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新雪看到虞珩,眼中闪过了然,“他不识相?”
这几日他虽然始终没有去牢狱中,但每日都会听狱卒汇报世家子们的动向。
祁延鹤明明是宗人府牢狱中的世家郎君里,身份最高的人,又有得到吩咐的狱卒明目张胆的照顾,居然也是在世家子中最不受待见的人。
如此蠢人,很难在没人提醒的情况下,忽然变得聪明起来。
虞珩点头,只用一句话,便完美概括他审问祁延鹤的过程。
“满嘴谎话和废话,浪费时间。”
纪新雪甩了个响亮的空鞭,眼底浮现冷漠。
他给过祁延鹤机会,可惜对方没能抓住。
“来”纪新雪对不远处的衙役招手,吩咐衙役去大厨房要热水,奖励祁延鹤个热水澡,洗去身上的臭味。
然后在关押世家子们的牢房旁另开间新的牢房,单独安顿祁延鹤,将英国公府早先送来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也拿过去。
世家子们本就对祁延鹤不满,又眼睁睁的看着双方的待遇相差越来越大……何愁他们不起内讧。
纪新雪临时改变从今日开始审问世家子们的计划,专门给他们空出足够的时间感受落差。
翌日,元月十一,能参与小朝会的重臣皆会进宫给长平帝拜年,进行长平帝六年的第一次小朝会,处理过年期间发生的要紧事。
如果没有意外,下次大型办公是年假彻底结束的时候,元月十六的大朝会。
虽然崔太师和英国公都有参与小朝会的资格,但有长平帝在,纪新雪丝毫不担心宗人府牢狱中的世家子们能在今日得到赦令。
天蒙蒙亮时,纪新雪在鸡鸣中睁开眼睛,满眼呆滞的望着床帐发呆。直到耳边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虞珩耐心的举着手,等待鸡鸣声结束。忽然发现纪新雪已经再度陷入沉眠,困顿的脸上立刻浮现惊喜。
因为鸡鸣声还没结束,怕纪新雪再次被惊醒。他不敢放下捂住纪新雪耳朵的手,只能以极考验韧性的姿势观察纪新雪的睡颜,上半身几乎要与双腿平行。
自从长平二年,纪新雪被人用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末算计。虽然及时排毒,却留下极易惊醒的毛病。
这是虞珩近几年来,头一次看到纪新雪在并非绝对寂静的情况下睡着。
安静的凝视纪新雪的睡颜许久,虞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均匀的喷洒在脸上的触感。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顺着纪新雪合拢的眼皮往下看,略过挺直秀气的鼻梁,落在色泽绯红,充满健康气息的唇上。
因为偶然发现纪新雪身上的顽疾有好转的迹象而生出的喜悦,不知不觉间朝另外一种激动的情绪转变。
虞珩眼底浮现挣扎,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正在心中疯狂挣脱枷锁的野兽。他垂下眼皮,小心翼翼的低下头与纪新雪贴了贴脑门。
哪怕仅仅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也能让他眼角眉梢皆是满足。
与此同时,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重臣已经依次顺着东门进入皇宫。
相比长平帝登基的头几个年头,今年算是难得的太平年,从年前封笔到现在,所有报上来的消息都是讨巧的喜事。
不仅长平帝的嘴角始终含着笑意,朝臣们也纷纷畅想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份,委婉的夸赞长平帝治国有方。
别看能参与小朝会的朝臣们,身为站在虞朝官场‘金字塔尖’的存在,总是对小官们拍马屁的行为嗤之以鼻、暗道对方姿态迫切、吃相难看、奴颜屈膝、不怀好意……
但凡轮到他们拍皇帝的龙屁是,他们言语和姿态皆会比底层小官更奔放。
恭维皇帝,不仅不丢人,还很光荣!
崔太师和英国公已经私下商量好,要在今日请长平帝开恩,放正被关在宗人府中的世家子们归家。
然而同僚们正与长平帝聊的热火朝天。
双方一个敢夸,一个不仅敢听,还愿意屈尊降贵的回夸几句。完全不给崔太师和英国公开口的机会。
两人悄悄交换眼色,决定在散朝时留在凤翔宫,单独与长平帝说这件事,免得有与世家不对付的人故意出言阻拦。
达成相同的意见,崔太师和英国公也先后加入拍马屁的行列。
长平帝将崔太师和英国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给前排的心腹们使眼色。
因为没有要紧事,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小朝会就要散场。
长平帝笑着对众朝臣道,“小五这次从封地回来,专门孝敬我整套的珐琅麻将。诸卿中可有人偏爱此道?我将这套珐琅麻将作为彩头,今日谁赢得多,珐琅麻将就赏给谁。”
没等之前收到长平帝眼色的心腹们有反应,已经有数名热衷此道的臣子主动上前。
崔太师和英国公见状,虽然脸色没变,心中却各有想法。
英国公见崔太师久久立在原地不动,暗骂了句‘老匹夫’,赶在众人离开书房前,朝长平帝长揖,“陛下,安武公主已经以‘调查汝南侯府之事’为理由,关押重臣子孙近五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正好在书房中的汝南侯闻言,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看向英国公的目光中满含尖锐的敌意。他冷声道,“英国公何必如此急切?刺杀公主乃是大罪,安武公主自然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仔细调查,免得冤枉您的嫡孙。”
不仅汝南侯觉得英国公提起初七发生的变故时,说是‘汝南侯府之事’,是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英国公也觉得汝南侯将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之间,因为想要解除误会而导致的误会定义为‘刺杀’,是在对他挑衅。
两人互相凝视,眼底皆有火光浮现。
崔太师忽然越众而出,提议道,“安武公主毕竟年轻,没处理过这种事情,骤然被赶鸭子上架,不知所措,耽搁时间也情有可原,陛下不妨派经验老到、擅长查案的人去协助安武公主。”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嘴角的笑容忽然收敛,“我已经答应明通,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小五调查。”
崔太师和英国公再次交换眼色,改为关心纪明通的伤势。
长平帝闻言,转头看向松年。
松年低眉顺眼的道,“今早御医送来的脉案记载,金明公主每夜发烧的时间正在逐渐变短,少则三五日,多着半个月就能康复。”
“陛下!”崔太师和英国公脸上皆浮现惊讶,同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愚孙绝无谋害公主的胆量!”
