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新雪送走虞珩,又回苏娴的院子,去看四娘子的情况,听苏娴院子里的侍女说,四娘大哭一场,喝了安神药,已经歇下。
苏娴怕四娘子睡中不安稳,正陪着四娘子。
纪新雪怕惊醒的四娘子,告诉侍女,明日一早再来看望四娘子。
正要离开,却在院子们口遇上结伴而来的二郎君和三娘子。二人的神色皆茫然中掺杂着浓浓的担心,显然是只知道四娘子出了点意外,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外。
纪新雪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二郎君和三娘子的询问,因为他不知道嘉王是否想让其他儿女知道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好在苏娴早有交代,没等二郎君和三娘子开口,女婢已经将二人迎进门,以严肃简短的语言告诉二人今日发生的事。
除了四娘子从王妃院子里跑出来的原因,没有告诉二郎君和三娘子。其余过程都没有隐瞒,连四娘子下半张脸上留下的手掌印都仔细形容给二郎君和三娘子听。
三娘子气得差点砸了茶盏,“她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四妹动手?”
平日里老好人似的纪璟屿同样气得满脸通红,甚至比三娘子更快的落下眼泪。
纪新雪怕这两个人越想越气,冲到王妃的院子里,撞见嘉王发怒和王妃不体面的样子,委婉的劝道,“阿耶定会为阿姐主持公道。”
三娘子紧绷的神色稍缓,眼中的恨意却半点都不假。
若是那刁奴此时在她面前,她定要亲手给那刁奴个痛快。
纪璟屿勉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倾泻而下,“我们之中,数她最得阿耶的溺爱,平日里张扬骄纵,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长到这么大,最大的委屈竟然是险些在自己家中被仆妇捂死。
此话一出,不仅三娘子受不了,纪新雪都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兄妹三人沉默的坐到天黑都没等到四娘子醒过来,只能各自散去。
纪璟屿先将纪新雪和三娘子送回住处,站在原地停留许久,被夜里的冷风吹得脑门生疼,才在身后仆人担心的注视下,转身往王妃的院子里去。
他只是性格中的优柔寡断始终没办法改变,但不是笨蛋。
四娘子肯定是与王妃生气,才会冲动之下跑出院子,差点让四娘子吃大亏的仆人也是王妃的心腹。
仆人是首罪,王妃也逃不了干系。
王妃至少在平日里对恶仆多有纵容,或者还有其他行为,才会让恶仆没将四娘子真正的放在心上。
回到栖霞院,李嬷嬷和彩珠都迎了上来。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李嬷嬷。
“县主去哪了?”李嬷嬷沉着脸开口,语气竟然暗含质问。
纪新雪刚见过王嬷嬷那等不知分寸的老奴,再见到同样是奶嬷嬷,也同样是将钟娘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平日里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的李嬷嬷,忽然生出感慨,语重心长的道,“王嬷嬷险些害了四姐,阿耶大怒,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毕竟是眼前看了这么多年的人,虽然李嬷嬷在他和钟娘子之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钟娘子,但这并不代表李嬷嬷对他不尽心。
纪新雪还是希望李嬷嬷能长久的留在钟娘子身边。
李嬷嬷被纪新雪的话惊住,等纪新雪走远,才如梦初醒般的追上去,想要追问,却因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而无从问起。
一行人沉默的回到钟娘子的正房。
“你还知道回来?”钟娘子看向纪新雪,脸上皆是愤怒和伤心,“十二郎哪里不好,让你如此看不上?你竟然将十二郎扔在花园不管,还在外面躲到现在才回来。你让阿娘如何面对你阿公、阿婆和你舅母?”
纪新雪被问得脑壳疼。
哪里是他丢下十二郎。
分明是十二郎莫名其妙的害羞,丢下他跑了,他在后面如何呼喊都只会让十二郎跑得更快。
总不能让他顶着沉重的发髻和快要迈不开腿的华服追着十二郎跑吧?
