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从洗手间中出来时,小楚正专心致志地吃盒饭,已经扒拉了大半碗。
她很乖,也不挑食,低着头小口塞饭的模样,特别像只啄米粒的小雀儿。
唐梨洗了头,用一条短毛巾围着脖颈,褐金长发浸着水,湿漉漉地搭落下来。
她拨弄了下额间的发,浅色的睫浸透了,湿润而透明,像那种细细碎碎的水晶。
见小楚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唐梨冲她笑了笑,尾音微扬:“看什么呢?餐盒还合你的口味吗?”
小楚咬着筷子尖,点了点头:“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很好吃,我很喜欢。”
听听这个一本正经的回答,唐梨忍了忍笑,也忍住想要把小家伙拢在手心使劲揉的冲动。
唐梨太了解楚迟思了,她喜欢条理,喜欢规矩,喜欢确凿而肯定的事实,就连爱好和口味,都是从小到大一成不变的。
所以小楚爱吃什么,唐梨可是一清二楚,“利用”自己对老婆的熟悉程度,把小家伙喜好给摸得透透的。
小楚仰着头看她,唇畔还有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汤渍,说:“现在是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刚才在看生长于你眼睑边缘的毛发。”
唐梨:“……?”
她这是在看我的睫毛吗?
“弧度很漂亮,颜色也很漂亮,”小楚评价说,“符合我个人的审美标准。”
这小家伙可能是“吃”了太多书,时不时就会变成一副正正经经,老古板似的模样。
唐梨闷着笑意,她一手撑着桌面,俯下些身子来,声音柔柔的:“是吗?”
刚洗过的长发又直又顺,发梢沾染的水汽便蔓延了过来,如缀满露珠的梨白花瓣。
唐梨靠得很近,长睫几乎要触到对方的面颊,眼睛中映出小楚错愕的模样,总忍不住想笑。
“既然符合你审美标准的话,那就随便看,碰一碰也没关系。”
唐梨又靠近些许,呼吸簌簌蔓过她眼睫,将那双微微睁大,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的漆黑瞳孔都染湿了。
她低声笑着:“迟思,躲什么?”
小楚没法退了,她就一把椅子,整个人都快贴在上面了。好在唐梨也没有压太近,只是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她。
太久没能逗老婆,唐梨还是有些心痒的,于是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又开始逗面前的小家伙了。
收心收心,唐梨心中默念着,正准备向后撤退时,小楚却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长睫,轻轻划动了几下,细而密的睫擦过肌肤,蝴蝶似的扑闪着。
有点痒痒的。
唐梨眨了眨眼,任由小楚在那里仔细研究,余光瞥见她那双细细长长,指尖微红的手,总归有点馋,想要咬几口。
唐梨笑着说:“怎么样?”
小楚收回手来,指腹上残余着几丝淋浴间中带出的水汽,有些烫,还能嗅到一缕淡淡的梨花香。
“很神奇,”小楚认认真真地说,“我可以拔一根你的头发走,拿去实验室里面化验吗?”
唐梨:“…………”
所以说,每次按捺不住逗老婆的人,都要承受被老婆梗出说不出一句话来的风险。。
这次的房间是双人房,一人一张单床,小楚照例又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半天,接近很晚才有了些许困意。
第二天一早,睡得半醒,迷迷糊糊的小楚便被唐梨给扒拉了出来。
天才蒙蒙亮,微弱的光线穿过云层,洒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之上,漾开无数闪烁的碎光。
那些浪潮被隔绝在顶楼的玻璃之外,悄无声息地涌动着,只能隐约听到些沙沙声。
小楚睡得迷糊,嘀咕说:“这才早上六点…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呀?”
