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迟思失踪之前,经常把研究进程当成睡前故事,很是详细地给唐梨讲。
床头会亮着一只小小的海螺灯,楚迟思趴在她肩膀上,拿唐梨当“小桌板”,拿着平板电脑,认认真真地算什么东西。
楚迟思会看着她,弯弯眉:“还不睡吗?”
“看着老婆,忽然就不困了。”唐梨栽在枕头里,褐金长发柔柔散开,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楚迟思沉思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电子笔抵着唇,将那软肉压得微微凹陷些许。
看起来很软,想咬。
海螺灯光微暖,给楚迟思的面颊涂了一层蜜,拿着电子笔的手晃着,一笔一划都像是在她心上划动着。
楚迟思浸在柔光中,目光格外温柔。她有时会凑上前来,轻轻吻在唐梨的眼皮上:“你快睡吧,我再写一会。”
唇瓣触过长睫,湿热的呼吸熨开,弄得唐梨脸有些红,胸膛中干干哑哑的,更加睡不着了。
“迟思,我睡不着。”唐梨拢了拢被子,半边面颊都压在枕头里,“给我讲个故事吧。”
楚迟思从小到大读过的童话书屈指可数,脑子里装得全是公式与理论,让她讲故事可就太难了。
不过,她也很了解唐梨。
楚迟思收起平板,懒洋洋地压在她肩膀上,伸手去拨弄额间的碎发,时不时戳戳她面颊:“我给你讲讲研究进程?”
那指尖软软的,在脸上肆意作弄着,小猫似扒拉着你的长发,直要挠到心里去。
唐梨被逗笑了,偏了偏头:“好啊。”
楚迟思继续拨弄着,凑近她耳朵一点,声音柔柔的,讲的东西却异常复杂,云里雾里弯弯绕绕。
出类拔萃,效果绝佳。
三分钟唐梨就能睡死过去。。
所以,如果唐梨睡前认真听,她可能会是这间屋子里最了解‘镜范’的人,甚至自己动手造一个都没问题。
奈何她没有,每天抱着老婆睡得很香。唐梨现在无比后悔,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打自己一圈。
“行了,我们来整理一下线索。”
唐梨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和两个小助理简单说了一下,她们把零零碎碎的信息整理起来,一项一项地写在白板上。
“目前,已经确认对面是谁了。”
唐梨屈指敲了敲桌子,声音很冷:“情况很糟糕,是个很难对付的大人物。”
那人是背叛了北盟,如今已经成为南盟最高位者的亲信,掌握着无数权利与战略资源的参谋长——银。
这是她们预估的最坏情况。
“我已经被她发现身份了,”唐梨皱了皱眉,“但我不知道她是故意放我进去的,还是半途才觉察到不对劲,所以将计就计。”
不过,事情也并非没有转机。
银是一个控制欲极强,城府很深的人,她太过聪明,却也生性多疑,也就是说,她不喜欢与别人分享信息。
唐梨分析说:“我猜测,她很有可能向她的手下,也就是所谓的‘穿越局员工’们隐瞒了不少信息。”
银喜欢将一切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厌恶脱离掌控,不受自己控制之物。
唐梨将银的照片放在白板最中间,然后随意画了个圆圈,评价说:“姑且,算是能够利用的地方。”
紧接着,她从圆圈处画出了一个箭头,指向了张空白的照片,写下一个大大的“X”
“但是,除了银之外,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唐梨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就是我的‘系统’,迟思口中的观察者。”
虽然在“虚假的穿越局”中见过一面,但唐梨并不能确定那便是【系统】的真正长相。
就连自己都可以顶着假身份混进去,系统想给自己换多少张脸都没问题。
奚边岄仔细记录着信息,派派则倚在座子上,很踊跃地举手:“少将,少将!”
唐梨瞥她一眼:“说。”
“迟思姐的研究是绝对保密的,我们和上将签了一大堆协议,就连实验室都在严密保护之下。”
派派很是疑惑:“为什么你口中的那个‘系统’,不仅知道怎么操作仪器,还可以修改后台的数据啊?”
