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蒲公英花茎落在地上,她呆住了,就这样坐在原本的位置,直到唐梨跑到身前,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唐梨冲她笑了笑,干脆利落地也跟着坐下来,还把楚迟思往旁边挤了挤:“给我留点位置。”

楚迟思说:“我……”

她声音小小的,“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听起来茫然无措极了。

褐金长发拂到肩膀上,有着干净的梨花香气,发梢金灿灿的,像白色花瓣中间小小的鹅黄花蕊。

“蒲公英?”唐梨注意到那小花茎,拾起来瞧了两眼,“你还要么,我帮你去再摘两朵?”

楚迟思默默地看着她,眼眶中有些微不可见的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叮咚,【意识体信息】中的【喜爱】有更新内容,是否立刻查看?”

喜爱:

1:唐梨【新】

2:很大只的毛绒玩偶

3:咖啡味的零食和甜点

4:唐梨往家里塞的各种东西

那些字句被淹没在朦胧的水雾中,被淹没在潮水般的思念中,零落得不成样子,被她慢慢拼凑起来:

“唐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迟思闭了闭眼睛,将涌出的水雾压回去,声音有些沙哑:“你不该回来的。”

唐梨转着花茎,浅色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回答楚迟思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了一句:“你许了什么愿望?”

楚迟思垂着头,默不作声。

“不想说也没关系,”唐梨笑着,将头依偎在她肩膀上,半阖着眼帘,“迟思,你记得吗?”

“我答应过你了:只要吹散蒲公英,你许下的一个愿望就能成真。”

唐梨说到做到。

楚迟思不敢说,也不敢告诉她,其实自己的愿望是“再见她一面”。

因为这是一件无论从理智上,从逻辑上来说,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唐梨就是来了,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她清晰地认得路,怎样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怎么都甩不掉。

唐梨倚着她的肩膀,听着心脏在胸膛中跳动,轻声喊她的名字:“迟思。”

手心被人极轻地挠了挠,有一点点痒,然后便在楚迟思注意到之前,悄悄将她扣在了五指之间。

掌心的皮肤柔软而温暖,两人的五指穿插在一起,紧密地贴合着她,不留任何的缝隙。

“迟思,我有好多好多愿望。”

唐梨轻声说着,温热呼吸吹拂着发梢,衣领染上了她的温度,有些湿漉漉的:“猜猜都有什么?”

楚迟思沉默片刻,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知道。”

山顶风声萧萧,寂然无声。

为了更方便地进行各种实验,研究院位于偏远的山顶,也正因为这一点,当发生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时,山脚下的贫民窟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第一条法则在耳畔低语着,讲述在不同情况下,时间会以不同的速度流逝。

也就是说,哪怕极其微小,时间在山上时会流逝地更快些,而海平面时会流逝地更慢些。

这是楚迟思看待世界的方式。

直到有人对她说:“迟思你看,我们在这么高的地方,是不是更加靠近天空了?”

她说:“你看,那些星星离我们好近,仿佛只要伸出手,星星就会掉进你的手心里。”

好奇怪的想法。

也很可爱。

她的爱人聪明而狡猾,最知道怎么“乘人不备”,指腹缓慢辄过肌肤,将她捧在了手心间:“愿望都和你有关。”

【我的所有愿望都和你有关。】

在现实之中,自毁程序需要运转一两个小时,才能将镜范彻底摧毁。而在第二层纹镜之中,时间被“延缓”了64倍。

她们有那么多的时间。

呼吸落在面侧,细小的气流融在耳朵里,湿热的触感包裹着耳廓,暂时蒙蔽了其他的声响。

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下意识的小动作,都被唐梨尽数捕捉在眼底。

整个世界都乱套了,

山顶的研究院也不例外。

由于储存大部分数据的8号区域陷入乱码状态,研究院中许多的“数据”也缺失了,被其他的“资源”所代替。

在一片死寂的废墟间,在被烧至焦黑的土壤中,绣球花从叶簇中探出头来,那灿烂而热烈的颜色,点缀了这片荒芜。

楚迟思仰面躺在花丛中,那细小花瓣像是层叠的云,温柔地将她捧在怀里;她的触碰像细密的雨,沿着肌肤游走。

“其实,我的愿望……”

楚迟思将她抱进怀里,鼻尖抵着脖颈的肌肤,声音细密地颤了下:“也和你有关。”

唐梨“扑哧”笑了,笑意蔓在她耳廓里,舌尖舔了舔那早已通红的软骨,烫得仿佛要融化了:“真的吗?”

