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
翕动的薄唇中传出沙哑的声音,依稀能看到整齐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尖。
纪新雪心头微动,视线顺着稍显锋利的鼻尖向上,望进如同深夜般黝黑的眼睛中。
他似乎夜幕中看到隐忍和克制。
此前发生在虞珩身上的种种,刚好可以‘合理’解释的违和再次涌上心头。
纪新雪无意识的加重捧着虞珩侧脸的力道,不给虞珩留任何躲闪的余地,专注的探究虞珩眼底的情绪。
虞珩会不会与他有相同的想法?
怕他成婚,想与他继续保持现在的亲密。
已经是即将十七岁的‘大人’却仍旧执着于十三岁的幼稚约定、醉酒后因为那种事向阿兄挑衅、对在城外故意起哄的成业侯府郎君落井下石、还有今日对诚阳伯世子的敌意……其中有没有哪怕一点,是因为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你紧张什么?”纪新雪以指腹点在虞珩紧绷的额角,为了不错过虞珩眼底的任何情绪变化,他忽然主动贴近虞珩,直到能嗅到彼此的温度才停下。
在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虞珩的喉结猛地滑动了下。
他想要别开头却没办法也舍不得挣脱纪新雪的手,只能闭上眼睛,免得控制不住正在心底横冲直撞的野兽。
“没。”虞珩的唇角发出无力的气音。
纪新雪忽然扬起笑容,手掌顺着虞珩的脸侧向上,还没用力就轻而易举的扒开虞珩的眼皮,不依不饶的问道,“你不紧张,闭眼做什么?”
虞珩眼底忽然闪过亮晶晶的流光,如同水波似的纹路,美丽又璀璨。
感觉到鼻尖相抵的触感,纪新雪心底的欣喜和期待顺着双眼倾泻而出。
他无法判断自己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思想告诉他,他已经对虞珩产生不该有的妄念,所以才会想到虞珩即将娶妻生子就心烦意乱,对还没有出现的人生出难以磨灭的嫉妒。
身体却告诉他,他对虞珩的所谓妄念,只是孩子般幼稚的依赖。
纪新雪忽然露出柔软温吞的笑容,眉宇间满是纵容。他希望虞珩能如从前无数次那般,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替他做出决定。
只要虞珩对他有妄念,他会义无反顾的成全虞珩,也成全自己。
娶妻生子有什么好?
他和虞珩可以永远如现在这般形影不离,日夜相伴。
不知时间只是过去须臾,还是已经安静的虚度良久,纪新雪忽然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巨力。他猝不及防的扑入虞珩怀里,尝到顺着下唇蔓延的铁锈味。
耳边传来虞珩沙哑的声音,“你醉了,睡会。”
纪新雪舔了舔下唇处撞出的伤口,依言闭上眼睛。
他醉了。
虞珩紧紧的搂住怀中的人,眼底说不出是懊悔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不能让阿雪发现他藏在心底深处的龌龊想法,否则阿雪定会狠狠的推开他,彻底逃走。
比起短暂的完成夙愿,永远失去靠近阿雪的资格,他宁愿困在‘求不得’的牢笼中守着阿雪,眼睁睁的看着阿雪……
虞珩闭上眼睛埋头在纪新雪颈间,不愿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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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帝久久未见纪新雪和虞珩回到殿中,专门让惊蛰来寻他们。
正在浅眠话的声音惊醒,睁开困顿的双眼,茫然的看向两人。
惊蛰恭敬的低下头,“陛下让公主回玉和宫休息,莫要耽误晚上去宁静宫守岁。”
纪新雪点了点头,双眼逐渐恢复神采。
他顺着虞珩的力道坐直身体,哑声道,“我没事。”
惊蛰从袖袋中拿出五颗醒酒药丸递给虞珩,仔细询问纪新雪的感受,免得去找长平帝回话的时候被问住。
“真的没事。”纪新雪嘴角扬起无奈的苦笑,“我未曾饮酒,是被殿内的酒气熏到,才会……”
纪宝珊都不会像他这么‘没用’。
惊蛰见纪新雪面露赧然,不动声色的替纪新雪描补,“陛下极重视这次宫宴,特赐十年陈酿给御膳房炖肉。许是您吃多了几口,才会沾染酒气。”
纪新雪闻言连连点头,暗叹惊蛰不愧是地位仅次于松年的大太监。这份善解人意的体贴,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陛下心疼您,不愿意见您劳累。即使您不想回玉和宫折腾,也不必马上回大殿,可以在周围转转,既能散酒气,又不会因为久坐着凉。”惊蛰又为纪新雪出了个好主意。
他看着纪新雪饮下冒着热气的温水暖身,才回大殿与长平帝回话。
纪新雪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对虞珩道,“趁着这会儿空闲,我去找三姐说那件事。”
虞珩‘嗯’了声,忽然问道,“你被酒气冲撞的时候,在想什么?”