唐梨起得更早,她已经动作利索地收拾好所有东西了,就等着小楚起床。
她伸手捏了捏小楚的脸颊,笑着回答说:“说好了要带你去看海啊,早上的沙滩比较少人。”
小楚用枕头盖住头,闷声说:“不去。”
唐梨拽掉枕头,又哄又骗,终于把小楚给从被窝里面拽出来了。
两人收拾完毕,一人一个背包,正准备出发的时候,酒店房门却被敲响了。
“叩叩”两声,不轻也不重。
大早上的,会有谁来敲门?唐梨思索着,回头向小楚笑了笑:“稍等片刻,我去开门。”
她握住门把,慢慢向下压去。
-
“咔嗒”轻响,门被人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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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闪着冰冷的光,被藏匿在了身后,压低的帽檐下,隐约能望见那轮廓分明的下颌。
她的步子很轻很轻,猫似的压低身形,就连呼吸声都被压到了几不可闻。
只是在转过墙壁时,面前空空荡荡的房间与两张睡乱却还未收拾的床,昭示着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
楚迟思一句话也没说,她直起身子来,将金属放了回去,目光扫视过面前的一切。
自己还是来晚了。
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响起,汽笛一样尖锐刺耳,心脏也跳得很快,扰乱了原本平稳的呼吸声。
楚迟思抬手摩挲着,有些颓唐地拉开椅子坐下,余光瞥见垃圾桶里的包装纸与餐盒,手间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自从醒来之后,她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唯一的“摄入”只有七罐纯黑的咖啡饮料,就连睡眠时间也少得可怜,只在行程中稍微眯了片刻。
大重启带来了太多需要重新确认的东西,与需要重新布置的场所,她不可以休息,她也没有任何休息的机会。
休息,便是留下了破绽,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将刀刃递到了敌人手中。
楚迟思已经领教过太多次了。
那两人应该没有走太久,她应该立刻追出去才是。可楚迟思只是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
还有一点,还有那么一点,房间中残余着浅而单薄的梨花香气,就这样静悄悄地包裹着她。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又不是机器,连轴转这么久的时间,哪怕是机器都需要暂停关闭,休息一下。
恍然间,一片残破的花瓣落到脚边,那洁白似雪的颜色,点亮了片刻黑暗,却又倏地消失了。
楚迟思苦笑一声。站起身。
她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用手鞠了一捧冰冷刺骨的冰水,就这样泼到了面上。
-
水没过细白漂亮的指节,浸湿了她的皮肤,再滴滴答答地向下落。
-
小楚可怜巴巴地站起身来,不止是手,她浑身上下都被刚才的海浪打湿了,看上去像个蔫萝卜。
她委屈坏了:“怎么办?”
唐梨站在旁边,笑得可欢快,小楚反应不及没躲过浪花,她可就不一样了,身上干干爽爽的,完全没有被海水碰到。
“我都说往回退了,”唐梨摊摊手,“是迟思你自己顾着捡贝壳,没有留心我的提醒。”
小楚瞪了她一眼,默默后退。
清晨的沙滩确实没什么人,海水退得很远很远,还隐约有些涨潮的趋势,温吞地翻涌着。
浪潮声阵阵,无端端让人平静下来,唐梨想起楚迟思曾说过,她如果有些寂寞的话,便会去听书教授的讲座。
【你看见轮船远去,消失在海平面】
海风吹起唐梨的长发,衔来些许潮湿的水汽,擦过眼角皮肤,也留下了零星湿润。
【可是,你所‘“看见”的东西,你所依赖于感观所获取的外界“信息”,便是既定事实吗?】
唐梨望着那一望无际,却被保护机制牢牢拦住的大海。她闭了闭眼睛,用翻涌而过的风声,掩住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
【轮船并没有’消失‘,而是因为海洋表面的弧度,消失在你的视线中。】
【我们所信赖的——】
【正在无情欺骗着我们】
茫茫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她们的身影。
鲜活的,明晰的,存在的,在这一片庞大的数据洪流之中,却又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弱。
尽管小楚什么都没说,唐梨还是注意到手机移动了位置,她趁小楚洗澡时打开一看,便看见了五六个未接电话,和一个三分钟左右的通话记录。
唐梨沉了沉目光,果断扔了手机。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唐梨原本以为楚迟思晚上就会找过来,所以,她才趁小楚睡着之后,硬生生地在酒店门口站了一晚上。
结果,楚迟思一直没出现。
让唐梨稍微有些疑惑。
直到第二天早上,楚迟思仍旧没出现,反而是保洁人员敲门,问门口那个小摄像机是不是她们的,是不是弄掉了之类的。
当然是唐梨故意放在外面的。
她随意搪塞了几句话,拿回了摄影机。
唐梨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老婆。她原本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思考片刻,只好把熟睡的小楚弄醒,带着她去了沙滩上玩。
小楚拧了拧衣角的水,和唐梨滔滔不绝说了一堆潮汐规律与引力场云云,听得唐梨头昏脑涨,默默把她拉去换衣服了。
片刻之后,小楚又活蹦乱跳了。
她拿着唐梨给她买的咖啡味冰淇淋,小口小口舔着,用空出的那只手去拽唐梨,轻轻的,像小猫拉着你,
“姐姐,那个是游乐场吗?”
