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发带与墨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他就这样仰着脖子看着自己,缀着星光的乌黑瞳仁内倒影着自己的影子。
三生石旁,他坦坦荡荡地说出邀请自己约定三生的话, 神态中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
自从他出现后, 与他发生的相关一切, 寒洮总觉得宛如梦中。那些日日夜夜的渴望仿佛被他早已全部知晓, 甚至愿意包容他的痴心妄想。
这一切是多么地不真实,又是多么地令人想要沉溺。
寒洮想, 管他天地崩塌,到时候又能发生什么, 他就这样与傅明煦在一起,就躲在这三生石前同生共死。
可当傅明煦拉过自己的血滴在三生石上时,那曾经出现令他崩溃结果的石头正散发着微红的光时,他突然抽回了手。
傅明煦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愣住,落在石面上的血还没来得及凝固,就这样流了下来。
“你不愿意?”傅明煦有点着急,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办法。
他想以三生约定, 把这个时空的寒洮神魂带回去。
他想好了, 即使他神魂堕入魔道,可以先把他的神魂放入龙凤界置入虚空之内,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带着魔纹的寒洮抿唇不语, 傅明煦气得跺脚,气急之下说道:“你跟我约定三生, 我就带你的神魂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好吗?为什么不愿意?”
当然好,他当然愿意, 可他不能。
他愿意跟傅明煦同生共死, 但他舍不得傅明煦跟他同生共死。
苍灵大陆必毁, 只有他死了才能让幕后之人收手。可即使他要死,他却想为傅明煦求得一线生机。
他知道,这茫茫大道之内,不止一个苍灵大陆。
傅明煦瞥见他的神色变化,试探问道:“你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他以为这里的寒洮不会说,但没想到对点点头。
他没直接开口,像是怕惊醒到什么似的,伸出手指在傅明煦手心书写。
粗粝的指腹带来的触感格外清醒,傅明煦清晰地感受到手心字体的形成,可也正是这份清晰让他忍不住生出绝望。
“上界。”
他写了这两个字。
上界,也是仙界,是无数下界修士想要飞升前往的地方。
有了这两个字,傅明煦心中的许多谜团突然清晰起来。
他明白了为什么寒洮在时光回溯之后却不记得幕后黑手了。
上界与下界自带法则隔绝,哪怕是时光回溯,界与界之间的法则之力会让他忘记关于一切上界的事情。
即使是傅明煦现在回去,今日寒洮在他手心写下的两个字也会被法则之力在他的记忆中抹掉。
这一刻,他理解了何为命运难抗。
“别咬自己。”寒洮的指腹突然落在他的唇上,指尖轻轻一顶,把他咬紧的唇瓣分开。
傅明煦松开后,已经尝到了自己嘴里的丝丝血腥味。
“他们,他们为何要这么对你?”他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寒洮的指腹舍不得离开,两人因此更加靠近,“前者我不知道,后者到后期太过明显。”
从他体内的魔种,再到后面苍灵大陆发生的一切,寒洮抽丝剥茧般地得到这样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
界与界之间存在限制,自然也存在等级,这是法则之力强弱的表现,不然这里的修士也不会要修炼到本界最巅峰才能飞升打破限制,去往更广袤的天地。
傅明煦明白了为何现在的寒洮总是一副任由其发展的样子,因为,只要他在苍灵大陆,便无处可逃。
一时之间,他感觉更迷茫了。
若是如此,他们做的一切还要意义吗?司阳仙君为何又要说他能在这个时空中找到阻止寒洮入魔的法子?
