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望无际的黄土地骑行两天之后,众人终于进入省会T市范围。
末世持续将近两年,人类早已不是城市的主角,绿化带里的植物肆意疯长,杂草和藤蔓在道路和建筑间不断蔓延,葱茏繁盛的绿衣底下,丧尸群的嘶叫声连绵不绝。
众人所要前往的医科大位于西南部老城区,末世前人口密集,想来现在的丧尸也不会少。原本棠颂可以利用幻术进行控制的三级头放在空间里拿不出来,幸好他们还有嘉木——在陈南的异能辅助下,嘉木最高已经能够发挥出超三级丧尸的实力。再加上刘方舟的感应,一行人有意避开高阶丧尸,抵达目的地进入研究所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研究所地上总共三层,里面零散分布着两百多具丧尸。等到最后一具丧尸被砍掉脑袋,挖出晶核又将尸体扔出去焚烧干净之后,林阮在负一层找到了备用电力系统的总开关。
电闸拉下,霎时间,已经沉寂了将近两年的研究所内大放光明,通风系统和消毒系统相继开始运转,建筑内部回荡着令人安心的机器嗡鸣声。
“噢耶!”一楼大厅内爆发出一阵欢呼:“真他娘的有电!太棒了!!”
来电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温度直接打到最低,刘方舟和熊满山两个脱了上衣,一人扒着一台柜式空调对准出风口吹了十几分钟,这才感觉人又活了过来。
陈南等人将门窗锁好,赵新河去洗手间转了一圈:“水龙头里还能出水。”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水?”许歌奇道:“可城市电力不是早就断了吗?按说也没办法供水啊。”
棠颂:“供水不一定都需要电力,研究所楼层不高,应该是通过高地水池自流给水,如果断电之前负责供给这片地区的水塔和水池都是满的,之后又少有人用,能保存到现在也很正常。”
“但这水闷了将近两年了,还能用吗?”
林阮用杯子去水龙头底下接了一杯:“别的地方估计不能用,但研究所为了试验需要安装了完备的过滤消毒系统,所以尽管放心,这水直接喝都没问题。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刚刚看见走廊那边有浴室,而且浴室里还有热水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短暂的静默之后队员们再次爆发欢呼:“卧槽?能洗澡?!还是热水澡!!”
“真的假的?船儿你赶紧掐我一把!”
“咱们多久没洗澡了?我感觉自己都开始发臭了已经……”
“水够用吗?”
“放心,原先供给几十万人的水现在就我们十来个人用,绝对够,大家尽管洗。除了公共浴室之外部分办公室还配备了私人卫生间,许歌你跟童童可以去那儿。”
成员们背着行李飞速散开,沈寻问棠颂:“现在就给安安做检查吗?”
“别着急,我跟林阮需要检查一下相关的医疗用品和仪器设备,你跟队长可以先找个地方冲个澡好好休息休息。”
沈寻点头:“好了告诉我。”
随后抱着沈十安走上二楼,在二楼东南方向找到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装潢不错,看陈设主人最起码也是个领导级别,不仅有卫生间还配置了私人休息室。
小心将沈十安放到沙发上,沈寻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果然有热水。
走出去半跪在沙发旁用手背贴了贴沈十安的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帮你洗个澡?”
沈十安有些无奈:“我只是发烧,没什么力气,还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我知道,”沈寻弯腰再次将沈十安抱起来:“可我喜欢照顾你。”
浴室空间很大,站两个人绰绰有余。脏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洗手池,墨镜放在旁边,沈寻调好水温后将花洒挂回去,温热的水流便立刻自头顶唰然而下。
沈十安闭着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喟叹出声。
自从意外发生以来,不能洗澡的时长早就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
沈寻笑,抬手解开他的头绳,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撸至脑后,然后吧唧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等到两人从头到脚全部湿透,从旁边的架子上挤出一捧洗发露,抹在他头发上细细搓揉。
他是第一次帮沈十安洗头,动作稍微有些笨拙,但极其细致温柔。
十指指腹顺着发根从上往下按摩,根据沈十安的反应调整着频率和力道:“舒服吗?”
“嗯。”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好。”
“你的头发又长长了,洗完后我帮你剪一剪?”
“你会剪头发?”