小楚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连声音都跳跃起来:“我们可以去吗?”
唐梨顺着她指尖看过去,那是一座以海洋为主题的大型游乐场,远远便能看到绕来绕去的过山车,还有一座很大的海边摩天轮。
“行啊,刚好可以玩一天。”唐梨笑着揉揉她的头,把黑发揉乱些许,“我们走吧。”。
她们还挺幸运的,买票的队伍很短,唐梨很快便拿着两张门票回来,塞到小楚手上。
那张门票粉粉嫩嫩的,还画着几朵小花,小楚一看就不满了:“为什么我是儿童票?”
唐梨笑得可坏,泰然自若地说:“这么小一只,又没成年,你难道不是儿童吗?”
小楚:“…………”
小楚正气鼓鼓地想着反驳的话,结果又被唐梨三言两语给糊弄了过去,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她走了。
比起门外来说,游乐场里可就热闹多了,到处可以见到说笑的游客,各种各样的游乐设备,让小楚兴奋不已。
她指着最高,最惊险的那一个过山车,拼命拽唐梨袖子:“姐姐,我想坐那个!”
唐梨看了看过山车反转的几个圈,再看看身旁瘦瘦小小的小楚,有点担心:“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见唐梨有些犹豫,小楚倏地便贴了过来,用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肯定会很好玩。”
她拽着唐梨,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唐梨手臂上,软声央求说:“姐姐,好不好?”
前几天还有点矜持,容易害羞的小楚,什么时候这么会撒娇了?
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
还是说眼前这个小家伙太过敏锐,不到两天就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与弱点?
这下轮到唐梨稀里糊涂了,几下就被小楚给推到了过山车的队伍里。
可能是这个项目看起来就太过刺激,排队的人意外很少,很快便轮到了两人,甚至还很凑巧地排到了最前面的座位。
“哐当哐当——”
过山车缓缓启动,直冲上云霄又转而落下,小楚兴奋地瞎嚷嚷,唐梨倒是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睡觉。
直到下来后,小楚还意犹未尽,面颊被狂风吹出一点白痕来,却泛着兴奋的红晕:“姐姐,我们再坐一次吧?”
“随你啊,”唐梨触上她脸颊,用指腹擦了擦那几道白痕,“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
小楚眨了眨眼,很开心地说:“好!”
两人重新回到队伍里,唐梨半倚在栏杆上,长发被风吹乱了,她便抬手捋了捋,随便挽到身后。
小楚一边研究地图,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过山车的速度这么快,你却好像完全不怕?”
唐梨说:“这有什么的。等以后有空了,我带你坐一种特殊的飞机去——那才叫刺激。”
小楚一下子便期待起来。
反正排队的人少,她们也有大把的时间,小楚又坐了好几趟,这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去试试别的项目。
过山车中途有安排抓拍摄像机,唐梨本来想买一张,结果被小楚慌忙拉住,说什么“自己不好看”,硬生生地把唐梨给拖走了。。
小楚有些累了,坐在长椅上面休息。
她晃着双腿,拿着唐梨买的一个草莓味棉花糖,幸福地咬了一大块,唇边都沾了些糖。
“姐姐,姐姐。”
小楚一沓声地唤着,向唐梨凑了过来,“我又想到一句俏皮话,关于过山车的。”
唐梨感觉自己是听不懂的。
但小楚眼睛亮晶晶的,沾着糖的唇瓣又实在诱人,唐梨稳了稳心神,说:“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吧?这整个世界的第一条法则,”小楚咬着棉花糖,声音有些含糊,“质量和速度,都可以延缓时间。”
唐梨心一惊,没想到小楚的“俏皮话”,竟然会和这个镜中世界(纹镜)相关联,连忙追问说:“是什么意思?”
