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丧钟的声音时,嘉王正被困在德妃宫中。
他寻着起身走到窗边,力气大的几乎将窗框推碎。
浅金色的朝阳顺着破碎的窗户倾斜到嘉王身上,让嘉王感受到久违的暖意。他抬起头,定定的望向已经显现出全部面目的太阳,眼中逐渐有泪水流下。
宫巷深处哭喊‘山陵崩,圣人大行!’的声音传来时,嘉王眼中已经布满血丝,他回头看了眼正抬手揉眼眶的偶德妃和苏娴,突然朝着紧闭的房门冲去,一脚踹开阻碍,疯了似的奔向宫殿门口。
“松年,等等。”德妃叫住正要去追嘉王的松年,伸出昨日清洗指甲时被姑姑挑破指甲缝隙处的手,“替我将这个指甲掰碎。”
“阿姐!”苏娴想要拦住德妃,十指连心,何必要遭这份罪?
但她明白德妃的决定才是最妥当的做法,所以她只是转过身不忍再看,并没有真的阻止。
松年大步走到德妃背后,轻声道,“会很疼,娘娘忍着些。“
他站在德妃身后,抓着德妃的虚张的手以特定的姿势摆成握拳的姿势,伸手覆盖在拳头上毫无预兆的用力。
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德妃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却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反倒是苏娴突然从哽咽变成嚎啕大哭。
松年赶到宫殿大门处时,险些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嘉王身边,他被德妃宫中的宫人堵住了。
这些宫人也不是故意要拦着松年,他们正背对着松年,抻着脖子偷窥大门处的嘉王和金吾卫,根本就没注意到从后面往前挤的人是松年。
一波三折已经不足以形容宫人们从昨日到现在的心情。
他们先是为被焱光帝召见的主子们担心,怕主子惹怒焱光帝被罚,连带着他们也要倒霉。
焱光帝接连给嘉王加食邑的圣旨传开后,宫人们的担心尽数化为窃喜,得食邑是喜事,德妃、苏娴和嘉王又是极大方的人,肯定少不了赏钱。
别人宫中有喜事大多都只有一份赏钱,他们能拿三份!
赏钱到手,宫人们还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突然发生金吾卫闯进门,强行带走县主们且围在德妃宫外不许任何人进出的事。宫人们的喜悦顿时散的干干净净,提心吊胆的熬到天亮。
发现嘉王踹门离开暖阁,飞奔向宫殿大门,躲在宫殿各个角落的宫人们都悄悄跟了过来。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处观望,正好将路堵的严严实实。
“让开!”松年低声呵斥,提起他面前两个宫人的领子,将二人扔到身后。
全部心神都放在宫殿大门处的宫人们终于注意到后方发生的骚动,看到黑脸的松年,宫人们纷纷作鸟兽散,宁愿忍着胸闷气短人贴着人,也不敢挡松年的路。
松年内监……他可是和莫大将军一样,从暗卫营出来的人!
平日里除了主子们,德妃宫中的宫人们最不敢惹的人就是松年。
莫大将军的名声越响亮,他们就越畏惧松年。
松年赶到嘉王身边时,嘉王已经狼狈的不像样子。
守在德妃宫外的金吾卫同样被丧钟和焱光帝驾崩的消息惊的魂不守舍,但他们早就习惯了无条件执行命令。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没有大将军的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德妃宫中。’
哪怕焱光帝已经驾崩,他们仍旧不肯让嘉王离开。
嘉王像是疯了似的往外闯,金吾卫便组成人墙挡在嘉王面前。
几轮硬闯后,嘉王的发冠早就不知所踪,头发乱糟糟的披散下来,衣袍也剐蹭的满是裂缝和灰尘。
嘉王又一次竭尽全力的想要突破金吾卫人墙却力竭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阿耶?!”
金吾卫眼中闪过不忍,纷纷选择抬头看天不看嘉王。
松年蹲在嘉王身侧,抓住还想起身继续硬闯的人,“大王昏过去了,快叫太医!”
