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王进宫的结果与嘉王的猜想一模一样。
翌日纪新雪到国子监时,寒竹院的人都知道了英国公世子被废的事。
这是焱光帝登基后,第一个被废黜的勋贵世子,各种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长安。
等到下午的时候,纪新雪已经能听见有人猜测英国公世子被废的原因。
昨日清河郡王带领宗室子弟气势汹汹的打上英国公府,抓着英国公世子去大理寺并不是秘密。
封闭多年的安国公主府终于迎回主人,也能算得上是大事。
再加上在安国公主府大门前嚷嚷大半个时辰,又要寻死觅活,又要跪下求虞珩不要与亲大伯计较的世子夫人。
众人很快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得出结论。
小郡王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身边,还要在英国公府看隔房大伯、大伯母的脸色。
虽然是宗室郡王,却没少在英国公府受委屈。
清河郡王作为宗室族长,已经通过数不尽的彪悍事迹证明自己有多护短,他老人家知道小郡王在英国公府的遭遇后,为小郡王主持公道,在众人看来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这件事最诡异的地方,是宫中焱光帝对小郡王的‘宠爱’。
焱光帝登基后,也数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有多薄情。
这位可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懒得理会的人,竟然愿意为安国公主府的小郡王废英国公世子?
结合近些日子后宫和朝堂频繁的动荡,但凡心思重的人都开始的发散思维,逐渐朝千奇百怪的方向联想。
纪新雪甚至在抄小路去寒竹院的时候,在贯穿国子监的园子中听到有人偷偷猜测虞珩是焱光帝的私生子。
虞珩没来国子监上学的日子里,陆续让紫竹给纪新雪送了几封信。
他脸上的伤耽误很久才开始上药,虽然没有很疼,但消肿极慢,只能在安国公主府安心养伤。
焱光帝下旨废英国公世子后,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去安国公主府看望过虞珩,留下‘自愿’请假的纪成陪伴虞珩。
虞珩在信中抱怨纪成吵闹而且好奇心格外旺盛,偏偏动手能力差到令人发指。
纪成见到安国公主府花园中的莲湖,自告奋勇,要划船载虞珩散心。
船刚刚离开岸边,纪成就成功将他和虞珩都掀到湖水里,两个不会泅水的旱鸭子喝下几大口水,才被湖边的侍卫捞上去。
喝下驱寒的姜汤后,虞珩才知道纪成根本就不会划船,纪成看到有湖只想着玩耍,没想到公主府只有能载两个人的小舟。
犹如此类的事,在纪成身上屡次发生,虞珩已经学会许多新本领,比如泅水、爬树、生火……
纪成去安国公主府的短短几天,已经让林钊失去四分之一的胡子。
鸡飞狗跳的日子里,还有其他宗室陆续去公主府看望虞珩。
在这些人面前,纪成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沉稳老练的让虞珩怀疑纪成是不是还有个同时出生的同胞兄弟。
第二封信时,虞珩提起英国公府。
虞珩在纪成的帮助下逐渐和宗室的人变得熟悉,从只比他大十岁的姨婆诚安县主处知晓,清河郡王带走世子夫人后,将世子夫人关进宗人府,先问世子夫人是英国公府的妇人还是宗室的女儿。
世子夫人答,是宗室的女儿,被罚跪抄百遍宗室族规。
什么时候能抄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宗人府。
为了早日离开宗人府,世子夫人每天只肯睡两个时辰,仅用两天就完成罚跪抄写百遍族规,然后被清河郡王世子训斥不够用心,勒令她重新抄写。
第二次,世子夫人每天只肯睡一个时辰,用了五天才完成百遍族规的抄写,气若游丝的被人抬回英国公府。
世子夫人回到英国公府的第二天,英国公夫人亲自去安国公主府看望虞珩。
