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靖柔抬手扶正纪新雪头上的细钗,语气说不出是无奈更多还是宠溺更多,“你笑什么。”
“没。”纪新雪摇了摇头,问道,“长姐比较中意谁?”
按照这五个人的身份,如果纪敏嫣同时看中多人,不是不可以同时收多人入府,只看纪敏嫣如何取舍。
“你猜?”纪靖柔眨了眨眼睛,提示纪新雪,“我曾在信中为长姐提出建议,但长姐选了别人。”
纪新雪以手杵脸,陷入沉思。
有点难猜,从前他预测纪敏嫣在婚事上的选择,从未猜对过。
半晌后,纪新雪才满脸迟疑的说出答案,“侯府世子?”
“你怎么知道?”纪靖柔诧异的抓紧纪新雪的手臂。
从纪靖柔的反应得知自己猜对,纪新雪的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只是觉得他最有可能被长姐看在眼中。”
纪靖柔脸上闪过挫败的情绪,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我没猜对阿姐的心思,是因为我比她小两岁,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不够聪明。”
她自认是家中兄弟姐妹中与长姐最亲密的人,有些话长姐不会与长兄说,也不会与明通说,但会写在信中与她倾诉。
收到长姐的信,她几乎两日没有闭眼,仔细思索五个人身上的利弊,最后建议长姐选择公府的纨绔郎君或探花郎为驸马。如果喜欢小官之子,也可以递话过去,在大婚后将其收为房中人。
兄弟姐妹中属长姐和小五最聪慧。
小五能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猜到长姐的选择,定是因为聪明的与长姐想到同处。
“长姐在北疆将军的幼子和侯府世子之间犹豫许久,心中更中意侯府世子,她还没与阿耶说心中已经有选择,打算等年后再说。”纪靖柔叹了口气,仔细与纪新雪说侯府世子的来历。
汝南侯算是虞朝为数不多的开国勋贵,在前朝时只是普通商人,因为在武宁帝最艰难的时候,倾全族之力为武宁帝提供三个月军需,得以将幼子送到武宁帝身边。
这名幼子便是飞将军,初代汝南侯。
武宁帝驾崩后,汝南侯立刻致仕。汝南侯世子借他的光,一举成为乾元帝身边的近臣。
可惜汝南侯世子还没来得及平步青云,就因为保护乾元帝,亡于刺客刀下。汝南侯世子的独子年岁还小,乾元帝便封汝南侯世子的妹妹为贵妃,汝南侯府仍旧在乾元朝风光十几年。
然而汝南侯府的继承人似乎都沾了些霉运在身上。
汝南侯世子的独子娶妻后成为汝南侯世孙,在金吾卫补职,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偏偏赶上猎山之变。他幸运的没有成为刀下亡魂,腰间却遭遇重击,再也站不起来。
汝南侯受不了女儿、外孙都在猎山之变中丧命,孙子也落下终身残疾的现实,缠绵病榻几个月后亡故,世孙成为新任汝南侯。
新任汝南侯痛定思痛,决定让独子弃武从文。他花费大量钱财和心思为独子聘请名师。只求独子能够金榜题名,哪怕是最后一名。
为了达成目标,新任汝南侯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用砸钱的方式让独子去各种名声在外的学院读书、散财资助寒门学子为独子祈福……邀请每届新科进士在汝南侯府单独教导独子。
最后,新任汝南侯放弃这个奢望,为独子求娶状元的女儿,总算是迎来汝南侯府的文曲星。
这个文曲星就是纪敏嫣属意的驸马人选,现任汝南侯世子。
纪新雪垂目敛去眼中的复杂。
汝南侯府的底蕴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厚。只要老侯爷还活着,首位汝南侯积攒的人脉就不会与汝南侯府断了关系。
这些年老侯爷为独子‘求学’之事耗尽心血,不知道在文臣中积攒了多少人脉。
汝南侯虽然在读书方面只通了六窍,性格却极通透,无论是与勋贵子弟还是与读书人都能说到同处。
有几代人积累的底蕴在,只要汝南侯世子的真才实学配得上他在外的名声,哪怕他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无法在官场上有作为,也至少能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士。