【镜范】背后承载的技术极其复杂,银不可能知道操作方法。所以,肯定有那么一个人在帮助她。
这个人可以延缓楚迟思开启的自毁模式,还破解楚迟思设下的部分限制,将她困在这循环里。
唐梨问:“会操作仪器的有谁?”
派派掰着手指:“迟思姐是了解最深的,我和边岄姐也知道怎么操作,上将可能知道一点点?”
她停下动作,声音严肃了许多:“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别人了啊。”
唐梨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难道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北盟?”
两个助手头摇得跟拨浪鼓:“怎么可能,我们全程跟着少将您在一起,哪里有空去远处操作仪器。”
唐梨也只是说说而已。
这两名小助手都很喜欢,也很崇拜楚迟思,三个人本就每天一起工作,彼此之间关系都非常好。
唐梨是看在眼里,醋在心底,每天都勤勤恳恳定时定点抱着蛋糕去串门,竭力争宠。
楚迟思就不用说了,两名小助手都不可能背叛,那么绝对就有一个足够了解仪器,甚至有能力修改其表层代码的【第四人】存在。
那么,目前已知:
【第四个人】=【系统】
【系统究竟是谁?】
【系统和银是什么关系?】
【系统为什么要效忠南盟?】
唐梨一时没有头绪,讨论进度也再次进入了僵持中,怎么也找不出这个所谓的【系统】的身份信息来。。
屏幕之上毫无动静,显示着银那边的两台机器还在清理数据,准备重启中。
唐梨思忖片刻,果断行动。
“派派,你留在这里盯着屏幕,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们,”唐梨吩咐说,“小奚,你跟着我走。”
奚边岄连忙站起身:“好,好的!”
紧实的长靴踩过地面,踩出一串平稳的“嗒嗒”轻响,敲碎了长廊之中的寂静。
唐梨披着一件外套,金发散在身后,随步伐而微微起伏着。Alpha信息素被压制到了极点,没有溢出一丝一毫来。
她头也不回,步子很大。
奚边岄不敢出声,就小跑着跟着她身后,她看着唐梨那瘦削的侧脸,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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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北盟日报弄什么最想嫁的Alpha排名,不知怎么地传到了楚迟思耳朵里。
楚迟思一边笨拙地跟着派派学着切号投票,一边看着唐梨断层的票数,莫名有点委屈。
“唐梨她人气好高,”楚迟思捏着手机,纠结成了一团死结,喃喃自语说,“你看评论,大家都好喜欢她。”
派派看她神色低落,小心翼翼地建议说:“迟思姐,要不您别看了?”
“这怎么可以。”楚迟思不愧是楚迟思,学东西速度超级快(做饭除外),切号已经切得无比熟练,效率正逐渐超过派派中。
她神色坚定:“唐梨必须第一。”
派派:“…………”
迟思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其实不用楚迟思切号,唐梨也是断层第一,起码压了第二名几万的票数。
她本就生了一副风光霁月的好相貌,笑起来时明艳大气,穿着少将正装时,更是有点“制服诱..惑”的味道。
当然唐梨本人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什么玩意,我都是结婚的人了!我结婚了!谁都别想打我老婆的主意,见一个咬一个。”
楚迟思:“……”
不过虽然唐梨这么说了,自那以后,楚迟思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具体行为体现在——
她专门为那个投票网站写了一个爬虫程序,每30秒爬一次数据,24小时不间断地传到实验室电脑里。
派派和奚边岄:“…………”
完了!迟思姐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
楚迟思一边看评论,一边还和两名小助手讨论:“你看,评论都是说唐梨漂亮,可是我觉得她明明就很可爱。”
两人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可爱?这词放在谁身上都可以,唯独放在唐梨身上格格不入,和她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两名助手默默想起,当自己靠楚迟思太近的时候,唐梨少将那个皮笑肉不笑,仿佛要刀了她俩的表情……真的很恐怖啊。
“你们千万别和唐梨说。”楚迟思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还和她们分析,“你们看她照片。”
“你看她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还是漂亮的褐金发色。”
楚迟思认认真真地说:“看起来很像一只小狗,真的很可爱。”
两名小助手的表情已经扭曲了365度,压根不能看了:“?????”