信写到这里的时候,墨迹肉眼可见的变得凝滞。
虞珩没有详细写他和英国公夫人见面的过程,只告诉纪新雪结果。
英国公夫人主动提出让虞珩搬到公主府住,只要每旬国子监放假的时候回去看望她就可以。
虞珩答应了。
第三封信,纪成已经离开公主府回清河郡王府,虞珩言语间隐约透出对纪成的不舍,更多的却是对纪新雪的想念。
虞珩在林钊和公主府其他老仆的陪伴下,走遍公主府的每个角落,不仅得知许多虞瑜成长中的趣事,也对外祖母虞安,曾外祖母虞宝儿和高外祖母安国公主了解更多。
他亲自带人打扫她们旧日的住处,整理她们留下的遗物,惊喜的发现所有人都有专门留给他的东西。
虽然高外祖母安国公主和曾外祖母虞宝儿的本意,都是想给虞安的孩子留下些东西,但虞安小产后,将安国公主和虞宝儿留下的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给她未出生的孩子陪葬,一份留给虞瑜的孩子。
虞珩没在信中详细说祖辈都给他留下什么,他想等和纪新雪面对面的时候,再慢慢与纪新雪说。
信的末尾,虞珩委婉的提出,希望纪新雪给他的回信能稍微长点。
纪新雪将虞珩的信仔细折回原样,放进专门让人准备的木盒中收好,提笔在宣纸正中央写下与前两次完全相同的回信。
‘已阅来信,见字如晤,吾好,盼归。’
望着宣纸上的两行字沉思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如虞珩的愿,将回信写长。
‘海棠将开,愿与君共赏。’
纪新雪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纸上的墨迹彻底凝实,他亲自将信纸折叠放进信封,拿火漆封口,高声叫绿竹将信送去安国公主府。
等到寒竹院的第一轮课彻底结束,打乱六门课程,每旬更换上课顺序后,纪新雪才再次见到虞珩。
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却不是在寒竹院,而是在黎王府。
三月三十,黎王的寿辰。
嘉王与黎王关系平平,没有特意起个大早去黎王府展现兄弟情深。他提前派人去问清河郡王府准备何时去黎王府,只比清河郡王府的人早两刻钟出门,将敷衍表现的淋漓尽致。
纪新雪想起嘉王府大宴时的劳累,十分庆幸他只是客人,只需要参加头一日的宴席。
碧绢提前几日就为纪新雪准备好三套衣服和相应配饰,防止在黎王府不小心弄脏衣服。
纪新雪被碧绢叫醒时,随手指向湖绿色的衣服。
临到出门时,纪新雪才发现四娘子居然没穿最喜欢的红色,而是穿了和他身上颜色几乎相同的衣服。
虽然嘉王府和黎王府只隔着两条街,但嘉王府的人不能步行去黎王府。
嘉王不耐烦坐马车,出门后直奔车队最前方的高马。
王妃坐一辆马车,许孺人、郑孺人和钟娘子坐一辆马车。
大娘子、二郎君和三娘子都骑马。
纪宝珊太小,嘉王不许她出门。
纪新雪见到众人的选择,也想往车队前方去,驭马去黎王府赴宴。可惜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手上的阻力。
穿着葱绿色飘逸长裙的四娘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陪我坐车。”
纪新雪仍旧残留的瞌睡瞬间消失。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日里最喜欢张扬明艳色彩的四娘子穿着葱绿色的衣裙赴宴,可以用偶尔换个审美解释。
喜驭马不爱坐车的四娘子在兄姐都骑马的情况下选择坐车,可以用偶尔疲惫解释。
但四娘子明明对骑马渴望至极,偏偏咬着牙说要坐车,眼中还隐约透着羞涩,怎么看都不正常!
纪新雪狠狠的磨了磨牙,抬手摸腰却没摸到熟悉软鞭,只有块羊脂玉鱼形玉佩。
四娘子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将纪新雪往马车的方向拖,发现纪新雪正心不在焉,好奇的问道,“这玉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纪新雪扬起和善的笑意,“我在后悔,为什么不戴块大些的玉佩出门。”
四娘子闻言,面露诧异,“你不嫌重吗?”