纪靖柔抓起纪新雪腰间的流苏把玩,眼中的沉郁越来越浓。
长姐若是真的喜欢汝南侯世子,就不会在下定决心后仍旧犹豫,非要等年后再将这件事告诉阿耶。
她怎么可能完全猜不到长姐为什么会选择汝南侯世子,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而已。
阿耶坚持为先帝守孝三年,从焱光二十一年到长平二年,后宫所有嫔妃都在饮避子汤。
长平三年,嫔妃们停药。两年来已经有三名贵人有孕,诞下皇嗣晋升为庶妃。
分别是两名公主,一名皇子。
长兄已经不再是阿耶唯一的皇子。
“阿雪……”纪靖柔语气茫然,不知道该与妹妹说什么。
她不是无法接受弟弟妹妹的存在,因为她知道,无论有多少弟弟妹妹,阿耶对她的宠爱和纵容都不会减少。
但只要想到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弟弟有可能威胁到长兄的地位,她就没办法喜欢小弟弟。
纪靖柔以只有她和纪新雪能听到的声音道,“要是阿耶能早日立长兄为太子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能继续期待弟弟妹妹的出生。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点头,他也发自内心的希望长兄能早日成为太子。
不止纪靖柔和纪明通在信中暗示,觉得与出生不久的弟弟妹妹之间有隔阂,他也有潜邸的兄弟姐妹与宫中的弟弟妹妹们是两代人的感觉。他会对宫中出生的弟弟妹妹产生对小辈的宠爱,但很难有依赖的情绪。
选谁为太子,什么时候立太子是家国大事,纪新雪相信长平帝会做出最适合的选择。
这些年除了纪宝珊之外的人纷纷去封地巡查,只有纪璟屿始终留在长安,已经能看出长平帝仍旧倾向长子。
纪新雪不愿见纪靖柔沮丧的样子,故意问纪靖柔感兴趣的话,“阿耶有没有为长兄择亲?”
如果阿耶有意立长兄为太子,定会在择亲的人选中有所体现。
毕竟太子妃是未来皇后,还是注定无法得到婆母帮扶的未来皇后。没有能让内外命妇服气的本事,绝对会有‘灾难’发生。
纪靖柔脸上的沉郁稍缓,眼中露出浅淡的笑意,“司徒的孙女、千牛卫将军戎广的嫡幼女或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女。”
司徒进长安前,已经任太原府府牧近十年,称得上是三朝元老。戎广在长安武将中的地位仅次于莫岣和邓红英,与定北侯仿佛,但莫岣、邓红英家中都没有适龄的女郎,定北侯又比不上戎广有个做司徒的父亲。
戎家女郎能算得上是长安武将中,家势最显赫的适龄贵女。
张家自开国起便代代出礼官,虽是文臣,前程却比勋贵还稳定。
从武宁帝到长平帝,五代帝王共用八名礼部尚书,其中六人出自张家。
除礼部之外,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宗人府内皆有礼官,大多是由张家人或张家人的门生胜任。
即使礼部是公认的养老衙门,与礼沾边都是养老的官职,做到张家这种程度,仍旧让人不能小觑。
张家教导嫡长女最严格,向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范。文臣想要张家的关系网,勋贵和武将想要沾上张家的清贵气息。
当年张家女郎的亲姑姑出嫁时,长安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最后清河郡王世子凭家中老父去向焱光帝求得赐婚,成功抱得美人归。
纪靖柔忽然想起纪新雪和虞珩身边就有礼部尚书府的人,补充道,“可能是你那个伴读的亲姐姐。”
“已经定下,只从这两个人中选?”纪新雪追问道,“让阿兄自己选?长姐怎么说。”
纪靖柔点头,“阿耶让长兄从这两个人中选,没说不能是别人,但长兄不是长姐……”
纪新雪秒懂,长兄从未对阿耶说过‘不’字,又没有非要娶之为妻的女郎。除非突然叛逆,否则长兄绝不会在婚事上突然生出反抗阿耶的想法。
“长姐说婚事让长兄自己拿主意,专门在信中提醒我,不许我给长兄提建议。”纪靖柔转头看向身侧的聪明妹妹,“如果你是长兄,你会选谁?”