迟思姐!这是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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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这段往事来,奚边岄壮着胆子,偷偷摸摸看了眼身旁的唐梨。
楚迟思在的时候,唐梨话多的可以堆成山,各种甜言蜜语与玩笑话一套套的,可以说是张口就来十分熟稔。
可当楚迟思不在时,唐梨却异常沉默寡言,模样跟座雕塑似的,毫不掩饰的冷峻消沉。
哪有半点“小狗”的样子。
北盟资料室在地下七层,进出的手续都颇为繁琐,还好唐梨的身份权限很大,为两人节省了不少时间。
她们进入资料室的最深处。
“我想想,楚博士的文档应该都处于【机密】那一栏,大部分都在战争时期的XX年到XX年。”
唐梨查看着编号,说:“我们分头来找。”
奚边岄连忙点点头:“嗯!”
资料室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时间只剩下了不断翻阅,与打开文件夹的声音。
唐梨捧着一份名为《CO1成长报告》的文件,神色很认真,就这么一页页地细细翻过去。
她读了很久、很久,每个字都反复咀嚼,最后长叹一声,将文件放回原本的位置,与另一份写着《基因改造》文件一起。
白色室光落在唐梨头上,似珍珠般一颗接着一颗,顺着发隙滚落,她微垂着眼睫,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
楚博士留下的文档很少,大部分都被彻彻底底地销毁在了大火之中,再也无从找寻。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文件。
如果按照年份来看,楚博士最后的研究报告似乎专注在“可替换性人体假肢”上面,阐述用机械代替四肢的可能性。
放在当时,确实是一个很超前的理念。但两人无论怎么想,都与楚迟思那一句【救救我】毫无关联。
最后的研究…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所有的文件了,”奚边岄翻着档案柜,向唐梨询问,“迟思姐有具体说是什么吗?”
唐梨摩挲眉梢,摇了摇头。
“迟思让我去找唐弈棋那家伙,”唐梨有些烦躁,揉了揉长发,“可是我不想见她。”
奚边岄默默敛声,不敢说话。
整个北盟星政里,敢这么毫不客气称呼唐弈棋上将为“那家伙”,还天天和她吵架叫板的人,可能就只有唐梨少将这么一个了。
唐梨叹口气:“算了,走吧。”
档案室的门被重新锁上,两人又回到之前的长廊里,只不过这次调转了一个方向。
听说唐弈棋在和议会谈话,唐梨便带着奚边岄一路大刀阔斧,直闯到唐弈棋上将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被锁着,旁边一堆用来检验身份的电子设备,虹膜指纹等应有尽有。
奚边岄小心翼翼地问:“少将,我们是在这里等着上将开完会议吗?”
唐梨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说:“你站远点。”
奚边岄一抖,看唐梨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大事不妙,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唐梨从腰际掏出金属,咔嗒上弹,对准了那一堆电子设备,面无表情地“砰砰砰”连开数枪。
强大火力的压制下,电子设备瞬间被破坏了,金属裂开一道口子,断裂的电线发出嗞嗞声响,火花噼里啪啦。
报警器发出红光,正准备尖锐响起的时候,唐梨一抬头,动作利索地又是“砰砰”几声,直接把报警器也给报废了。
唐梨收起金属,一脚踹开了门:
“嘭——!!”
办公室的门大敞而开,露出里面的深木办公桌,北盟的深色旗帜,以及许许多多的资料与档案柜来。
奚边岄只是一个小小的科研助手,哪里见过此等暴力的仗势,整个人都傻了:“少…少将???”