“我可以学,你以前不是帮我剪过吗?正好可以教我。当然了,剪不好你不能怪我,反正安安不管什么发型都好看。”
沈十安不禁弯起唇角。
哗啦啦的水声和蒸腾的热气将两人包裹其中,仿佛在这间浴室里形成了一方独立空间,空间内温馨又平静,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将所有烦忧、悲痛、愤恨全都隔绝在外。
沈十安忍不住伸手搂住沈寻的腰,两具结实修长的身体在水流下紧密相贴,胸腔中的心跳声彼此呼应,又逐渐趋于同步以相同的频率鼓动跳跃,恍惚间让人生出同为一体的错觉。
因为还发着烧,他的体温明显更高,沈寻在被抱住的一瞬间便全身绷紧,瞳孔微微收缩,那双墨绿色眼睛悄无声地暗了下去。
两人贴得近,他身体上的变化沈十安立刻便能察觉。不过令人惊讶的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动作,依然耐心细致地顺着头皮按摩,帮沈十安搓出满头泡沫。
说不准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沈十安抬起头,先是亲到了他的下巴,又顺着下巴吻上了嘴唇。
沈寻越发绷得像座石头:“……安安,别闹。”
沈十安没闹,他只是伸出舌尖又舔了几下。
沈寻的呼吸骤然加速,咬紧牙关将花洒拿下来,对准了头发将泡沫全部冲掉:“自己摸摸看,干净了吗?”
“嗯。”
嗯字尾音未落,人已经被一股强力按到了墙上。
瓷砖的凉意让沈十安打了个寒颤,下巴被人抬起,沈寻炙热的唇舌和花洒激烈的水流一起落了下来。
被动的局面只持续了数秒,随即便由沈十安反身抢回了主动权。双方你来我往不依不饶,原本只是一个亲吻,到最后更像是两人以这种方式进行最直接的情绪发泄,发泄无法挽回的悔恨,发泄差点失去爱人的恐慌。
沈十安看不见,因此其他感官便更加敏锐。掌心忽然一凉,是沈寻往他手里挤了一把沐浴露。
男人暗哑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我帮你洗过,现在该你帮我了。”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其他成员已经将研究所上上下下全部扫荡了一遍。
吃的东西上几乎没有收获,绝大部分食物都已经过期了,只有几包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和几袋速溶咖啡粉勉强还在保质期内。
纯净水倒是找到不少,但研究所内目前有水又自带了过滤消毒系统,因此对众人来说意义不大。他们找到最多的竟然是老陈醋,各种样式的瓶瓶罐罐翻出来一大堆,按照之前被他们清理掉的丧尸数目来算,最少也是人手一瓶。
“老大!寻队!”熊满山第一个看见他们,站起来招手:“这这这,我们在这儿!你们也洗过澡了?是不是特别爽?这里的花洒贼拉带劲儿,水流特别足,冲在身上那叫一个痛快,船儿往喷头底下一站就不愿意走了,要不是我给拽出来这会儿还搁浴室里头唱歌呢……”
刘方舟扑上来要捂熊满山的嘴,沈寻扶着沈十安绕过他们俩在沙发上坐下。
这里是位于二楼楼梯旁的一间公用休息室,面积宽敞桌椅齐全,还有微波炉和冰箱,用来做成员们日常的聚集点正好合适。
过了没多久,林阮从二楼北面的一间实验室里探出头:“寻队,队长,我们准备好了。”
实验室三间打通,带着一股未散尽的消毒水味,里面沉寂多时的各种仪器重新亮起了指示灯,幸运地是都还能够正常使用。
棠颂二人给沈十安做了详尽的身体检查,利用影像设备得到了限制手环内外的完整构造图,最后抽取了三份血样。
“这就行了?”沈寻用棉签按住沈十安手臂上的伤口。
棠颂点点头:“研究所里有3D打印机,接下来我会根据手环的构造图像打印出同等大小的模型并尝试安全破解,林阮则负责分析队长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力求尽快改善队长的身体状况。”
“你放心,”林阮道:“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不管是手环破解还是解毒剂制作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们肯定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因此当晚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林阮针对研究所的情况进行了简单分析:
“地下室的柴油至少还能供半个月的电,自来水能供应的时间应该更长,这两样暂时都不用担心;我们一路走过来几乎没有留下痕迹,而且医科大周围丧尸密集,就算有追兵的话估计也不会往这儿找,安全性相对比较高。”
这话说起来其实有些讽刺,对于他们来说,如今竟是待在丧尸群里比待在人群里更加安全。
“总体而言,作为短期落脚点研究所非常合适——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食物短缺。”
逃离京城时为了轻装简行,他们每个人都只带了一周左右的干粮,到目前为止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必须尽快找到新的食物来源。
“这个不用担心,”陈南道:“我带的种子够多,玉米、红薯、土豆都能催生了当主粮,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水果,管饱没问题,就是这段时间只能吃素了。”
“这个应该也不是问题,”陶源说:“来的路上我注意到整个老城区的植被覆盖率非常高,医科大附近的树木尤其多,鸟类、走兽肯定不会少,我跟新河可以出去打猎。”
“这是个好办法。”
“所以说么人多就是好啊,”熊满山一把揽住赵新河的肩膀:“团结起来力量大,多才多艺会啥滴都有,不管在哪儿反正饿不着。新江你说对不?”
