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纪新雪听到钟十二郎来寒竹院找他的消息时,正被小娘子们围在中间。

说来也是纪新雪倒霉,他在去学堂的路上看到海棠开得正好,忽然生起兴致,想要带走几朵装点绣楼。

走到花丛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路九娘子拦住,撒娇卖痴的让纪新雪去‘评理’。

纪新雪看到海棠花的好心情,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自从崔青枝代替白三娘子出现在寒竹院后,寒竹院的小团体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始终在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之间艰难端水,时常被气到哽咽的梁大娘子,不知道是不是收到宫中梁总管的指示,毫不犹豫的选择投向崔青枝,整日与崔青枝形影不离。

路氏姐妹猝不及防的被梁大娘子‘背叛’,整日琢磨着要给梁大娘子个教训。

奈何梁大娘子本身就是极为细致的人,身边又有形影不离的崔青枝,如同水中游鱼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能让人着力的地方。

纪新雪无意卷入小娘子们的斗争。

首先,没有必要。

其次,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连累宫中苏昭仪。

纪新雪躲开路九娘子伸向他的手臂,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路九娘子,“今日阳光毒辣,我热的厉害,不耐烦再听你们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

对待她们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强硬,否则会被认为‘怂’。

纪新雪在心中默念三个数以示从容,三个数后,立刻加快脚步,恨不得能原地起飞。

然后就被已经等在前面的其他人堵了个正着。

崔青枝、梁大娘子、路五娘子、白五娘子。

再加上始终追在他后面的路九娘子。

寒竹院的小娘子们,都在这里。

短短几日的时间,白五娘子几乎像是换了个人,身上的高傲散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由张扬的正红色变成不起眼的蜜合色,低着头缩在最角落的位置,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白五娘子变成这样,其他人仍旧不肯放过白五娘子。

这些人堵在纪新雪的必经之路上,与路九娘子目的相同,想让纪新雪‘评理’,为她们做个见证。

崔青枝丢了个镯子,路氏姐妹说她们曾在崔青枝丢镯子前经常走动的地方,看到鬼鬼祟祟的白五娘子。

梁大娘子对纪新雪深福下去,“我和路五、路九都与白五有过矛盾,青枝又是苦主,所以想请县主为我们做个见证,与我们一起去白五的住处搜查,免得真在白五那里搜到青枝的镯子,白五却倒打一耙,说我们联合起来陷害她。”

纪新雪侧身避开梁大娘子的礼,嘴角浮现冷笑。

你们难道不是在联合陷害她?

白五娘子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偷崔青枝的镯子。

“县主?”寒竹院大门处的人正好在这个时候找过来,他见这里除了纪新雪还有很多人,特意压低声音,“大门处有位自称是您表兄的人想要见您,他说自己姓钟行十二。”

纪新雪点了点头,他对痛打落水狗没有兴趣,也没能力为已经将学堂小娘子们得罪干净的白五娘子主持公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脱身。

他对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娘子们点头示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始终没说话的崔青枝叫住纪新雪,提着裙子小跑到纪新雪面前,言辞格外恳切,“那个镯子是良妃娘娘入宫后给我的第一件赏赐,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我才想找县主做个见证,免得被包藏祸心的贼人胡搅蛮缠。”

话还没说完,崔青枝的眼眶已经蓄满泪水,“能不能请钟家郎君多等一小会?我定会将这件事如实禀告给家父和家姐,不让钟家郎君白等。”

纪新雪对良妃入宫后的得宠事迹多有耳闻,却没想到良妃竟然得宠到让崔青枝将他当成傻子。

难道崔青枝真的以为,只要她提起良妃和崔御史,他就会改变主意,乖乖配合她们的计划?

良妃是得宠,丽贵人却仍住在只有嫔位才能住的一宫主殿内。

丽贵人从丽嫔被贬为丽贵人的时候,连正式的旨意都没有,传闻只说丽贵人触怒了焱光帝才会被贬。

这种传闻,纪新雪半个字都不信。

触怒焱光帝后,只是不痛不痒的从嫔贬为贵人,不仅没有马上被撵去冷宫自生自灭,还能继续住在封嫔后住的宫殿……

是他没睡醒,还是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没睡醒?

焱光帝可是刚登基后就血洗长安的暴君,怎么可能如此‘仁慈’?