唐梨大步走进办公室中,见奚边岄还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口,不由得叹口气。
她屈指在墙沿敲了敲,“叩叩”两声清脆的响,嗓音冷冷的:“怕什么。”
“天塌下来有我担着,”唐梨风轻云淡,“走了,进去找东西。”。
电子设备被唐梨少将击碎,报警器也被暴力解除,办公室里闯进了人——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唐弈棋上将耳朵里。
她匆匆结束会议,向着办公室走去。
黑发随意垂落肩侧,女人神色冷淡,一只眼睛被眼罩所遮盖,剩下那只沉沉地望向前方。
深色制服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长靴被系得绷紧,大步流星地走过长廊。
办公室门紧闭着,唐弈棋一眼便瞥见被暴力破解的门锁,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真是太不可控了。”
门没有被锁,一推便开了。
唐梨面色阴沉,她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张,见到唐弈棋的第一面,便暴戾地将文件全部砸了出去。
白色打印纸被她凶狠地一摔,铺天盖地般散落开来,仿佛汹涌而来的暴雪。
纸张纷纷扬扬地落下,唐梨站在书桌旁,眼睛里满是血丝,五指抵着桌面,骨节用力得泛白:
她一字一句,厉声质问说:“楚博士的研究报告,远程控制型神经毒素是什么意思?!”
唐梨声音不止地发颤,每个字都生生从骨头里被剜出来,带着锐利的刺,深深扎入血肉之中:
“毒素为什么会在迟思身上?!”
无数坠落下的纸张中,依稀能望见些内容:
【实验体编号DCP1867,23岁,贫民窟志愿者,注射后无不良反应,毒素未激发时可正常生活。】
【备注:下次或许可以在小孩子身上试试?五六岁的小孩是最佳试验品。】
【实验体编号DCP1868,6岁,chu_offspring_1(CO1)接受了大脑皮层注射,无不良反应,证实了控制器的普适性。】
【备注:CO1语言功能似乎受到了影响,本就不高的说话频率降低了40%,展示出恐慌、畏惧等情绪,有待继续观察。】
这份关于《神经毒素》的详细报告被放在唐弈棋办公桌之中,被藏得很深,旁边还有一份关于楚迟思的生平资料。
唐梨一页页快速翻过去,越看越心惊胆颤,被过于庞大的死意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如坠入深渊般无法动弹。
她这才绝望地明白,楚迟思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迟思说:“去找上将,去找楚博士最后的研究,救救我。”
她其实在说:【杀了我】
【用毒素直接杀了我】
怪不得…怪不得,楚迟思让自己不要再回来了。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从银手中活着回去,从一开始,她就准备了所有后手。
漫天的纸张落着,落着,像是一只只拥有自由的白鸽,它们扑棱着羽翼,展翅飞入遥远天际,永远都不会落地。
每一秒都好似万年般冗长。
唐梨胸膛不止起伏着,喉腔中翻涌着血气,反复堆叠了无数层,要将她脊背压弯,压垮。
冷静,冷静。唐梨与自己说着。
她闭了闭眼睛,将滔天愤怒慢慢压制下来,压成寒冰一样的冷静:“上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弈棋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奚边岄,对方很有眼色地赶快出去了,顺便轻轻地带上了门。
她向前走了两步,独眼平静一如,淡声说道:“唐梨,你觉得呢?”
唐弈棋拾起纸,在手中晃了晃,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觉得这份文件,会是谁给我的?这么接近楚博士的人能有几个?”