纪新雪知道纪靖柔的意思。
不是问他,如果是长兄,会选谁携手一生、荣辱与共。是在问他,如果想当太子,会选谁做太子妃。
他认真的思索了会,在纪靖柔手心写下个‘张’字。
戎家是在焱光朝,突然入焱光帝的眼才能起势,然后在长平朝烈火烹油,一举成为新贵。
张家却是从武宁朝开始,细水长流的发展到今日。
虽然以权势来看,张家远不如戎家,但以稳定来看,戎家远不如张家。
无论是出于私心考虑,还是从客观因素分析,纪新雪都觉得长平帝至少会在二、三十年之内保持鼎盛。
纪璟屿脾气温吞、与世无争,又待父至孝,绝不会有等不及的心思。
戎家在短短二十年内,站在虞朝权利顶峰,眼看着还能更进一步。修养跟不上权势,难免会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昏招拖累纪璟屿。
因为戎家飞快起势,簇拥在戎家身侧的底层官员,十有八九都是见风使舵、急功近利之人,很容易自下而上的影响到戎家的心态。
相比之下,张家已经有旱涝保收的清河郡王世子妃,即使再出个有希望成为太子妃的亲王妃,也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万一……长平帝最后选了别人,张家也能护着纪璟屿。
纪靖柔仔细感受手心上的字迹,刚舒展没多久的眉心再次紧皱。她心中合适的人选是戎家女郎。
又和聪明妹妹的选择不同,唉。
说完长姐和长兄的婚事,纪新雪自然的想到纪明通。
过了年,纪明通十七。早些开始选驸马,再仔细准备大婚的细节,差不多十九岁到二十岁之间出嫁,时间刚刚好。
“她啊,一时半会定不下来。”纪靖柔懒懒的摇头,忽然有些理解长平帝为什么越来越急的催促纪敏嫣成婚。
纪明通也在择婿,大部人还没到纪明通眼前,已经被华阳长公主和纪成否决。
这两人说什么,纪明通就信什么,连人都不肯去见,直接用从华阳长公主和纪成那里听来的理由否决长平帝为她选的人。
纪明通前面还有三个未婚的兄姐,长平帝本就对她耐心有限,又见纪明通满身还没长大的孩子气,整日就知道缠着已经与贤贵太妃的娘家侄子定婚的华阳长公主和已经当差的纪成玩耍,干脆不再理会纪明通。
“四姐身边那个姓康的郎君被打发走了?”
纪新雪愉悦的眯起眼睛,听到这么多有关兄姐们婚事的内情,总算是有件能让人心情变得轻松的事。
纪靖柔发出声轻笑,想起当初纪新雪还在长安的时候,纪明通在‘情郎’和纪新雪、纪成、华阳长公主之间的疯狂摇摆。
她无情打破纪新雪的幻想,“你和华阳、平国公还没对他下过死手,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小四?反正他不可能成为小四的驸马,我就没提起他,免得坏了你的好心情。”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哀怨的看向纪靖柔。
天色渐暗,纪靖柔高声让马车外的金吾卫去取她的衣物和被褥,要与纪新雪抵足而眠。
纪新雪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说服纪靖柔打消这个念头。他故意垂着头,以沮丧的语气开口,“我晚上熟睡的时候经常发出很难听的声音,阿姐会被我吵的睡不着。”
纪靖柔似笑非笑的盯着纪新雪,冷哼一声,忽然阴阳怪气,“襄临郡王都能睡着,我却睡不着?”