广袖下的手指已经悄悄蜷缩,纪新雪的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端倪,他面带迟疑的反问,“我做了很奇怪的事?”
虽然每次梳妆的时候都会觉得铜镜中的倒影是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但纪新雪从来都不认为他是自恋的人。
直到最近……
先是因为诸多巧合,怀疑虞珩对他有不正常的感情。
又在想亲虞珩,以此判断自己是否对虞珩有妄念却下不去嘴的时候觉得虞珩也想亲他,故意昂头等着。
不行,不能想!
否则他只能挖个地洞度过余生。
只要他不记得被酒气冲撞时发生的事,自作多情的尴尬就追不上他!
至于他对虞珩的奇怪占有欲,等到年后无事的时候再仔细斟酌也不迟。
虞珩与纪新雪对视半晌,缓缓摇头,“没。”
奇怪的人是他,不是纪新雪。
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离开。
走出老远,他才想起来让人去打听纪靖柔在哪。
纪新雪不想与不相干的人尬聊,特意挑人少的地方走。路过宫殿之间的拐角时,忽然听到小女孩的哭声。
如此稚嫩且肆无忌惮声音,必是宗室贵女或在家极受宠的高官家眷。
宫中没有这么小的宫女。
朝臣能带入宫中的家眷有限,几乎都会选择正值婚龄的儿女或孙辈,方便其议亲,也有怕年纪太小的孩子无法控制情绪,会冲撞贵人的顾虑。
宗室与长平帝是本家,没有名额的限制,有多少晚辈都能带进宫。
高官能得到长平帝更多的优待,才会有即使孩子在宫宴吵闹,也不会惹长平帝不喜的自信。
纪新雪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其他岔路。
等会小女孩的哭声停下,他就换条路走,免得惹上麻烦。
然而纪新雪等了半晌,小女孩已经沙哑的哭声仍旧没有收敛。
他面上浮现犹豫,终究还是选择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毕竟是宫宴,他不能视而不见。
况且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声嘶力竭,纪新雪担心小女孩再哭下去,会哭坏嗓子。
转过拐角,纪新雪眼中的困惑变成恼怒。
他大步走向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月娘?”
小女孩感觉到有人靠近,疯狂的挥舞手臂,重重打在纪新雪的手背处,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纪新雪收回手,看都没看正脸色惨白的年轻女郎,目光犀利的盯着跪在周围的宫人,“郡主如此伤心,你们竟然不知道哄她?”
宫人打了个哆嗦,小声解释道,“奴不是伺候郡主的宫人,怕贸然靠近郡主,会让郡主更害怕。”
“郡主的宫人呢?”纪新雪冷声问道。
“奴不知道!请公主息怒!”宫人连连磕头,语无伦次的道,“奴是安福宫的宫人,不是郡主的宫人。”
纪新雪感觉到小女孩的哭声变小,正偷偷打量他,佯装没有发现小女孩的目光,看向手足无措的崔青枝,故意道,“你哪家的家眷,我怎么没见过你。”
崔青枝闻言,惨白的脸色立刻变成涨红。
她如同忽然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猛地瞪大眼睛,“你不记得我?”
眼角余光发现襄王府的大郡主被崔青枝吓的打了个哆嗦,手脚并用的往他身后躲,纪新雪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漠,“我应该认识你?”