这块玉佩已经和纪新雪的手掌一样大,再大得多沉?
纪新雪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越大越好,多大都不嫌沉。”
四娘子忽然觉得有些冷,连忙抓着纪新雪往马车那边去,再也不提玉佩的事。
嘉王府的车队不负嘉王所望,倒数第二个赶到黎王府。
纪新雪一改出嘉王府大门时的懒散萎靡,精神抖擞的站在四娘子身侧,感觉到四娘子的目光在哪个方向多停留一时半刻,就会立刻追着四娘子的目光看过去。
给黎王请安后,大娘子和三娘子携手去后院给黎王妃请安,纪璟屿和与他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去另一边说话。
纪新雪假装看不懂四娘子频频看向他的目光是在催促他离开,目不斜视的跟在四娘子身后,誓要做四娘子的小尾巴。
他今天必须看到,是谁让四娘子产生羞涩的情绪。
“阿雪,小郡王来找你了!”进入黎王府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四娘子忽然来了精神,她抓住纪新雪的手臂,疯狂暗示,“听说小郡王已经许久没有去国子监上学。”
纪新雪矜持的点了点头,边朝着正在远处望着他的虞珩招手,边冷酷无情的打破四娘子的幻想,“我和虞珩也要去园子里赏花。”
“啊!”四娘子发出失望的感叹,愁眉苦脸半晌,忽然发现不对劲,警惕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园子里赏花?”
纪新雪似笑非笑的与四娘子对视,轻飘飘的道,“原来你也要去园子里赏花,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他就知道四娘子频频朝园子的方向看不对劲,果然被他猜对了。
虞珩走到纪新雪和四娘子面前时,立刻感觉到纪新雪的心情并不美妙,朝纪新雪投去担心的目光。
纪新雪却没将恶劣的心情带给虞珩,他看到虞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脸和手腕,眼中几不可见的阴沉消散了些,问虞珩什么时候回国子监上学。
四娘子趁着纪新雪和虞珩说话的时候悄悄转身,闷头走了很远才回头看纪新雪是否发现她偷溜,没想到正对上纪新雪含着笑意的眼睛,顿时像被冰雹洗礼的鲜花似的蔫了下去。
三个心思各异的结伴走在园子里,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除了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轻松,四娘子和虞珩的表情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僵硬。
四娘子频频看向园子深处,终于下定决心要与纪新雪分开。
她停下脚步,满眼讨好的望着纪新雪,“阿雪,我已经与人约好一起逛黎王府的园子,下次再陪你好不好?”
没等纪新雪说话,四娘子已经熟练的将惯常用在嘉王身上的手段用在纪新雪身上,她抱着纪新雪的手臂撒娇,“我保证将国子监下次放假的日子空出来,专门陪你逛一天园子。今天已经有小郡王陪你,我就……先走了?”
虞珩随着四娘子和纪新雪停下脚步,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含着与四娘子眼中一模一样的期盼。
纪新雪不忍心拒绝眨着大眼睛望着他的四娘子,沉吟半晌,才不怎么高兴的问,“你想好了?”
四娘子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软着声音道,“阿雪不要生气,要是你早些与我说想和我一起逛黎王府的园子,我肯定不会答应别人。”
纪新雪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你去吧。”
“你先保证不会生气。”四娘子无声收紧抱着纪新雪手臂的力道,她总觉得纪新雪的笑容有点不太对劲,却说不出来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如愿听见纪新雪的应允后,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紧张。
纪新雪替四娘子扶正头上的发簪,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怜悯,柔声道,“去吧,我真的不生气,我保证。”
但不能保证嘉王会不会生气。
他当然不会去告状,但他不相信四娘子身边没有类似碧绢和晴云的人。
嘉王也许不会像钟娘子那样,时时刻刻都要知道儿女的所有小动作和小心思,但四娘子如果与谁私会,肯定瞒不过嘉王。
四娘子呐呐点头,每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纪新雪的表情。
没等四娘子彻底走出纪新雪的视线,忽然有个小郎君走近众人的视线。小郎君虽然年纪尚小,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极为引人注目,不同于钟戡身上的洒脱随性的名士风度,小郎君一眼看上去,就是用琼浆玉液浇灌的人间富贵竹。
小郎君缓步从远处走来,停在四娘子面前,对四娘子点了点头,“宣明县主”
虞珩下意识的看向纪新雪,他刚才分明感觉到纪新雪已经不生气了,怎么又变得心情不好?