她抬起的手,本是想掐在纪新雪脸上,最后却只在纪新雪的耳侧点了点。
不能动脸,这么美丽的脸绝不会留下任何印子。
今后要是让她发现谁敢动纪新雪的脸,她非得和那人拼命不可!
纪新雪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心虚,在关键时刻情商拉满,“那段时间我们都失眠,单独睡也是睁眼到天亮,所以才会凑到一起。我舍不得阿姐因为我的吵闹,睡不着觉。”
纪靖柔闻言,竖起的眉毛稍稍放平,终究还是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在纪新雪的侧脸轻轻摸了下,“没事,阿姐看到你就高兴,睡不着也高兴!”
完全感觉不到上妆的痕迹,果然是天生的白!
阿雪好会长,容貌像阿耶,天生的白皙像钟淑妃,全挑优点长!
从纪靖柔提起虞珩的那刻起,纪新雪就没办法再拒绝与纪靖柔抵足而眠。
只要用了‘不习惯与人同睡’、‘不想让别人看到颈间的伤疤’……‘有人在身边的时候睡不着’的借口,必定会面对‘你对姐姐竟然还没有对虞珩亲近。’的灵魂质问。
纪新雪思来想去,发现只有直接对纪靖柔坦白性别,才能在不伤感情的前提下拒绝抵足而眠的提议。
他抬手搭在颈间的丝巾上,眼中浮现犹豫。
“公主,您快去看看郡王。”林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郡王忽然晕车,已经吐了两次。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用药。”
纪新雪立刻将抵足而眠的危急忘在脑后,箭步冲出马车,“怎么回事?”
他从未见过虞珩晕车,难道是风寒?
林蔚立刻抬起手臂扶纪新雪下车,连声道,“原本我、郡王和颜梦、张思仪正在玩雀牌打发时间,郡王忽然脸色难看,急匆匆的跳下马车。我们追上去,发现郡王正在路边呕吐。从那时开始发作,距今至少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纪靖柔也从马车里探出头,“宣太医诊脉了吗?我那里有些好药。”
林蔚匆匆对纪靖柔拱手,“太医说只是晕车,因为郡王今日吹了冷风才发作的格外厉害,只要用药就能缓解头疼恶心的症状,郡王却不肯用药,想要强撑过去。”
“这怎么行?”纪靖柔也扶着林蔚的手臂跳下马车,大步去追已经提着裙子跑开的纪新雪,“让太医直接熬药,多熬些,要是他还不肯吃药,便找人将药灌下去。”
林蔚陷入沉默,郡王不肯吃药,当然要哄郡王吃药,怎么能灌?
纪靖柔没听到林蔚的应答,以为林蔚没听清她的话,特意重复了次刚才的交代。
又没听到林蔚的应答,她诧异的看向林蔚。
林蔚在纪靖柔逐渐不耐的目光中沉重的点头,转身去找太医。
还好未来郡王妃对待郡王时,向来耐心十足,不像宝鼎公主这般粗……不,已经没有未来郡王妃了。
林蔚惆怅的叹了口气,脚步不知不觉的加快。
纪靖柔与林蔚耽搁了些时间,又花费时间去找虞珩所在的马车,刚好看到纪新雪提着裙子,箭步冲上马车的身影。
她脚步稍顿,眼中浮现迟疑。
将近两年的时间没见,发生在阿雪身上的变化似乎有点大。不仅身形变得高大,身手也比从前利落许多。
难道阿雪终于改掉爱睡懒觉的喜欢,每日早起习武?
她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奇怪。
喘着气走到马车前时,纪靖柔看到正放在阴影处的矮凳,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
原来是因为有矮凳,阿雪才会那么轻盈的‘蹿’上马车。
纪新雪推开车帘,大步冲进马车。他眼中完全容不下其他人,只有躺在最里面的虞珩,“怎么回事?难不难受?”