纪新雪更愿意相信,当初白氏姐妹对崔青枝做的事,终究还是传入宫中,焱光帝为了安抚还没入宫的良妃,要处置白氏姐妹,丽嫔用嫔位换白五娘子不必退出国子监。

所以崔青枝才‘迫不及待’的丢了手镯,想让丽贵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寒竹院小娘子们之间的争锋,而是宫中旧日宠妃和新晋宠妃之间的较量。

崔青枝人在局中且被白氏姐妹欺辱在先,想要回击也无可厚非。

梁大娘子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崔青枝那边,甚至不惜得罪路氏姐妹,甘愿做马前卒也没什么好说的。

路氏姐妹会如此积极的参与进来,主动做人证,就让人很……意外。

纪新雪目光中的冷意逐渐深刻,高声道,“晴云?“

毫无存在感的晴云高声应是。

“记住几位小娘子说的话了吗?”纪新雪问。

晴云抬起头,目光极快的在每个小娘子的身上划过,脆生生的道,“臣记住了。”

崔青枝眼中的泪水终于跌落眼眶,她借着低头擦泪的动作掩饰眼中的警惕。

女官?

宁淑县主想做什么?

纪新雪吹落手背上停留的花瓣,目光定定的望着崔青枝,“将这件事告诉姜院长,问姜院长愿不愿意代替我给她们做个见证。如果姜院长不愿意,你就去找国子监祭酒,问他是否愿意……”

“县主”崔青枝擦干眼泪,及时打断纪新雪的话,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语气也不如之前自然,“县主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空,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姜院长和祭酒。”

纪新雪见崔青枝退让,却没急着离开,他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望着崔青枝,“不用我做见证,你们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

良久后,梁大娘子小声开口,“听闻冷晖院的小郡王午间小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其他地方。”

崔青枝垂下眼帘,默认梁大娘子的话。

如果不能让纪新雪做‘证人’,寒竹院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小郡王。

虽然没有良妃的妹妹,珍嫔的侄女和苏昭仪的孙女一同指认白五偷窃的效果好,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寒竹院名额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给更值得的人,而不是愚蠢的废物。

纪新雪感觉到了愤怒。

刚穿到这里时,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纪新雪都没法接受他的新身份。

必须要假装成女人才能活下去的男人。

重新学会攀爬、走路后,纪新雪尝试过无数办法,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纪新雪逐渐发现,为了让他活着,有多少人做了多少努力,经过很长的时间沉淀,纪新雪才逐渐平和下来,变成如今修身养性轻易不会动怒的宁淑县主。

除了为钟娘子越来越没有分寸的掌控欲生气,纪新雪已经记不清他上次动怒是在什么时候。

但纪新雪十分清楚,他现在就是在生气。

这些人怎么能将主意打到虞珩身上?

如此心安理得的将与后宫争斗没有任何关系的虞珩拖进是非。

她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纪新雪深深的望了崔青枝一眼,转身往寒竹院大门的方向走去,声音却让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小娘子们听得一清二楚,“晴云,没听见我的吩咐?还不快去找姜院长。”

崔青枝先将坏主意打在他身上,不礼尚往来,岂不是要让崔青枝以为他好欺负?

只有打疼野兽的爪子,才能让野兽长记性,知道什么人不可以轻易招惹。

因为纪新雪被小娘子们拦下,耽搁许多时间,虞珩反而比纪新雪更先到寒竹院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寒竹院大门外的钟十二郎。

这里只有一个戴着太学鸡血藤手镯的人。

凭良心说,钟十二郎与丑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五官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盯着他的五官看多久,都没办法找到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他身上的书卷气却很特别,能轻而易举的在别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跑追上来的青竹,大着胆子拽了下虞珩的衣袖。

就是这个小白脸!

虞珩观察钟十二郎的时候,钟十二郎也在看虞珩。

原因无他,虞珩看着钟十二郎的目光过于灼热,钟十二郎想要不注意到虞珩都难。

钟十二郎的目光在虞珩身上一触即离,立刻猜到虞珩的身份。

正在寒竹院读书的小郡王。

除了清河郡王和信阳郡王,只有小郡王才会戴着蟠龙玉佩四处走动。

圣人的皇子们不是不能佩戴,是不敢佩戴,生怕会因此承受圣人的怒火。

刚开始的时候,钟十二郎还能保持从容,找理由说服自己,小郡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无意之举。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灼热的目光不仅没有移开,反而又添了道气愤的目光,钟十二郎终于还是没能保持从容,他故作从容的转身,变成背对小郡王和小郡王身后火气格外旺盛的青衣书童,极快的低下头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难道小郡王与人约定,要在寒竹院门口比武,才会如此杀气腾腾?

