迟思。
楚迟思也注意到了唐梨的视线,跟着她望了过去,在看到空荡荡的客厅后,神情微微一滞。
“虽然没有签合约,”楚迟思踌躇着,轻声说道,“但我们可以按照合约行事,或者,你想要签一个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钱随便花,卡随便刷,吃住全包,她想买什么东西都可以,把客厅整个塞满都可以。
唐梨灿烂一笑:“好啊。”
楚迟思从书房里拿出《婚约合同》来,理了理纸张,然后将其中一分递给唐梨。
她神色淡淡的,重复着无数次循环之中,说过无数次的话:“婚后约法三章,我会提供你一切生活上面的需求。”
纸张翻动着,声音轻细。楚迟思敛着神色,指腹一点点描摹着边缘:“与此同时,我不会爱上你。”
【我绝对不会动心】
【……真的吗?】
到头来,连楚迟思自己都不能确定了。可能真是是被困太久了,哪怕是一点虚假的,带着目的性的暖意——
她竟然都会想要留下来。
楚迟思垂着眉,轻轻笑了笑,讽刺又苦涩,嘲笑着这一颗脉脉跳动的心,嘲笑着这一点涌动出的微薄希望。
明明在数字概率上是极为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她却愚蠢地、天真地想要去相信,相信这么一个可以被忽略不计的概率。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愚蠢、天真,却又怀抱着希望,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你明知道自己不可以。
钢笔划过纸张,黑纸白字,然后被楚迟思整齐地收好,放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
她妥妥帖帖地放好,收好。
可能是夏季太过炎热,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唐梨老是有些犯困,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将窗台打开通风。
鼓动的风吹过庭院,连绵不断的绣球花也跟着簌簌作响,那细密而绵长的声音,涌动着充盈了每一寸罅隙。
在那罅隙间,会有光漏出来吗?
唐梨困困地垂着睫,没有注意到楚迟思一直在看她,她抬手拨弄了一下窗下的花,问:“迟思,我有个问题。”
“你很喜欢绣球花吗?”
在唐梨的印象里,楚迟思可不是一个喜欢花的人,她认为花朵就和装饰品一样,全是没有任何用处与功能的东西。
果不其然,楚迟思摇了摇头。
“那这些花,是原本就有的?”唐梨顺手捻了片小花瓣下来,“还是你种下的?”
“算是我‘种’下的。”
楚迟思向外望了望,风涌动着穿过窗沿,拂动着那如墨长发。
有几缕恰好扫过了唐梨的鼻尖,绵绵的,痒痒的,蔓开一阵幽幽的水汽。
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却将她的气息带了过来。在那些虚无缥缈的淡香间,似乎能触碰到零星的暖意。
楚迟思望了一会,转头看向唐梨,神色平静,嗓音也是淡的:“你想去看看吗?”
是邀请,也是试探,亦或是一名孤独的小主人想要狗狗来陪她。
于是她问,想去看看这一庭院的花吗?看看这片漂亮的景色,然后陪陪我。
一小会就好,我不贪心。
满庭院的花簌簌作响,似她轻轻跳动的心,所有的话语与秘密,全都藏在这涌动的风里。
唐梨笑着说:“好啊。”
两人向着庭院走去,这里布置的还挺温馨,有条窄窄的石阶小路,通往庭院中的一个白色小亭子。
道路旁种满了绣球花,各种各样,什么颜色的都有,甚至给人一种太多了,快要满出来的错觉。
“为什么全是绣球花啊?”唐梨随口问道,“不交错着种些别的东西吗?”
楚迟思瞥她一眼:“你想知道?”