那细雪淡香被嚼进骨子里,一丝一缕的甜,湿痕顺着轮廓下滑,咬舐着脖颈间一小块薄薄的肌肤。

“真的。”楚迟思眼帘低垂,浓睫细密分明,淡色的唇被她咬着,盈出一丝淡红的水意来。

她又软又烫,像快要融化的软糖,像流动的牛奶,撇开的衣角搭在绣球花上,随动作轻轻地晃。

绣球花摇动着,层叠花朵与枝叶婆娑作响,在耳旁窃窃私语着,在耳旁悄声呢喃着什么: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唐梨吻着她的唇,指腹浅浅蹭着她的眼角,那里已经红透了,沾染上一点零星水意。

楚迟思眨眨眼,长睫扫过她肌肤,留下一点细细密密的痒意,直挠到唐梨心坎深处去。

她又开始露出那一副纠结的表情,唐梨可太了解老婆了,每次楚迟思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都会露出那副表情。

唐梨闷笑着,笑声闷在细长的锁骨间,齿贝轻啃着,磨得她有一点点疼,极为勾人的微疼。

“我猜一猜,”唐梨游刃有余,指尖拨弄着半敞的领口,揉了揉那湿润的一角,“比如,你想见我?”

楚迟思愣住:“你怎么猜到的?”

唐梨又笑了,浅色的睫弯弯的,像树梢上挂着的一轮月牙:“原本没确定,谢谢你肯定了我的想法。”

楚迟思:“……”

这人真的是坏透了。

她看着自己,乌发微有些凌乱地散落开来,柔暖肌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一揉便能涌出水来。

唐梨看着有点馋,于是低下头,亲了亲对方的唇角:“这样算是见到了吗?”

楚迟思垂着头,用指尖拨弄着她的纽扣,偷偷解开了一枚:“你不应该来的。”

她还想再解开一枚,手却被人握住了,唐梨拢着她,指尖在手心里挠了挠,然后将她压紧。

掌心贴合着锁骨下方,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她触碰到了柔软的骨肉,触碰到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是不应该来,”唐梨压着她的手,心跳被递入掌心,脉脉地跳动着,“还是你不想我来?”

楚迟思扯着她衣领,纽扣又被扯掉一枚,之后便很轻松了,因为唐梨就没有想要阻止她。

褐金长发散落在手背上,缠着细白的指节,楚迟思顺着面颊抚过去,摩挲她的后颈。

她的吻很轻,细绵宛如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唐梨,细嫩的指尖下滑,下滑,糯糯贴合着腰际。

楚迟思埋在她怀里,手臂环抱着腰间,枕着唐梨的绵柔,小声说了句:“好软。”

唐梨的温度要高些,抱着她的时候,总能触碰到满怀的暖意,那是传递的热量,是她那一颗赤忱跳动着的心脏。

信息素悄然涌动着。

更近些,更深些。

交织一起,不分彼此。

唐梨将她抱在怀里,气流漏进发隙间,轻柔地像是一个个吻,在她耳旁低语着:“那就将我抱得更紧些。”

楚迟思乖乖把她抱紧。

发间沾着扯落的花与枝叶,幽幽的草木气息缠着梨花淡香,她们注视着彼此,在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尽头。

破碎的天空,缺失的大地。

那用以填补世界空隙的绣球花啊,被虚拟而出的风吹动,被她指节拨开,拂落几滴露珠。

虚假的…亦或是真实?