明明这里的寒洮已经入魔了,另一个时空的阴谋也还在继续。
他神情呆愣着,直到唇上印上一片微凉,对上那缠绕着魔气的眼睛,他才反应过来。
寒洮吻去他眼角残留的泪光,粗粝的指腹托住他的下巴,腰身被紧紧地握住。
他被抱得很紧,紧得像是这一身血肉就要镶嵌进对方的身体里。
“你是为我落泪对吗?”寒洮脸上的冷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温和笑容。
身子一转,傅明煦整个人被抵在三生石上。
微凉的唇在莹润上碾转厮磨,直到两人的气息的变得灼热交缠,傅明煦脑袋中晕乎乎地一片。
寒洮身上太热了,迫不及待的工作令他心神不稳,就连识海中钻入一点纯粹的金色也没发现。
这是寒洮神志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如他所料的没错,傅明煦的识海在接触到他的气息后就自动打开,好似自己的神魂早已来过无数次。
傅明煦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刚刚感觉到的一丝异样也被灼热的气息压下,只徒劳地拽紧黑衫的衣襟。
金色光点在识海中长驱直入,最后化成一道几乎透明的身影。
墨发金眸,浑身气息纯正,俨然是入魔前的寒洮。
两人的神魂在一瞬间交融,傅明煦一双眼睛猛地睁开,生理性的泪珠溢出,挂在睫毛梢上比清晨晶莹的露珠还要诱人。
两人不是没有神魂交融过,可没有那次的感觉有这次强烈。那本纯正而虚弱的神魂宛如猛兽缠着最美味的事物,以一种赴死般的猛烈在心爱之人的神魂上留下自己的记忆。
也顺其自然地,获取了不由自主敞开的记忆。
东海上空的天仍旧是昏暗的,但不知何时有细细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出现。若有细心的人,定会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闪电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粗,甚至有隐隐的雷声随之而来。
司阳独自一人站在摘星台上,月白广袖随着高台上的风猎猎作响。
就在刚才,他已经掐算不出来了任何天机了。
他知道,天机不会消失,定是有一双手按住了这里的天道法则,不允许在最后的时刻出现变故。
他有点后悔,后悔算出那苍灵大陆的一丝天机时没有插手。
但冥冥之中,他神魂深处的声音告诉他做的是对的。
粗壮的闪电不断地闪现,给昏暗多日的苍灵大陆带来惊人的光亮,雷声轰隆隆地加剧,倾盆大雨拼命地砸向大地,像是老天在发怒。
司阳背手看天,眉头紧缩。
等宗门弟子面带惊慌而来时,一道响彻天地的雷声徒然炸开。
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返,把一柄插在摘星台的长剑拔起,剑身嗡鸣,似是想要诉说什么。
..
傅明煦在三生石边醒来后,整个人都疲惫不已,就跟被鬼魅吸取了阳气一样。
只是神魂之力带着神魂交融后特有的充沛,除了疲惫之外并无异状。
他扶着三生石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怎么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最后只当是神魂交融过激的后遗症。
寒洮呢?
傅明煦环顾一周,发现没了寒洮的身影。他还以为对方外出有什么事情,以防他找不到自己后着急,干脆就在原地等了起来。
可等了许久,感受到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后,始终都没有等到。
傅明煦心头猛跳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寒洮。
等他走到出口中,却一道力量轻柔地弹了回来。
傅明煦不信邪地换个角度再出,一刻钟后,他仍旧是被轻柔地弹了回来。
阻碍他的力量没有半点攻击性,只是要阻止他走出这里。
混沌之气凝聚在指尖,傅明煦挥手一弹,当混沌之气打到透明屏障时,有丝丝的金光闪过。
傅明煦确定这是寒洮所为。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慌乱,特别是当他隐隐听到雷声时,心里的惊慌更是达到了顶峰。
雷声能穿进深海之底,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任凭他如何,都在这里找不到破绽。
他累得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出口,那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清晰的雷声像是落在他的心头,震得他神魂动荡。
是天罚!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猛然朝出口再次冲去,他必须出去!
..
魔域内,已经是新任魔主的幽桦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天罚提前开始了,是你做的?”
那人浑身被漆黑的袍子遮掩,语气森森:“你骗我。”
幽桦见他不回答,只当他是默认,当即大怒:“被主子知道了,你这是在找死!”
黑袍人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重复道:“你骗我。”
“苍灵大陆毁灭在即,无人可以飞升对吗?”
