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空中翻滚的云层终于恢复平静, 黑色的云层中积攒的血顺着雨水急匆匆地滴落下来。

往日里热闹的天玄宗坊市人迹罕见,唯有血水顺着水滴不断聚集,最后慎入到大地之中。

“孽因又深了。”得知情况赶来的司阳沉沉地叹息一声。

自从寒洮堕魔, 这苍灵大陆上的腥风血雨就越发厉害, 死的人越来越多, 孽因繁杂, 孽果早已不知生出多少。

可偏偏这堕魔又并非金龙本身之过,但生灵涂炭的结果他必须阻止。

就在司阳出手, 一片星光笼罩在凤游山上方时,傅明煦浑身的混沌之气再也压制不住, 天地玄镜感受到主人的难受,主动分出一缕天地玄力进行辅助。

天机再次显现。

“仙君出手了!”有认出降落星光的人大喜。

可就在星光落地之际,司阳仙君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仿佛那满天的星辰不过是曾经的夜晚星辰。

凤游山洞穴内,司阳站在一池枯荷旁掐算,他手心一什,因果之线逐渐显现。

黑红色的因果之线缠绕, 里面孽果重重, 十分难解。

跟前几日看到的不同,这些杂乱的因果线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点,这白点又向四周扩大, 像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初阳,在慢慢地驱散着黑暗。

司阳瞳孔猛地一缩, 气息都不稳起来。

苍灵大陆的必死局面,出现了一线生机!

他连忙挥出一颗星辰幻影, 那幻影落在一处洞穴角落, 最后没入土地。

干燥的地面上行, 白色和黑色的气息紧紧缠绕,因果紧密。

“这白色气息生机勃勃,黑色魔气却杀意腾腾,两者却密不可分。”司阳自认见多识广,在漫长的而岁月中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本性相悖,却紧密相缠的气息。

宛如两棵生长在一起的藤蔓,不仅不为了争夺阳光营养而厮杀,反而相依相偎在天地之间。

两种气息很快就消失了,想必是携带这两种气息的人在此地逗留的时间很短。

司阳认出那缕黑色魔气正是堕魔的寒洮所在,唯有那白色气息他从未见过,更不知是何人所有。

曾经的天机告诉他,寒洮会是毁灭苍灵大陆的罪魁祸首。

可现在的天机显示,那一抹生机却是缠绕着堕龙而生。

因果循环,天机难判,天机之力瞬息万变,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要为这苍灵大陆抓住这仅有的一丝天机。

随着星光点落,司阳抬脚朝洞穴之外而去。

“仙君!”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傅山清恭敬地垂首,“凤游真君危在旦夕,还望仙君出手相助,救真君一命。”

司阳止住脚步,眼皮轻轻地掀起,“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初次踏入凤游山时并不觉得如何,可今日到来,却看到这里孽因重重。仿佛是曾经遮掩这里罪恶的布被捅破,露出里面肮脏的内里。

“你身上沾染着龙族的孽果,好自为之。”

司阳说完看都没有多看傅山清一眼,便化成一道星光消失在天际。

傅山清宛如被人扒开衣服裸地站在阳光下,所有的不耻都被人看得一干二净。

他浑身冒着冷汗,一股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心头。

没有司阳仙君的出手,被寒洮击中命门的凤游真君怕是必死无疑。可真君一死百了,那他自己呢?