没等崔青枝再次开口,纪新雪又道,“难不成是哪位姑婆家中的表姐或宗室长辈?为何见到本宫不知行礼。”
他向来没有用行礼之事磋磨人的爱好,但有些人,值得他如此对待。
纪新雪委实想不通,崔青枝怎么能忍心欺负还没满三岁的纪暖月。
崔青枝出身世家,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各种礼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将其融会贯通的到言行举止中。
她知道见到公主该行礼。
如果是在别处见到纪新雪,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福身。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纪新雪让她行礼的要求,崔青枝却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她无法忍受纪新雪的羞辱。
纪新雪将崔青枝难看的脸色收入眼底,忽然发出声轻笑。
他扬起下巴示意不敢离开的宫人,“去教她如何参见公主,谁教的好,本宫便允谁去玉和宫伺候。”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已经有人飞快的跑向僵立在原地的崔青枝。余下的人慢了半步,也争先恐后的跑过去,生怕会错过升职加薪的机会。
崔青枝被宫女们的气势震慑,脑子逐渐空白,忽然发出惊恐的叫声,转身就跑。
“哈哈!”
纪暖月发现纪新雪回头看她,立刻捂住嘴,睁着葡萄似的眼睛仔细打量纪新雪,怯怯的开口,“我是襄王府的纪暖月,你是谁?”
纪新雪冷肃的眉目彻底舒展,温声道,“我是你堂姐。”
纪暖月懵懂的点头,脆生生的道,“阿姐。”
她有许多阿姐,个个都是公主。
阿耶说等她长大,皇伯也会封她做公主。
纪新雪点了点头,试探着朝纪暖月伸出手,见纪暖月并不排斥,才将纪暖月从地上抱起来。
起身的过程中,纪新雪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转头看去,是在屋顶上探出半个头暗中观察的金吾卫。
纪暖月顺着纪新雪的目光转头,眼睛中满是疑惑,“啊,他为什么在房顶?”
“没了,他是不是变成鸟儿飞走了!”纪暖月发出惊呼,一只手指着已经无人的房顶,一只手快速拍打纪新雪的肩膀。
纪新雪抱着纪暖月转了半圈,语气满是无奈,“人不会变成鸟。”
因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金吾卫,纪新雪无需再担心要如何哄纪暖月开怀却不得不面临新的问题。
要如何面对来自三岁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
有纪暖月作对比,九岁的纪宝珊也显得恬静温柔起来。
好在满头汗水的襄王来得够快,纪新雪才没做出将堂妹交给宫人,独自逃跑的恶行。
襄王见纪暖月只是眼眶发红,衣服沾染上灰尘,眉宇间没有惧怕或惊恐的情绪,深深的松了口气,眼中的焦急皆转为恼怒。
对情绪极为敏感的纪暖月却没有因此害怕襄王,她抱着襄王的脖颈喋喋不休的告状,没过多久就因为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陷入困顿,安静的趴在襄王的肩头。
襄王让宫人摊开斗篷,小心翼翼的将纪暖月放在斗篷里。
重新将裹在斗篷中的女儿抱进怀里,襄王才看向纪新雪。
他直言正急着找人算账,回头会在襄王府设宴,正式感谢纪新雪对纪暖月的照顾。没等纪新雪推辞,襄王已经脚下带风的抱着纪暖月离开。
在纪暖月身上耽搁的这些时间,已经足够纪新雪之前派出去的宫人找到纪靖柔。
纪新雪改变方向,去安福宫主殿右后方的侧殿寻纪靖柔。
他随口问宫人,“崔青枝去哪了?“
宫人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低声道,“崔女郎跑回大殿,安福宫的宫人们没敢追,也没来得及提醒崔女郎,她掉了只鞋。”
纪新雪想象了下崔青枝只穿着一只鞋出现在宫宴的场景,尴尬的转了转手上的金刚石戒指,吩咐道,“派人去看看,襄王是如何给大郡主讨公道。”
他相信崔青枝不敢在宫中对大郡主生出歹意,也不是故意惹大郡主哭。
只是蠢人办坏事,浪费了崔氏的心思。
不知崔氏这次专门调走大郡主身边的宫人,给崔青枝单独接近大郡主的机会,损失了多少人手。
崔氏千算万算,在崔青汐被下药抓奸,失去先帝嫔妃的名分被逐出皇宫时,立刻划去崔青汐在崔氏族谱上的名字。
不仅不肯照顾崔青汐,还以最快的速度消除崔青汐尚未进宫时的生活痕迹,恨不得崔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当年如同丧家之犬似的崔青汐摇身变成襄王孺人李无忧,不仅诞下襄王的长女,如今又有身孕。