嘉王身体微僵了一瞬,立刻放松肌肉瘫倒在松年肩上,气若游丝的道,“我要见阿耶,让我见阿耶!”
金吾卫板着脸,不近人情的对松年道,“圣人不许任何人出入,你找人将大王搬到房中休息,我会将大王的情况上报。”
嘉王默默憋气,憋到胸口的疼痛难以忍受,才在胸口和喉咙尖锐的疼痛下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我不、走,不走!我要见阿耶!”
在远处悄悄观望的宫人们见嘉王彻底瘫倒,脸上皆浮现恐慌。
听见松年高喊要太医,立刻有人跑回暖阁,去给德妃和苏娴报信。
过了许久都没见到金吾卫的人动弹,宫人们终究还是忍着惧怕跑向嘉王。
若是嘉王有个三长两短,娘娘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松年却觉得这些宫人碍事,三言两语将宫人们指挥的团团转,让他们没时间围在宫殿门口捣乱。
趁着金吾卫不注意,他悄悄将帕子按在地上,然后才给嘉王擦汗。
德妃和苏娴来得极,她们仍旧穿着昨日被焱光帝召见时的衣服,德妃的手指甲仍旧在流血,两人的发髻也都不复整齐,钗环将掉未掉,勉强挂在头上。
面对金吾卫坚决不许她们离开宫殿的态度,两位嫔妃的表现远没有嘉王激烈,却固执的不肯离开,站在原地默默垂泪。
丧钟敲过五轮,日头已过正午,才有莫岣的亲卫带着莫岣的腰牌前来。
金吾卫的人墙外传来亲卫的声音,“传大将军令,带德妃、苏嫔和嘉王去为圣人哭灵。”
奄奄一息瘫倒在松年肩上的嘉王掀起眼皮与德妃交换了个眼色,在金吾卫人墙散开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带着哭腔的悲鸣响彻一片天地,“阿耶!”
松年揉了下因为推嘉王时过于用力,正在钝痛的手腕,故意等到目瞪口呆的金吾卫反应过来去追嘉王的时候顺势混入金吾卫中。
确定焱光帝已经驾崩,白千里旧话重提,又要求莫岣叫皇后和黎王来为焱光帝戴孝,也让百官来给焱光帝哭灵。
莫岣沉默半晌后,再次否决白千里的提议。
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事应该是查明给焱光帝下毒的人是谁。
立刻让百官进入内宫,极有可能导致证据被破坏。
两人再度发起争执,最后以莫岣单方面不理会白千里结束。
等太医验明焱光帝涉足的地方没有毒物后,莫岣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让外面的人进入内宫,但他仍旧不同意白千里所说的先让皇后和黎王来,而是一视同仁,同时让皇后和黎王,苏氏姐妹和嘉王、崔嫔和襄王、宗室、勋贵、百官前来内宫为焱光帝哭灵。
不到六个时辰的时间里,白千里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她和莫岣的区别。
在朝堂上,她才是白相。
有金吾卫的地方,莫岣就是莫大将军。
只要莫岣同意黎王和朝臣来内宫,其余的事都可以暂时放放,她真的受够了被莫岣无限压制的感觉。
所以白千里没有继续与莫岣发生无意义的争执,而是在内宫大门处等待即将到来的人。
白千里出现在内宫大门处不久,穿着素白长袍的莫岣忽然出现,他沉着脸走到白千里面前,单手提起白千里的领子,咬牙切齿的道,“伺候你的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没查到毒药,金吾卫只能从人开始查,第一轮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钉子。
白千里艰难的踮着脚,双手死死抓着莫岣拽着她领子的手,“我不知道!这难道不该是梁太监管的事吗?你去问他,对我发什么疯!”
“你真的不知道?”莫岣盯着白千里的目光极冰冷,似乎已经将白千里当成死人。
“我当然不知道,我对圣人的忠心不必你少半分!”白千里昂着头才能看清莫岣的脸,身上的气势不输给莫岣半分,“圣人亲口说我们相互之间没有高低,你却在圣人驾崩后迫不及待的对我动手?”