早已没那么重要了,楚迟思垂下头来,任由那绵绵的风包裹着自己,任由花瓣簇拥着拂过手心,围绕在她身旁。

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蒙着雾,眼神湿漉漉的望着她,长睫缀着微烫水珠,细雪淡香如熏入骨髓。

沙沙着,婆娑着。

楚迟思向后退去,栽倒在漫天的花瓣之中,绵密花朵蹭着她的面颊,她的耳尖,磨蹭间沙沙作响着,一层接着一层涌动。

唐梨握惯了枪与刀柄,却也喜欢给她做蛋糕,喜欢将玻璃瓶装饰上不同的鲜花,喜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买回家,堆得到处都是。

那双手修长而有力,虎口与骨节上覆着一点薄茧。轻些,会有些痒痒的,重些,能磨出绵麻的疼。

楚迟思垂着眼帘,喉音细弱,慢慢拽紧衣领,在耳侧轻声央求:“唐-唐梨。”

眼前是顶楼上燃起的光与火,盛大燃烧的邀请函,那漂亮的颜色将夜空的星星都遮盖住,楚迟思曾经站在高楼边缘,摇摇欲坠地向下望。

天地像是琴弦,一拉便断。

四周都是虚拟的尸体,散落的烟尘包裹着她,呼吸间淬着火星,楚迟思享受这种踩在边缘,下一刻便会坠落深渊的感觉。

“唐梨,不要离开我。”

最后一个字颤抖着砸落,全融化成滚烫的思念,楚迟思将她抱得很紧,深深绞着指节,“不要走了。”

花瓣上洒满了晶莹的水滴,可能是泪水,在阳光下折射着细碎的光点。

原本完好簇拥的绣球花丛,被折断了好多支,花瓣零落成泥,被碾成细细的水沫,附着在唐梨的指节间。

四周总能闻到些幽幽的花香,不过也可能是楚迟思心虚的缘故,其中似乎糅杂了一缕海潮留下的细盐。

唐梨此人无所不能,装备齐全,她连衣领纽扣还没来得及系,先熟练地摸出一包湿巾来。

楚迟思:“……”

唐梨坦然自若:“有备无患。”

柔长的黑发下,藏着一双通红的耳廓,楚迟思想去扯湿巾,被唐梨转移走了:“不给你。”

楚迟思:“…………”

“给我。”楚迟思伸手要去抢,结果根本没有她动作快,唐梨低头亲她的鼻尖,笑得像只金毛小狐狸。

纸巾仔细地擦拭着,将黏腻一点点揩去,不似她的温度,有些微微的凉。

楚迟思忍不住了,一口咬在她脖颈上,齿贝磨了磨,忍不住心想:我就该给她戴个项圈。

漆黑的项圈,带个小银铃。

她根本没用力,整个人都软在怀里,但唐梨是谁,立马开始“委屈”了:“老婆嫌弃我了,呜呜呜呜呜。”

楚迟思说:“对,可嫌弃你了,赶快给我离开纹镜,别回来了。”

唐梨泰然自若:“我就不走,你也没办法把我赶出去,是不是?”

楚迟思:“……”

“唉,”楚迟思叹了口气,将衣服拢紧些许,“唐梨,我没有在开玩笑。”

唐梨揽着她的肩膀,一歪头,金发便散在阳光下:“我也没有开玩笑。”

“楚迟思,你也知道吧?”唐梨笑了笑,“远程连接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哪怕是我也撑不住。”

“上次循环结束之后,我心肺一抽一抽地疼,跪在地上咳了满身的血,把小奚和派派两个都吓坏了。”

唐梨靠着废墟的墙沿,手腕搭在楚迟思面侧,苍白而又瘦削,隐约得能望见青色的筋脉。

“我的身体应该也快不行了。”

唐梨转过头来,抵上了楚迟思的额心:“迟思,我陪着你好不好?”

那双浅色眼睛里有无边的缱绻与温存,只是望一眼,便能让人沉沦其中。

她笑意轻柔,简单一句话,炸响在楚迟思耳畔:“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楚迟思瞬间僵住了,血液倒灌着向上流,冲入她的脑海里:“不,不行!”

她猛地扑了过来,指节揪起了唐梨的衣领,眼眶红透了,撕扯着喊道:“不可以!”