以襄王为李无忧多次与宗室硬杠的劲头,只要长平帝同意,李无忧就能立刻从襄王孺人变成襄王妃。
于是崔氏又千方百计的想要与李无忧缓和关系。
简直可笑。
因为在昨日听到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的对话,纪新雪已经知道,只要李无忧这胎能平安生产,无论是男是女,襄王再次为李无忧请封王妃时,长平帝都会同意。
想来崔氏已经从别处发现端倪,才会突然出奇招。
可惜出师未捷,非但没能借助嘉王府大郡主缓和与李无忧关系,反而惹怒襄王。
作为已经被长平帝养成吉祥物的闲散亲王,襄王虽然脾气好,但越来越骄纵,忍不得半分委屈,定会因此事让崔氏头疼一段时间。
纪新雪摇了摇头,暂时压下想要吃瓜的念头,踏入纪靖柔所在的偏殿。
这里都是与纪靖柔同龄的人,大多是纪靖柔从小到大的玩伴,还有听闻纪靖柔在这里,特意赶来的郎君或家中有兄弟的女郎。
察觉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纪新雪清晰的感受到背部的汗毛正根根竖起。他脚步稍顿,暗道失策。
进来做什么,应该让人叫纪靖柔出去
事已至此,纪新雪唯有以最快的速度走向纪靖柔,不给任何人与他搭话的机会。
纪靖柔察觉殿中喧闹的声音忽然变小,诧异的抬起头,立刻看到众人目光的焦点。
是阿雪。
双眼迷茫,脚步踉跄,像是已经醉了。
纪靖柔猛地起身,大步走向纪新雪,不客气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郎君,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
“怎么喝了这么多?”纪靖柔架住纪新雪的肩膀,眼中皆是心疼,“虞珩呢?”
纪新雪朝纪靖柔扬起灿烂的笑容,“要阿姐,不要凤郎。”
纪靖柔怔了下,忽然心花怒放。只恨时间不能倒流十年、八年,她定要天天抱着小五哄。
纪新雪觉得他似乎在纪靖柔眼中看到‘妈妈爱你’几个字,脸上的笑容稍稍僵硬。
他忍住想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对纪靖柔道,“头疼,阿姐带我去休息好不好。”
围在纪靖柔身后的郎君忽然开口,“殿内有个通风的好地方,不如就让安武公主在这里醒酒。人多热闹,免得安武公主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靖柔打断,“有我陪着小五,她怎么可能孤单?”
纪靖柔冷笑着环顾周围想与她抢妹妹的人,骄傲的挺起胸膛。
有个长安第一美人的妹妹,爽!
她还有长安最俊美的阿耶!
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容貌不输阿不罕冰和虞珩的驸马,将来生个像阿耶的女儿。
纪靖柔如同打胜仗的将军似的带走纪新雪。
苏太后操持年宴的时候,特意了准备几间专供酒醉之人休息的地方。
纪新雪悄悄打量各处的房门,得出结论,这里只有他和纪靖柔。
他在纪靖柔的纵容下挥退宫人,抓着纪靖柔的手,开门见山的道,“阿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纪靖柔顺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弯下腰,配合的问道,“什么秘密?”
“我不是女郎,是郎君。”纪新雪认真的对纪靖柔道。
经过虞珩、纪敏嫣、纪明通和纪璟屿,他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会紧张,但心底的期盼已经远胜过紧张。
他希望纪靖柔可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否则他这么多年反复斟酌过无数次的解释,将再也没有说出口的理由。
纪靖柔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凝神盯着纪新雪,仔细观察纪新雪是否有说笑的痕迹。
半晌后,纪靖柔才满脸沉重的开口,“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
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什么?”
他不觉得纪靖柔有可以与他隐瞒性别相媲美的秘密。
纪靖柔贴在纪新雪耳边,一字一顿的道,“其实我也不是女郎,是郎君。”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拉下颈间的丝巾给纪靖柔看,苦笑道,“阿姐,我没有与你开玩笑,我有喉结。”
纪靖柔眼中极快的闪过亮光,主动伸出手,在纪新雪的喉结处仔细摩挲。
为了能让纪靖柔更真切的感受到喉结的存在,纪新雪特意端起茶盏小口啜饮里面的温水。
纪靖柔发出暗藏兴奋的惊呼声,“怎么会如此逼真?”