幽桦冷冷地哼了一声,嗤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你还能回去?”
事情已定,虽然出了点差错,但是幽桦觉得问题不大,还有心情调笑道:“当然,你也可他让他变得跟我们这样,也能进入上界。”
话音未落,黑袍人突然朝他出手,招招凌厉,显然是下了死手。
幽桦一时抵挡不住,被逼得倒退几步,可当他看见闪电间歇之中带来的是红光时,宁愿凭着自己受伤也冲出来魔域。
天地间大雨如瀑,幽桦刚踏出魔域出口,就被一道身影挡住,还未等他说话,那人以手化爪,竟然是直接从他身体内掏出魔源,又在瞬间捏碎。
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只张了张嘴:“寒..”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新任魔主便死在魔域入口,鲜血流了一地,又被大雨很快冲刷。
寒洮身上的黑衫衣摆不断地滴落鲜血,他混不在意,一步一步地朝魔域走去。途中遇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他像是知道是谁般,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眼神,继续朝目的地而去。
一盏茶后,他成了魔域的魔主。
半个时辰后,整个魔域被他屠洗,魔族尸体中消散的魔气还未升到空中,就被他吸取一空。
他所走便杀,所过之处没有半点魔气,只是双瞳中本如火芯般的金色,如今却被压成针尖大小。
他看到拦在面前的黑袍人,冷冷地突出几个字:“我不杀你。”
说完,身形化成一道黑烟消失在空中。
在这一天中,堕神寒洮的名字响彻整个苍灵大陆。
他先是血洗了整个魔域,正当人族以为他是想以此言和时,他又血洗了半个天玄宗,接着又血洗了半个妖族。
到最后,唯有他知道,这苍灵大陆所有的孽果都融在他一人的身体之内。
司阳终于找到了他,星光在手心明灭,怒喝道:“寒洮,你到底想干什么?”
寒洮却不担心他会出手,淡淡道:“你算得出来吗?”
大雨滂沱,两人在雨中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司阳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又看了苍穹中翻滚的云层,已经变成黑紫色的闪电伴随雷声以无可抵抗之势而下。
天罚,早已开始。
“我帮你。”司阳突然笑了,如释重负般,“这天,早该变了。”
说完,他一掌拍向自己的眉心,浓烈的星光从他全身飞出,化成一道星光飓风奔向天际。
“不!”有痛苦而绝望的声音传来。
寒洮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阻止司阳仙君的选择,在星光腾空的同时,他化成龙形,乘着星光而去。
龙吟声响彻天地。
金色的龙在空中咆哮、盘旋,浓郁的黑气在他身上缠绕,数不清的大雨砸在他身上,所有的紫黑色闪电在这一瞬间劈向他。
傅明煦冒着大雨飞奔而来,看到这一幕简直心神俱裂,他在大雨中嘶吼:“寒洮,你回来!”
不安感已经到达了顶峰。
整个苍灵大陆都在浩荡的天罚下颤抖,天边的红光渐甚,似乎有人顺着金色梯子而下的幻想。
就在这时,当傅明煦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苍穹中响起。
“以我之血肉、之神魂、之孽果献祭于六道。”
傅明煦看见天边的幻影似乎在剧烈地闪动。
是他看错了吧,不然为何会看见金色天梯中有人朝下面跑?
是他看错了吧,不然为何会看见寒洮的龙形在消散?
肯定是他看错了吧,不然为何会看见祁暮远跪在地上痛哭?
一顶是他看错了!
“不要啊,不要啊!”他泣出血泪。
可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出现,充满着无边爱意,“明煦,我必须死,只有这个时空的我死了,我堕魔的既定命运才能被打破。”
“我赢了。”
“别怕,你以后会知道原因的。”
“真好,你跟另外一个时空的我是相爱的。”
“对不起,可惜这个时空的我还没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就让你哭了。”
“无论我在哪个时空,对你的爱不会减少半分。”
“对不起,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