唐梨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她好像猜到答案了。
只是…倔强地不愿去肯定。
唐弈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撕开了唐梨心中那一点虚假单薄的希望:
“这份文件是楚迟思亲手交给我的,包括毒素的激活器一起,作为她绝不会背叛北盟的担保。”
“作为你们结婚的交换条件。”
纸张被轻轻一摔,在原木桌面上散落开来,密密麻麻的墨黑小字之中,藏着她爱人的性命。
漫天纸张终于坠地,轰然砸落。
暴裂却无声。
唐梨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有些颓唐地垂下头,指腹压着纸张,颤抖之下,将原本平滑的白纸压出了道道褶皱。
“不过你别担心,”唐弈棋叹口气,解释道,“我目前并没有激活毒素的打算。”
她用的词语是【目前】。
所以,为了维护北盟星政的稳定,也为了保护所有的北盟居民,只要事态严重化,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那时候,唐弈棋一定会激活毒素。
哪怕那人是北盟科院最耀眼的学者,哪怕她担起了北盟的第二颗星星,“知识”,哪怕她再身陷囹圄,再身不由己。
唐弈棋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唐梨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激烈的愤怒被慢慢压下去,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她眉眼忽地弯了弯:“上将。”
长靴踏过满地纸张,唐梨背着双手,一步步向唐弈棋走来,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上将,我要的不是目前,”唐梨微笑着,声音很淡,“我要的是永远。”
“您既然有能力收我做养女,并且扶持我当上这个少将——”
那笑意极为单薄,冷冰冰地散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中,碎成了无数尖锐的刀刃。
“我自然也有能力推你下去。”
唐梨探出些身子,贴着唐弈棋的面侧,嗓音轻细,一个字一个字灌进去:“我只是没那个兴趣罢了。”
她微笑着:“唐上将,”
“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
唐弈棋皱了皱眉,独眼微微眯起些许,隐着些孤傲与不屑:“你可以试试。”
唐梨直起身子来,褐金长发散落着,少将制服披在肩膀上,佩戴的星衔映出一点碎光,隐着几分深邃的寒意。
“之前啊,迟思说她想要听钢琴曲。我琢磨了好久,就特意跑去练了一首钢琴曲。”
她的声音轻轻悠悠,气流一般飘忽着滑过耳际,清晰无比地砸落:“格林卡的《夜莺》。”
唐弈棋:“……”
唐弈棋的表情蓦然沉下来,独眼落在唐梨身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不过比起愤怒,眼睛里更多的是惊讶。
“真巧,听说上将您也喜欢这曲子。”
唐梨搭上唐弈棋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压近了些许,浅色的睫微微弯着,笑意浅浅:“改天我也为您弹一曲?”
唐弈棋推开了她的手,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高位者姿态,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唐梨,已经够了。”
她叹口气,说:“不用了。”
唐梨耸耸肩,少将制服上的银链撞击着,蔓开一阵细碎的响:“好吧,那就太可惜了。”
她擦着唐弈棋身侧,大步走了出去。。
长廊里寂然无声,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那厚重而深邃的北盟旗帜,缀着五颗闪烁星辰,悬挂在高高的穹顶之上,投下的暗影似乎凝成了实体。
唐梨渐渐慢下些脚步,慢了些。
她快走不动了。
那些黏稠而流动着的黑暗,就这样一滴滴,一幕幕地向下坠,沼泽般缠住她的手脚,将她吞没至顶。
唐梨再也走不动了,她颤抖着扶住墙壁,一手捂住了额头,身形向下弯去:“迟思。”
她的声音细弱低微,不复刚才与唐弈棋对抗时的凌然气势,太过沙哑,又太过脆弱:“迟思。”
零落的气音在无人的穹顶中回荡,荡开一阵又一阵细密的回音,窗沿有风吹了进来,将北盟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像是雪山之上,呼啸过耳畔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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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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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睛时,那些昏沉的暗影似乎变淡了,变轻了,飘飘渺渺地散落在风中,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那雪花来自许多年之前,在空中轻盈地飞旋着,带着零碎的温度,带着那些刻入骨髓里的回忆,降落在她的怀里。
唐梨伸手想要触碰。
用那一双满是伤痕,扎满了爆..炸碎片的手,去捧起那洁白漂亮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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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之上,狂风呼啸。
唐梨再也走不动了,她猛地栽倒在雪中,腿骨不知道折断了多少处,大半个肩膀都扎满了爆..破时迸裂而出的碎片。
“咳,咳咳……”
皮肤被灼烧得严重,透过撕裂的黑衣,隐约能望见猩红的血肉,一阵阵向外蔓着血。
她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与其继续挣扎,还不如就这样躺在雪中,看看雪山,看看天空,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唐梨枕着松软的雪,浅色的睫晕满血泽,稍微睁开一点眼睛。
瞳孔里倒映出一片澄澈的夜空,那里缀满点点星子,闪烁着,璀璨无比,像是她笑起来时的眼睛。
就和小时候一样。
唐梨弯了弯眉,眼角蔓出一个单薄的笑容来,而本已冻僵的四肢里,也涌起了些虚无缥缈的暖流。
血液流淌着,带走了温度。
她枕着苍茫的天地,身上披着漫天的雪花,金发被风吹得扬起,拂过她满是血迹的面颊。
唐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
一片令人安心的寂静。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风声减弱了,还是她已经快死了。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力气很轻,绵绵软软的,然后有接连推了好几下。
唐梨睁开一丝眼睛。
黑发自肩膀垂落,柔顺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人弯下身,费劲地似乎想把她抱起来:“你还好吗?”