纪新雪闻言,正含在嘴里的水险些呛出来。
他扶着窄桌闷咳半晌,哑声道,“这真的是喉结。”
“好好好,真的是喉结。”纪靖柔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在自己颈间相同的位置摩挲,双眼亮晶晶的望着纪新雪,“好妹妹,我能不能也长出喉结?”
两人对视半晌,纪靖柔主动道,“你给我抄份方子?”
“什么方子?”纪新雪满眼空茫。
纪靖柔指向纪新雪的脖颈,连声问道,“药苦不苦?多久才会长喉结?不想要喉结的时候怎么办,停药还是喝另外的药?”
纪新雪揉了揉僵硬的脸,真诚的看向纪靖柔,“我真的是郎君,阿姐可以去向阿耶证实这件事。”
纪靖柔脸上浮现失望,眉宇间的狐疑越来越浓重,“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纪新雪坚定的点头。
“哦。”纪靖柔还是不信。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最后落在纪新雪的腰腹之间,慢吞吞的道,“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脱……”
世上也许会有促使女子长喉结的药,绝不会有能让女子彻底变成男子的药。
“我还有事,告辞!”纪新雪打断纪靖柔的话,如同轻盈的飞鸟似的跃起,直奔紧闭的大门。
“哎?等等!”纪靖柔扑到纪新雪身旁,牢牢抱住纪新雪的手臂,“你跑什么,我又没让你脱裤子。”
纪新雪紧紧贴着门边,下意识的夹紧腿。
只凭着纪靖柔能说出这句话,他就知道纪靖柔有过这个想法。
纪靖柔轻咳一声,矜持的开口,“你让我看看胸。”
阿雪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胸,她先看看,然后让医女想办法调制些丰胸的药膏。
为了掩饰激动,纪靖柔刻意不去看纪新雪的脸,将目光凝聚在纪新雪头上的银镶彩色珍珠的头冠处。
纪新雪试着抽出陷入纪靖柔怀抱中的手臂,在纪靖柔警觉前及时收力,有气无力的道,“可以,你先松手。”
“你是不是想跑?”纪靖柔似笑非笑的望着纪新雪,非但没有放松双臂之间的力道,反而又抱住纪新雪的腰。
“阿姐不松手,我怎么脱衣服?”纪新雪满脸无辜的反问。
纪靖柔觉得纪新雪说的有道理,她慢慢调整位置,直到以后背牢牢堵住房门才松开手。
纪新雪后退两步与纪靖柔拉开距离,在纪靖柔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轻声细语的道,“阿姐先转过去。”
说罢,纪新雪羞涩的低下头,“反正阿姐堵在门口,我又出不去。”
纪靖柔见纪新雪松口,也不想逼得太紧,她边转身边道,“我们是亲姐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等会阿姐也给你看。”
纪新雪抹了把脸,悄悄往窗边挪。
他就知道,纪靖柔会提出看胸的要求,是与那日想看……的纪明通一样,只是想戳穿他的‘谎言’,根本就没相信他说自己是郎君的话。
纪靖柔面朝房门默默数数,暗自盘点苏太后、苏太妃和纪敏嫣给她的方子。
阿雪这两年个头长的格外快,也许是因为营养跟不上,所以才没长胸,应该用补性大于药性的药膏滋养。
感受到从背后吹来的冷风,纪靖柔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她猛地回头,刚好看到顺着窗口消失的鸦青色裙摆。
“阿雪!”
纪靖柔大惊失色的跑到窗边,下意识的想要翻窗追上去,抬腿时才发现不对劲。
不仅窗台太高,她不踩东西根本迈不过去,窗户的大小也不对。
她转过头,目光呆滞的看向平放在地上两扇窗户。
阿雪竟然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悄无声息的将并排而立的两扇窗户卸了下来,还能迈过比腰还高的窗台。
这……难道阿雪没有撒谎?