想起凤游如今的模样,傅山清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

天地玄力与混沌之气一齐冲刷着识海,玄镜记录下来的事情与传承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傅明煦只觉得脑袋昏涨,整个人宛如陷入漂浮的海水中。

他看到一段没有自己参与的记忆。

正魔大战后,身受重伤的寒洮被天玄宗送回云寒城,此时他逆鳞受损,修为尽费。

龙族祭司算出他命定之人出现,却只能算出命定之人落于云寒城傅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傅家最出类拔萃的天骄,也就是仙质最好的傅山清。龙族祭司以云寒城庇佑傅家,曾经傅家欠龙族的恩情为由要求傅山清冲喜。

他不知道的是傅家早在暗地里另觅靠山,也知道寒洮如今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但傅家家主又不好因此得罪龙族,试图让傅明煦代替傅山清到傅明煦冲喜。

傅明煦自然是连夜逃了。

傅山清自然也不愿意放弃天玄宗的内门弟子之位。

寒正之带龙族大闹傅家,愤怒之下废了傅山清一条胳膊,自此仇恨的种子种下。

但奇怪的是,他宁愿如此得罪傅家,却也没提让傅山清去冲喜的事情。

毕竟,以当寒洮在正魔大战中立下的威望,以及龙族的实力,在情况未彻底明了之下,把傅山清抢回去冲喜,傅家也阻拦不了。

祭司无可奈何,等月圆之夜过后,发现寒洮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在敖玉书的怂恿下带领龙族回了虚妄海,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寒正之本来是可以回去的,但寒洮昏迷不醒,浑身修为尽毁,根本无法渡过虚妄海的风暴。于是他选择与城主一起留在云寒城,试图寻找灵药在治好他。

在发生这些事情的期间,寒洮的神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他的神魂像是被人刻意困在躯壳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龙魄内不知何时出现的魔种在作祟。

魔种阻止了他的自我修复功能,只要灵气微微运转,就会立马激发魔种。

被药宗拒绝的寒正之把来探明情况的彩羽族兄弟拒之门外,半年后不知从哪里听到关于天玄兽一事。

寒正之不放心他留在云寒城,悄悄地把他带入天玄宗后山,试图找到天玄兽治好他。

在他踏入天玄宗后山的一瞬,就被一双双恶毒的眼睛盯上。等寒正之察觉时,他只来得及把寒洮藏在隐蔽阵法中,孤身应战。

寡不敌众,更何况对方不仅来势汹汹,还早有准备。

寒洮亲眼看见寒正之被彩羽族的两兄弟捉住,不知带向了哪里。他就那样躺在隐蔽阵法中,只能静静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

在与寒正之的联系中断的那一瞬间,知道他神魂消失的一刻,被所有人放弃的寒洮试图从仅有的灵气冲破身体的束缚。

蛰伏已久的魔种终于等来了苏醒的机会,本就碎裂的龙魄被魔气包裹,一种难以抵抗的力量把他的神魂狠狠地拉下。

你看,这就是你曾保护的地方。

你看,这就是你曾保护的人。

他们离你而去,他们不管你的生死,他们巴不得你就此死去。

就连,你深埋的心间的那个人,说不定也被他们踩在脚下,任其宰割。

就像你的下属的结局一样。

你不恨吗?你甚至从未走到他面前。

偷窥到他的记忆的那股力量为他编织了一个十分真实的梦境,那个梦境痛苦而血腥,挣扎而无助。

怨恨在一瞬间得到顶峰,现实和虚幻交缠分不出真假,寒洮的神魂彻底堕入魔道。

他扫空了天玄宗后山也没找到彩羽一族兄弟两的身影,甚至连寒正之的尸首都没找到。

他修为高深时,在正魔大战中挡在所有人的前面。

他修为尽毁后,无人肯帮。

他神魂入魔道后,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孤身站在苍穹之中,努力地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许多人要杀他,许多人也死在他手中。

魔气侵蚀了灵气,苍灵大陆中的灵气一天比一天少,渐渐地连白日和夜晚都分不清。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导致的,唯有寒洮知道,从他龙魄内的魔种开始,有一双手把苍灵大陆推向了如今的局面。

他不知道是谁,但这个答案已经不需要了。

无非是,有人想杀他,他就反杀之。

这是天地玄镜用玄力去沟通仅存的天道之力得到的信息,这些黑暗尽数展现在傅明煦脑海中。

在数不清的画面中,他福至心灵地找到了很久之前的画面。

小时候父亲离开后,欺负他的人总会倒霉;

