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别处听见有人一本正经的问他‘什么算是欺负’,纪新雪肯定会仔细斟酌,尽量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给出也许中庸但绝不会出错的答案。
此时问他这个问题的却是纯良又可怜的小郡王。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让你不开心,生出负面情绪的人都是在欺负你。”
“负面情绪?”虞珩眼中闪过茫然。
纪新雪掰着手指头给虞珩举例,“恐惧、愤怒、惶恐、患得患失……这些会让你不开心,甚至可能影响到你身体健康的情绪都是负面情绪。”
虞珩认真的将纪新雪说的每个词语和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虞瑜长年苍白的脸和仿佛含着数不尽忧愁的双眼。
直到她已经彻底离开很久,他才明白,她始终都没有开心过。
是谁欺负她了吗?
可她总是将没人能欺负未来的襄临郡王挂在嘴边,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是襄临郡主,为什么还会被欺负?
听了纪新雪的话,虞珩非但没有醒悟,反而陷入更深的茫然。
纪新雪已经通过虞珩没有焦距的双眼察觉到虞珩的情绪,他没猜到虞珩是在想虞瑜,还以为虞珩仍旧没能理解他的话。
“比如英国公世子夫人在嘉王府时的行为,就是在欺负你,这是最为明显的欺负。”纪新雪稍作思考,又为虞珩举第二个例子,“还有你和祁株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打架,英国公府老夫人让祁株代表英国公府赔礼却完全瞒着你的行为,也是在欺负你,这是隐晦的欺负。”
虞珩被纪新雪的声音唤回心神,双眼逐渐恢复焦距。
他听见纪新雪对他说,“是英国公府老夫人搅弄是非偏心在先,学堂的同窗们偏听偏信欺瞒在后,你会生气才是人之常情。”
纪新雪看清虞珩眼中的错愕和几不可见的欣喜,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
虞珩并不是对寒竹院同窗的种种伤人举动没有感觉。
只是早就习惯不被理解,习惯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久而久之,已经不再期待有人能理解他。
虞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并不顺利的生活中领悟。
‘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受伤的机会。’
他潜意识中仍旧害怕失望,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马车内沉默良久,才响起虞珩的声音,“我没给过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银子。”
纪新雪立刻听出不对劲,嘴比脑子更快,“但是你给过她们比银子贵得多的东西。”
虞珩似乎没想到纪新雪会这么说,身体几不可见的僵硬住。
他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纪新雪执着的目光,小声道,“节礼和寿辰的礼物总不能少,会显得我没有礼数。”
纪新雪想起他刚从嘉王府带到国子监的那盒价值千金的颜料,顿时替虞珩心疼的厉害。
以虞珩的大方,专门当成‘礼’送出去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傻孩子,你这哪里是不失礼?
你这是肉包子打狗!
感觉到头顶闪过阴影,虞珩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纪新雪已经站起来,在马车正在飞驰的情况下朝他走来。
虞珩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去扶纪新雪的手臂,生怕纪新雪脚下不稳,虽然马车内所有尖锐的地方都有用上好的棉布和锦绸包裹,但还是会疼。
相比虞珩的慌张,纪新雪出奇的冷静,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在马车里摔倒的可能,心中只剩下最坚定的念头。
要掰正虞珩的消费观。
纪新雪赞成花钱买快乐,也觉得花钱让亲人、朋友开心是件让自己也会愉悦的事,尤其是虞珩的钱怎么花都不会花完,简直是快乐加倍。
但钱一定要花在值得的地方才行,绝不能‘资敌’。
纪新雪拽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按回座位上,顺势坐在虞珩身边,“你送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年礼都有什么?”