关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很感兴趣,我都想知道。唐梨点点头:“当然。”
楚迟思抿着唇,长睫微垂,悄然将眼中的一丝光泽掩了起来。
她在花丛旁边蹲下,将墨发向后挽了挽,紧接着向唐梨伸出手。
楚迟思神色平静:“把手给我。”
唐梨微微一滞,在这次循环中,这是楚迟思第一次主动向自己伸出手。
细白漂亮的指节,染着一点花瓣般的淡粉色,会轻轻捏自己面颊,总是夹着一支电子笔苦恼的手。
唐梨压了压心头的悸动,也跟着蹲下身子来,满心欢喜地,将自己放到楚迟思手心间。
楚迟思皮肤薄,温度也偏低,手心间总是透着一点凉意,香气清冽,幽幽地蔓到心尖。
她轻握住自己,皮肤好软。
楚迟思握住了唐梨的手腕,将她向下拉了一点,示意唐梨将手压在层叠的花丛中,去抚摸那一丛又一丛的绣球花。
花瓣触碰着手心,有些痒痒的,可楚迟思却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只是凝神看着唐梨,眉睫微微拧起。
唐梨有点疑惑:“迟思?”
握着腕间的手紧了紧,压进来一点触不可及的淡香,楚迟思向她靠过来些许,唇畔贴着耳侧,吹进几缕热气来。
她认真地问:“摸到了吗?”
长睫密密的,似乎要触碰到面颊,唐梨脸腾地一红,想起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好在狂风呼啸一吹,愣是把她给吹清醒了。唐梨拢了拢手心,花瓣柔柔拂过肌肤,有点痒。
“花瓣挺软的,”唐梨很诚实,“不就是很多很多绣球花吗。”
楚迟思蹙了蹙眉:“仔细。”
唐梨呼口气,把脑子里旖旎的想法收了一收,继续用心仔细地去触碰那些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的绣球花。
蓦然间,她注意到了什么。
就在一个瞬间,她似乎“穿透”了那些绣球花,原本属于花瓣的柔软触感消失了,手心间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这是怎么回事?
她维持住表情,转头望向楚迟思,嘴里说着“还是只有花啊”,眼睛却微微凝起,一直注视着楚迟思。
递了一句无声的话过去。
楚迟思松开她的手腕,冷漠地瞥了唐梨一眼,理了理袖口:“外面风大,我先回去了。”
唐梨蹲在路旁,点了点头:“好的,我再看一会花。”
“都说绣球花娇生惯养,楚迟思倒是厉害,居然养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她多少天浇一次水,将花养得这么漂亮……”
唐梨碎碎念叨着,反正不是念给自己听,而是念给某个在耳旁潜水,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系统听。
她又用手拨弄了几下绣球花,很快便发现那个奇怪的“穿透”现象发生的规律。
当花朵密集到一定程度后,然后自己再用力拨弄好几下,让花瓣全部摇晃碰撞起来,就有那么一丝可能会触发刚刚的“穿透”感。
不过,这个“穿透”感并不会持续太久,往往只有一两秒便会消失。
就像是世界数据蓦然过载,然后被程序迅速检查到了漏洞,快速修复好一样。
唐梨隐隐约约,好像猜到楚迟思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绣球花,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看的理由了。。
回到屋子里之后,紧闭的门窗隔绝了风声,屋里冷气开得很大,将寒意一点点打入骨子里。
不过唐梨依旧挺热的。
虽说刚才摸绣球花给自己提供了不少值得利用的信息,不过她慢悠悠在沙发上坐下来时,脑子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刚才楚迟思握住她的手腕,压得血脉温吞地燃,一句“摸到了吗”吹过耳边,把唐梨的心神给全搅乱了。
楚迟思以前也说过这句话,不过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水声密密响着,热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身上,将玻璃门蒙上白雾,悄然润湿了她修长的指节。
楚迟思依在怀里,长发自肩膀柔柔垂落,也是这样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向下拉去。
她偏头向后望来,浓长的睫染满水色,眼角被热气蒸得微红,挑起一丝绵绵柔柔的痒,一分惑人沉沦的蛊。
可偏生那眼睛干净又明亮,黑白分明,含着一缕怯生生的娇软,让人不忍心下手。
手腕被人圈着,触感软软的,力道也不大,指腹一路下滑,在肌肤上陷下去,陷下去,陷在融化的云里,汪出暖融的水意。
楚迟思不好意思极了,根本不敢看唐梨的眼睛,面颊轻蹭着她肩颈,小之又小,轻之又轻地问了句:“摸到了吗?”