莫岣的目光逐渐发生变化,他松开抓着白千里衣领的手,冷漠的为白千里抚平衣领,“你最好没有背叛圣人。”
圣人会不高兴。
白千里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理会莫岣。
她不会背叛圣人,但圣人已经驾崩,她总要为自己考虑。
如果……白千里眼中闪过锋利的冷芒。
如果真的是皇后和黎王害死圣人,她必要手刃这二人为圣人报仇!
远处忽然传来的嘈乱声音引得二人转头,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人是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疯子,这个人哭喊着‘阿耶’,急速朝着内宫的方向跑过来,后面追着数个金吾卫。
白千里下意识的退后半步,躲到莫岣身后。
这是什么人,难道是刺客?
嘉王眸光闪了闪,无视莫岣腰间的长刀已经出鞘,直勾勾的朝着莫岣撞了过去。
“这是嘉王!大将军莫要拔刀!。”松年停在原地,气沉丹田的大喊。
其余金吾卫听见松年的话,纷纷吓得停在原地或者倒在地上。
“嘉王!嘉王!”
“大将军别动手!”
“那是大王!”
……
嘉王一头撞在莫岣胸前,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莫岣和白千里的目光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来见阿耶,阿耶怎么样了?”
莫岣沉声道,“大王,圣人驾崩了。”
“你骗我!”嘉王双手用力拍打在地面上,“阿耶昨日还那么有精神,怎么可能突然……”
话音未落,嘉王已经埋头在腿上嚎啕大哭。
莫岣摸了摸眼角,望着手上的水渍陷入怔忪。
原来圣人疼爱的儿子会为圣人的死如此伤心吗?
他走到嘉王身边,想要扶嘉王起来却被伤心不已的嘉王抱住腿。莫岣瞪着越来越模糊的双眼盯嘉王漆黑的后脑勺,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请大王和大将军节哀。’
他也会有哀伤的情绪吗?
嘉王已经在德妃的住处闹了一场,如今又在内宫门口闹,体力尚且能跟得上,嗓子却不太行。
察觉到嗓子发声越发艰难,嘉王逐渐将嚎啕大哭改成小声呜咽。
其实他更想与莫岣抱头痛哭,但莫岣不弯腰,没给他机会。
不久后,德妃和苏嫔也小跑过来,跪在内宫门前泣不成声。
宗室、勋贵和朝臣被金吾卫带到内宫门口时,第一眼就能看到模样狼狈至极,正抱着莫岣大腿哭泣的嘉王和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泪流不止的莫岣。
然后是跪在另一边低泣的德妃和苏嫔。
清河郡王眼角也流下泪水,他在清河郡王世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莫岣面前,先摸了摸嘉王的头,“好孩子,别哭了,免得你阿耶走的不安心。”
嘉王听了清河郡王的安慰非但没止住哭声,反而更加动情,他松开莫岣的腿,抬头望着清河郡王,“叔公,我再也没有阿耶了。”
话还没说完,已经接近干涸的眼眶再次涌上汹涌的泪意。
清河郡王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再安慰嘉王而是看向莫岣,“大将军,让我们进去看看圣人?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当务之急是料理好圣人的身后事,让他能风风光光的离开。”
清河郡王世子恰到好处的递给莫岣干净的帕子。
莫岣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沉声道,“走!”
说罢,他先弯腰搀扶起瘫软的嘉王,让嘉王能倚靠在他身上,转过身大步朝着内宫大门处走去。
白千里被内宫门前哀伤的氛围感染,也不知不觉的跟着掉眼泪。
看到在莫岣即将走到门口,她才陡然察觉到不对劲,高声道,“黎王和襄王还没到!”
莫岣尚且没说什么,与莫岣并排而立的清河郡王脸上已经浮现怒色,“他们为什么还没到?”
混在宗室人群中的诚安县主转了下眼珠,故意找茬,“难不成金吾卫偏心,只通知了嘉王?”