唐梨任由她拽着,神色平静一如,漂亮的眼睛里万籁俱寂,从来都只能映出她的轮廓。

“这样的话,我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什么?”楚迟思颤声说着,“唐梨,我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死在这里。】

她说不出话来,泣不成声。

楚迟思弯下身子,她将自己深深埋藏起来,死死拽着肩膀处的衣物,脊背不止地颤抖着。

唐梨轻抚着她,“迟思。”

不知过了多久,楚迟思被慢慢推开,唐梨低下头来,牵起她的手,轻轻吻着她的指节。

她说:“那就活下去。”

唐梨依上前来,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声音那么轻,像是乖巧窝在身旁的小动物,蹭着她的衣袖。

“楚迟思,好好地活下去。”

唐梨一声接着一声,如斯温柔,顷刻便侵入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带你的小狗回家,好不好?”

那双浅色眼睛注视着她,微翘的睫稍稍抬起,蕴着一种玻璃般脆弱,却又异常强大的力量。

楚迟思。

活着,

活下去。

为了我,为了自己,

努力而勇敢地活下去。

楚迟思怔怔地看着她,那声音包裹着微弱却细小的光,撕裂她费心搭建的伪装,击溃了坚硬的城墙,不管不顾地向她而来。

于是满是伤痕,枷锁遍布的心也能够再次跳动,每个角落都被洒满炽热的阳光,跳动着,燃烧着。

“唐…唐梨……”

“唐梨,我不想死。”

“唐梨,我好想好想你。”

楚迟思扑到她的怀里,用力地将唐梨抱紧,她埋在肩窝里,泪水浸透了衣服:“我真的好想你。”

唐梨也将她抱紧,很紧很紧。

褐金长发散在朦胧的视线里,像是穿透云层的阳光,从很远的地方向她传来:“我也是。”

“唐梨,我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情,还有好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我们说好了的,要养猫,要织围巾,要买很多好吃的,用玩偶把房间都堆满。”

“唐梨,我不想死,”楚迟思哽咽着说,“我们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她为了她亲手压制下求生意志,又被她重新燃起求生意志,就像对年幼自己所说的那样,所谓的“喜欢”——

非常可怕,

也非常有力量。

-

怀里的人不住颤抖着,眼泪没有声音,却砸得她心都碎了。唐梨抱着对方,自己也红了眼眶。

不行,不能哭。

你还要带着她出去。

唐梨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等楚迟思呼吸平稳下来之后,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泛红的眼角:“好些了吗?”

楚迟思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平日里一贯都是清冷疏离的,还是头次哭得这么凶,剔透眼睛蒙着水雾,面颊上都是泪痕。

唐梨仿佛被闷锤重击了一下,狠狠砸在心坎,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声音。

楚迟思重新垂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刚藏了一半,又被唐梨给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抱紧。

“刚才你说的话,我可都已经牢牢记住了,”唐梨攥紧她的手,字句都认真,“可不许哭完就反悔了。””

楚迟思声音低弱,“没反悔。”

“那好,我们那边的情况其实很不错,派派说已经差不多能定位到你的位置了,这次循环一结束,我就立刻赶过去。”

唐梨捏了捏她,软软的:“边岄说3号区域的香蕉皮机制损毁了,我们或许可以试着跨越边界?”

楚迟思犹豫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并不确定跨越边界…有什么后果。”

“小奚也和我说了,”唐梨接过话来,“你们曾经让NPC跨越过边界,结果NPC的数据彻底消失,找不回来了。”

楚迟思沉默着,点了点头。

唐梨继续说:“但我的想法是,既然你将自己与镜范绑在一起,如果你能够越过边界的话……”

“会无法被读取数据。”

楚迟思忽地开口,眼睛亮了亮:“虽然风险很大,但确实是有可能的。”

当初小楚故意破坏“香蕉皮”机制的时候,极有可能也是想到了这点,才给她留下了这一线生机。

唐梨笑了:“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一起死在这里,还不如放手一搏。”

她把楚迟思握紧,又将她拉起来,五指严丝合缝地扣着,能从紧贴的皮肤间汲取到一丝暖意。

“走走走,”唐梨说,“虽然说时间充足,但我还是想快点见到你,见到现实中的你。”

楚迟思说:“我得警告你,希望其实并不大——”

话刚说了半截,唇瓣就被人堵住了,唐梨把她吻得快喘不过气,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你说什么?”