正抱剑坐在门口的李金环将身侧的手炉递给纪新雪,低声道,“没事,到长安就好了。”
纪新雪拿起手炉匆匆在身上滚过,完全不在意从手炉中滚出的炭粉会不会毁坏娇嫩的衣料,大步走向始终悄无声息的虞珩。
他们还有至少三日才能到长安,到长安才能好的病症怎么会是没事。
走近虞珩,纪新雪的目光猝不及防的闯进满是笑意的凤眼中,提在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下去。
他抬手摸在虞珩的额头,“怎么样,哪里难受?”
手上冰凉干燥的触感,让纪新雪惊觉他刚才跑的太急,手心里全是热汗,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为虞珩擦额头上被他沾染的汗水。
虞珩发出几不可见的笑声,低声道,“我真的没事。如果……”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纪新雪的脸快速朝他靠近。
脑门相贴的瞬间,虞珩不仅通过眨眼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甚至能感受到不属于他的温热呼吸。
他下意识的垂目往下看。
是粉红色的口脂。
不,他亲眼看着阿雪以小指腹将透明的膏体抹在唇上,这是阿雪原本的唇色。
虞珩无力搭在身侧的手臂猛地绷紧,手指蠢蠢欲动的弯曲,心中忽然响起几乎淹没理智的声音。
‘留下他,别让他离开。’
抬起手的瞬间,凉气扑面而来,随机是纪靖柔的声音,“襄临郡王怎么样?”
虞珩悄无声息的放下手,眼睁睁的看着纪新雪离他越来越远。
不知道阿雪下次会什么时候做口脂,是否会像往常那般问他要不要。
纪新雪对停在马车门口的纪靖柔道,“没有发热,等会问问太医能不能吃东西。”
“没发热就好。”纪靖柔点了点头,“我已经吩咐刚才的人去让太医熬药。”
话毕,纪靖柔看向身侧的人,“有没有能垫肚子的糕点?”
这人什么毛病?
明知道襄临郡王身体不适,居然抱着剑面对车角,没有时刻注意襄临郡王的情况。
她知道阿雪刚才以脑门贴脑门的方式感应襄临郡王有没有发热,画面看上去让人浮想联翩,但襄临郡王正在病中!
李金环仍旧保持面对‘墙角’的姿势,“已经有人去拿糕点。”
直到确认虞珩没有发热,纪新雪才有心情询问虞珩为什么会突然病倒。
李金环重复林蔚对纪靖柔说的话,“今夜好好休息,晕车的症状就能缓解,否则明日会症状更严重。”
虞珩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开口,“我没事,最多三日就能恢复。”
纪新雪没好气的在虞珩的手臂处轻拍了下。
“你又不通医理,怎么知道……没事。”纪新雪脑中忽然闪过灵光,他刚冲进马车的时候,李金环也告诉他,虞珩三日就能恢复。
三日,他们还有三日的路程就能回长安。
如果他以照顾虞珩为理由,在虞珩的马车内躲三日,就能避免与纪靖柔抵足而眠。
虞珩在纪新雪的劝说中,痛快的吃下糕点,仍旧态度坚决的拒绝味道难以形容的安神药。
纪靖柔见纪新雪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虞珩身上,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回自己的仪仗入睡,没有再坚持与纪新雪抵足而眠。
抵足而眠的人仍旧是纪新雪和虞珩。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纪新雪等人在腊月二十一日到达长安城外,纪敏嫣、纪璟屿、纪明通和纪宝珊都专门等在十里长亭处,接二人回城。
将近两年的时间没见,众人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变化。
其中纪敏嫣年纪最大,过了年就要二十一岁,外貌几乎没有改变,周身的气度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更从容。
纪璟屿和纪靖柔皆比纪敏嫣小两岁。
纪璟屿虽然没在容貌上像长平帝,宽阔的肩膀和长手长腿却与长平帝一般无二。他原本与纪敏嫣同样高,如今已经比纪敏嫣高出大半个头。