虞珩的目光由慌张变成茫然,呐呐开口,“都是林钊在处理,我不怎么关心。”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听到虞珩说起身边的仆人,下意识的追问,“林钊是谁?他按照你的吩咐备礼,难道不给你看一眼吗?你总不会一样都记不住。”
虞珩眼中闪过无措。
当然不会一样都记不住,但他已经从纪新雪的反应得出结论。
纪新雪听到他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过的礼后,可能会露出失望或者愤怒的表情。
他不想看到纪新雪露出这些表情,只能尽可能的略过这个话题。
“林钊从前在封地公主府,替母亲掌管封地的大小事宜,后来莫长史去封地,他就来了长安,我送你的颜料就是让他去寻来的。”虞珩毫不犹豫的选择先回答他愿意回答的问题,故意将答案说的极为详细。
“哦”纪新雪点了点头,“所以他都帮你准备了什么礼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
虞珩表面上危襟正坐,却总是不经意的转动目光,暗自观察正歪头看他的纪新雪是什么脸色。
发现纪新雪仍旧抓着之前的问题不放,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将注意力转到林钊身上,虞珩灵动的双眼顿了下,正好对上纪新雪似笑非笑的目光。
虞珩露出个苦笑,老老实实的答道,“都是些正时兴的首饰和衣料,大多来自江南和封地,偶尔也会有些稀奇的摆件或者上好的绣品,来自北疆的皮毛……嗯,没了。”
种类繁多到让纪新雪心痛。
心痛过后,纪新雪感觉到浓浓的违和感。
原本虞珩说他会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送节礼和寿礼,他还以为是英国公府的小辈都会送,虞珩懒得费心思亲自准备,才选择直接花钱。
如今听虞珩的话,竟然像是已经成家,在外做官的人,因为不能侍奉在长辈膝下,所以才送丰厚的节礼和寿礼,免得被御史弹劾不孝。
正在袁州的祁司马都未必会往长安英国公府送如此厚重的礼物,虞珩虽然有钱却父亲尚在,还没到当家做主的程度。
所谓的节礼、寿礼,分明是英国公府的主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让人引导虞珩,变得法儿的从虞珩这里骗钱。
“和你同辈的人……”纪新雪怕戳到虞珩的痛楚,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们都是怎么送礼?”
虞珩眼中闪过茫然,“我不知道”
虞瑜尚在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和堂兄堂妹们有些交流。
自从虞瑜过世,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有些躲着他的意思。
虞珩天生就不是主动热情的性格。
寒竹院的张思仪有空就往虞珩身边凑,虞珩都不怎么能记起张思仪,家中不常见面的兄弟姐妹在虞珩心中的印象,甚至还不如张思仪深刻。
他唯一能想起他们的时候,就是仆人提醒他,谁哪日要过生日,需要提前备礼的时候。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打人的时候狠戾的像小狼似的虞珩,扒开狼皮后,居然是柔软到露馅的包子。
“那个……林钊,他那么频繁的为你备礼,难道没告诉你,这很不正常吗?”纪新雪调节心情失败,软软的偎进固定在马车里的软垫中,无精打采的望着虞珩。
他现在有点怀疑,那个林钊是个内鬼,早就被英国公府暗中收买,才会假装没发现不对劲,眼睁睁的看着虞珩往深不见底的水坑里砸钱。
“他说过”虞珩垂下头,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也学着纪新雪的模样偎在软垫里,“他与我打赌,三年内,他为我备十万两银子的礼陆续送到英国公府,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不愿意我破费,或者回一次相同价值的礼,他就随我去袁州找父亲。”
虞瑜去世不久,祁六就去袁州任职司马。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虞珩的生活十分糟糕。他非常想去袁州找祁司马,但刚来长安的林钊和远在封地的莫长史都坚决反对虞珩离开长安,甚至说了许多祁司马的坏话。
祁司马寄回长安的信中也多次与虞珩提起莫长史和林钊,满篇皆是‘奴强主弱’、‘欺你年幼’……
每次都会在信的末尾提醒虞珩,无论遇到什么没法解决的困难,都可以去找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
如果虞瑜和祁司马是恩爱夫妻,虞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祁司马那边,让英国公府替他解决莫长史和林钊,然后去袁州找祁司马。
但虞瑜和祁司马不是。
在虞珩的印象中,虞瑜和祁司马曾有过很和睦的时候。
可惜这些短暂的‘和睦’,大多只是个转瞬即逝的片段,以至于虞珩时常怀疑记忆中琴瑟和鸣的虞瑜和祁司马,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年纪太小没能分清睡梦和现实。
虞瑜几乎没有与祁司马吵过架。
她只会不让祁司马进门,但不会阻止虞珩到门外去见祁司马。
虞珩年幼时,总是懵懂的听从祁司马的话,去虞瑜面前替祁司马求情,大多都是‘夫人,我错了。’、‘看在凤郎的面子上,绕过我一回。’这等容易记住的话。
以至于虞珩在懂事后,探究这些记忆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虞瑜为什么会生祁司马的气。
虞珩很聪明,每次都极为认真的完成祁司马交代给他的话,但虞瑜仍旧能轻而易举的猜到虞珩为什么会与她说那些话。。
每次听完虞珩的求情,虞瑜会将虞珩抱在怀中,柔声问虞珩,“凤郎原谅他吗?”