他哪能想到,十二郎会如此腼腆。
纪新雪不想和钟娘子争吵,又对倒霉的十二郎充满怜惜,便背下黑锅没有辩解,轻声解释道,“我与表兄走散后,遇到带着谢礼,专程来找我的小郡王,不好撇下小郡王不管,才没马上回来。”
钟娘子闻言更气,以至于口不择言,“什么小郡王能比十二郎还重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欺贫捧贵?”
没等纪新雪做出反应,钟娘子忽然发现重点,声音猛得拔高,“小郡王?哪个小郡王?年岁几何?”
纪新雪自动忽略钟娘子往人心口上刺的话。
“英国公府的……”他‘啧’了一声,终究还是难掩烦躁,“安国公主的后代,本该称呼他为襄临郡王,因为还没得到圣人的恩旨,才叫‘小郡王’。”
钟娘子非但没有因为纪新雪的退让而收敛,反而更加愤怒,“我问你他年岁几何!”
纪新雪觉得钟娘子只想发泄情绪,而不是认真的与他交谈,眉宇间逐渐蔓延冷意,“比我大一岁。”
他耐着性子回答完钟娘子的问题,转身就走,生怕再多留,会忍不下去钟娘子的无理取闹。
“你回来!”
钟娘子的吼声几乎破音,纪新雪却不为所动,反而步伐越来越大。
守在门外的李嬷嬷挡在纪新雪面前,语气中既有心疼又有恼怒,“小娘子怎么能如此惹娘子生气,没听见娘子让你回去?”
说话同时,李嬷嬷还朝着纪新雪伸出手,想要推着纪新雪的肩膀,让纪新雪回房中面对盛怒的钟娘子。
‘啪!’
纪新雪毫不客气的拍在李嬷嬷的手上,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
趁着李嬷嬷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纪新雪已经仗着身形灵巧越过李嬷嬷,小跑回东厢房。
他脸上浮现不知是对谁的嘲笑。
无论钟娘子和李嬷嬷如何愤怒,都不会追到东厢房来,因为这里有碧绢和晴云,她们都怕苏娴。
直到纪新雪开始洗漱,彩珠才心不在焉的回到东厢房。她本想劝纪新雪不要惹钟娘子伤心,却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纪新雪冷漠的目光逼退,又被看出些端倪的碧绢和晴云拦着,根本就找不到机会靠近纪新雪。
存着给彼此时间冷静的心思,翌日一早,纪新雪就去园子里招待宾客。
中午见到四娘子时,四娘子的脸上已经恢复往日的笑容,喜滋滋的与纪新雪分享从苏娴这里得到的小玩意,还大方的允许纪新雪从里面挑选一件。
盛情难却,纪新雪仔细观察四娘子的神情,选了四娘子最不在意的金丝缠红翡的手镯。
四娘子立刻将手镯套在纪新雪的手腕上,顺势抱着纪新雪的手臂枕在他肩头,“阿雪,你能不能也在小阿婆的院子里住几晚,陪陪我。”
听见四娘子的前半句话的时,纪新雪确实心动了,听见后半句话,纪新雪才摇了摇头。
他早就听说过,四娘子经常睡到半夜去找大娘子和三娘子同睡。他也住在苏娴这里,四娘子极有可能半夜来找他。
……还是不了吧,万一给小姑娘留下奇怪的困惑怎么办。
好在四娘子只是随口一提,有苏娴陪伴,她并不是非要纪新雪来陪她不可。被纪新雪拒绝后,四娘子沮丧片刻,很快就重新露出笑容,小声与纪新雪嘀咕在寒梅院时与同窗发生的趣事。
大多都是德惠公主突发奇想,产生‘为什么鸟会飞,人不可以飞?’或者‘听说黄鼠狼的屁能熏晕人,是真的吗?’……这种奇妙想法,然后两个人一起想办法,证明德惠公主的想法是否能实现。
德惠公主还专门养了只黄鼠狼。
“阿黄放屁特别臭,偏偏盈盈极喜欢阿黄,连吃饭都要带着阿黄一起。”四娘子发出抓狂的声音,“阿黄居然专门到我身边来放屁,将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都熏臭了!我要在住处外面立个牌子,就写‘带着阿黄的公主不得入内’。”
纪新雪艰难的忍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半晌都没有说话。
四娘子忽然觉得不对劲,扑到纪新雪的膝盖上去看纪新雪的脸,正对上纪新雪满是笑意的眼睛。
“你居然笑话我?”小姑娘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露出伤心至极的模样。
气鼓鼓的扭过头去的四娘子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纪新雪哄她,狐疑的回过头,“你该不会是也喜欢黄鼠狼吧?不许养!”