纪靖柔的个头几乎没有变化,仍旧只比纪敏嫣矮一点。
当年还没离开长安的时候,她眉宇间除了即将离家的雀跃和兴奋,还有几不可见的迟疑和犹豫。如今这些情绪已经尽数藏在她的眼底,再也不会轻易被外人窥视。
然后是同岁的虞珩和纪明通。
因为整日和虞珩形影不离,纪新雪虽然察觉到虞珩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时候越来越空荡,但从未觉得虞珩身上有很大的变化。
直到虞珩与变化极大的纪璟屿站在同处,光看个头和身形,让人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相差两岁,纪新雪才惊觉虞珩的成长。
从小身形就比同龄人高挑的纪明通几乎没有再变高,已经被比她矮半个头还多的纪新雪反超。她身上的变化皆在容貌,眼角眉梢属于长平帝的影子逐渐变得柔和,反而没有小时候那么像长平帝。
她也不像王皇后,倒是有几分苏太妃的妩媚娇俏。
当真应了那句‘谁养的像谁’的老话。
纪宝珊明年九岁,正是身形快速变化的时候,脸上的婴儿肥却不减反增,像个漂亮的甜甜圈。
因为明年不利祖宗,长平帝已经赶在年前去皇陵安抚列祖列宗,等到腊月二十五才会回长安。
众人简单叙话,直接赶往已经挂上牌匾的怀安公主府。
纪明通许久没见纪新雪,正想的厉害,直接拉着纪新雪去她的马车。
虞珩也没有拒绝纪璟屿同乘马车的邀请,他是发自内心的将纪璟屿和纪成看作兄弟,久未与纪璟屿见面,心中也会有惦记。
纪靖柔抱住纪敏嫣的手臂,语气中满是庆幸,“还好有长姐,不然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
站在纪敏嫣另一边的纪宝珊闻言,如同小马球似的撞进纪靖柔怀中,双手牢牢抱住纪靖柔的腰,甜甜的道,“还有宝珊,宝珊也要三姐!”
纪敏嫣抬手点在纪靖柔的额头,“你去明通或璟屿的马车,看他们会不会将你踹下来。”
“不会!他们就算是嫌弃我,不愿意与我同乘,也不能撵我下车,不然我就去找阿耶告状。”纪靖柔笑的极得意,她就不信,比赖皮,长姐能比得过她。
纪敏嫣果然无话可说,率先转身走向马车。
纪靖柔嘿嘿一笑,想要抱起纪宝珊,努力数次都没成功,才认识到她已经抱不动幼妹的现实,老老实实的拉着纪宝珊的手跟在纪敏嫣身后。
纪新雪拈起纪明通特意为他准备的糕点放入嘴中,好奇的问道,“华阳长公主和平国公怎么没来?”
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两人若是无事,定会如上次那般,在十里长亭处为他和虞珩接风。
纪明通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凝滞,抱着软枕恹恹的靠在纪新雪肩上,“纪成身上有差事,与阿耶去了皇陵。盈盈……又与我赌气,我已经知道错了。”
纪新雪忍住想要在纪明通头上揉揉的想法,耐心的追问,“怎么了?”
自从康阁重新出现在纪明通身边,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好在两人从来没有动过真火气,纪明通始终都将华阳长公主看得比康阁更重。
纪明通闷声闷气的道,“她又因为与我吵架没赢,去找康阁的麻烦。我,我气不过,想着她也定亲了,就去找她表哥的麻烦,她却与我生气。”
说到最后,纪明通反而觉得自己更委屈,语气已经有哭音,“我从来都没因为康阁和她生气呀。”
纪新雪抬手在纪明通背上有规律的轻拍,尽量忍住堆积在喉咙处的笑意。
如果没忍住笑出来,纪明通至少会有大半天的时间不理他。
过了半晌,纪明通才收敛哭声,再次开口,“我知道错了,她表哥和康阁不一样。我找她表哥的麻烦是给贤贵太妃没脸,阿婆和小阿婆也会为难。”
纪新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意,他熟练的在手边的第三层柜子中找出干净的帕子为纪明通擦眼泪,小声给纪明通出主意,“你去华阳长公主面前哭,她肯定会心软。”
纪明通握紧纪新雪的衣摆,刚被泪水清洗过的眼睛明亮的仿佛一尘不染,其中满是惊喜,“真的?”