楚迟思:“……”

-

汽车从7号区域出发,走的是横跨整个纹镜地图的斜边(7-5-3),从地图的角落,来到了另一个角落。

天空中涌着密密的云,透过厚重的云层,隐约能望见缺失的黝黑色块,棱角尖锐,似高悬于头顶的刀刃。

原本平整的道路也缺失了许多块,不管是的沥青地面,还是高速栏杆上,都能随处看见盛放的绣球花。

幸好有唐梨在,七拐八拐各种极限操作,居然还能把车子开得稳稳当当,很快便接近了3号区域。

“话说回来,”唐梨一边开车,一边还有余力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绣球花?”

楚迟思解释了一下数据缺失,程序自动匹配其他资源的原理,唐梨若有所思,又问:“可绣球花不是有毒吗?”

“这又不是现实中的绣球花,没有毒,只是建模而已,”楚迟思说,“用来测设镜范的运算能力。”

唐梨有点好奇:“那么多种花,你怎么偏偏就选了绣球花?”

楚迟思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可是,你不是最喜欢绣球花,觉得他们很漂亮吗?”

唐梨说:“啊?没有啊。”

她虽然热衷往家里塞东西,但对花朵之类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一般买来都是送楚迟思的,并没有自己的喜好。

楚迟思:“……”

楚迟思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要不是唐梨在开车,一个枕头砸过的可能性都有。

“上次我们去陶瓷店的时候,你说旁边的绣球花很漂亮——但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楚迟思小声嘀咕:“我以为你很喜欢绣球花,所以才把建模导入镜范里,种在别墅的后院。”

唐梨立刻说:“喜欢!我非常喜欢,从今天开始,绣球花就是我最喜欢的花。”

楚迟思:“…………”

说着说着,两人便已经抵达了三号区域,码头边风声凌冽,海面上涌动着磅礴的雾气。

在镜范之中,“集体潜意识/集体无意识”被具象化地呈现出来,以“白雾”的形态在虚拟世界中存在着。

那些涌动着的白雾就像是四散的意识,渗透了人类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想法,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选择。

能够开车的道路被绣球花阻断,两人只能步行前往,唐梨握紧她的手,带着楚迟思一步步往前走。

虽说其他区域【缺失】的地方也很多,但三号区域似乎尤为严重。

整个码头的店铺与轮船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零落的绣球花丛,以及空荡荡的海面。

海风汹涌凛冽,一阵阵地向岸边涌来,撕扯着花瓣刮过两人身旁,吹乱了她们搭落在肩膀的长发。

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海的天气。

唐梨牵着她走在码头上,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耳畔除了风声,就是翻涌不息的海浪声。

“香蕉皮真的损毁了吗?”楚迟思又开始担心起来,心算着各种可能性,“如果被阻拦的话,我们——”

唐梨说:“你又想我亲你吗,亲到你说不出来话,乖乖跟我走的那种?”

楚迟思:“……”

想是想的,不过没那个气氛。

好几艘游艇都坏了,油箱中与引擎都开满了绣球花,唐梨费了点功夫,才终于找到一艘可以正常使用的。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楚迟思看唐梨娴熟地操作着,蹲在岸边打量着她,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你还会开游艇?”

唐梨说:“那当然,你的老婆是无所不能的,我什么东西都会。”

片刻后,唐梨察觉到什么,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和镜范有关的任何东西。”

楚迟思“扑哧”笑了:“你要是睡前能好好听我说话,指不定也能自己造个出来。”

“我老婆会就行了,”唐梨心安理得地说,“我不用会。”

游艇很快便启动,唐梨踩在边缘,向岸边的楚迟思伸出手:“来,我拉着你。”

楚迟思将手放进她掌心,被唐梨紧紧地握住,海风将她的长发吹乱,比初生的阳光还要耀眼。

眼前都是雾蒙蒙的海面,根本看不清楚方向,也没有任何罗盘或者地图可以提供参考。

轰鸣声中,游艇向着雾气驶去。

-

镜范显示得并没有错,“香蕉皮”保护机制真的失效了,哪怕海风再凌冽,波涛再汹涌,她们还是顺利跨越的边界。

纹镜边界之外有什么?