年幼的虞珩只能记住‘原谅’二字,他通常会拧着眉毛望着虞瑜的脸陷入深思,确认虞瑜脸上没有难过的情绪,才会点头。
虞珩知道,他点头后,虞瑜就会和祁司马和好。
后来虞珩年纪渐长,懂的事越来越多,才知道虞瑜和祁司马的矛盾大多都来源于他。
英国公府的人觉得虞瑜看他看得太紧,以至于他和英国公府的人并不亲厚,祁司马也希望他能与英国公府的人更加亲厚。
那时英国公夫人还没有缠绵病榻,总是满脸笑意的对虞瑜玩笑,如果能将虞珩抱回院子里养几年,就立刻将英国公府交给儿媳们,彻底清闲下来含饴弄孙。
后来世子夫人也开始劝说虞瑜将虞珩送去英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养。
虞瑜发了很大的脾气,将花厅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她具体说了什么,虞珩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郡王’、‘安国公主’几个字眼。
后来虞瑜很认真的问他,想不想去英国公夫人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虞珩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满脸泪水的虞瑜搂紧怀里,虞瑜恶狠狠的道,“你想也没用,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其实虞珩没想去英国公夫人那里,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虞瑜身边。
除了虞瑜,其他人都更喜欢三房的祁延鹤和他的庶弟祁株。
也许祁司马与那些人不一样,但虞瑜只喜欢他。
虞瑜弥留之际,只来得及拉着虞珩的手交代两句话。
“我不孝,没能活成你阿婆想看到的样子,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开心,阿娘就开心。”
“公主府的人荣辱皆系在你一人身上,会全心全意的为你考虑。”
正是因为虞瑜的遗言中有公主府的人,虞珩才会对屡次惹怒他的莫长史和林钊百般容忍,即使爆发过无数次的争吵,他也从未考虑过按照祁司马信中所写的那样,去求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帮他解决‘麻烦’。
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林钊提出与他定下三年之约,赌英国公府的人究竟会不会真心为他考虑。
虞珩并没有觉得英国公府的人三年间心安理得的接受总价值十万两白银的礼物,从未给他相同价值的回礼,是多么过分的事。
他只是累了,不想再与林钊和莫长史争吵下去,也不想再面对祁司马从袁州寄回来的信整夜坐到天明却不知道如何回信。
三年之约,就当是他给自己三年喘息的时间。
也许三年之后,他明白更多的道理,会变成能轻而易举明辨是非的人,就不会继续在母亲的遗言和父亲的嘱咐中犹豫。
可惜三年之期已经过半,虞珩仍旧有许多问题没有想通。
至于已经砸入英国公府的银子,若不是纪新雪今日的询问,虞珩甚至从来都没在意过。
一个赌约,短短的几句话,就让纪新雪感觉到了林钊的为难。
小郡王还小,又是从小在英国公府长大,会天然的亲近英国公府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边是骨血相连的亲人,一边只是下属仆从。
从一开始,双方在虞珩心中的分量就天差地别。
如果区区十万两银子,能让虞珩认清英国公府众人的真面目,对于虞珩来说,当真是笔极划算的花销。
尽管已经意识到虞珩在积年累月中形成的观念,需要用温和的方式和细致的耐心慢慢纠正,但纪新雪仍旧觉得,虞珩起码不能再给已经露出狐狸尾巴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砸钱。
否则极有可能让虞珩从被动的露馅包子,不知不觉的变成主动的露馅包子。
随着马车距离长安内城越来越远,路也越来越颠簸,
纪新雪宁可双手捧着脸减轻马车震动的感觉,也坚决不肯离开柔软的靠垫。
他努力做出冷酷的表情,“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欺负你,你以后不必再专门给她们准备寿礼和节礼。”
虞珩眼中闪过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纪新雪打断虞珩,“她们欺负你的时候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如果觉得不送礼是失礼的行为,就看看你的那些堂兄堂弟们都送的什么礼物,你送与他们相同的礼物就行,这样还能避免你堂兄堂弟尴尬。”
其实纪新雪想说,虞珩干脆一视同仁,直接将送英国公府人重礼的毛病彻底改过来才好,以后给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的礼物也都向堂兄堂弟看齐。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包含祸心没错,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当家做主的男人若是真心想要庇护虞珩,根本就不会让虞珩在英国公府受那么多的委屈。