小楚抿唇笑了笑,面颊旁的酒窝很甜,认认真真地和唐梨解释:“因为时间并不是匀称向前的。”
“相对论证明了这点,对于一切运动的物体来说,时间在它们的身上,都会流逝得更慢一些。”
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过山车。
“比如刚刚坐了好几趟过山车的我们,比起一直在底下的游客们来说——要经历了更短的时间段。”
恰好过山车爬升到顶点,忽地向下坠落,势能转换为巨大的动能,速度不断加快,呼啸地行驶而过。
“我们的’时间‘收缩了!”
小楚睁大眼睛,神色认真:“可是,这根本就说不通,有些不对劲是不是?”
游乐场中人来人往,唐梨坐在长椅上,她能听见人们说笑着,聊着各自的话题,就这么从身旁走过。
“你看。有些游客在休息,有些游客在走路,有些游客在坐过山车。我们的速度全都不同,我们身上的时间也各不相同——”
“我们又该如何去计算时间?”
唐梨:“……”
我这也不知道啊。
时间一直是楚迟思所执着的课题,唐梨虽然涉及不深,但也稍微听过一点,大多是在睡前当催眠曲听的。
通过抽取意识粒子注入’镜范‘中,楚迟思最多可以将“时间”延缓4096倍,也就是说,现实世界中的一秒钟,大约等同于“镜中镜”世界的4096秒。
唐梨本人一直是这么理解的。
然而,面前这个小小的楚迟思,却一脸严肃,认真地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真正的秘密,所谓的第三条法则。
“将意识粒子抽离,并且导入镜中世界后,你身上所经历过的所有【时间】,也就是你的所有【记忆】都会被转化成——”
“可以计算,可以拆分的【数据】。”
因为拿了太久,又顾着和唐梨说话,小楚手中的棉花糖融化了一点,她连忙低头去咬融化的部分,暂时停止了说话,
那柔纱似的粉色糖果沾了点在面颊上,像是软绵绵的云,衬得那唇瓣愈发柔软。
唐梨没忍住,用矿泉水洗了洗手,然后伸手帮她擦了下唇角。
指腹擦过面颊,那肌肤细滑得不可思议,比棉花糖还柔软,比云朵还轻盈,若是用一点点力气去掐,便会留下点软软的红痕。
指尖沾了些晶莹的糖,被唐梨不动声色的抵在唇畔,用舌尖舔了舔。
零碎的糖粒在唇齿之中融化,很甜。正在专心致志咬着糖的小孩,也很甜。
唐梨收回指尖,也收了收心。
刚才那番滔滔不绝的话,她听的一知半解,只抓住了最重要、最关键的那一句。
唐梨微微凝神,说:“也就是说,我们的【意识】变成了可以被解析拆分的数据?”
小楚肯定地说:“是的。”
就像是“平行宇宙论”所说的那样,我们过去所经历的事情,做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变化与结果,即各种大大小小不同的【事件】,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人类的性格、行为逻辑、内外动机,其实大部分都构建与感觉与神经系统所传递给我们的信息,也就是,’记忆‘之上。
然而,在镜中世界里——
所有“记忆”,都变成了“数据”。
棉花糖已经被吃掉了大半,变成一个有着缺口的草莓味月亮,小楚拿在手中比划了一下,递给唐梨:“你要吃一口吗?”
唐梨揉揉她头发:“不用了,我不喜欢甜食。”
“为什么会不喜欢甜食?”
小楚又开始好奇了:“是因为你从小到大养成的生活习惯,还是因为某一件事件,导致了你不喜欢吃甜食?”