答案是海面,一望无垠看不见边际的海面,雾气消散,风声停息,光线穿透云层,映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游艇行驶了很久、很久,可是海面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无论走出多远,都还是同样的景色。

唐梨有些发愁,甚至一度怀疑她们是否真的越过边界了,望着远方皱紧了眉心。

两人仍旧紧紧牵着手,唐梨感觉自己被拉了一下,转头就望见她水盈盈的眼睛:“唐梨,可以停一下吗?”

游艇停在海面上,比起在边界之前的波涛汹涌,这里的海水要清澈许多,给予她们一片令人安心的平静。

楚迟思蹲下身子来,用手拨了拨水面,涟漪在她指尖漾开,一圈接着一圈重叠,扩散。

“这里并不是纹镜。”

楚迟思拢着手,轻声解释说:“这里是水镜,我的水镜。”

她自言自语着:“原来如此,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我误解了纹镜与边界之间的关系。”

由电脑搭建而成,具有严格逻辑性的世界叫做“纹镜”,而个人意识倒映而出的世界叫做“水镜”——这是笼统的说法。

“我们之前尝试了很多种方法,可搭建而出的纹镜都无法【独立】运转,也无法载入意识体。”

楚迟思解释说:“必须要一个人的意识作为【枢纽】,作为世界的核心,才可以让纹镜运转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纹镜,也可以看做是搭建在水镜之上,严密而复杂的楼阁,倘若跨越边界,你就会‘掉’进水里。”

如果说白雾是“集体潜意识”,那么海洋就相当于“个人潜意识”,在水镜之中,是可以触碰到的实体。

唐梨想起之前第三次循环,楚迟思毁了研究院遗址向她递话。

而在暴雨与火焰消褪之后,唐梨便发现自己一片清澈的海水之中,现在看来,那应该就是迟思的水镜了。

唐梨的思路很清奇:“那我岂不是在迟思你的意识里?”

楚迟思:“……”

“客观上来说,”楚迟思无奈地叹口气,“你一直都在镜范里…或者说,我的意识里。”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平静无澜的海洋,那清澈而透明的海水,折射着点点光线,在她们身下悄然涌动着。

无比温柔,无比宁静。

“这样的话,”唐梨迟疑了片刻,询问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楚迟思回答:“脱离水镜的方法和脱离纹镜一样,那就是死亡。”

不同于过去三万次用以耗损纹镜,不断折磨自己与对方的死亡,这次的死亡,也是希望。

被希望所驱动着,向死而生。

【更换调用路径,读取数据中……】

【数据读取成功,请您注意查看更新】

注意事项:

1:相信她

2:保护她

3:带她离开这里

4:不要相信其他人

5:要牢记,你一直爱着她。

-

海水四溢开来,绵密地将她们包裹其中,呼吸凝成了细小的气泡,向头顶涌动着,与湛蓝的天际融为一体。

而她们一同坠落,坠落,溺在深邃无边的海底,鼓膜灌满了水,耳畔都是朦胧而温柔的暗响。

【你会接住我吗?】

【当然。】

哪怕已经很深了,唐梨仍旧能看见一点海面上的光,明亮温暖,像是她们床头那一盏小小的海螺灯。

思绪逐渐散开,被另外一个意识所占据了脑海,那些画面与声音向她涌来,陌生而又熟悉,在耳畔窃窃私语着,吐露着最为深沉的思念与情感。

起初是乌沉沉的黑暗,那是别墅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色转为密密麻麻的黑色数字,那些公式整齐地罗列着,将纸张填得满满当当;黑色逐渐褪去,深紫与安蓝交错,铺成了梦一般的晚霞,她被爱人牵着手,说什么也要去拍几张照片;

晚霞被永远地定格在照片中,日落时那热烈的炽红,是小木屋间燃烧的壁炉,有人从背后抱住她,褐金长发拂过耳尖,挠得她又软又痒;眼前都是那灿烂的颜色,微风将长发扬起,有个小孩坐在研究院高高的墙沿上,向着自己看过来。

那个小孩掉了下来,砸在她的身上,很轻,也没什么重量。金发毛绒绒地散开,她眼睛也是浅色的,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你为什么要接住我?”