唐梨垂着头,没力气说话。
抱是抱起来了,可是除了唐梨,那个人其实还背着个沉沉的背包,拖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什么仪器。
“咳,咳咳。”唐梨咳了几声,她慌忙过来扶,细白漂亮的手都染上了血。
那个人看看唐梨,又看看好不容易一路拖过来的检测仪器,她一咬牙,小声嘀咕:“不要了。”
她把绳子解开,黑色背包也干脆地扔到了雪地里面,然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
唐梨听见在她在叮铃哐啷找着什么,对着一堆仪器,碎碎念叨了句:“再见啦,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把唐梨拉起来,费劲将她挪到自己的背上,用几条绳子紧紧地绑好。
唐梨彻底脱力,任由她动作。
那个人肩胛很瘦,触感却很柔软,唐梨枕在背上,莫名感觉自己像是枕着一个糯米团子,又绵又软,将妥帖的温度送到她的怀里。
她就这么背着唐梨,沿着刚刚一路走过来的脚步痕迹,踩着松软的雪地,慢慢在雪山之上一步步挪动着。
脚步明显没有受过任何训练。
一下深,一下浅。
走得跌跌撞撞,艰难无比。
她为什么要救我?唐梨疲惫地低着头,她声音沙哑,血气一股股向外涌:“…你是……”
那个人一顿,猛地回过头来。黑色长发铺着密密的一层雪,长睫上的霜被热气融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似乎有些失落,小声解释道:“我现在叫楚迟思,我们的科考队就在附近,我背你过去。”
那声音轻而缥缈,裹挟着漫天雪花吹进耳廓里,竟有一种令人怔然的暖意。
距离自己很远,却又很近,仿佛只要唐梨愿意伸出手,她便可以触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楚迟思又问:“你呢?”
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还是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唐梨不知道怎么回答,声音被风雪淹没:“我没有名字。”
她倒在楚迟思的肩膀上,困倦地阖了阖眼睛,脖颈间的狗牌晃动着,晃着细细碎碎的响。
金属映出冷光:【63号】
楚迟思的步伐有点不稳,背着沉沉一个人,还要分一丝呼吸来说话:“唔,你没有名字啊。”
雪花自天际飘落,落在她漆黑的发间,越积越厚,恍然间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如月般的白纱。
“我之前也没有姓名,不对,确切的说,我之前只有个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号。”
楚迟思晃了晃头,碎雪被她摇了下来,落在肩膀上,落在唐梨的手背,被温度融化了。
晶莹剔透,小小的水珠。
“名字只不过是…呼,是一个代指个体……怎么还没到…代指个体的‘名称’。人类社会中,一种用来交流的工具。”
楚迟思一晃神,差点没踩到雪坑里,好半天才缓过气,居然又接着说:“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没那么重要的。”
唐梨听着她,忽然笑出声来。
也很想哭。
楚迟思听到她的笑声,眼睛也跟着璀璨起来,声音轻快:“雪山温度过低,你不能睡着,会失温的。”
她又开始唠叨失温的风险等等,脑子里装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知识,唐梨沉默地听着,血液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衣服。
满是斑驳血痕,很难看。
楚迟思说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唐梨好像很久都没出声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有点着急,问道:“我给你讲几个物理公式好不好?很有趣的,你想听多普勒公式,还是电磁波?”