停在门口苏娴听着屋内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凶巴巴叫着,‘我可以带你去看盈盈的黄鼠狼,你不许养。’的崩溃声音,稍显疲惫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纪新雪在四娘子那里产生的愉悦情绪,在回到栖霞院的时候消失的干干净。
钟娘子居然正带着李嬷嬷和彩珠、彩石翻他的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纪新雪站在门口,满脸难以置信。
如果是钟娘子让彩珠或者彩石直接从他房中拿走什么东西,他都不会如此生气。
像现在这样,恨不得翻遍他房间每个角落的行为,难不成是在抄家?
钟娘子沉着脸回头,丝毫没有紧张和愧疚,哑着嗓子道,“你没做亏心事,害怕什么?”
昨天纪新雪愤怒的离开正院后,钟娘子不是没有后悔。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就将纪新雪当成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要纪新雪能好,哪怕让她立刻去死,她也愿意。
她如此爱纪新雪,怎么可能看着纪新雪生气仍旧无动于衷?
钟娘子在窗边坐了整夜,终于想通。
她要想好好与纪新雪谈谈,让纪新雪明白,她想让纪新雪嫁回娘家,是全心全意的在为纪新雪考虑,没有半点私心。
就在钟娘子仔细思索要怎么哄纪新雪的时候,门房忽然来人,说有个名为林钊的人拿着小郡王的名帖给纪新雪送了些东西。
钟娘子先是做德康公主的女官,又被赐给皇子做滕妾,未必用过许多好东西却实实在在的见过好东西。
光是装东西的四个雕花木盒就价值不菲,更不用说木盒中分别装着的各种市面上见不到的好纸、看似普通却暗含名家印记的各式画笔、价值居高不下的颜料和琥珀、珊瑚制成砚台。
钟娘子怔怔的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悲从心来。
如果她的雪奴真的是个女郎该有多好?
可惜雪奴不是,所以她必须在雪奴还没产生更多妄念的时候,狠心斩断雪奴所有不该存在的心思。
钟娘子出奇的冷静。
她先仔细回想纪新雪和小郡王相识的时间,得出纪新雪去国子监上课后才有机会认识小郡王的结论,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更加复杂。
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彻底断绝纪新雪和小郡王的联系。
绝不能让两个人对彼此产生不该有的好感。
带人来翻纪新雪房间的时候,钟娘子就想过纪新雪发现这件事,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因此她特意嘱咐李嬷嬷和彩珠、彩石,尽量将翻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
钟娘子本以为纪新雪昨日刚与她生气,今日还没完全消气,恐怕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那个时候,她早就将纪新雪的屋子翻完,拿走所有可能与小郡王有关的东西。
若是纪新雪心虚,假装没有发生这些事,她自然不会再与纪新雪为难,平白消耗母子感情。
等过段时间,纪新雪冷静些,她再去与纪新雪解释自己的好意。
少不得要将‘少年郎风流多情是常态’、‘小郡王乃天潢贵胄,必然极在意妻子出身。’挂在嘴上。
她养的孩子她最为了解,雪奴虽然平日对大部分事都不怎么在意,骨子里却极为骄傲。