纪新雪认真的点头,“真的。”
“你明日,不,下午找盈盈去你宫里。”纪明通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她怕亲自去找华阳长公主,会被正在气头上的华阳长公主拒之门外。
纪新雪欣然点头。
没等纪新雪回宫邀请华阳长公主,给纪明通创造道歉的机会,纪明通便在怀安公主府见到等候已久的华阳长公主。
“盈盈!”纪明通跳下马车,直奔华阳长公主,紧紧抱住华阳长公主,已经红肿眼眶再次涌出泪水,“你食言!”
她们明明约定过,只吵架不赌气。
在场的人早就习惯了纪明通与华阳长公主天天吵架,天天往一起凑的德行。
纪靖柔笑嘻嘻的对华阳长公主挥了挥手,算是久别重逢的打招呼。
纪新雪指着肩上的水痕对华阳长公主做口型。
她、知、道、错、了。
众人都离开后,华阳长公主才从尴尬中脱离,她抬手拍在纪明通背上的动作半点都没有纪新雪的温柔,没好气的道,“你哭什么,回头他们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纪明通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的开口,“上次,你哭的时候,不仅,去找我祖母和贤贵太妃评理,还去找清河郡王世子,妃。”
华阳长公主脸上再次浮现尴尬,以袖子给纪明通擦泪,“还不是你傻。”
眼见纪明通又要哭,华阳长公主连忙与纪明通讲道理,“我让人打康阁,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让人打表兄,不仅我阿娘会过问这件事,太后和太妃也要安抚舅舅和舅母。”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打了。”纪明通顶着红肿的眼眶点头,乖巧的让人心疼。
“你知道错了就行。”华阳长公主将纪明通搂进怀里,胡乱拍在纪明通背上,低声道,“回头你再想打表兄,别让身边的侍卫动手。你吩咐我的侍卫去打,公主打驸马,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纪明通立刻破涕为笑,紧紧回抱华阳长公主,“盈盈,你最好了。”
华阳长公主轻哼一声,追问,“我好还是纪成好?”
纪明通稍作犹豫,“当然是你好。”
“我好还是安武公主好?”华阳长公主仍旧不肯放过纪明通。
这次纪明通犹豫的时间更长,忽然主动退出华阳长公主的怀抱,抓着华阳长公主的手往用膳的偏厅去,“我们快些去用膳,别让长姐和长兄专门等着我们。”
“纪明通!”华阳长公主恨恨的跺脚,发出极恼怒的声音,却始终没有挣脱纪明通的手。
二人手拉手走进偏厅,低眉顺眼的坐在纪新雪右侧的空位处。
纪敏嫣转头吩咐身后的女官,“让厨房上菜。”
女官福身,悄无声息的离开偏厅。
酒足饭饱,纪新雪以‘献祭纪明通’的方式,逃脱仿佛‘十万个为什么’的纪宝珊,软倒在靠近暖房的软塌上,静静等待昏沉的头恢复清醒,听到脚步声也懒得睁眼。
感受到额头上温热的触感,纪新雪发出满足的叹息声,拿起热腾腾的毛巾捂在脸上,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此贴心的人是虞珩,“以后找机会讨半坛长姐府上的果酒回去珍藏,酒香如此醇厚,定是几年前留下的宝贝。”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应下纪新雪的话,“不必找机会,你和靖柔久未归家,我送你们每人一坛五年前的果酒。”
纪新雪擦脸的动作稍顿,猛地睁开眼睛。
站在他身侧的人,正是他准备讨酒的人。
“长姐。”纪新雪脸上浮现赧然,立刻由躺在软塌上变成端正的坐在软塌上。
当着主人的面,惦记人家的东西……真让人难为情。
纪敏嫣脸上忽然浮现笑意,抬起手伸向纪新雪颈间凌乱的丝巾,“我待你就像是对璟屿和明通,无需因身外物与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