考虑到他刚认识虞珩不久,以疏间亲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纪新雪只能遗憾的将这些话留在肚子里,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直到亲眼看见虞珩点头,纪新雪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终于忍不住在浓重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彻底被睡意击败前,纪新雪教给虞珩一个道理。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虞珩也困,但他忍住了。
等到纪新雪的呼吸彻底变得平稳,虞珩才敢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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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新雪没睡太久,马车停下后,他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虞珩怕纪新雪贸然下车会因为外面比马车内稍冷而着凉,特意让人将马车帘子掀开,先将外面的凉气放进马车内。
马车帘子应声掀开,老掌柜也就是林钊笑眯眯的看向分别坐在两边的人,“小郡王,宁淑县主。”
“你怎么在这?”虞珩眼中闪过诧异,上次他来挑马的时候,林钊都没跟着他。
林钊睁眼说瞎话,“这边的帐不太对,我亲自来看看,没想到刚来不久,就听人说小郡王也来了。”
面对纪新雪好奇的目光,林钊殷勤的自我介绍,“奴是封地公主府的管家,长年在襄垣和临漳的公主府之间走动,负责公主府的所有经营,您叫奴林钊即可。”
纪新雪笑着对老掌柜点了点头,心下却很诧异。
听虞珩说起林钊的时候,他还以为林钊是个正值壮年的精明男子,或者是个极迂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看上去十分风趣的小老头。
所谓大庄,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大’字,除了连成片的上好耕地还有紧挨在一起的山林和鱼湖。
最外围是连成片的住户,这些人都是大庄的佃农,公主府不求大庄有能有盈利,也无需交税,大片上好的土地,出租的价格都极低,因此对佃农的要求很高,许多佃农都是耕读人家,或者家中有人会门手艺,能在内庄做活。
因为虞珩和纪新雪临近中午才从长安出发,要在晚上城门落钥之前回内城,没有时间在庄子里久留,马车直接停在内庄门口。
说是内庄,实际上与别院差不多,里面甚至有不输给寒竹院的小型演武场。
老掌柜亲自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马厩看马。
马厩的味道极为清新,显然是特意打扫过。
小马都被圈在一起,分别是通体白色的小马、身上大多数地方都是白色,表面却浮着层灰毛的小马、通体浅褐色的小马、还有一只通体漆黑,额头中间却有缕白色,四个脚腕以下也皆是白色的小马。
纪新雪一眼就看中最后一只小马。
时刻注意着纪新雪神色的老掌柜立刻道,“这是从南边来的马,虽然模样格外俊秀,但血统并不算纯正,恐怕没法与名马后代相比。”
在虞朝,真正的名马大多都来自北疆和西边小国,南方的马终究要在各方面差上一筹。
若不是这匹马确实好看到独树一帜,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在虞珩面前。
纪新雪完全不在意林钊的话,他要匹合眼缘、够温顺的马就好,非要名马后代做什么?
又不需要名马后代随他上战场与人搏杀。
见纪新雪心意已定,老掌柜立刻让人将被纪新雪选中的小马单独牵出来。然后带着虞珩和纪新雪去距离马厩不远的空院子,让纪新雪试着与小马亲近,免得真正接触后纪新雪又不喜欢这匹马,平白耽误许多时间。
老掌柜一只手抓住小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拿下腰间的布袋递给虞珩,对纪新雪道,“您先试着让它熟悉您,接受您给它的食物。”
虞珩从布袋中掏出豆饼递给纪新雪,指点道,“你拿着豆饼慢慢从它眼前划过,然后停在半空中,小马会自己去吃豆饼,然后舔舔的手心记住你。”
纪新雪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马儿接触,从前却没少听说因为训马、驭马不当而重伤的惨案。心中既兴奋又紧张,格外听虞珩的话,一丝不苟的完成第一次喂马。即使早就眼馋小马缎子似的毛发,也只是在目光中透露些许,控制住了想要上手的欲望。
等小马熟悉他之后,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老掌柜原本是眉目含笑看着虞珩教纪新雪亲近小马,看了一会后,表情却越来越僵硬。
您怎么只知道对宁淑县主说一些冷冰冰的话?
难道没看到宁淑县主喜欢小马的同时也有点害怕小马,就算不敢托着宁淑县主的手怕唐突了人家,您也可以更主动点!
别总是说马啊,您将从古至今所有的名马都说给宁淑县主听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您是在给学生上课吗?
……
老掌柜疯狂的给虞珩使眼色,希望虞珩能别在句句不离‘马’字。
虞珩看到老掌柜佛是抽筋的面部表情,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白天小憩的时候忘记关窗,吹到了脸?”
