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早已停止,迎亲时的隆重和城主府内的冷清宛如两个世界。
“剩下的,就麻烦你了。”寒正之的脚步停在房门前,态度还算礼貌,语气却不容置疑。
傅明煦停住的脚步由着身后推动的力量进入房间,随后房门被关得死紧,像是生怕他跑了一般。
与张灯结彩的外面不同,城主房间中毫无半点主人成亲的装饰,身着喜服的自己倒是成了唯一的「喜气」。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站在原地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一切。
烛火重重,宽阔的房间里寂静无声,跳动的烛火落在厚重的幔帐上像是挣扎的魇兽在无声地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烧后突然乍起的的「噼啪」声打破了这片难言的寂静,傅明煦的目光终于从幔帐上抽回。
幔帐后,应该就是城主寒洮所在之地。
不知怎么,傅明煦胸腔处的血肉急切地跳了几下,就连掌心都沁出汗来。
傅家无人知道他擅炼丹,也无人知道他的嗅觉比旁人要灵敏许多。
例如,他一进门就闻见那烛火燃烧下奇特而浅淡的腥味正是破血花的味道。
例如,即使隔着距离,他也能闻见那透过厚重幔帐的血腥味。
花腥味和血腥味杂糅在一起变成一种更加奇怪的味道,傅明煦的心剧烈地跳动两下,一种说不出是恶心还是什么的感觉出现一瞬。
“破血花..”他望着那两排正在燃烧的烛火喃喃出声,不知道这是无意导致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传闻中城主寒洮此时身受重伤,这暗藏在兽烛中的破血花无异于慢性催命毒药。
傅明煦又看了那两排兽烛一眼,努力平整呼吸,抬起脚慢慢地朝幔帐之处走去。
烛火因为他的走动似乎跳动得更加厉害,黑色幔帐上的魇兽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
虽早就打定主意,但真等到掀开幔帐时,傅明煦捏住帐沿的手仍是抖了抖。
他无法想象重伤的那位该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在那里..
傅明煦下意识地深呼一口气,刚掀开一丝就差点被透过幔帐而来的霸道血腥味呛住鼻腔。
格外浓郁的血腥味导致他胸腔血肉下的心脏在一瞬间猛地跳动,接着却是带着难以忽视的吸引,就连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
好香啊..傅明煦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出这个想法,等回过神来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他惊愕地站在幔帐边喃喃出声,只是这奇怪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压根没弄清刚才的状况。
他定了定神,眸光微沉下,幔帐最终还是被他一把掀开,直逼天灵盖的血腥味让他直接倒退半步。
与血腥味同时出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浓香,这浓香夹杂在血腥味中,一丝丝地钻入他的鼻腔,勾得早已辟谷的他产生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龙血的味道吗?
他直接闻饿了..
不过或许是他今日没有服辟谷丹?
清俊的脸上浮现窘迫,傅明煦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快速拿出一枚辟谷丹塞入口中,勉强把这股饥饿感压下去。
他这才有时间看向不远处的床榻。
床榻上正是久未露面的云寒城城主寒洮,想象中他重伤后血肉模糊的样子并没有出现,他看到的是躺在缦帐后宽阔床榻上的人面色惨白,曾经见过的凌厉之极的眉峰在昏迷中微皱,垂下的眼皮也遮挡住金色双眸。
那床榻十分宽敞,粗略估计之下,傅明煦觉得躺下四个自己都有得剩余。
龙族人形高大,兽形更甚。此时,记忆中萦绕着丝丝魔气足以遮天蔽日的身躯不再,乍一看去,跟生病卧床的其他人并无二样。
除了萦绕在四周的浓郁血腥并不正常,在缦帐后同样用来照明的兽烛燃烧时仍然有几缕浅淡的破血花味道。
傅明煦的视线不过在那张轮廓冷硬的脸上停留几息,随后顺着脖颈往下。
没有被被褥遮盖的胸膛着,上面有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那痂看起来有些厚,足以看出之前的伤口恐怕深入骨血。
令他心惊的是,从他进入幔帐后的内室不到半柱香时间,空气中血腥味的浓郁又增加几丝。
嗯,龙血的奇怪香味更明显了..
有着纵横交错伤疤的胸膛在微微起伏,暂时看不出有魔气侵染的痕迹。
傅明煦并不知道曾经的寒洮是何时入魔的,所以他也猜不准寒洮如今的情况。
最好的办法是,他趁着正主昏迷时进行全面查看。
打定主意,傅明煦不再迟疑,他仔细观察寒洮紧闭的双眼,确定他短时间内真的不会醒来,直接上前,迅速伸手,一下子就把整张被褥掀开。
即使因为血腥味的浓郁有过充足的心理准备,傅明煦还是被被褥下的真实情景吓了一跳。
重伤过后的寒洮已不能化作完整的人形,被褥之下的正是一条巨大的龙尾。
这条本该威风凛凛的金色龙尾此时无力地耷拉在床榻之上,金色的大片龙鳞有不少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血肉。没有厚重被褥的吸收,有龙血从龙鳞处的伤口缓慢流出,沿着被浸湿的床榻滴了下来。
除去刚开始的震惊后,傅明煦没有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很明显,流出的龙血浓郁鲜亮,龙鳞虽失去璀璨,却能看出没有被魔气污染的痕迹。
可以确定,寒洮现在并无入魔。他想起来了,根据司阳仙君的说法,对方就是在一年后醒来才成为毁天灭地的堕神,为天地所不容。
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这龙血的香味也太勾人了吧。
确定眼前之人没有入魔后,傅明煦在龙血香味下忍不住陷入沉思。
最好后还是指腹处微微的刺疼唤回了思绪,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放在了龙尾上。龙鳞的边缘处尖锐无比,等他发现时莹白的指腹上赫然出现一滴鲜红的血。
也不知是龙尾上的,还是他被龙鳞边缘割破的..