难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得罪过纪新雪?
四娘子见到小郎君,脸上的迟疑变成羞涩和藏不住的雀跃,“康阁!”
纪新雪握着腰间的羊脂白玉游鱼佩,垂目扫向虞珩腰间,咬牙道,“把你的金麒麟给我。”
虞珩虽然想不明白纪新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
纪新雪双手捧着金麒麟,声音几不可闻,“我将金麒麟砸在那个康和的头上,然后说是风将金麒麟吹过去的,你觉得阿姐会信吗?”
虞珩忽然觉得头有点疼,满脸复杂的告诉纪新雪,“他叫康阁。”
纪新雪下定决心将金麒麟砸在康阁头上前,四娘子目光闪烁的带着康阁重新走到纪新雪面前,轻声细语的道,“这是我阿妹和安国公主府小郡王。”
康阁对二人颔首,“小郡王,县主。”
纪新雪露出和善的微笑,“你是……?”
没等康阁说话,四娘子已经抢着道,“这是康氏的郎君。”
纪新雪无声握紧手心的金麒麟,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挡,另一只手重重的拍在虞珩的后腰上。
虞珩轻咳一声,眼中浮现不善,昂起头去看比他高一点的康阁,“既然不是宗室长辈,为何见到本郡王不行礼?”
康阁眼底闪过错愕,先是满脸受伤的看了眼四娘子,才姿态从容的弯下腰,对虞珩长揖,“小郡王”
虞珩垂目望着康阁漆黑的脑瓜顶,饶是他想要顺着纪新雪的意思继续找茬,也说不出康阁还有哪里做的不对,“嗯,你怎么会在这?”
康阁起身,脸上已经有屈辱之色,却一丝不苟的回答虞珩的问题, “回郡王的话,我是随姑母而来。”
“你姑母是哪个?”虞珩继续问。
康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还是没能彻底稳住情绪,他咬着牙道,“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郡王,才让郡王处处看我不顺眼?”
说这句话的时候,康阁意有所指的看向四娘子。
虞珩转头看向双眼亮得惊人的四娘子,丝毫不畏惧四娘子眼中的怒火,“我该知道他姑母是谁吗?”
四娘子愣住,脸上浮现茫然。
如果是纪新雪和康阁有矛盾,她也许还要犹豫一下,但与康阁有矛盾的人是虞珩,她当然是选择毫不犹豫的站在康阁那边。
要不是牢记康阁喜欢文静贤淑的小娘子,她早在虞珩非要让康阁行礼的时候就翻脸了。
但虞珩这个问题,四娘子还真没办法昧着良心点头,只能闷声替康阁解释,“他姑母是良妃娘娘的母亲。”
四娘子看到虞珩和纪新雪都在认真的听她说话,因为看到康阁委屈而生出的怒火逐渐消散,认真为两个人解释,“前几日,圣人封良妃娘娘的父亲四品勋爵,也将良妃娘娘的母亲封为郡君。”
“这次你确实不知道就算了,下次不能再对康阁这么……”四娘子皱起眉毛,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表达自己的想法,索性不想那么多,认真的对与虞珩道,“这次是看在阿雪的面子上,我才不与你计较。”
沉默不语的康阁眼中闪过恼怒和错愕,转身大步离开。
“哎?”四娘子下意识随着康阁转身,正要问康阁为什么要走,忽然想起康阁不喜欢别人高声说话,只来得及瞪虞珩一眼,就提着裙子去追康阁。
虞珩眼角余光看到身侧的纪新雪有所动作,连忙抓住纪新雪的手臂,贴着纪新雪耳边道,“你别亲自动手!我让林钊去打他!”