见钟十二郎背过身去不看他们,青竹忽然有了主意,他小声对虞珩道,“小郡王不如随便找个理由解决了他?”

虞珩慢吞吞的收回放在钟十二郎后脑勺上的目光,稍作犹豫,摇了摇头,“不至于为此害命。”

毕竟是纪新雪的表兄。

而且他已经提醒过纪新雪,绝不能嫁等着她嫁妆养活全家的郎君,说不定纪新雪已经改了主意。

青竹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他只是想让小郡王打发那个小白脸离开,小郡王为什么会联想到害命上……阿耶说的没错,他想以陪着小郡王长大,做小郡王的王府长史为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虞珩见青竹只是看着他却不答话,伸手在青竹肩上拍了拍,“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要想着害人性命,否则会让更多的人为此伤心。”

只要钟家能放弃不该有的想法,他愿意给钟家一大笔钱,就当是纪新雪的‘嫁妆’。

不经意间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青竹听了虞珩的话,慌乱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看向虞珩的目光满是认真,“我都听小郡王的吩咐。”

虞珩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钟十二郎的后脑勺上。

好不容易在虞珩与青竹小声说话的时候放松片刻的钟十二郎,再次感受到后脑勺上犹如实质的目光,顿时生起想去国子学找钟戡的想法。

小郡王的目光中除了淡淡的敌意,还有想要看进人骨子里的探究,委实让人难以招架。

纪新雪到寒竹院大门时,先看到正站在门口的虞珩,然后才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到正背对着寒竹院大门,昂头挺胸,背影怎么看怎么僵硬的钟十二郎。

“表兄!”

纪新雪对着虞珩点了头,先喊远处的钟十二郎,对转过身的钟十二郎招了招手,才侧头问虞珩,“你怎么在这里?”

虞珩垂下眼帘,胡乱找了个理由,“青竹说这里风景好。”

纪新雪下意识的环视四周。

风景?

是指门外光秃秃的土坑,还是门内的孤独的两颗小树?

没等纪新雪追问下去,在原地等了片刻的钟十二郎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羞涩的对纪新雪笑了笑,“表妹”。

纪新雪有点尴尬,平日里听四娘子喊他阿妹和听钟十二郎喊他表妹,竟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轻咳一声,为钟十二郎介绍他身边的虞珩,“这是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也在寒竹院读书。”

然后又对虞珩介绍钟十二郎,“这是我表兄。”

钟十二郎立刻对虞珩长揖,“小郡王”

虞珩满脑子都是纪新雪介绍他的时候说了一长串话,介绍钟十二郎的时候却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亲疏远近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再也没有心情观察钟十二郎,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纪新雪想着钟十二郎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定是有话要与他说。

见虞珩仍旧没欣赏够寒竹院门前的风景,便以目光暗示钟十二郎与他到门外去说话。

走出寒竹院后,纪新雪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得回头,发现虞珩正垂着头,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竟然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虞珩,纪新雪立刻想到最近很反常的英国公府,心中顿时生起警惕,却碍于钟十二郎在这里,不能问的太明白,只能尽量委婉的措词,“你……心情不好?”

受委屈了?

所以才会在寒竹院门口处看风景。

虞珩眼角余光瞥见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衣袖,眼中的沉闷更甚,重重的点了下头。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纪新雪见过虞珩各种各样的情绪。

虞珩内心的情绪很丰富,但他表现出来,让别人看到的情绪却极淡。

他极高兴的时候,也不曾大笑过,只是偶尔会在左边脸上浮现个小小的梨涡。

能让虞珩承认不开心,在纪新雪看来,已经是虞珩受了天大委屈的表现。

纪新雪捏了捏腰间的软鞭,决定与钟十二郎长话短说,直接省去寒暄的过程,“表兄特意来找我,是有事吗?