金吾卫左将军目光精准的定在诚安县主身上,“我们是同时通知诸王,请诚安县主慎言!”
诚安县主做出惊讶的模样,难以置信的看向左右,被身侧的人推了下,才满脸赧然的对莫岣福礼,“是我的不是,请大将军见谅。”
她故意说出这番话,为黎王和襄王不平是假,想要在勋贵和朝臣心中留下黎王和襄王不敬大行皇帝的印象才是目的。
只要有心人肯努力,黎王和襄王就难以摆脱这项罪名。
清河郡王叹了口气,垂目道,“诚安心直口快,大将军莫要怪罪。我们且等等黎王和襄王。”
莫岣冷漠的摇头,“无碍。”
始终沉默不语的勋贵和朝臣们默默交换眼神。
难道宗室打算支持嘉王?
否则清河郡王之能,肯定有办法帮黎王和襄王找到合适的借口。
就算清河郡王没为黎王和襄王找借口,只要别一句话将这件事揭过去,给其他人继续议论这件事的空间,都不会让支持黎王和襄王的人如现在这般,仿佛哑巴吃了黄连似的难受。
半晌后,有朝臣忍受不了支持的皇子被泼脏水,故意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黎王和襄王也许是遇到意外才会耽搁,大将军不如派人去催?”
“给圣人戴孝哭灵还要催?”清河郡王世子目光锐利的瞪向说话的朝臣。
做了出头鸟的朝臣生怕一句话没说好,非但没有扭转诚安县主的话给众人带来的印象,反而让黎王脑门上若隐若现的‘不孝’二字更深刻,立刻深深的低下头。
见没人再开口,清河郡王世子看向宗室的人,“来两个人扶着临渊,别劳累大将军。”
同时有四五个人迈动脚步,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后,只有两个人走向嘉王。
他们都不是早就决定支持嘉王,而是从诚安县主和清河郡王的反应中揣测清河郡王的意思。
诚安县主按住怦怦跳的心脏,抬脚走向仍旧跪在内宫前的德妃和苏嫔。
她为了平南侯的爵位嫁给平南侯长子,婚后公公和继婆婆却给平南侯嫡幼子求娶崔氏良妃的亲妹妹,想要将爵位传给幼子。
要不是有清河郡王世子阻止,如今平南侯的爵位已经落在幼子身上。
诚安县主刚才出声,主要是想给襄王找茬,对黎王只是顺带,并没有希望某个人能继承皇位的意思。
但她无条件随清河郡王府冲。
只要王叔和王兄有决断,她绝无二话!
诚安县主走向德妃和苏嫔后,又有数名宗室女眷去安慰德妃和苏嫔。
一时之间,宗室的态度已经清晰的呈现给勋贵和朝堂。
位于朝臣之首的太师眼中闪过轻蔑。
所谓宗室不过是占着祖上荣光苟延残喘,在他眼中还不如借着良妃的光,重新拉起世家大旗的崔氏。
就算是清河郡王本人,除了只能管宗室的宗人府,还有什么?
先到达内宫门前的人是崔嫔和襄王,相比发髻凌乱的德妃、苏嫔和刚在松年的伺候下重新束发却仍旧穿着破烂衣袍的嘉王,崔嫔和襄王显的体面的多。
崔嫔穿着宽大的白麻长袍,整齐的发髻上只有根白玉簪,不停有泪水沿着脸颊落下,很有未亡人的体面。
襄王穿着与崔嫔差不多的白衣,带着与崔嫔头上差不多的白玉簪,脸上是与崔嫔差不多的哀伤,就连眼眶红肿的程度都与崔嫔差不多。
如此多的差不多再配上襄王和崔嫔差不多的年纪……不像是母子来奔丧,反而像是襄王携王妃来奔丧。
已经借良妃的光加封太保的崔氏家主感受到周围人越来越怪异的目光,脸色铁青的转过头。
蠢货!
