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朱文的导员戴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给陈晚的感觉就像是民国剧中的教书先生,擅长以笔做刃,痛批天下不平事。

对于朱文的到来,导员的反应和主任如出一辙,显然也一直在担心他。

“怎么这么晚才来?”导员的语气没有责备,而是充满真切的关怀,

“路上出了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朱文为自己的来迟表示抱歉,他作势欲抱起讲台上的课本,陈晚手疾眼快地替他分担了一半。

导员看出他不想细说,善解人意地未往下追问:“解决了就好,要是遇到困难随时可以跟我说,学校会尽量提供帮助的。”

田曼柔在班会时讲过类似的话,不得不说这种有学校为你做后盾的发言很容易让人产生归属感。

朱文脸上果然出现了动容的神色,但他生性自强,除了道谢什么都没提。

“课表你等会同室友抄一份,对了,你吃饭了吗?”即将熄灯的教学楼陷入安静,田曼柔是和主任一块走的,此时就剩下他们四人。

其实陈晚与许空山也没有留下来的义务,他们与朱文不过在火车上短暂相处了两个小时,交情尚浅,陪到现在算是仁至义尽了。

然而陈晚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朱文不是和他母亲一起来的省城吗,二号到十六号,近半个月的时间,为何朱文会拖到差点错过报到日期,况且以他母亲的状态,朱文应该向学校申请走读才对。

面对导员的关心,一整日没有进食的朱文撒谎说吃过了。陈晚明显不信,之前办入学时朱文拿不出十块钱的杂费与书费,还是他垫付的,他有理由怀疑朱文此时身无分文。别说吃饭,看他那嘴唇干裂的样子,恐怕连水都没喝过。

若不认识朱文也就罢了,此时此刻,陈晚无法再袖手旁观。

陈晚问了导员朱文分配的宿舍,借口他可以送朱文去宿舍楼,成功告别了导员。

三人行走在空寂的校园中,勉力支撑的朱文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许空山一手抱着书,一手拎住他的胳膊,顺便取下他背后的行囊,挂在另一边肩头。

“没事吧?”陈晚停下脚步,朱文弯腰缓了缓,轻轻摇头:“没事,谢谢你们。”

食堂近在咫尺,陈晚和许空山扶着朱文走进去,依然只有煮面的窗口开着,陈晚上次问过了,为了方便广大学员,这个窗口最迟会开到十点半。

陈晚到窗口买了两碗面,一碗给朱文,一碗给许空山。根据陈晚对许空山的了解,他绝对一放假就跑回来了。

朱文怔怔地看着碗里的面,眼里溢出了水光,他郑重地对陈晚说了句谢谢,捧着碗埋头大口吸噜。刚煮好的面冒着滚烫的热气,他似是察觉不到一般,很快把一碗面吃见了底,那速度,跟陈晚最初见到许空山吃东西时不相上下。

一碗面的分量不小,陈晚怕朱文饿久了一次性吃太多会不舒服,因此没给他买第二碗,而是找大姐要了碗面汤,让朱文慢慢喝着顺顺胃。

“大娘的眼睛医生怎么说?”陈晚没直接问朱文这半个月以来的经历,朱文说不说全凭他的意愿。

面汤冒出的蒸汽模糊了朱文的五官,他沉默半晌,将期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出发之前,朱文放下矜持,找所有认识的人借了钱。母子俩为人良善,再加上朱文准大学生的身份,被借钱的人多多少少都给了点心意。

朱文认真打好欠条,背着四百多的借款满怀期望带着母亲踏上开往省城的火车。

九月二号,邂逅了陈晚与许空山的母子俩坐上陈勇飞指的那辆公交车,到三医院站下车,顺利见到了眼科专家何医生。

“何医生说我妈的眼睛能治。”说到这朱文脸上浮起舒心的微笑,只要能把母亲的眼睛治好,他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

陈晚越发疑惑,朱文的笑容转瞬即逝:“但何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妈的白内障比较严重,想要根治需要进行手术……”

早在十八世纪就有国外的医生通过手术进行白内障摘除,而国内首例则出现在五十年代。随即六七年白内障超声乳化术问世,不过目前尚未引入。

摆在朱文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针拨术,即用小刀将浑浊的白内障推入玻璃体腔,让朱母重见光明,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没有取出的白内障极有可能复发,且难以进行二次手术。

第二个选择是白内障摘除以及植入人工晶体,复发率低,更为安全,但费用是前者的数倍。

朱文大概问了一下第二个选择的费用,于他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哪怕是朱文不想选的针拨术,费用都超出了他的承担范围。

两人的对话没有瞒着朱母,也瞒不住,因为医院人多嘈杂,朱文不可能让朱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钱!钱!钱!朱文内心煎熬,何医生见多了这种情况,却也爱莫能助。

朱文拿着何医生开的药在医院附近找了间便宜的招待所住下,打算第二天上学校附近看看有没有房屋出租,待把母亲安顿好他就出去找事做,争取早日凑够手术费。

房子朱文也找到了,唯一的问题便只剩工作。朱文尝试了给报社投稿,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回信。经过房东的介绍,他找了个给人搬货的活儿。