唐梨回答:“应该是前者吧。”
在镜范之中,所谓“时间”的概念被模糊了。人类变成了由【过往经历】以及【记忆】所搭建的积木城堡。
每一个积木方块,都是一次或多次变量之间的转化,都是一个有着前因后果,确实存在且发生过的事件。
假如我们能够设定某一个节点,拆卸这座搭建完毕的城堡,将其分为两个不同部分,再分别导入虚拟的纹镜世界中——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虽说游乐场里人来人往,但在她的眼里,其实都只是一堆数据,一串串互相嵌合的代码罢了。
楚迟思一身黑衣黑裤,与游乐场中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她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干脆地无视了周围的游客们好奇的目光。
“哐当——!!”
监控室的窗户被猛地砸碎,保安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冷光止住了声音。
金属对准额头,她俯下身来。
“伸手,”楚迟思神色冰冷,晃了晃挂在指节间的手。铐,“别出声,伸出手。”
几分钟后,可怜的保安被堵了嘴,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楚迟思拉开椅子,娴熟地查起监控内容来,一幅幅画面快速闪烁,她也迅速确定了那两个非常显眼的人。
定位之后,她本来应该迅速赶过去,可是手刚刚拿起背包,却不知为何停在了原地。
她们在排着过山车的队伍?
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楚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笑得阳光灿烂,眼角弯弯的,瞳孔里全是闪烁的小星星。
视网膜忽地便被烧灼了一下,很刺,也很疼。楚迟思抿着苍白的唇,揉了揉眼角。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来过游乐园。
小时候没有机会,长大了又不太合适。而且唐梨身份比较高,平日任务也繁重,楚迟思不好意思老是去打扰人家。
楚迟思低着头,指节拢紧了一点。
监控中两人沿队伍移动,刚在镜头中消失一会,结果兜了个圈又回来了,居然又重新开始排队。
楚迟思:“……”
怎么还坐两次的??
心中的烦躁愈盛,怎么压也压不住,楚迟思揉了揉因缺眠而刺痛的额心,继续盯着不断变化的监控画面。
那两人起码排队坐了三次,然后就坐在长椅上休息了。某人快速跑走又回来,给’自己‘塞了一个超级大的草莓棉花糖。
楚迟思:“…………”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拎着包“哐当”一脚踹开了监控室的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十分钟后,楚迟思匆匆赶到了位置,但就因为自己刚才一瞬的犹豫,长椅上早就空空荡荡,没有那两人的踪迹了。
楚迟思咬了咬唇,她转头看向过山车的出口,恰好看到屏幕上在放着抓拍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里的人,看起来很熟悉。
摄像NPC正在摸鱼,忽然面前“啪”得拍下一张黑卡来。高挑清瘦的黑衣美人站在柜台前,声音淬满了冰:“一张照片。”
NPC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众多照片,神色有些疑惑:“您在这些照片里面吗?”
楚迟思摇摇头。
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唐梨和小楚的那张照片,凉凉地补充道:“同卵双胞胎姐姐,我要买这张照片。”
功能NPC背后的代码并不复杂,只要她能给出一个勉强过关的理由,程序便会判她通过了。
楚迟思深知这一点。
果不其然,NPC点点头,很是热情地说:“好的没问题,这就帮您冲洗出来。”
照片很快就打印出来了,楚迟思从NPC的手中接过照片,指腹摩挲着边缘,一寸又一寸,缓慢地向下滑去。
看了片刻后,楚迟思把照片塞回了背包夹缝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过山车。
高悬于头顶的正午太阳,正缓慢地向下坠落、坠落,逐渐接近了那波光粼粼的海面。
楚迟思拿着个沉甸甸的背包,从游乐场这头追到那头,结果一无所获,完全没办法在人流中重新锁定那两人的位置。
就这么一次绝佳时机。
错过了,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太阳悬在海平面上,染红了半边天空,流光四溢的晚霞铺洒开来,照在仍旧热闹的游乐场之中。
傍晚时游乐场会有一个大型表演,有各种杂技和歌舞看,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唐梨和小楚十有八九也会在那里。
可是楚迟思却有点不想去了。
她很累,很疲倦,很干渴,肚子也很饿很饿。就这么在长椅上坐下,微微蜷起身体来。
大型表演开始了,烟火在远处炸开,那一道窄窄的火光直冲天际,到达顶端之后,忽地“嘭”得炸开了色彩。
火光流溢涌动,金色瀑布飞溅而下,璀璨而又夺目,照亮了半边昏暗的天空。
却照不亮她的角落。
楚迟思闭着眼睛,深深弯下了身体,抱着肩膀的手微微颤抖着,握得很紧、很紧。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拍了拍她的背。
“谁——!?”楚迟思猛地直起身子来,手已经够到了藏在腰际的金属。
她看到来“人”,不由得愣了愣。
那是一只超大的粉色小熊,戴着一顶巨大的草莓帽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拍了拍她的头:“这位小姐,你还好吗?”