唐梨:“…………”
这都什么和什么东西啊。
楚迟思仰着头,墨发散落开来,露出一小截细腻柔软的脖颈。
淡香从皮肤上一点点渗出来,比细雪要细腻,比草木要清冽,就这样低柔地缠绕在鼻尖。
无比柔软,无比温暖。
唐梨沉默片刻,哑着嗓子说:“…给我唱首歌吧,什么都可以……”
“当然可以。”楚迟思认真思考了半天,有点犹豫,“不过我只会上半段。”
凌冽的风吹过耳际,却吹不散她的声音,柔柔地牵着她,在雪中种下一朵又一朵的绒花。
“当雪落下时,当月光停在树梢。你身在何处,你又要去往何方?”
那无边无垠的的夜空中,有着漫天的星星,轻忽而急促地闪动着,洒落、洒落,落在她的鼻尖,她微微扬起的睫毛。
耳边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那些不知所措的,不知从何而起,无法勾勒的情绪凝成了实体,就这样细密地、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了她。
唐梨拢了拢指节,攥紧那一缕细弱的温度,如同镣铐,亦或是一条环环相扣、紧密勒死的锁链,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雪地踩出大大小小的坑,楚迟思的脚步深深浅浅,她“唱歌”的调子也是歪的。
说到底,楚迟思根本就没有在唱歌,她也不会唱,全是凭借着记忆,一句句念出来的。
那声音正儿八经,像是在读课文:“我将信件折成纸船,许下好多心愿。”
可是唐梨却觉得好好听。
非常,非常好听。
在这片明朗的星空下,她温柔地问着自己。她问,我的纸船啊,你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她问,我的纸船啊,你要去往何方?
唐梨自私地想着,那是只给她一个人唱的歌,唱着月光,唱着纸船,唱着满载而去的心愿。
楚迟思不会后半段,但是她会。
那满是血痕与伤口的声音,那困兽般嘶哑的声音,头一次染上了些许朦胧的泪水,如那月光一般,静静地坠下树梢。
我会奔向你,我会拥抱你。
我不会让你离开。。
唐梨回到房间的时候,两个小助手都在这里。派派紧盯着电脑屏幕,一脸的严肃紧张。
“怎么了?”唐梨快步走来,倚在她椅背上,“那边的仪器开始运转了吗?”
派派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紧锣密鼓地操作着。她专注地盯着屏幕,只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奚边岄帮她解释:“这是一次大重启。”
“之前您经历的几次循环,应该都只是第三层纹镜的自动重启,仪器是一直在运转着的,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奚边岄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能是因为迟思姐的缘故?这一次两台仪器全死机了,导致她们只能清除所有数据,重新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纹镜来。”
奚边岄指了指屏幕上的几个数字,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少将你看,世界的【随机数】被调整了。”
唐梨皱眉:“会有什么影响吗?”
“简单来说,随机数的改变,会导致整个世界都发生一定的变化,”奚边岄神色严肃,“但并不清楚影响有多大。”
就像是一场庞大的赌局,当桌面的所有的筹码被收回,所有纸牌归位重启,在新一轮的游戏里面,谁都有可能是庄家。
风险与机遇并存,银也深知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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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唐梨皱眉硬生生忍了下去,等到刺耳的噪音散去,她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个熟悉的唐家书房,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了重置时会在身前唠叨婚约的唐家父母NPC。
书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唐梨正凝神观察着周围环境,耳畔忽地响起个熟悉的声音:“NM9034,欢迎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系统】的声音。
而不是阴魂不散的银。
“上次循环的下半截,管理员忽然说要亲自协助你,然后就把我给赶走了。”
系统懒洋洋地敲着键盘,“所以,上次循环怎么结束的啊?又被我们攻略对象1号给刀了?”
唐梨懒洋洋地问:“管理员没有和你说吗?”
“她什么都不和我们说的,”系统撇撇嘴,略有些不满,“这次也是,只说了让我来‘辅助’你,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唐梨莫名松了口气:“是吗?”