漆黑、秋灰、棕褐、深紫、安蓝、炽红、白雪,所有的颜色,所有的记忆交错着、融合着,定格在一片灿烂的金色。

最终归于……

寂静。

-

【IOError:没有相应的文件和目录】

【数据读取失败,检测到“意识体”源文件缺失,无法追溯,“绑定”已自动失效,请重新设定后再尝试开启镜范。】

-

【主控人尝试登入,检测验证码中……主控人登陆成功,请输入指令:】

【指令已接收,请查看更新】

注意事项:

3:和她离开这里【更新】

-

眩晕感持续了许久,撕扯着肺腔中本就所剩无几的氧气,她咳了好几声,唇边溢出一滴血液来,“啪嗒”砸在地上。

“楚迟思醒了?”

银皱起了眉心,第一时间看向倪希桐:“你不是说她的意识和镜范绑定了吗?”

倪希桐说:“我怎么知道她怎么解绑的,天知道镜范的代码有多复杂,没准她给自己开了个后门呢。”

银蹙紧了眉,不悦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锁定在不断咳着血,脊背颤抖的楚迟思身上。

长靴踏过地面,踩皱了散落在地面上的纸张,窸窣声响灌入耳廓,让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楚迟思仍旧被束缚着,墨发簌簌垂落,衬得面色愈发苍白,似一片被绑在绳索间的落叶,一碰便会碎裂。

她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轻声说:“我醒了,你很失望吗?”

“还是说,我死了之后的样子,和我的母亲楚博士,和你的楚怜更为相似?”

楚迟思微笑着说:“很可惜,你没能救得了她,也就只能折磨我了。”

寥寥几字比刀刃还锋利,直扎入银的肺腑间,又或许银终究如愿以偿,用三万次循环造出了一个疯子。

与楚怜相似的一个疯子。

-

长靴踏过长廊,在她的身后,北盟的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五枚星星缀在头顶,缀在她的胸前。

唐梨一边跑一边换衣服,长发全都乱了,她急匆匆地往对讲中吼着坐标,把肩带与腰带扣紧。

派派抱着一堆文件,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跑:“少将!少将你慢点,我要跟不上了!”

“迟思就算了,你们两个怎么也跟着懒洋洋的,平时都不多运动一下?这才几下就跑不动了?”

唐梨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前跑,声音异常冷酷:“给我抓紧时间!”

派派泪流满面,跑得气都快没了。

北盟星政的停机坪早已准备好了数辆运输直升机,两支Alpha队伍排列齐整,等待着唐梨两人的到来。

雪山阵服不同于少将制服,腰际与腿侧都系得很紧,她本就高挑偏瘦,黑色长靴踩着地面,稳稳当当地站在风中。

“A队跟着我走,”唐梨吩咐说,“B队分成两支,从左右翼包抄。”

简单两个指令,队列齐刷刷地应好,随着运输机逐渐被填满,唐弈棋也匆匆赶到了,拦下了正准备离开的唐梨。

唐梨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怎么?”

“尽量将银带回来,”唐弈棋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是南盟的高层,不能随意处决。”

唐梨听着,“扑哧”笑了。

螺旋桨嗡嗡运转着,激起湍急的气流,金发被狂风拂逆而起,四散着翻涌开来:“你是说抓活的?”

唐梨笑意既轻又浅,声音懒懒地浮在半空中,几乎要被那巨大的轰鸣声掩盖过去:

“废话,当然要活的。”

作者有话说:

海洋水镜:#55章

床头海螺灯:#56章

【碎碎念】

小楚立大功——!!!

其实“小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象征着楚迟思最纯粹的“求生意志”,不被对唐梨的感情所“干扰”,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我方派出甜梨同学,下章一鼓作气,直接把老婆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