纪新雪也顺着虞珩看过来,关心道,“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不用始终陪着我们。”
老掌柜十分感动,含泪拒绝虞珩和纪新雪的好意。
他抹了把脸,哑声道,“刚才一阵风吹过,老奴迷了眼睛,现在已经好了。”
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
刚才有风吹过?
等纪新雪好不容易才和小马熟悉起来,可以轻轻摸小马的额头时,虞珩忽然道,“你要不要给这匹马取个名字?”
纪新雪凝神思索了一会,问虞珩,“你的马长什么样?取了什么名字?”
“是匹枣红色的小马,叫红翡。”虞珩答。
已经彻底放弃希望的老掌柜眼中猛得闪过亮光,提议道,“县主马不如叫白玉?”
听上去就和红翡很有渊源。
纪新雪却被老掌柜逗得笑出声来,指着小马对虞珩道,“它这么黑,怎么能叫白玉?”
小马不知道面前的两脚兽在说什么、笑什么,它只知道自己被喂了好吃的东西后,有乖乖的给两脚兽摸头,所以两脚兽会不会再给它些奖励?
虞珩被笑弯了腰的纪新雪抓着手臂,不得不离开原地,他的目光在纪新雪的笑脸上停留良久,转头看向正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主人无情嘲笑的小马,也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老掌柜惆怅的叹了口气,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虞珩和纪新雪。
算了,小郡王和县主高兴就好。
他真的是老了,唉。
最后,纪新雪为小马命名为‘白香’。
纪新雪和虞珩怕不能在落钥前赶回长安,不敢在大庄多留,得到老掌柜会亲自带着白香回长安的保证后,就立刻返程。
到底是在庄子上耽搁太久的时间,回到长安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好在虞珩的车架在城门时不用排队,两人才能畅通无阻的回到内城。
虞珩先将纪新雪送回王府。
目送纪新雪走到门口后转身对他挥手,身影彻底消失在侧门处,虞珩才对驾车的人道,“回府”
虞珩在英国公府侧门处下车,步行回六房东院。
驾车的人不是英国公府的奴仆,他会将虞珩的车架赶往安国公主府在英国公府附近的产业中,明日一早再来接虞珩去上学。
虞珩独自走到六房东院的门口时,忽然被人叫住。
“我的小祖宗,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国公好不容易才能借着给圣人请安的机会回家看看,在辉和院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您的人影。”
说话的老管事想要去拉虞珩的手,却被虞珩躲开,“祖父还在等我?”
“国公倒是有心等您,但他皇命在身,必须在城门落钥之前离开长安,只能先走了。”老仆说到此处,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虞珩的目光含着淡淡的责怪,“国公知道您在国子监请假后就不知所踪,很是为你担心,离府时特意嘱咐世子,等您回来,一定要让人去给他送信。如今国公夫人和世子还在辉和院等您,您快去看看?”
虽然是问句,老仆却完全没考虑虞珩会拒绝的可能,话音未落,已经转过身往辉和院那边走。
虞珩的反应确实没在老仆的预料之外。
两人还没进门,就能听见国公夫人担心的声音,“凤郎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要不你让人去琳琅楼问问。”
世子的语气同样满含担忧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慰国公夫人,“我已经让人去了,掌柜听闻是英国公府的人,态度十分恶劣,什么都不肯说。”
老仆高声道,“夫人、世子,小郡王回来了。”
国公夫人大步走到门口,泪眼婆娑拉着虞珩的手臂,将虞珩往怀里搂,“这是去哪了,怎么半点音信都没有。”
“去京郊大庄看看。”虞珩老实答道。
“不是不让你去京郊大庄,也不是阿婆非要时时刻刻的知道你在哪。”国公夫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殷切的望着虞珩,“但你毕竟是正在上学的年纪,不该在应当在国子监的时候出现在其他地方,还完全不告诉家里。“
“万一今天不是你祖父突然得空回家,想要看看你再走,而是他有什么急事想要与你说,却让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国公夫人的眼泪越擦越多,转身扶着牡丹屏风小声抽噎。
虞珩见到国公夫人如此伤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国公夫人却张嘴数次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不由在心中埋怨自己笨嘴拙舌。
他忍不住想,如果纪新雪在这里,肯定能三言两语就哄得国公夫人止住泪水。
世子小声安慰国公夫人半晌,回头找虞珩时却发现虞珩正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心中浓浓的不喜险些涌到面上,只能强行将怒气发在其他地方,“你去京郊大庄为什么不……你的仆人为什么没跟你去京郊大庄?他们竟然对你不上心到连你已经离开国子监都不知道!。”
虞珩心中平波无澜,主动开口,“嗯,换了吧。”
从虞瑜过世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他身边所有的仆人都因为做错事,或者对他不上心被撵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虞珩还会因为看不到熟悉的面孔暗自伤心,久而久之,就没什么感觉了。
相比国公府的仆人,他更喜欢用寒竹院的书童。
世子没想到虞珩会这么说,脸上浮现淡淡的失望,“他们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不好的地方尽心教导就是,为何说换就换?你天生尊贵,也不能薄情待人,否则哪个人会真心与你亲近?”