掀开被褥后的香味愈发纯粹,傅明煦自认为自制力不错,却在龙血的香味下频频失神。他暂时还弄不清自己为何这样,却明白当下为寒洮止血是当务之急。
在止血之时,他扫视周围一眼,最后还是就地取材,手脚麻利地撕下一片喜服的衣摆,折成面巾系在脑后挡住口鼻。
毕竟是入城主府,傅家先前送的喜服也是用上好的灵纱制成,足以遮挡龙血的大半香味。
“没仙质就是麻烦。”傅明煦嘟囔一句,若能修炼灵气的话这随意掐个屏息诀就行。
话虽说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擦干净的指腹留下一个细小的口子,他拿出那枚肌腐丹,没有再去碰寒洮,而是皱着眉头在手心碾碎。
于是,这枚先前被傅浩仁等人争抢的灵丹在此时化为粉末均匀地洒在血迹斑驳的龙尾上。
肌腐丹具有祛腐生肌,断肢重生的功能。一枚灵丹下去,受伤的龙尾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灵丹粉末融入血肉后迅速化成精粹的生机灵气汇入寒洮的四经八脉中,胸膛处纵横交错的疤痕颜色都在变淡。
只是寒洮仍是昏迷之中,傅明煦猜测他受的伤估计不仅仅是在表面,一时也摸不准情况。
龙尾虽在逐渐愈合,可已经流出的龙血味道久未散去。傅明煦心想总不能一直带着简陋的面巾,想了想到底还是在衣摆处又裁了一块,顺着龙尾尖开始擦拭。
擦了几下后,他发现龙尾实在太大太重,床榻上的龙血到处都是。这样下去,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撕光都不够。
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把被褥拆开,把里面吸满龙血的被芯扔在幔帐外,把剩下的干净布料撕成趁手大小,这才勉强把龙尾上的残血擦干净。
兽烛上的火焰跳动着,为他缓慢却又小心翼翼的动作照明。
幸好床榻够大,傅明煦这才可以一边擦一边把擦干净的龙尾挪到一侧干净的空间。
就这样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等他好不容易把寒洮整个都挪到床榻的另外一侧,又把另外一边的床榻清理干净,最后把所有脏污的被褥一起仍在幔帐之外才坐在一旁歇息。
“总算忙活好了。”傅明煦满意地看着那条龙鳞暗淡却干净的尾巴,摘开面巾时,额头上已经透出了细密的汗珠。
在清理龙尾的过程中,除了那枚肌腐丹,他还根据伤势酌情撒了不少其他的灵丹粉末。
都是他自己炼制的,甚至在寒洮下腹处裂开的逆鳞上用了一枚极品回春丹。
当然,逆鳞里的血污也被他清理了。他不知道其他龙族的逆鳞长在哪,但寒洮半人半龙的样子很难不令人大致判断出他化作完整人形时逆鳞的位置。
因此,只想干净清理完的傅明煦下意识地瞥开目光,也不管下手时重了一些,自然也没注意到寒洮在那一瞬间胸膛起伏的幅度。
没有龙血香味扰人神智,损失了灵丹的傅明煦心情还算不错。
幔帐后的内卧室没有椅子可坐,他干脆盘腿坐在空出的床榻上休息,一只手掌托着下巴,目光随意瞥着寒洮,心思却沉在别处。
一轮圆月正挂在城主府上空,皎洁月光倾泻而下,给寂静的城主府更添一分冷静。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吟唱,晦涩的语句透过密封的窗户传了进来。可惜那语调本就飘忽不定,傅明煦侧耳去听时能听到的只有若隐若现的声音。
即使有再奇怪的声音出现,傅明煦也没有夜晚在一个陌生之地出门查看的想法。他身体内无法储藏灵气,重生而来的记忆挤得识海发胀的感觉仍在,加上清理龙尾许久,困顿的感觉像是在一瞬间席卷全身。
很累,他很想睡觉。
看着仍在昏迷的寒洮,以及宽阔的床榻,他想了想觉得在靠近床榻边缘和衣而眠凑合一晚不是难事。
疲惫的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傅明煦终于慢慢地躺了下来,只是身子绷得很紧,只需稍微一动就会掉下来。
睡在没有被褥的床榻上的确不好受,但现在不是可以挑剔的时候。
傅明煦躺在坚硬的床榻上,脑子思绪乱乱的,一会是重生前那天天崩地裂之景以及巨大龙尾上缠绕的黑色魔气,一会是龙鳞血迹斑驳,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的人。
带着数不清的疑惑,他到底还是被身体本能拉着进入梦乡。
与之同时,外面晦涩的吟唱声连续不断地传入,城主府上方的圆月随着时间在苍穹中移动,慢慢地,清冷的月光竟然有一束不受窗户的阻挡洒入房内。
沉睡中的傅明煦沐浴在月华之中,清绝如玉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而在他旁边,龙尾上因为受伤而斑驳的龙鳞竟然在月华下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金色光彩。
随着浅淡疤痕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一双锐利的金眸慢慢睁开。
作者有话说:
明煦:好香,吸溜..
对了,由于攻是龙,所以哪怕是化作人形,与受还是有一定的体型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