直到看见皇后和黎王,崔太保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他头一次觉得金吾卫掌控整个行宫也不错。
他没办法给崔嫔和襄王报信,蒋太师也没办法给皇后和黎王报信。
皇后也穿着白衣,袖口和领边皆有繁复的云纹,头上佩戴全套的白玉头面,显得格外威严。
依她的身份,这样装扮当然没有问题,但对比狼狈的苏氏姐妹和素净的崔嫔,就有些……微妙。
皇后看到蒋太师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神色如常的走上台阶,对着莫岣和清河郡王点头后,转身面朝宗室、勋贵和朝臣。尚未开口,泪先落下,“本宫惊闻噩耗昏厥过去,劳烦诸位久等。”
众人齐声道,“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怎么可能……”皇后昂头止住眼泪和情绪,沉声道,“请大将军和中书令为我等引路,莫要让圣人等急了。”
焱光帝仍旧躺在寝殿龙床上。
除了莫岣和白千里,只有三位亲王和前来的嫔妃,各十名宗室、勋贵和朝臣可以入内。
打头的皇后猝不及防的见到焱光帝青紫浮肿的脸,下意识的捂住嘴,“圣人竟然是……”
德妃不耐烦的伸手将皇后推到房内,拽着苏娴朝床榻飞扑,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连连逼问莫岣和白千里,焱光帝是不是中毒身亡,是谁害死了焱光帝。
拜她们所赐,还没进门的人都知道了焱光帝是中毒身亡。
皇后和崔嫔也不是蠢人,只在原地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立刻与德妃、苏娴一同声讨莫岣和白千里,逼他们交出毒杀焱光帝的人。
相比之下,黎王和襄王的反应就不太行。
已经哭过两轮的嘉王抓着焱光帝浮肿的手嚎啕大哭,黎王和襄王却跪在距离焱光帝几步远的位置,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眼中的厌恶和恐惧别说是瞒过朝堂的老狐狸们,连莫岣都瞒不过。
蒋太师恨不得能一脚踹在黎王的屁股上。
撅在这里有什么用?去圣人身边啊!
他面露哀痛的看向清河郡王,哽咽道,“不如先让皇子们为圣人穿衣?无论如何,总要先入棺才体面。”
清河郡王点头,“这种事长辈不好上手,我记得圣人这段时间格外在意太学学子?将圣人最关心的那个学堂的人都带来,再让我府上的小辈,信阳郡王府的小辈和安国公主府的虞珩来搭把手,我亲自给圣人放镇魂玉。”
“阿耶?”清河郡王世子大惊,往嘴中放镇魂玉一般都是火力壮的小辈动手,清河郡王本就年纪大,再被冲撞……委实不吉利。
清河郡王摇了摇头,“就这么办,你去问大将军太学的人被关押在何处。”
太师眼中闪过惊讶,他原以为清河郡王已经站在嘉王那边,会在能行方便的时候处处抬举嘉王。但清河郡王对焱光帝入棺之事的安排却极公平,三位皇子并没有分主次。
难道皇后和黎王哪处得罪了清河郡王,让清河郡王不满,清河郡王才会在内宫外向着嘉王,或者清河郡王真的特别在乎孝道?
想到此处,太师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热切。
得到宗室老族长的支持,能给皇后和黎王省去许多麻烦。
金吾卫终于想起太学的人时,纪新雪正靠在虞珩身上打瞌睡。
性命无忧后,身体的疲惫就变得难以忍受,而且他不仅困,还又困又饿,找不到任何能垫肚子的东西。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纪新雪猛得抬起头,眼中仍旧带着困意,瞳孔深处却异常清醒。
金吾卫进门后单膝跪下,一板一眼的道,“圣人驾崩,尚未入棺。清河郡王请诸位前去为圣人整理仪容。”
角落里忽然有人问道,“圣人可有遗旨留下?”