虞珩从善如流的点头,“那就不换了。”
反正对他来说,用谁都差不多。
他院子里如今正在用的仆人,正是上个月新换的人。
“好了,凤郎回来就好,你哪来那么多的说教?”国公夫人对世子摆了摆手,拉着虞珩的手绕过牡丹屏风去窗边矮桌处,示意虞珩看矮桌上的东西。”
“皇陵苦寒,没什么新鲜东西,唯有雕刻的匠人格外多。你祖父特意让人为你雕了只白玉小羊,可惜没能亲手交给你。”国公夫人拿起锦盒中憨态可掬的小羊放入虞珩手中。
虞珩看着无论是雕工还是料子都很能入眼的白玉小羊,心中涌上淡淡喜悦的同时,突然闪过在马车上,纪新雪对他说的话。
“想知道别人是不是故意欺负你,可以看这个人对待你和对待与你相同身份的人有什么不同。”
欺负是这样,喜爱呢?
虞珩鬼使神差的开口,“祖父只给我带了小羊,还是给堂兄堂弟们都带了礼物?”
国公夫人的脸上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凝滞住,探究的目光极快的在虞珩身上划过,才若无其事的道,“也给七郎君带了只红玉雕制的小马。”
虞珩闻言算不上失望,只是没有刚握住小羊的时候那么高兴。
屋子内热闹的氛围莫名陷入凝滞,世子收到国公夫人的目光暗示,忽然弓腰对虞珩长揖,“我代宜筠给你赔个不是。”
虞珩握紧小羊,灵敏的避开世子正前方的位置。
世子仍旧保持长揖的姿势,抬头望着虞珩,“那日在嘉王府,宜筠也是过于担心你和嘉王府六娘子的安全,才会忙中出错,不小心挡住你的路。回府后,她百般悔恨当时的不应该,已经躲在房中以泪洗面数日。”
国公夫人轻咳两声,满脸惆怅的道,“怪不得这几日厨房送来的饭食总是没有那么及时,原来是离了宜筠的管教,可惜我身体不争气,竟然连暂时顶上都无法做到。”
面对国公夫人和世子暗含期盼的目光,虞珩深深的低下头。
纪新雪告诉他,对于发生在嘉王府的那件事,一定不能改变在清河郡王面前的说法。
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谁都不能往外说。
祖母和伯父也不可以。
沉默良久,感觉到身上的目光还在,虞珩极为敷衍的应声,“哦”
世子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
看来是宜筠下手太轻,竟然没让虞珩产生半点怀疑。
否则以虞珩的性子,就算在嘉王府时,尚且没反应过来,回府后发现腿上的痕迹,也要大闹一场。
如今他主动提起那日的事,虞珩还是毫无反应,必然是蠢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宜筠受委屈了。
世子走到虞珩面前蹲下,与虞珩对视,语气中满是恳求,“过几日黎王府宴客,你替宜筠解释一番,说明那日只是个误会,你伯母过于心急,你也因为带着嘉王府六娘子走路格外疲惫,没看清人,才会发生意外。免得你伯母在这件事上过不去。”
虞珩忽然大步后退,任由世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落在地上,冷漠的开口,“没有误会,不会解释,我走了。”
话毕,虞珩弯腰对国公夫人长揖,看都没看因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的世子,转身离开。
直到虞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倒在地上的世子才猛得以拳锤地,脸色涨得通红,“他……”
蹲在世子身侧的国公夫人捂住世子的嘴,眼中闪过警告,低声道,“别忘记你阿耶走前,嘱咐你的话。”
世子恨恨咬牙,他怎么敢忘。
阿耶叫他笼络好虞珩,不能让虞珩与英国公府离心,倒向安国公主府的人。
必要的时候,后院的老夫人,六房的李氏母子,甚至是宜筠,都可以适当的受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