钟十二郎眼中闪过失望,忽然想到从嘉王府回家后,钟戡对他说的话。

想让表妹嫁回钟府只是姑母一厢情愿,大王还没有答应。

如果他想娶表妹为妻,就要加倍努力,起码要金榜题名,才能让姑母有脸去与大王开口。

父亲告诉他,表妹是王府贵女,有无数比他更好的选择,就算他在殿试上被点为头名状元,也未必能入大王的眼,过早的产生不该有的奢望,对他,对表妹,都不是件好事。

不如忘记姑母的话,只将表妹当成表妹。

原本钟十二郎还很不甘心,总是想起那日在王府中,表妹对他们成婚后的生活侃侃而谈的画面

虽然他不会要表妹的嫁妆养家,更不会有了表妹还贪心美妾,但哪个郎君能对如此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小娘子不动心?

况且表妹还如此貌美。

听父亲的交代来给表妹传话时,钟十二郎险些没能掩饰住心中的浓郁的喜悦。

可惜他还没见到表妹,就被小郡王泼了盆冷水。

钟十二郎躲避小郡王的目光时,很难不产生自行惭愧的感觉。

不是因为小郡王身上华丽的配饰和尊贵的身份,而是为小郡王深邃大气面容和犹如青竹般挺立的身姿赞叹。

这让钟十二郎很难不产生怀疑。

表妹在寒竹院读书,日日都能看到小郡王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因为姑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对第一次见面的他产生喜欢的情绪,甚至已经计划到他们成婚后的事?

见到纪新雪与他打招呼后就转头与小郡王说话,就算猜到他有话要说,也更在乎小郡王的情绪,面对小郡王时远比对待他亲昵的态度,钟十二郎终于醒悟。

表妹天真烂漫,根本就不明白成婚、嫁妆、贵妾、庶子的含义。

那日对他说的话,也许只是想哄姑母高兴。

钟十二郎露出个苦笑,再次生出惭愧的情绪。

他反省自己,难道真的因为姑母的承诺,就能将表妹当成未来妻子,日夜辗转反侧,脑中都是表妹吗?

不,比起表妹美丽的容貌,高贵的身份,他更喜欢表妹那日与他说话时,仿佛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模样。

他愿意用他的全部,去回馈表妹的这份信任。

可惜……所谓全心全意的信任,只在他的想象中存在过。

事实证明父亲说的没错,表妹还小,提起终身大事未免操之过急,他将表妹当成表妹,才是对他、对表妹都好的选择。

想通心结,钟十二郎再回想这些日子辗转反侧、为佳人寤寐思服的自己,哂然一笑,萦绕在心头的羞涩、期待等情绪随之散去,气度越发从容。

察觉到纪新雪已经不想与他到没人的地方说话,钟十二郎也不强求,他想说的话不是秘事,让小郡王听见也无妨。

“父亲今日得吏部授官,任国子学助教,我也蒙荫得到在太学读书的名额。”钟十二郎举起手腕,让纪新雪看代表太学学子身份的鸡血藤木镯,“父亲说上次去嘉王府恭贺大王喜事时,没见到你,心中总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惜他任国子学助教,不能随意来寒竹院,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去国子学找他说话。另外也是告诉你和姑母这个喜事。”

纪新雪的心神马上被钟十二郎的话吸引,他狐疑的望着钟十二郎,“表兄莫不是太高兴,说错了?真的是国子学助教?”

钟十二郎对同样凑头看过来的小郡王点了下头,低声道,“确实是从六品国子学助教。”

说新科进士派官时,大部分人都会外放,少部分人补到中书省或是六部,官品都不会超过七品且只有状元才能在一开始就得正七品的官。

相比正常情况,钟戡授官的过程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新科进士都被派官的时候,钟戡只能在家中没有期限的等待。

等钟戡察觉到不对劲,准备先跑路,过三五个月再想办法从地方补官的时候,他的授官旨意却来了。

不是中书省和六部而是与前者相比只能算养老地方的国子监,官品却能压这届的状元半头。

吏部的水委实端的诡异。

难道……焱光帝的身体情况比之前更糟糕,吏部想卖嘉王个好?

纪新雪被突如其来的猜想惊出满头冷汗,连忙举起手帕去擦。

钟十二郎想通后,再看纪新雪已经没有男女之思,只有表兄对表妹的关怀。

他见纪新雪脸色不好,以为纪新雪被太阳晒的难受,语速不知不觉的变快。嘱咐纪新雪有时间的时候,别忘记去找钟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尽管来太学找他,又托纪新雪代他给钟娘子问好,主动催纪新雪回寒竹院,喝盏凉茶再去学堂。

目送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寒竹院大门处,已经转身的钟十二郎猛得回头。

像是颗小树似的种在寒竹院门口的小郡王呢?