长大后,他炼制的丹药总能在沈安歌的店里被人买光,还是不砍价的那种;

在他每次出门,每次回家,每次从阴暗的小巷中匆匆走过,总要一双金色的眸子不露痕迹地凝视着;

甚至在苍灵大陆陷入混乱之后,他总能凭借凡人之躯有惊无险地活下来。

画面一转,记忆猛然回到了他与寒洮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云寒城中,城主府内,在厚重的幔帐掀开,当那双金眸睁开眼,当第一缕阳光出现,阴霾褪去,金眸眼底悄悄升起的火焰。

“醒醒。”在一片干燥的火烧火燎中,傅明煦睁开了眼,他浑身疼得厉害,生理性的泪光在他眼中蒙上水雾,“寒洮。”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嗓音磨人,带着小小的委屈,“你怎么才来。”

额心魔纹的男人面色复杂地看着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襟的人,那双作乱的小手熟练而又迅速地来开了他的衣襟,转眼间找到他的逆鳞。

好似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当柔软的手心覆在逆鳞上时,那蜷缩而失去光泽的鳞片在一瞬间舒展开来,在默默地渴望着更多。

“唔。”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滚下,他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嗓音沉沉,“别动。”

傅明煦压根不会听他的,甚至一把揪住那逆鳞,似轻似重地揉捏起来。

寒洮浑身僵硬,他知道自己该阻止,可明白身含魔气的他并不能做什么的时候,又忍不住放纵对方。

温热的吐息就在自己耳边,对方眼含水雾,一声一声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好似不管自己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血液沸腾,甚至忘了为何两人仅仅正式见过两面就有如此迅猛的发展。

他该警惕、他该怀疑、他该把他扔下去。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恬不知耻地任由对方动作。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一时的放纵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傅明煦跨坐在他双腿上,湿热的气息在他脖颈上研磨,声音委屈又勾人,“寒洮,我想喝点你的龙血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他怎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寒洮额上青筋尽出,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显然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他一把握住傅明煦的腰,正想拼着最后的自制力把他拉下去,却敏锐地察觉到防御阵法外有人徘徊。

来人修为深厚,不知是谁。

寒洮一人自然是不怕的,但现在傅明煦缠着他,若是出去动手,恐怕会引来其他人,到时候与怀中的人不安全。

这一分神,傅明煦已经咬住了他的耳廓,还用牙齿磨了磨,像是在试探能不能从这里下嘴。

寒洮死死地咬着牙,他不能贸然加固阵法。刚把腿上的人推开一寸,傅明煦就嘟嘟囔囔的,看样子十分不满。

火焰在眼中跳跃,在脚步靠近防御阵法的一瞬间,在傅明煦即将开口之际,他想也不想地堵住了对方的唇齿。

莹润、温热、香甜。

是他从未品尝过的美味,这美味像是存臆想中许久,一旦尝到就轻易不想结束。

石洞外,司阳本来就察觉到了不远处的轻微波动。但他看到手心的白点在不断地扩散后,犹豫了一会终究是转身离去。

最后一丝生机,他不敢赌,只能静待。

意识到外面的人走后,寒洮抬头就迅速加固了几层防御阵法和隐匿阵法。

不知不觉中,傅明煦已经倒在他怀中,眉眼间清透的山水灵气褪去,浑然天成的媚态与本身的清俊杂糅在一起,形成了另一种勾魂夺魄般的美。

傅明煦还沉浸在两个时空记忆的同时出现中,山洞本就昏暗,泪眼朦胧中他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点比星星还璀璨的金光。

手中的变化如此熟悉,曾经与其那么亲密过的他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他的双腿挤了过去,可对方浑身僵硬,根本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傅明煦分出神来,微仰着脖颈看他,惊讶道,“寒洮,你现在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寒洮: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