赵新江抱着西瓜抬起头:“什么?”
“……得嘞,你继续摸你的瓜吧。”
饭毕,该说的事情也都说完了,沈寻探了探沈十安的体温,道:“行了,没事的都去休息吧,嘉木和柳树精放哨。”
它们俩分别举着魔鬼藤和满头柳条一个比一个舞得欢,满腹决心不言自明,沈寻抱起沈十安看都没看一眼。
为了保证安全,成员们都是两人一间房。熊满山临睡之前又冲了个澡,冲完擦干头发套了裤衩正准备往被子里钻,就听见隔壁同样用沙发垫搭成的地铺上隐约传来抽泣声。
“船儿?”熊满山坐在垫子上转了个身,发现刘方舟用毛毯将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一团:“咋了这是?”
“……没事。”
还没事呢,这鼻音重得就跟鼻子眼里塞了萝卜条似的。
熊满山凑过去,隔着毯子在他背上拍了拍,尽量放缓声音:“到底咋了?是哪儿觉得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没事,你告诉我,你跟你熊哥还有啥不能说的是不是?”
刘方舟蒙在头上的毛毯慢慢放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鼻子和一双沾满泪水的眼睛。
“熊哥,”他小声抽噎道:“我、我好想路哥啊。”
熊满山一愣,半晌之后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也想。”
本来情绪还能勉强自持的刘方舟,听见这句之后却彻底控制不住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一颗颗滚进头发里,一边哭一边张开嘴用力抽气:“我们逃出来了,找到地方落脚,有水有电,可路哥却没了,他为了救我们…一个人留下来,后面那、那多人想杀他,那个时候,他得多孤独,多害怕啊……”
这样的念头连同那天晚上的所有回忆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循环回放,根本停不下来。他们过得越好,寻找落脚点的过程越顺利,他心里的内疚和负罪感就愈发难以控制,到最后甚至生出为什么不是他的想法。
少年拽着毛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熊哥,我不想路哥死,我想要路哥好、好好活着,他要是好好活着,现在还跟我们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聊天,那该多好啊。都怪我没用,路哥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救不了他,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拖后腿,我怎么这么没用,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强一点呢……”
熊满山抹了一把眼睛,张开臂膀把刘方舟揽到怀里:“不怪你,那哪能怪你呢,要怪也该怪我,我当时要是能再快一点儿,把咱们所有人全都安全送上飞机,那路老弟根本就用不着断后不是,怪我,都怪我……”
压抑多时的悲伤一旦找到发泄口便很难再往回收,熊满山原本是想劝他,到最后索性跟刘方舟一起抱头哭了个痛快,好半天才将情绪重新平复下来。
哭得久了眼睛有点肿,房间里有冰箱,熊满山冻了两条毛巾,一条给了刘方舟,另外一条自己敷在眼睛上。
躺在垫子上睡不着觉,忽然叹了一口气:“咱们俩都能哭成这样儿,老大跟路老弟认识得早,牵绊更深,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你说他心里那得多难受啊……”
———
沈十安被沈寻叫醒的时候,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路修远声嘶力竭的怒喝:“走啊!快走啊!!”
震天的喊杀、焦灼的呼唤、螺旋桨的轰鸣、以及那场响彻云霄的爆炸声连成一片,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砸了过来,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扯散撕碎再投入万丈深渊。
“安安?安安?”沈寻的声音穿透浪潮,从深渊顶部传了过来:“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意识重新回笼,冷白色的灯光透过墨镜映入眼帘。沈十安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掌心和后背上全是冷汗。
沈寻焦灼的面孔近在眼前:“安安?”
牙齿咬上舌尖,些微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借助这份痛觉沈十安很快便控制住了身体的战栗。
“我没事。”他说。
沈寻默了默,没有再问,起身去浴室里接了一盆水,拧干毛巾将他身上的冷汗全部擦干,又重新换了一条覆在他额头上。
“睡吧,”灯光再次熄灭,他从背后将沈十安抱进怀里:“我就在这。”
宽厚的胸膛、熟悉的气味以及顺着布料渗透过来的体温将僵直的身体一寸寸熨软,沈十安盯着黑暗中的墙角凝视许久,终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