只是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吗?
楚迟思蹙了蹙眉,冷声说:“我没事。”
粉色小熊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手中拿着一个糖果篮子,忽地递到了楚迟思面前。
“我是草莓熊,我来送糖果,”声音被藏在头套里,被藏在变声器后面,听不出什么端倪来:
她问:“你需要一些糖果吗?”
楚迟思确实是需要的,她是人又不是机器,总得需要一些东西来补充能量。
而目前来看,容易被身体吸收的糖分便是最佳选择。巧克力,或者糖果都可以。
那名工作人员……
看起来很友善,声音也温柔。
楚迟思又闭了闭眼睛,指节死死抵着额心,好半晌,才说出一句:“不需要了,谢谢。”
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
谁知道,被自己一连回绝两次之后,草莓熊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忽地伸出双手,又问:“那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楚迟思斜睨了她一眼。
糖果、拥抱、棉花糖——全都是些太过于温暖,太过于甜蜜的东西。她不配得到。
楚迟思坐在原地没动,墨发柔顺垂落,衬得面色愈发冰冷,也愈发苍白。
她没有动,那只熊却自己抱了过来。
温热的、毛绒绒的玩偶手臂环过自己,将楚迟思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很轻,却又是很温暖的一个拥抱。
绒毛蹭过面颊,蹭过脖颈,勾起了几缕楚迟思的黑色长发,夹杂在粉红绒毛中,格外显眼。
“不要糖果的话,我就只能抱抱你了。”
草莓熊垂着头,那顶巨大的草莓帽子挡住了天空,也挡住了远处灿烂的烟火。
楚迟思微仰起头,她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烟火,只能看到眼前这一只毛绒玩偶。
戴着玩偶头套,隐藏着身份与声音,就这样把她给抱在了怀里,再也不愿放开。
楚迟思沉默着,任由草莓熊抱了一会自己,那玩偶身上喷着很重的草莓香水,稍微有一点点刺鼻,但并不难闻。
“……谢谢你。”
半晌之后,楚迟思极轻地叹口气,浓长的睫垂落着,说道:“我好些了。”
草莓熊这才慢慢放开她,又将糖果篮递了过去,仍旧递到了楚迟思的面前。
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对话:“我是草莓熊,我来送糖果,你需要一些糖果吗?”