当纪新雪发现他的名字和小郡王放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贬低和嘲讽时,肯定会不动声色的疏远小郡王。
要是纪新雪来找她理论,她就当着纪新雪的面彻底毁去与小郡王有关的所有东西,再想办法让纪新雪在国子监请假一段时间,彻底掰过来纪新雪的念头,再让纪新雪去上学。
或者……反正纪新雪已经有县主的封号,也在外人面前出现过,不去上学也罢。
然而纪新雪的反应完全出乎钟娘子的预想。
他撞破钟娘子的失礼行为,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假装无事发生。明明已经怒到极致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冰冷的望着钟娘子。
钟娘子心中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恐慌,纪新雪的冷淡,让她产生纪新雪正在与她渐行渐远的感觉。
打算根据纪新雪的反应做出应对的钟娘子反而先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质问,“小郡王为什么要给你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纪新雪立刻想到虞珩送给他的颜料,正想问钟娘子有没有将那些颜料弄坏,忽然想到,他将颜料放在苏娴那里,根本就没带回来。
和那些颜料的安危相比,钟娘子趁着他的不在的时候,带人翻他的房间也变成不是不能勉强原谅的事。
只要钟娘子能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
纪新雪默念钟娘子这些年的不易,终究还是开口敷衍了钟娘子一句,“大宴那日,小郡王在王妃的院子崴脚,我怕他被人冲撞伤上加伤,带他去小阿婆的院子。”
钟娘子脸色稍缓,“真的?”
“呵”纪新雪心中有气,只是勉强隐而不发,话语间难免露出锋芒,“我骗你做什么,不然你让李嬷嬷去与王妃院子里的仆人打听。”
沉默良久后,钟娘子示意李嬷嬷去将门房送来的雕花木盒都搬来。她面容缓和下来,走到纪新雪身边,仔细为纪新雪整理衣领上几不可见的褶皱,“阿娘没想约束你什么,要是你不喜欢,阿娘保证,再也不会做出翻你东西的事。”
纪新雪见到钟娘子态度软化,先低下头,眼中的怒气稍减,他看了眼自从他进门后就垂着头并排站在一起的彩珠和彩石,沉声道,“将彩珠带走,不要再出现在东厢房。”
他舍得不去责怪钟娘子,但要让钟娘子知道,她做的不对,做错事后,不能只在嘴上说句轻飘飘的‘是我不对’就过去。
要不是他确实需要个贴身侍女,且不能用碧绢和晴云代替,他连彩石都不想留下。
彩珠听了纪新雪的话,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膝行到纪新雪面前,“县主不要奴了吗?奴在县主刚出生的时候,就在县主身边伺候,怎么能离得开县主,求县主开恩。”
钟娘子也替彩珠求情,“是阿娘的错,与彩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迁怒于她?”
纪新雪不为所动,“她的心不在我这,我们搬来这里后,不算碧绢和晴云,比从前多了八个女婢。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要贴身婢女亲自去做,她却仍旧每天都往阿娘那边跑。可见在她心中,只有阿娘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将她还给阿娘不好吗?”