纪新雪沉着脸将金麒麟重新系在虞珩腰间,手指肚青白半天才变回原本的颜色,小声嘱咐虞珩套人麻袋的要点。
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打人就要打脸,不打成猪头脸的套麻袋没有任何意义。
虞珩认真的将纪新雪的嘱咐记在心里,忽然问道,“你以前见过康阁?”
“没”纪新雪摇了摇头,轻而易举的读懂虞珩眼底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如此讨厌康阁?’
纪新雪忽然想到,白五娘子退学后,代替白五娘子出现在寒竹院的康祺大概是康阁的族妹。
他满脸沉重的拍了拍虞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凤郎,你千万别像阿姐那么容易被骗。”
虞珩满脸茫然,宣明县主被骗了?
纪新雪冷笑,“康和肯定是蓄意接近阿姐,从一开始就是想骗阿姐。”
虞珩再次提醒,“是康阁,不是康和。”
“没什么差别。”纪新雪摆了摆手,专心指导虞珩防骗,“是个人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阿姐喜欢他,他故意对阿姐很冷淡又不肯彻底拒绝和阿姐来往,还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意引阿姐觉得他委屈,想让阿姐替他出头。”
纪新雪咬牙切齿的道,“阿姐只是觉得康阁长得合心意,或者在某方面格外顺她的眼,才会对康阁多有好奇。如果不是康阁用了手段,阿姐绝不会生起其他念头。”
四娘子是嘉王的掌珠,又有长姐和长兄宠爱,从小到大只在王妃身上受过挫折,从来都没看过其他人的脸色,怎么可能在康阁冷着脸的情况下仍旧热情的往上贴。
肯定是康阁用小心思吊着四娘子。
虞珩的目光逐渐若有所思,小声提出另外的可能,“也许康阁是真的对宣明县主有好感,只是表达的不正确。”
“不可能!”纪新雪斩钉截铁的回答虞珩,“康阁对阿姐没有半点真心。”
看着纪新雪近在咫尺的眉眼,虞珩忽然紧张到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听见自己小声问,“什么样才算是真心?”
纪新雪被虞珩问住,他能轻而易举的揭穿康阁虚伪的假意和恶毒的心思,却无法告诉虞珩什么是真心。因为他从来没收到过真心,也没付出过真心。
沉思半晌,纪新雪唯有将凭着理论想象出来的答案告诉虞珩,“全心全意的希望对方好,舍不得对方受半点委屈。”
虞珩慢慢垂下眼睫,心中的情绪不停翻腾,最后化成一下比一下重的鼓声,他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哑着嗓子开口,“阿雪,我好像……”
“不行,我得亲自去将这件事告诉阿耶。”纪新雪所有心神都放在四娘子和康阁身上,根本就没注意虞珩的神情变化和欲言又止,他匆匆和虞珩交代半句,立刻回前院找嘉王。
虞珩站在原地目送纪新雪的身影彻底消失,良久都没有挪动半步。
随虞珩来赴宴的仆人不忍心再看虞珩盯着早就没人的方向发呆,小心翼翼的对虞珩道,“小郡王,县主已经走了,我们是继续逛园子,还是回前院?”