纪新雪气喘吁吁跑回主殿,稍作犹豫,选择去宫门处送客。
入宫赴宴的人不会在宫中守岁,要赶在天黑之前赶回府中,如今差不多该是散席的时间。
如同入宫时要将就顺序,出宫的时候也有规矩。
年轻的郎君和女郎即使想与纪新雪多说几句话,也会被家中长辈阻拦。
纪新雪只需要站在纪璟屿身边,做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始终保持脸上的微笑即可。
轮到戎家人出宫时,戎家女郎大方的站在最前方扶着司徒,始终眼含笑意的望着纪璟屿。
即使心如止水如纪璟屿,脸上也浮现不自然,频频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上去,专门挡在戎家女郎和纪璟屿中间与司徒说话,全当自己是讨人厌的棒槌成精。
虽然戎家女郎热情大方惹人怜爱,但纪璟屿才是亲兄长。
关键时刻,绝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不久后,便是礼部尚书府的人。
张家枝叶繁茂、家大业大,是纪新雪站在宫门处许久,看到人数最庞大的队伍。
张家女郎和张思仪一左一右扶着张家老太君,站在最前方。
即使张家老太君是个非常慈和的老太太,纪新雪和张思仪也竭尽全力的凑趣,想让气氛热闹起来,还是没能避免尴尬。
纪璟屿对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态度,几乎能称得上一碗水端平。既没有因为戎家女郎热情就喜笑颜开,也没有因为张家女郎冷淡就面露不快,始终都彬彬有礼的与两家的长辈交流。
然而张家女郎的态度未免过于……规矩?
她始终娴静温婉的立在张家老太君身侧,哪怕纪新雪和张思仪主动给她递话,也只是点头或摇头,不肯多说半个字。
纪新雪暗自摇头,对张思仪使了个眼色。
在他看来,张家女郎的表现,不是本人不想做灵王妃,就是张家不想让她作灵王妃。
他身为灵王的‘妹妹’,已经再一、再二、再三的找话题,委实再也张不开口。
阿兄又不是非张家女郎不可,何必强求。
张家人离开后,纪新雪悄悄打量纪璟屿的表情。
纪璟屿对纪新雪温和的笑了笑,“她有个小三岁的妹妹,正好与你适龄。”
“我不……着急。”纪新雪险之又险的将嘴边的‘成婚’改成‘着急’。
他不着急,等想明白他和虞珩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纪璟屿说出这番话,就是不打算娶张家女郎。
他和纪璟屿年纪相差不大,长平帝的儿子又格外少。
在长平帝的计划中,肯定不会让他和纪璟屿娶出自同族的女郎做王妃。
“你要娶戎家女郎吗?”纪新雪趁着下拨人还没过来,小声问纪璟屿。
纪璟屿眉宇间浮现迟疑,直到听见远处的宫人高声提醒又有人来,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纪新雪昂头望着纪璟屿的侧脸,轻声道,“阿兄要娶个能让你快乐的人,携手此生。”
以纪璟屿对待长平帝时堪称逆来顺受的态度,在二选一中先排除张家女郎却没有立刻选择戎家女郎,已经是不喜欢戎家女郎的表现。
“阿耶也希望阿兄能快乐。”纪新雪肯定的点头。
作为父亲,长平帝希望每个儿女都能在他的庇护下平安喜乐的成长。
否则长平帝绝不会允许纪敏嫣挑了六年,最后芳心落在随时有可能开战的异族身上。
只要长平帝想,有无数种办法能让纪敏嫣心甘情愿的成婚。
“可是阿耶也没有找到情投意合……”
纪璟屿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人已经走到附近,他只能放弃这句话,去与即将出宫的人寒暄。
这批人离开时,纪新雪立刻凑到纪璟屿耳边,“因为阿耶没找到情合意投的人,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这样才能弥补阿耶的遗憾。”
纪璟屿怔住,望着容貌与父亲极度相似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逐渐暗沉,有幸进宫参加除夕宫宴的人几乎尽数离开,纪新雪仍旧没看到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人。
他向纪璟屿打听内情,没想到纪璟屿也满头雾水,只知道襄王和长平帝都为此事大怒,闹的清河郡王也不得安宁。
不久后,松年亲自到宫门处传达长平帝的口谕。
“让璟屿和新雪回宫歇歇,半夜来凤翔宫守岁,莫要叨扰阿娘和姨母。”
纪新雪问道,“清河郡王府、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人在宫中守岁?”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也就罢了,崔太师再怎么位高权重,对长平帝来说也是外人。
“您放心,今日宫门不落钥、城中无宵禁,无论多晚,崔太师府的人都能及时出宫。”松年笑着道。
纪新雪轻咳一声,暗道松年促狭。
解释就解释,非要说让他放心做什么。
纪新雪和纪璟屿分开,忽然想起已经许久没看到虞珩。
按照平时的习惯,如果长平帝没有另外给虞珩安排差事,虞珩应该早就会来宫门处找他才是。
救命,虞珩该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他的自作多情,故意躲着他吧?