系统抱怨说:“就是啊,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好好的两台…咳,好好的镜子世界崩溃死机了,真是烦人。”
唐梨附和着说:“是啊,都不解释的。”
看来迟思还是撑了下来,而银为了继续消磨她的意志,明明知道NM9034是“唐梨少将”的伪装身份,却决定将计就计,和前三次一样利用自己。
一场全部亮明底牌的赌局,真是有趣。
“所以,这次循环有什么不同吗?”唐梨站起身,看了一眼四周的书房,“父母NPC呢?”
系统说:“你先四处走走,看能不能触发什么NPC,我去调取一下背景文件。”
唐梨微微颔首,她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恰好见到父母NPC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小唐啊,怎么忽然下来了?”唐母把她喊了过去,“来,坐坐坐。”
唐梨挂出个职业性微笑,坐在了沙发里,她稍微向后仰去,拢了拢五指。
“小唐你啊,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考虑一下继承唐家,还有你的终身大事了。”
只见唐母从包里拿出了几份文件,笑着递给了她:“别怪妈妈自作主张,给你安排了几个相亲。”
两个从未在之前循环出现,无比陌生的字眼重重砸下,唐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连忙向‘父母’追问道:“为什么要相亲,我不是和楚迟思有婚约吗?”
话音刚落,父母NPC反而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唐母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也不看看Mirare-In市值有多少,不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
唐梨顿时愣住了:“什么?”
她皱了皱眉,就和自己在第一次循环所做的那样,重新打听起所谓的【故事背景】来。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大重启当真是全部洗牌,将原本的走向彻底扭转了。
楚迟思根本没有初恋女友,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作为Mirare-In神秘低调的创始人,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也没有任何的花边新闻。
占据市中心黄金位置的三栋大楼,此时此刻只剩了一栋,伫立在原本C栋的位置上。
而原本A栋和B栋的位置,现在还是一片小花园的模样,有碎石小径和白色凉亭让游客休息。
就连重置时间,也向前推了三天。
唐梨看着面前的Mirare-In大楼,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就好像明明真实存在于眼前的东西,一下子便消失了。
大楼只剩下一栋,之前三层的展览区与四层的大型展馆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办公室。
既然时间向前推了,那么一些在以往循环中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或许能被自己所阻止。
譬如,被楚迟思冻在冰柜中,千方百计也要死死藏住的那一具尸体,【攻略对象2号】。
唐梨娴熟地找到Mirare-In的员工通道,她敲了敲系统,吩咐说:“速度开锁,小心我揍你。”
系统嘀嘀咕咕:“你再这么命令我,我就撂摊子不干了。”
唐梨笑了笑:“亲,帮忙开锁。”
那声音腻腻的,隐着丝讽刺意味,吓得系统起了一声鸡皮疙瘩:“算了,你还是凶一点好了。”
唐梨耸耸肩,闪身便溜了进去。
这天恰好是星期六,Mirare-In里面空无一人,尽管构造改变了不少,但唐梨还是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间神秘的办公室。
在进入纹镜之前,派派曾与唐梨说过:“那间办公室是5号区域的正中心,这里的数据永远不可能被读取。”
这就是楚迟思选这里藏匿尸体的原因,她在躲避管理员的视线,她在躲避程序的追踪。
门牌这次没有被涂黑,上面齐齐整整写着【CO1】三个字符。
唐梨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声音,嘟嘟囔囔的,像是在抱怨什么:
“公式明明没错,为什么实验数据就是对不上?太奇怪了,这不符合常理。”
这声音唐梨再熟悉不过,但比起自己记忆中来说,好像……稚嫩了许多?
唐梨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果断地打开了房门,也同时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茫然地向自己望过来,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微微瞪大,黑色长发被绑成个小团子,晃晃悠悠地垂在脑后。
耳畔响起了声音:“叮咚,攻略对象2号已解锁,是否立刻查看?”
攻略对象2号:
姓名:楚迟思(小楚)
年龄:17
身份:【待解锁】
喜欢的东西:【待解锁】
讨厌的东西:【待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