回到寒竹院,纪新雪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上课。反正没了小娘子们,学堂一下子就少了半数的人。讲学博士就算肯去上课,也不会讲新内容。干脆让绿竹给他告假,然后和虞珩去冷晖院。

皇宫和朝堂发生的事对现在的纪新雪来说过于遥远,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和猜测都有心无力。

英国公府却只是朝臣勋贵,纪新雪起码能帮虞珩想想办法。

纪新雪大步流星的走入花厅,率先坐在主位上,目光锐利的看向还没来得及落座的虞珩,“他们又怎么欺负你了?”

虞珩的身形顿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没人欺负我。”

纪新雪脸色转冷,弓起指节敲击在黄花梨桌面上。

没人欺负虞珩,虞珩怎么会不开心?

随着纪新雪沉下脸,花厅内的氛围陡然凝滞下来。

远远坠在纪新雪和虞珩身后的青竹刚在门口露了下头,就飞快的将头缩回门外,顺便拦住端着茶水的紫竹。

虞珩真的没觉得英国公府的人欺负他,但纪新雪非要个答案……虞珩沉思半晌,唯有将最近发生的事全都事无巨细的告诉纪新雪。

后院的老夫人病了,六房的李娘子每日都在老夫人处侍疾,听说变得憔悴许多。

英国公仍旧在皇陵,无召不得离开,隔三差五就会让人送些东西回长安,虞珩房中多了个紫檀木架子,专门摆放英国公给虞珩的小物件。

虽然除了小白羊之外,其他东西都或多或少的配不上紫檀木架子,但虞珩提起紫檀木架子上的东西时,左边脸颊上会出现若有若无的小梨涡。

国公夫人最近在拖着病体管家,虞珩每次去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都能闻到格外浓郁的药味。

世子夫人为在嘉王府发生的事,去专门六房东院给虞珩道歉,虞珩记仇,不肯原谅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也没有强求,只是垂泪离开。

世子专门留在六房东院和虞珩共同用膳,言语间多是向着虞珩,埋怨世子夫人不够稳重。

……

纪新雪仔细将虞珩的话都记在心中,暗自分析英国公府的人有可能在使什么坏。

听到虞珩说起世子和世子夫人时,纪新雪忽然起身,大步走到虞珩面前,刚好看到虞珩眼底还没彻底消散的犹豫。

纪新雪伸出手指戳在虞珩肩膀上,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怎么这么好哄?”

别人随便给根骨头,都能让坐拥金山银山的小狼放松警惕。

要不是虞珩言语中只对世子态度软化,对世子夫人仍旧透着深深的冷漠,纪新雪都想晃晃虞珩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水。

被指责好哄的人无辜的抬起头,敏感的察觉到纪新雪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忽然勾了下嘴角,脸颊上闪过淡淡的小梨涡。

纪新雪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能暗自庆幸,虞珩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起码还知道记仇。

在遇到虞珩之前,纪新雪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将‘记仇’当成一个人的优点看待。

还没到下学的时候,晴云就回到纪新雪身边。

今日的事,终究还是以白五娘子离开寒竹院结尾。

祭酒不想得罪宫中丽贵人,特意让白家说白五娘子是被白三娘子染上怪病才会退学,而非因为偷窃同窗的手镯退学。

纪新雪将从手腕上卸下的手镯随手放在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蠢货!

只要在祭酒的‘见证’下,从白五娘子那里搜到崔青枝的镯子,在宫中丽贵人眼中,祭酒是崔氏的帮凶。

祭酒居然还给白家出如此愚蠢主意,难道是怕宫中的丽贵人注意不到他?

除非祭酒教给白家这套说辞的同时,已经安抚好崔青枝、路氏姐妹和梁大娘子,保证这四个人不会将‘白五偷窃被撵出寒竹院’的事往外说。”

显然,祭酒没有这样的本事。

虞珩也听见了晴云的话,但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当成打发时间的故事听,注意力大多都放在手中的小册子上。

发现纪新雪为此不高兴,虞珩才抬起头,“你想替白五伸冤?”

“她可没少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光是我亲自听见的就有好几次。”纪新雪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虞珩,“你以为我是你,喜欢以德报怨?”