想到这个可能,纪新雪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玉和宫,主殿卧房。
因为正在年节,下面特意做了些模样应景的蜡烛讨吉利。
福字蜡虽然比常用的蜡烛耗费的蜡油更多,亮度却远远不如平日里所用的蜡烛。烛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照入拔步床中时,只剩下几乎可以忽略的斑点。
虞珩斜靠在纪新雪最喜欢的软枕上,两条长腿或弯曲或伸直,依稀带着水痕的双眼无意识的追着微光转动,与其说是盯着微光,更像是透过微光看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在金色的珍珠衬托下白的发光的皮肤、只能看到他倒影的双眼、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的纵容、弧度迷人的唇角、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想起呼吸交错的感觉,虞珩的呼吸随着心脏加速的频率越来越重,手上的动作几乎可以用凶狠形容。
不够。
即使他的动作再怎么凶狠,也无法弥补眼睁睁错过机会的懊悔。
懊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疼,分不清是来自心脏,还是来自别的位置。
虞珩将床边的帕子捂在脸上,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贪欲折磨的更疼。凤眼中的涟漪越来越重,床帐内厚重的呼吸声也逐渐变成委屈的轻哼。
“凤郎?”
轻快雀跃的声音顺着床帐传入虞珩耳中,成功安抚虞珩因为‘不够’生出的委屈。他发出声闷哼,终于跨越想象的屏障,仿佛切身体会到时光倒流得以重新选择的错觉。
在暖色烛火下白得极不真实的手搭在床幔处,久久没有动作。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凝结,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
这……这个味道?
他是该退出去假装从未出现过,还是若无其事的掀开幔帐调侃虞珩短小?
“阿雪?”
仿佛带着潮气的声音顺着床幔间的缝隙传出。
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断前,纪新雪已经遵循本能应声,“嗯,是我。”
听到干巴巴的声音,纪新雪拿开搭在床幔处的手摁在喉咙间,暗道自己没出息。
在公共区域遛鸟的人是虞珩又不是他。
虞珩还没紧张,他紧张个什么劲?
正双眼放空盯着头顶床幔的虞珩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
意乱情迷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为什么还能听到阿雪的声音?
虞珩舒展的瘫软在床上的身体陡然僵硬。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刚好看到从床帐处收回的手,“阿雪?”
下一瞬,自然垂落的床帐陡然被掀开,昏暗的烛光和纪新雪凶巴巴的面容同时出现在虞珩的视线中。
“有话就说,叫什么魂?”
眼角余光瞥见虞珩的‘短小君’,纪新雪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冲动。
还好没有为缓解尴尬调侃虞珩短小,否则虞珩若是反问他什么是粗长,他岂不是要哑口无言?
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和身高有关系,怎么……差那么多。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虞珩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念头。
他强行将心中已经瘫软的凶兽踹回笼子里,在笼子外缠上层层叠叠的锁链。
理智随着凶兽归位,虞珩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有些凉,他僵硬的扯着被子盖在发凉的地方,气虚的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我让人换张床。”
纪新雪很满意虞珩的尴尬。
只要别人尴尬,他就不会尴尬。
为照顾虞珩的面子,纪新雪没始终举着床幔,选择进入床幔内和虞珩说话。他认真的想了想,大度的道,“换床太麻烦,让人换套被褥就行。”
他还记得,比他大一岁的虞珩相火妄动不久,他也开始相火妄动。
为难此时的虞珩,就是为难将来的他。
出来混,早晚都要还。
虞珩舔了下紧绷的嘴唇,想问他还能不能睡在纪新雪的床上却没有开口的勇气,心中涌现铺天盖地的懊悔。
早知道阿雪会这么早回来,他就该早些……
没关系,再等十日就是外祖父去世的日子,他在祠堂跪几日、十几日,总能等到阿雪心软,重新得到与阿雪同睡的机会。
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尚未彻底转暗,忽然因为下巴处的力道不得不重新面对温暖的烛光。
纪新雪提着虞珩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和虞珩对视,锐利的凤眼中满是警告,“不许带别人在我床上胡闹!”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别说是被褥和床,他连房间都不想再要。
虞珩的凤眼茫然的眨动,看上去像只不幸撞到脑袋的呆凤。
直到纪新雪喉咙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虞珩才敢相信他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