钟娘子想到接下来要与纪新雪说的话,勉强答应纪新雪的要求,只求纪新雪能在李嬷嬷回来前彻底消气,“彩珠我带走,彩石仍旧贴身伺候你,不能让别人插手。”
感觉到钟娘子警惕的目光,垂着头立在纪新雪身后的碧绢和晴云将脖子弯得更深,恨不得能消失在钟娘子的视线中。
纪新雪点头,算是应了钟娘子。
彩珠见钟娘子已经和纪新雪达成共识,也擦干眼泪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纪新雪说的没错,比起他,彩珠确实更在意钟娘子,回到钟娘子身边伺候对于彩珠来说并不算是惩罚,只是纪新雪直白的态度,会让她有种自己被丢弃的感觉,才会哭的那么伤心。
李嬷嬷捧着雕花木盒回来后,纪新雪才知道小郡王又给他送了东西,钟娘子口中‘贵重的礼物’并非那些价值不菲的颜料。
今日送来的东西中虽然也有颜料,色彩却浅淡稀薄,正好适合练手用,比起昨日的浓墨重彩的颜色,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档次。
纪新雪看盒子里的东西时,钟娘子始终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的神情。
见纪新雪眼中只有惊讶和了然,并没有喜悦和羞涩,钟娘子已经放下一半的心才彻底放下去,她试探着开口,“你只是帮小郡王个小忙,不该收如此贵重的赔礼……不如还给小郡王。”
“可以。”纪新雪点头,“再去国子监时,我会将这些东西带走。”
已经打算收下虞珩的小马和价值昂贵的颜料,确实不该再收这些东西,哪怕虞珩不肯收回这些东西,他也要告诉虞珩,不要再送了,否则他会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没办法再坦然的与小郡王交朋友。
即将爆发的争吵,在钟娘子和纪新雪都有意隐忍的情况下得以避免,却在每个人心上都留下明显的印记。
钟娘子特意让李嬷嬷抓上把铜钱,去大厨房要纪新雪平日里爱吃的菜,吃饭的同时,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小郡王,暗示纪新雪小郡王实非良配、高嫁不会幸福、英国公府枝叶繁茂必然不好相处……
纪新雪刚开始还有些不高兴钟娘子言语间对虞珩的贬低。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钟娘子的这些话是因为怕他喜欢小郡王,生出想要嫁给小郡王的心思。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纪新雪咳得惊天动地。
钟娘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因为虞朝女子地位较高,身份越是高贵的女子,嫁人的时间就越晚,男子想要迎娶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女子,就只能等着。
像是前朝那种女子普遍都在十三岁嫁人的事,在虞朝已经杜绝,无论男女,大多都是在十五岁才开始走六礼,十六岁成婚。
他才七岁,小郡王才八岁,怎么可能会产生情愫?
且不说他情况特殊,以小郡王如今万事糟心的处境,也必然不会有额外的闲情逸致。
纪新雪呛得眼眶通红,泪眼朦胧的看向满脸担心的钟娘子,语气满是无奈,“阿娘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小郡王?”
钟娘子的目光陡然变得警惕,“那你喜欢谁?”
当然是仙女长相,却能打能抗的小姐姐。
最好有银白色的长发,手掌大小的瓜子脸,大大的杏仁眼和精致的红唇,身高最好能小鸟依人一点,身形柳若扶风,动起来却能轻轻松松的拿三千米长跑冠军。
纪新雪脑海中浮现穿越前的二次元女神画像,眼中满是惆怅,“没有,谁都不喜欢。”
唉,再也见不到了。
这辈子与上辈子的女神唯一的联系,就是女神叫snow,他也叫雪。
真是件让人想起来就伤心的事。
钟娘子眼中的警惕变成失望,“不喜欢十二郎吗?”
纪新雪露出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臭男人拿什么和他的女神比?
尽管纪新雪已经再三保证不会对小郡王生出非分之想,钟娘子仍旧在纪新雪房中翻来覆去的念叨到三更才离开。
更过分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钟娘子都会在纪新雪的房中念叨至三更,还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
‘小郡王身份高贵,家中关系复杂,实非良配。’
‘你嫁给钟家,有亲阿公、亲阿婆,还有舅舅和舅妈做婆母,必要的时候还能用县主的身份压人,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实乃极致的拉踩。
纪新雪陪钟娘子熬到王府大宴彻底结束,终于熬不动了。
嘉王将孩子们的辛苦都看在眼中,又让松年给每个人都请三天假。
纪新雪仍旧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双眼尚未彻底清醒就哑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晴云为纪新雪倒了杯温水来,小声道,“县主再睡一会,今日哪儿都不必去了。”
纪新雪喝下温水,脑子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既想继续睡觉,又怕钟娘子也无事可做,会来找他说那些极致拉踩的话。
他这几天梦中都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甚至已经能倒背如流。
终究是疲惫战胜理智,纪新雪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趁着钟娘子还没醒过来的时候逃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纪新雪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
“阿娘怎么没来?”纪新雪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严重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彩石见纪新雪将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两只波光流转的大眼睛,恨不得能回到几年前,将纪新雪搂在怀里哄。
可惜随着纪新雪年纪增长,积威渐深,尤其是不久前,刚亲眼目睹纪新雪三言两语的送走彩珠,彩石早就不敢如几年前那般随意的对待纪新雪,只是坐到纪新雪的床榻边,“王妃的院子里来人将娘子叫走,估计还是为了大宴的事。”
“啊”纪新雪如蒙大赦,立刻让彩石为他寻出门的衣服,打定主意要出去躲躲。
纪新雪到苏娴的院子里时,正好看到嘉王要离开,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笑嘻嘻的凑了上去,“阿耶!”