虞珩对仆人的话毫无反应,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抬头看向刺眼的日光。
他隐约窥探到总是困扰他的复杂情绪,他喜欢纪新雪,想将他拥有的一切捧到纪新雪面前。
只差一点,他就不顾一切的将他的喜欢告诉纪新雪。
冲动平息后,虞珩唯有庆幸。
他得先找到机会证明自己的‘真心’,再对纪新雪表明心意。
想到贸然表明心意的结果,是纪新雪有可能误会他和康阁是相同的人,虞珩就心痛的无以复加。
纪新雪回到前院找嘉王时,嘉王正在凉亭中与清河郡王说话,周围还有黎王、伊王、振王和九皇子、十皇子等人。
他就算是再着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嘉王。
好在松年足够机敏,发现纪新雪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后,悄无声息的从嘉王身后离开,问纪新雪是不是遇到了难题。
纪新雪小声将四娘子和康阁的事告诉松年,故意用赌气的口吻道,“我整日与阿姐共同上学,共同回府,从未见过那个叫康阁的人。没想到阿姐不仅因为那个人生虞珩的气,还为那个人抛下我。”
松年拿出包在油纸中的糖块递给纪新雪,温声道,“您和四娘子才是骨肉至亲,何苦为外人动怒?”
纪新雪暗道不好,连忙描补,“我不气阿姐,我气那个康阁!他抢我的阿姐。”
“您放心,有大王在,谁都抢不走你阿姐。”松年笑了笑,没急着回去找嘉王,他仔细宽慰纪新雪半晌,直到看见纪新雪露出笑容才回凉亭。
纪新雪在原地转了半圈,随手叫了个侍女带她去后院。
如果四娘子和康阁出现在前院,肯定会被嘉王或者松年盯上,他得去后院看着点,防备康阁哄着四娘子当枪使。
到了后院,纪新雪既没看到四娘子和康阁也没看到大娘子和三娘子,反而被英国公夫人堵在回廊处。
纪新雪掩去心中的诧异,神色平静的对英国公夫人点头。
他还以为英国公府经历丑事,短时间内都不会在外面走动,没想到英国公夫人不仅照常在外面走动,脸上得体的笑容也和当初去嘉王府赴宴时一模一样。
真是个狠人。
英国公夫人回礼,笑着对纪新雪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宁淑县主。”
纪新雪懒得与英国公夫人打机锋说废话,腼腆的朝着英国公夫人笑了笑就想绕过英国公夫人。
“县主等等,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英国公夫人跟在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抬头看了眼英国公夫人涂抹着浓厚底妆的脸,语气轻快道,“好,国公夫人有话尽管说。”
说罢,纪新雪无声加快脚步,健步如飞的往前走。
国公夫人试图叫住纪新雪却不得到任何回应,只能气喘吁吁的跟在纪新雪身后,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我听闻……县主与凤郎走得很近,想问问县主,凤郎在学堂时,与同窗相处的怎样?”
纪新雪勾起嘴角,“小郡王为人大方,谁会不喜欢他?”
国公夫人想慢慢引纪新雪入套,却不得不极快的迈步,才能跟上纪新雪的速度。这让她只说一句话就失去大半力气,胸口闷痛得仿佛要炸开,只能长话短说。
“还想与县主打听凤郎与康祺是否和睦。当年瑜儿还在时,曾有意定下凤郎和康祺的婚事,可惜没能等到好日子。如今小儿女又在寒竹院相遇,可见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国公和凤郎的父亲提起这件事,也都有意让凤郎完成瑜儿的遗愿。”英国公夫人全靠不停的咬舌头,才能说完长段的话。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脸上逐渐浮现嘲讽。
原本以为这是个狠人,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只是看上去理智,实际上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你该去与清河郡王说这些话。”纪新雪好心提醒英国公夫人,“襄临郡主已经去世,郡王妃的人选肯定要阿祖点头才行。”
就算你们有本事让虞珩和康祺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清河郡王不点头,康祺就没办法从正门进入公主府。
英国公夫人听了纪新雪的风凉话,险些直接气昏过去。
她是听说虞珩在学堂从来不理会康祺反而和嘉王府的宁淑县主形影不离,怕虞珩和纪新雪互生情愫,才有意在纪新雪面前说出这番话,目的是让纪新雪疏远虞珩。
英国公府可以接受虞珩不喜欢康祺,他们可以再从其余世家为虞珩择妻,但绝不能接受虞珩彻底脱离他们的控制和王府县主成婚,尤其不能是嘉王府的县主。
千防万防没能防住的清河郡王已经十分糟糕,绝不能再添个嘉王。
英国公夫人万万没有想到,纪新雪听见虞珩和康祺的‘婚约’,半点都没有失望、恼怒,反而理智的可怕,专门往她的痛处上戳。
她咬着舌根维持理智,不肯相信纪新雪真的无动于衷,继续刺激纪新雪的情绪,“康祺毕竟是瑜儿看中的孩子,就算身份差些不能给凤郎做郡王妃,也要做个侧妃,长伴在凤郎身边。”
纪新雪无所谓点了点头,“你们不在意康祺只能在别院自生自灭就行,反正虞珩养得起。”
英国公夫人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耐心远没有平时充足,“我是说长伴……”
“英国公夫人!”