可笑连虞珩都能看得出来白五冤枉,国子监祭酒却在惧怕宫中丽贵人的同时,任由其他人冤枉白五。

虞珩彻底放下手中的小册子,认真的对纪新雪道,“古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哈”纪新雪被虞珩气得笑出声来。

既然明白道理,为什么还要做以德报怨的事?

纪新雪对白五娘子没什么同情。

如果今日失势的是珍嫔或者良妃,白五娘子对付路氏姐妹和崔青枝的手段未必不会更狠辣。

但他很烦这种秩序崩乱,失去控制的感觉。

国子监尚且如此,皇宫内会乱成什么样?

昨日他去看望苏娴的时候,发现苏娴已经有回宫的打算,可见苏昭仪的日子也不好过。

虞珩见纪新雪确实不怎么在意白五,也没继续惦记这件事,拿起矮桌上的小册子去挨着纪新雪的位置落座,翻开册子给纪新雪看,“这是莫长史让人从封地快马加鞭送来的图册,都是江南和北疆最时兴的夏装,你选下布料和花色,我这就让人去找绣娘。”

纪新雪就着虞珩的手看了眼图册,大概有小手指长的厚度,前半部分是小娘子的衣服,后半部分是小郎君的衣服,虞珩正逐页为他翻前半部分。

除了款式很多,纪新雪委实说不出画册上的衣服和王府做的夏装有什么区别。

“我的夏装已经开始做了,不需要那么多衣服,你自己做吧。”纪新雪摇了摇头,对新衣服不是很感兴趣。

如果虞珩愿意送他两套小郎君的衣服,他还有点兴趣。

但不敢收,怕全家掉头。

虞珩被拒绝后,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合上画册望着封面的芍药发呆。

纪新雪眼中闪过无奈,却没有主动开口。

他得有点底线,不能看到虞珩不高兴就去哄。

“可是……”虞珩将册子放在他和纪新雪之间的矮桌上,闷声道,“上半年的料子已经送到英国公府。”

纪新雪眼中闪过狐疑,拿起册子随意翻了几页又放回原位,“小郎君做衣服的料子和小娘子做衣服的料子又不一样,你愁什么?”

虞珩耷拉着脑袋道,“我往年都会给堂姐堂妹、堂兄堂弟们些衣服。给堂兄堂弟们准备的衣料好说,我今年多做几套衣服就是。如果你不想再做新衣服,女眷的衣料怎么办?”

越是珍贵的衣料越是禁不住放,虽然不会褪色,但时间变长,很容易被眼光毒辣的人看出来是旧料子。

虞珩心下发虚,不敢抬头看纪新雪的眼睛,声音又轻又慢的道,“要不……今年的衣服还是给她们?”

‘啪’

纪新雪一巴掌拍在册子上,气势汹汹的掀开册子,“不许给她们,全都给我!你那里有多少料子,都能做什么款式的衣服?”

虞珩高高提起的心缓缓放下,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手臂杵着矮桌,倾身与纪新雪一起看册子,“每个款式都做,喜欢的款式多做几套。”

老掌柜说,三日内还会从封地送来一批料子。

纪新雪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朝虞珩确认,“你真的会给堂姐堂妹送衣服?”

虞珩垂着眼皮点了点头,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模样,“你要是不信,我让林钊将我去年的走礼单子拿来。”

纪新雪立刻摇头,不看,他怕血压降不下去。

紫竹悄无声息的抱着个大箱子走过来,箱子里都是各色布头,只有巴掌大小,主要是让纪新雪看个样子。

青竹捧着砚台和小豪,让纪新雪在图册上的空白处记下选中的布料和颜色。

虞珩积极的为纪新雪提了几次意见。

纪新雪十分感动,并要求虞珩不许再提了。

决定完上半册小娘子款式的衣服以什么颜色搭配后,纪新雪又替虞珩将下半册小郎君款式的衣服都标记上布料和颜色。偶尔还会在图册上空白的地方另画一张图,稍微改下风格和细节。

虞珩坐在纪新雪身边,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当吉祥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落在册子上的视线逐渐变成落在纪新雪的脸上。

他骗了纪新雪,除了纪新雪,他从来没生起过给任何人送四季衣服的念头。

这些布料,也不是原本打算当节礼和生辰礼物送给英国公府那些人的布料,而是虞珩专门让莫长史和林钊收集来的布料。

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纪新雪做衣服。

张思仪说的没错,做新衣服确实是件让人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