她面颊微红,长睫一点点扫过锁骨,软的像是羽绒尖尖,好痒好痒。。
唐梨!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人渣!你这个下流的混账!你一天到晚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刚刚还窝在沙发上的唐梨,现在已经出现在了洗手间里。
她鞠起冰水,统统泼到自己的头上和脸上,指骨抵着洗手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就是三个月零三周没见到老婆吗,唐梨无声地谴责着,自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骂了一通后,唐梨神清气爽。
就是后背出了些薄汗,导致衬衫黏着肌肤,有些不舒服。
唐梨解开几枚领口的扣子,用手当做小扇子,用力扇了几下。
系统冒了出来,很是奇怪地问道:“我就快进了几分钟,怎么你就满脸通红地跑到洗手间里去了?”
原来刚才又在操控时间啊。
唐梨面不改色,随口胡扯说:“刚刚去庭院看花,结果看入迷了被太阳晒伤了,皮肤刺痛刺痛的。”
其实这谎言挺拙劣的,但扛不住唐梨这人太会说谎了,从小说到大,仿佛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流畅。
她目光清清亮亮,声音认认真真,系统压根就没怀疑:“泼水是不行的,你可以买点药膏涂一下。”
唐梨说:“行,晚点去买。”
洗手间中仍旧腾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唐梨在柜子里翻了翻,发现自己之前买的抑制剂也被重置了。
还真是诸事不顺。
反正也是下午了,唐梨干脆去拿了管家匆匆买来的换洗衣服,顺便洗了个澡。
“哗啦啦——”
热水铺天盖地般落下,淋湿了褐金长发,顺着抬起的手臂与脖颈向下滚动,也带走了身体里涌动不安的温度。
唐梨洗了个头,换上管家买的白衬衫,正在洗手台旁用毛巾擦头发,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了。
是楚迟思的声音:“你洗好了吗?”
她声音犹犹豫豫的,隔着门传过来:“我想拿一个东西。”
唐梨伸出手,“咔嗒”一声打开门锁,说:“洗完了,你进来拿吧。”
抽风机嗡嗡运作中,洗手间里还盈满了雾气,被室外的冷风吹散了些许,绵绵地在两人之间涌动。
楚迟思还穿着之前的衣服,有些小心翼翼地踏进来,空气中全是微热的水汽,细雨般兜头淋了下来。
唐梨倚畩澕獨傢在洗手台旁,半倚过来,“迟思,你找什么东西啊?”
被热水蒸过的长睫晕满水意,浅色眼睛里似有几条光点小鱼在游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楚迟思的动作。
褐金长发被尽数打湿,黏连在柔白的面颊旁,还在向下滴着水珠,划过微微泛红的脖颈,洇湿了衣领。
那白色衬衫太薄了。
唐梨嫌弃衬衫扣子太紧,便松开了两枚,可只是一点点水珠而已,便将领口浸得湿透。
朦朦胧胧的雾气间,隐约能望见那修长漂亮的锁骨,微微凹陷着,盛着一弧柔光。
楚迟思呼吸一顿,耳廓像是烧起来似的,自从进循环之后,她还从未有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
这…这人怎么能这样!!
唐梨还没弄明白楚迟思要拿什么,结果一条毛巾就被砸到了头上。
紧接着门被“嘭”的关上,嗡嗡作响着。
唐梨把毛巾摘下来,擦了擦滴水的长发,还有点茫然:“迟思?”
没有人回应她,洗手间里空空荡荡的,楚迟思早就不见了,消失在那好大一声的关门声之后。
洗手间里氤氲着热气,镜子上蒙着层白雾,唐梨瞥了两眼,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能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老婆这是怎么了?
唐梨有点懵。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
每天都在偷偷涩老婆的甜梨and不小心被涩到后的惊慌芝士-
【引用与注释】
①: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寂然漆黑的静夜,梨花悄悄绽放在月光溶溶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