“太医!快找太医!”
“英国公夫人吐血了!”
……
纪新雪猛得回头,他觉得英国公夫人在演他,但他没有证据。
英国公夫人体力不支昏倒也就算了,吐血吐得胸前皆是红色未免过于夸张。
吸取嘉王府大宴的经验,黎王府早就请了太医和医女坐镇。
年轻体健的医女先跑过来,她为英国公夫人把脉后,听见英国公夫人的侍女说英国公夫人是吐了一大口血后晕倒,忽然大惊,抓着英国公夫人的肩膀将国公夫人拽成脸朝下的姿势。
昏迷中的英国公夫人猛得呕出一大口血,开始剧烈咳嗽。
医女得出结论,英国公夫人是因为气闷才会昏倒,她舌头上有许多伤口,喉咙处积淤的血特别多,险些窒息。
纪新雪大概能猜到,英国公夫人是为了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脚步才会一直咬舌头。
他不能理解,但他大为震撼。
虽然英国公府的侍女指认是纪新雪让英国公夫人变成这样,但太医和医女都证明英国公夫人的晕倒和体弱有关,最危险的地方是喉咙处积淤的血,这些血都来自舌头上的伤口。
纪新雪与英国公夫人的体弱没有关系,也不可能逼着英国公夫人自己咬舌头。
这件事甚至没惊动黎王妃,就在黎王府女官的见证下悄无声息的结束。
纪新雪明白,女官会如此轻易的做出决定,和英国公府接连被清河郡王和焱光帝打脸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摇了摇头,继续寻找四娘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纪新雪终于在某个角落看到正在说话的四娘子和康阁。
只看了一眼,就让纪新雪怒火中烧
四娘子脸上满是小心翼翼,康阁的目光中居然含着淡淡嫌弃。
纪新雪忽然有些想念虞珩的金麒麟。
他气势汹汹的走到四娘子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远处响起极为尖利的声音。
“圣人有旨!请宾客去正院接旨!”
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空鞭声。
四娘子下意识的抱住纪新雪,警惕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纪新雪脸色稍缓,紧紧握住四娘子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们到前院去找阿耶。”
直到彻底离开这个角落,四娘子都没想起来康阁。
纪新雪带着四娘子回到前院,立刻被满头汗水的虞珩抓住手臂。
他只当虞珩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阵仗,过于害怕才会惊慌失措,轻声安慰虞珩几句,让虞珩去最前面找清河郡王,他带着四娘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跪下。
传旨的人并非太监,而是穿着绛紫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女子。
纪新雪听见左右的人小声嘀咕‘内相’、‘中书令’之类的字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与莫岣齐名的白千里。
圣旨的内容出乎所有人预料。
焱光帝狠狠斥责黎王在‘老父尚在’时过寿,怀疑黎王结交朝臣,心怀不轨,命金吾卫杖责黎王五十,明知黎王所行不妥却没有劝阻的伊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皆杖责二十。
当着黎王府全部宾客的面,立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