嘉王看见他却叹了口气,“我为你寻了匹用做《御》课启蒙的小马。”
纪新雪看着嘉王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眼中闪过了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算是吧。”嘉王含糊应声,“如果你不嫌弃,也不是不能用,毕竟是名马后代,短时间内想要再寻合适的小马恐怕不容易。”
纪新雪直觉有诈,警惕的退后半步,“你先说是什么意外。”
嘉王回想早上亲自去看小马时的画面,没忍住笑出声来,“有点秃。”
松年见纪新雪没能理解,伸手在自己头顶梳着玉冠的地方比量了下,“小马被同马厩的其他马染上小虫,如今小虫已经彻底驱净,小马这个位置却没毛了。”
纪新雪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国子监就有小马,我用国子监的小马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王的笑声毫不掩饰嘲讽,“我就说他不会要,你还不信,那马赏给你了,随便你是卖了还是送给谁,别让它再出现在王府。”
松年总是情绪淡淡的眼中闪过遗憾,忍不住为小马辩解,“它只是暂时秃顶,也许换完毛就不秃了。”
“至少半年内,那匹马都不会换毛,小五绝对不会骑匹秃马出门。”嘉王无情戳破松年的期待。
纪新雪满脸认真的对松年摇头,立刻转身背对松年,用行动表达自己拒绝秃马的决心。
他短暂的犹豫了会,对嘉王道,“小郡王说封地给他送来五匹小马,他只选了一匹,其余的马都养在庄子里。上次提起骑射课,我说还没有小马,他邀请我去庄子上做客。”
嘉王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安国公主府几代单传,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还有两处极为富饶的封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虞珩比他还要富有。
只是匹小马驹罢了,算不得什么。
对于虞珩来说,不会比隔三差五就换一块的玉佩珍贵太多。
“想去就去,下次宫中设宴,我求你阿婆将小郡王的名字添在宾客名单上。”嘉王应道。
纪新雪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钟娘子不让他与虞珩来往,他尚可以通过阴奉阳违的方式缓解矛盾。
要是嘉王也不许他与虞珩来往,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毕竟嘉王毕竟掌握王府的生杀大权,还能信手拈来的将国子监的事说得头头是道。他和虞珩加起来,也达不到嘉王的道行。
“还有一件事。”纪新雪抓住嘉王的衣袖,“阿兄阿姐都有自己的院子,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和阿娘住在一起?”