虽然家境清贫,但毕竟生活在城里,朱文从小没干过重活,头天累得直不起腰。朱母心疼不已,觉得自己拖累了朱文。

在报到前夜,她悄悄地走了。朱文干活太累,睡死了,没听到朱母发出的动静。

“我当时人都要急疯了。”朱文痛苦地抓着头,天知道他发现母亲不见时心里有多恐慌。

“那最后找到了吗?”陈晚为朱文感到难受,朱母单想着她走了可以让朱文少个拖累,但她却忘了她对朱文的重要性。

“找到了,今天下午找到的。”朱文心有余悸地说道,他找了朱母整整十天,还去派出所报了案,终于在派出所见到了乞丐般的朱母。

母子二人在派出所抱头痛哭,朱文声泪俱下,哀求母亲不要再离开,若她不在了,朱文的余生都将在痛苦之中度过。

朱母又何尝不是呢,她实在狠不下心自我了断,所以采用了离家出走的方法,这十日来,她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朱文。

朱文把朱母带回了租的小屋,给她做饭、洗澡,然后才匆忙赶到学校报到。陈晚猜错了,朱文并非身无分文,只是走得太急,忘了带。

至于他为什么住校,朱文也一块解释了。为了省钱,朱文租的是个单间,朱母睡床,他打地铺。朱母怕被同学知道了笑话他,死活要求他住校。朱文拗不过,反正离得近,朱母尚且能够自理,于是答应了。

了解完前因后果,陈晚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想到朱文会这般坎坷。尽管如此,陈晚面上也没显露出同情,朱文需要的不是同情。

“你们还要加面吗?不加我关火了啊。”煮面的大姐趴在窗口,看向陈晚他们。

“谢谢大姐,我们不加了。”陈晚站起来回应,许空山捞起凳子上的两大包行李。

朱文填饱了肚子,头不晕腿不软,让许空山把行李给他,他自己拿。许空山没松手,示意朱文跟上陈晚,这么点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把人送到宿舍楼下,看着朱文进去了,陈晚轻轻叹了口气,朝许空山扬起一个笑容:“山哥走了,我们回家。”

校园里的灯光陆续熄灭,虫鸣阵阵,许空山保持着和陈晚相同的步调与他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半人宽慢慢缩小到一个拳头,接着胳膊挨胳膊,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谁先主动握住了对方。陈晚感受着许空山久违的温度,快慰地弯了眉眼。

小洋房的铁门吱呀一声响,接着大门打开,在一片漆黑之中,陈晚被许空山紧紧地抱住。

“山哥。”陈晚眷恋地呼唤着许空山,“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许空山呼吸滚烫,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愈发显得低沉,震得陈晚耳根子发麻,痒到心底去了,“我没有瘦。”

陈晚噗地笑出声,下一秒他止住笑意,故作严肃:“是吗,我量量看。”

许空山的行李胡乱地丢在了地上,他们没开客厅的灯,抹黑拐到做衣服的房间,陈晚拿出皮尺,缠上许空山的劲腰。

他清楚地记得许空山身上的每一处尺寸,许空山心里远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自信,紧张得人都绷紧了。

从肉眼上看许空山的体型没有变化,陈晚的动作三分真七分假,与其说是在量尺寸,不如说是在趁机挑逗。

许空山腰腹不自然起伏,陈晚以一种磨人的速度量完,许空山期待地望着他:“六儿,我没有瘦对不对?”

陈晚憋笑,许空山就差把“我不想睡沙发”写到脸上了。

“还有一个地方没量。”陈晚板着脸,许空山愣住,不是都量完了吗?

陈晚扔掉了皮尺,抬胳膊去勾许空山的脖子,仰头亲上他的嘴唇,用气音说了句叫许空山心跳疯狂加速的话。

量完尺寸陈晚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他软绵绵地挂在许空山身上,被他抱着上楼:“山哥帮我定个六点半的闹钟,我明天要上早读……”

陈晚又累又困,声音含糊不清,但许空山仍然听明白了,拿起床头的闹钟定时:“我定好了,睡吧。”

陈晚睡下时已过凌晨,闹钟响起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脸的不情愿,为什么大学还有早读!

“六儿,起床了。”许空山的睡眠时间跟陈晚相同,但他精神跟陈晚截然相反。

“唔,山哥我再睡十分钟。”陈晚翻了个身,赖在床上。

早读七点开始,从小洋房到学校要走差不多十分钟,他洗漱最多五分钟,再睡十分钟来得及。

陈晚为自己的赖床找好借口,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许空山起床洗漱,看准时间在六点四十叫醒陈晚,他用冷水洗的,手掌泛着凉意,陈晚把脸贴到他的手上,让自己清醒过来。

“山哥我走了。”陈晚走出小洋房朝站在门口的许空山挥手,许空山倒是想送他到学校,但这样显得太亲密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低调些好。

校内结伴上早自习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陈晚呼吸了几口早上的新鲜空气,困劲过了以后他对学校的新生活多了几分兴趣。

早自习对学科不做要求,陈晚包里装着上午的课本,打算利用早自习大概预习一番。

“早,你朋友昨天晚上办好报到了吗?”王利安精神奕奕地对陈晚打招呼,他身后是同寝的室友,南财大的宿舍是八人间,陈晚没见过内部结构,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好不到哪去。

“办好了。”陈晚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书本翻开。大学难考,同学们皆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半个小时的早自习,没一个开小差的。

早自习设有考勤,无故缺勤或迟到早退达到一定次数后会影响学期考评,考评不合格直接退学。

这样的条件在陈晚看来并不苛刻,学校免了学费、住宿费,一个月提供助学补助,努力创造条件不就是为了让学员能专心读书,成为优秀的人才么。

他们既然享受了学校提供的便利,就要遵守相应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