楚迟思:“……”
楚迟思沉默了片刻,勉强从篮子里拿了一块黑巧克力。她剥开包装纸,塞到嘴里。
又苦又甜。
游乐园免费派送给小孩的巧克力,为了节省成本,本来就不会挑那种顶尖的牌子,能吃就行了。
楚迟思嚼了两口,也不等巧克力融化,就这囫囵地吞了下去,然后又咬了一口。
草莓熊就站在那里。
她身形高挑,晃着玩偶装,就那样隔着一个头套,安静地、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楚迟思硬塞了半块巧克力,眉心都拧起,不知道是巧克力的缘故,还是她自己的缘故,总觉得有些太苦了。
太苦了,太苦了。
心脏都微微发酸,发疼。
见她包了包巧克力,正准备收起来的时候,草莓熊居然又凑过来了,简直是不怕死。
“纯黑巧克力很苦的,”草莓熊说,“反正我马上六点钟要下班了,这一篮子糖果都给你好了。”
她甚至还补充了句:“免费的,不要白不要。”
刚刚还尽忠尽职地扮演草莓熊的角色,一到六点准时下班准备走人,还不忘薅点游乐场老板的羊毛,简直是当代打工人模板。
楚迟思心中冷笑,她瞥了对方一眼,声音很淡:“谢谢,不用了,你全部拿走吧。”
没想到,这只熊可以说是不依不饶了,硬是把整个篮子给塞到楚迟思手里。
她力气挺大,死命抵着篮子不给楚迟思退回来:“拿着吧,我懒得拎回去了,重的要死,手都要断了。”
楚迟思:“…………”
这熊,稍微有点不要脸啊。
最后整个糖果篮子还是被留在了楚迟思身旁,草莓熊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向她挥挥手:“我走了,再见。”
楚迟思仰头望向草莓熊。
眼角忽地极轻地压了一下,笑意单薄而冰冷,融在漆黑的眼睛中,满是缜密的布局,满是凶险的试探。
“你在现实之中,”她微笑着,声音柔柔散在风中,“也一定是个温暖的人对吧?”
草莓熊说:“是啊,我很温暖的。”
楚迟思轻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了。她抱着那个糖果篮子,又拨了颗咖啡糖放进嘴里。
草莓熊逐渐走远,就在玩偶转弯,被一面墙壁挡住之后,楚迟思猛地站起,立刻便追了过去。
说出“现实世界”那句话之后:
【那个人很明显停顿了一下】
【她有着反应时间,她不是NPC】
楚迟思动作极快,瞬息便接近了墙沿,那只大熊仍旧晃悠走着,目的地似乎是员工休息室的方向。
她的目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杀死另一个自己”,而面前这位来自现实世界的人,她有的是时间,和对方好好玩玩、慢慢周旋。
楚迟思一路尾随,将身形隐藏得极好,就在大熊进入员工休息室之后,她也闪身冲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锁好。
草莓熊听到动静,惊愕地转过头来,还没等她开口,冰冷的金属便对准了头套。
“摘了头套,”
楚迟思声音骤寒,“带我去找她。”
冷冽的气势沉沉压在身上,草莓熊看起来吓坏了,连忙摘下头套来,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名穿着工作服的男子,面容就是最普通的员工NPC建模,楚迟思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拼命解释说:“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一定会照做的,请千万不要杀我。”
楚迟思愣了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究竟是在哪一个地方,亦或是哪一个转弯,就被那个人给甩开了?。
大型表演继续着,有几个空中飞人在表演节目,小楚捧着小鱼干正吃得欢乐,旁边忽地挤过来一个人。
她转头看去,呆愣了两秒,颇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褐金长发凌乱地堆在肩膀上,向外翘起了好几缕,发隙间夹着几片树叶和小枝条,简直像是刚从树林里钻出来似的。
唐梨心虚地解释:“去洗手间了。”
小楚目瞪口呆:“真的吗?那这些树叶是怎么回事?”
唐梨欲盖拟彰地咳了咳,一边摘着长发上的树叶,一边搬出了她的万能句式来:“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小楚:“……”
我这也猜不到啊!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为艺高人胆大,甩跟踪一流,坐拥两条鱼河塘的渣女+时间管理大师唐某人鼓掌,呱唧呱唧!
唐梨:谢谢谢谢,要是能留点评论,投个营养液什么的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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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街作者跪在地上】
本章内容大部分参照至“The Order of Time时间的秩序”,作者卡洛·罗韦利Carlo Rovelli,一位意大利的理论物理学家。
但我本身不是物理专业,我是做数据分析的,对物理方面肯定有疏漏的部分,还请大家积极指出多多包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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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面板已更新】
第一条法则:在不同情况下,时间会以不同的速度流逝。
第二条法则:熵值永远大于或者等于零。
第三条法则:在镜中世界里“时间”的概念被模糊了,所有“记忆”都变成了“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