和钟娘子发生争执,发现钟娘子偷偷带人翻他的屋子后,纪新雪思索良久,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能有自己的院子。
纪新雪不相信钟娘子保证‘再也不翻他屋子’的话,也对钟娘子每日都要念叨他到三更的劲头忍无可忍。
自从搬到栖霞院后,纪新雪能明显的感觉到,钟娘子对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
不能再纵容钟娘子这样,否则钟娘子早晚会像王妃那样,不经意间犯下让嘉王无法忍受的错误。
王妃毕竟是王妃,还有大娘子、二郎君和四娘子三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嘉王也不会让王妃彻底没脸。
相比之下,钟娘子更没有底气去犯错。
趁着现在钟娘子还知道收敛,早些与钟娘子保持距离,无论是对他们的母子之情还是对钟娘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钟娘子的禁足早就在搬进栖霞院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解除,无论是他去栖霞院看钟娘子,还是钟娘子去他的新院子看望他都很方便。
嘉王弯下腰,探究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进纪新雪清澈的眼底,确定纪新雪没有难过、委屈之类的负面情绪,嘉王才伸手揉散纪新雪头上的小髻,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纪新雪早就摸清嘉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哪,故意用很天真的语气道,“因为阿兄和阿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院子,所以我也想有。”
嘉王听了纪新雪的解释后,果然放弃追问。
他侧头看向松年,“哪里有空院子,能让小五早些搬出来?”
松年沉吟片刻才开口,“四娘子和三娘子的院子旁都有空院子,但至少要用半年的时间重新修葺,再换上全新的家具。二郎君的院子旁倒是有个能立刻搬进去的院子。”松年面露迟疑的望着纪新雪,“可惜那个院子与四娘子的住处有些远。”
纪新雪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我现在就想搬新院子。”
事情顺利的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松年已经吩咐仆人,重新打扫他即将搬进去的院子,明日一早就遣人来搬他的东西。
纪新雪没打算将搬院子的事提前告诉钟娘子。
他怕钟娘子今晚不让他睡觉。
没想到钟娘子回栖霞院的时间比纪新雪还晚,也破天荒的没找纪新雪进行夜间谈话,等到第二日纪新雪要搬院子的时候,钟娘子早就去了王妃的院子。
有松年在,李嬷嬷和彩珠又被钟娘子带走,没有任何人对纪新雪搬院子的事提出异议。
仅用了两个时辰,纪新雪和他惯用的爱物就整整齐齐的搬进位于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院子。
这个院子没有栖霞院大,却比栖霞院精致许多,纪新雪昨日已经当着嘉王的面为院子取名为‘白墨’。
嘉王答应纪新雪会亲自题字,拿去制匾。
白墨院内本就有的两个管事姑姑和六个女婢,六个小厮也顺理成章的变成纪新雪的仆人。
松年亲自看着纪新雪安顿好,又告诉纪新雪,有事只管吩咐花姑姑和叶姑姑,觉得缺什么东西也告诉这两个人,见到纪新雪点头,才回前院。
这两个姑姑确实非同一般,纪新雪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明白钟娘子这两天为什么会早出晚归,再也没有找他唠到三更的精力。
大宴刚刚结束,宫中忽然放出百来名宫人。
嘉王一口气领回王府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姑姑,白墨院的花姑姑和叶姑姑就是来自宫中。
王府大宴还没结束的时候,王妃就称病不出,后院招待宾客的大事都是大娘子在主持。
在此之间,王妃身边的仆人十不存一,大部分都被转卖出去,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得到王府的赏银回家。
如今王妃‘病好’,王府的大小事宜却都被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接手,所有决策也不再是询问王妃,而是找前院的松年盖印才能执行。
已经无事一身轻的王妃正在有计划读书,并自发的带上嘉王的妾室。
纪新雪听到这里的时候,惊讶的嘴都没合上。
苏昭仪专门赐给王妃两个讲书女官,从头开始给王妃讲四书五经,每日鸡鸣之时开始讲课,午时结束。未时开始考核,不合格就不能离开‘学堂’,如果在子时前都没能合格,讲书女官会如实记录,每十日给宫中苏昭仪递一封小折。
王妃受不了这等折磨,将王府的两名孺人和生育过的钟娘子都叫了过去,美名其曰‘不能浪费苏昭仪的美意。’
从花姑姑处,纪新雪得知,王妃的课程表上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排着经史子集。
纪新雪满脸恍惚的躺倒崭新的被褥里。
早知道钟娘子会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完全没工夫管他,他……还是要搬出来。
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