纪新雪无声握紧虞珩的手,收回看向金吾卫的目光,改成盯着金灿灿的地面。
金吾卫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我不知道。”
众人随着金吾卫走了许久,总算在力竭前来到焱光帝的寝殿,纪新雪下意识的摸向头顶,摸了个空才想到他是猝不及防的被金吾卫抓过来,没有特意在头上戴绢花。
为焱光帝换衣的过程沉默又怪诞,纪新雪等人只要按照礼官的提醒以郑重的方式将各种配饰交给黎王、嘉王和襄王就行。
看到蒙着脸躺在床上,只能任人施为的焱光帝,纪新雪终于在骤然听闻焱光帝驾崩时的狂喜散去后,再次升起发自内心的喜悦。
为了避免不小心笑出来,纪新雪只能哭。
只要他哭的够凶,就没人怀疑他在笑。
不知道同样担惊受怕整个晚上的太学学子是不是抱着与纪新雪相同的想法,寝殿内又响起新一轮的哭声。
焱光帝入馆后,众人忽然发起激烈的争吵。
蒋太师主张先送焱光帝回京城,稳定朝政后,再为焱光帝办理后事。
崔太保却觉得不必再折腾焱光帝,在行宫举丧正好。
双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原本没资格进入寝殿的官员也纷纷偷溜进来发表意见。
可怜太学学子本是单独站在一处,被殿内越来越多的人挤的站位越来越紧凑,最后只能另寻暂且容身的地方。
纪新雪仗着身形小,抓着虞珩的手腕,找了个隐秘且能将主要人物的脸色都收入眼底的位置。
如果将在场的朝臣分为十成,六成的朝臣都站在蒋太师那边,三成朝臣站在崔太保那边,还有一成朝臣闭上眼睛假装聋哑人。
纪新雪眼中闪过遗憾,看来下任皇帝六成是黎王,三成是襄王,很难有嘉王什么事。
双方情绪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圣人可有留下遗旨?不如让新君做决定!”
喧闹的寝殿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正中央的莫岣和白千里。
莫岣完全不被殿内的气氛影响,冷淡的开口,“圣人走得急,没有留下遗旨。”
“但圣人曾说过,黎王乃皇后之子,堪当大任。”白千里抬眸看向黎王。
黎王怔怔的望着白千里。
阿耶竟然是真的想让他继承皇位!?
皇后与他说了那么多次他会继承皇位,黎王都没敢相信。
惊闻焱光帝驾崩的消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后高兴的嘴都合不上,已经将帝位当成他的囊中之物,黎王还是没敢相信。
此时此刻,听着白千里当众说出来这句话,黎王终于对这件事有了真实感。
焱光帝死了,死了!
他是新皇帝!
哈哈哈!
皇后被黎王满脸惊喜的模样蠢的别开头。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这是她调教多年的儿子,皇后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黎王。
她轻推了下黎王的肩膀,“林儿?”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别傻笑。
“白相!”襄王满脸冷笑着望向白千里,“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话是阿耶说过的话?”
白千里收回放在黎王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襄王,不像是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看不喜欢的摆件。
冰冷中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襄王被白千里盯的瑟缩,却梗着脖子不肯退步,声音也比之前更大,“阿耶对你说过黎王可堪大用,也对我阿娘说过,我才是他最中意的孩子!”
在白千里眼中,襄王根本不配让她解释。
但有崔太师在,黎王确实需要更多支持,她转头看向莫岣,“莫岣,你说圣人属意的继承人是谁。”
莫岣转头看向站在一处的三位亲王,黎王和襄王正怒目互视,恨不得能生啖对方,始终一言不发的嘉王沉默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黎……”
莫岣的话还没说完,自从朝臣们开始争吵就彻底失去存在感的嘉王突然举起八宝架上的花瓶狠狠惯在地上,他瞪着猩红的双眼依次看向每个惊讶的望着他的人。
“你们!”嘉王的胸膛剧烈起伏,“阿耶尸骨未寒且是被人毒死,你们竟然丝毫不关心毒死阿耶的贼人是谁,只想着皇位?”
“大王所言甚是。”崔太保朝着嘉王拱手,转身看向蒋太师,“不如等圣人下葬后,再议新皇人选?”
蒋太师沉着脸推开崔太保,“胡闹!国不可一日无君,嘉王不必烦恼,黎王继承皇位后,必会将调查‘是谁毒杀圣人’放在首位。”
黎王难得聪明一次,没用人提醒就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他面向朝臣举起右手,“我发……啊!”
嘉王一脚踹飞黎王,反手抽出莫岣腰间的长刀架在黎王颈上。
“嘉王?!”
“啊!”
“快放下刀!”
……
朝臣们被嘉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直捂胸口,支持襄王的人个个双眼发红,恨不得嘉王能立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纪新雪倒吸了凉气,将虞珩拽到他身前,看向正和纪成在最前排吃瓜的纪璟屿时满心焦急。
快躲起来啊,傻子!
你没看德妃和苏嫔都在往后躲吗?
嘉王以膝盖压住黎王的胸口,蹲跪在黎王身侧,锐利的凤眼中蕴藏着数不尽的阴霾,“你发誓将来会给阿耶报仇!”
黎王长这么大,头一次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胸口好痛,脖子也好痛,
他还能活着吗?
听到嘉王的要求,黎王慌忙点头,“发誓,我发誓!”
嘉王的每个字都清晰的传入殿内每个人耳中,“你发誓会将毒害阿耶的人碎尸百段。”
黎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嘉王的阴影下。
可怜他连鸡都没杀过,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杀气,只知道他连呼吸的动作都不敢太大,生怕会让脖子撞上颈间的利刃。
这个时候别说是发誓,就算嘉王要他让出皇位,他也会考虑。
“你发誓,不!我发誓!我发誓会将毒害阿耶的人碎尸百段!”黎王立刻按照嘉王的要求做,看向嘉王的目光满是恳求。
“如何毒害阿耶的人就是你怎么办?”嘉王阴郁的盯着黎王,又添新的要求,“你再发誓,如果是你毒害阿耶,你会被万箭穿心!”
黎王立刻重复,“我发誓,如果是我毒害阿耶,我会被万箭穿心。嘉弟,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快不能呼吸了。”
嘉王捏在黎王肩上的手逐渐移动到黎王背上,语气更加疯癫,“还有皇后!如果毒害阿耶的人与皇后有关,你会不会因为对皇后至孝,对真相视而不见?!”
黎王面上浮现犹豫。
他不知道……
如果,如果是阿娘,他怎么可能为阿耶责罚阿娘?
黎王感觉到脖子处的压迫感变轻,侥幸逐渐战胜恐惧,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摇头,喃喃道,“嘉弟,求你放了我,我给你换封地好不好?江南可以不可以?两万……不,三万户食邑!”
“发誓!”嘉王暴呵。
感觉到脖颈处突然传来的刺痛,黎王顿时将什么皇后、阿娘通通忘在脑后,立刻道,“我发誓,如果毒害阿耶的人与阿娘有关,我也绝不会视而不见。我、我会将皇后碎尸万段!”
说话的过程中,黎王突然觉得脊柱发麻,半边身体都失去知觉,他却无心在意这点小事,更没有发现他急切之下的口误。
如今他眼中只有嘉王和嘉王手中的刀。
嘉王保持挟制黎王的姿势许久,才如梦初醒般的放开黎王。
他提着刀的转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襄王,嗓音格外沙哑,“襄弟?”
襄王连连后退,撞到好几个人才勉强稳住身形,没用嘉王再开口,立刻哭着发誓,“我保证会全力追查毒害阿耶的人,必会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无论是谁都不会姑息,包括我自己!”
嘉王松手,长刀无力落在地上,径直砸在黎王身侧的黄白之物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莫岣,双眼中的癫狂皆变成空洞,“你们继续,我去给阿耶守灵。没人陪他,他会闹脾气。”
说罢,嘉王完全不在意莫岣的反应,转身朝着寝殿外走去。
刚见识过嘉王发疯的朝臣们手忙脚乱的退后,自动为嘉王让出条路。
莫岣定定的望着嘉王的背影,在嘉王一只脚踏出大殿的时候突然开口,“圣人属意的新君人选,是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