两人皆是历经三朝的老臣,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除了与两人有交情的朝臣纷纷出言求情,许多原本不在意这件事的朝臣也面露不忍。
相互争夺权力时他们绝对不会手软,面对皇帝却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惆怅。
长平帝紧绷的脸色稍缓,以目光示意松年和惊蛰扶崔太师和英国公起身,沉声道,“你们放心,小五向来仔细,绝不会冤枉他们。若他们只是无意之失,并非有意谋害明通,我便只严惩主谋,对从犯小惩大诫。”
崔太师和英国公闻言,满脸动容的高呼‘陛下英明’,行过大礼,才顺着松年和惊蛰的力道起身。
直到日头偏西,珐琅麻将才决出最后的归属。
始终面无表情的汝南侯赢走所有人的金瓜子,以势不可挡的碾压姿态获得珐琅麻将。
他战战兢兢的从长平帝手中接过战利品,见长平帝眼中并无不满,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长平帝的手腕不停的表忠心。
希望陛下亲赐的珐琅麻将,能击溃汝南侯府的霉运。
汝南侯很难不怀疑,汝南侯府最近是不是犯了哪路太岁的忌讳。
只是过个年的时间,忽然变得诸事不顺。
不仅年前有意与儿子成婚的怀安公主忽然开始疏远汝南侯府,金明公主还在汝南侯府受伤……还好陛下愿意相信侯府在此事中无辜,没有迁怒于他。
可恶的世家子,胆敢在汝南侯府如此胡闹,完全没将汝南侯府放在眼中。
他与他们没完!
众人离开皇宫时,汝南侯捧着珐琅麻将狠狠撞开并排而立的崔太师和英国公,趾高气昂的在两人之前出宫。
英国公和崔太师皆没理会汝南侯,他们装模作样的交谈几句,共同前往英国公府。
自从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带领金吾卫,捉拿去汝南侯府赴宴的世家子,他们原本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
长平帝的反应大概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事却不保准,必须得仔细商量才行。
到底还是因为接连发生的事,对彼此心生芥蒂。
两人达成共识去英国公府却没乘坐同辆马车,进入心腹把守的书房后,浮于表面的笑容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看向彼此的目光中皆有几不可见的忍耐。
良久后,英国公先开口,“依照陛下的意思,至少在正月十六的大朝会之前,都不会放关押在宗人府牢狱中的人。”
崔太师点头,半个字都不想说。
今年是长平六年,从焱光二十一年开始算,已经是长平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便是个天生的傻子,此时也该反应过来,长平帝与嘉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或者说手握大权的长平帝才是嘉王的真面目。
从他和英国公收到小辈们被抓进宗人府的消息,进宫求见长平帝却没见到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被关进宗人府的小辈们,进府容易出府难。
若是能早点看透长平帝,当年就不该支持长平帝登基。
哪怕是被蒋家完全掌控的黎王登上皇位,也不会像长平帝这样让世家难受。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的长平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指望莫岣和孝顺名声才能稳住皇位的‘天真’皇子。他是掌握军权,逐渐收拢政权,让已经显现颓势的虞朝重新焕发生机的长平帝。
让崔太师后悔的事,岂止这一桩?
若是能有反悔的机会,他必然不会将这个机会浪费在长平帝身上。
毕竟虞朝焕发生机,并非错事。
最大的错事是虞朝焕发生机,他作为当朝太师和崔氏家主,却被逼的走上悬崖间的藤条,只要有半步没有走稳,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崔太师双手捧着茶盏无意识的转动,眼中的光越来越涣散。
如果真的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要将这个机会用在哪里?
乾元朝时,因为不堪乾元帝的打压,接受前朝明王的橄榄枝,参与猎山之变?
谁能想象的到,乾元帝以仿佛要将世家彻底斩草除根的姿态,大刀阔斧的打压世家,闹得世家人心惶惶。竟然是近百年来,虞朝帝王对世家打击最轻的一次。
直到猎山之变发生后,乾元帝才让世家知道,什么是血流成河。
可惜当年他还没记事,就算是能重新选择,也无法说服祖父和父亲改变主意。
此事暂时不提,下一件错事。
乾元帝的元王登基后,为了搅乱虞朝,故意在仅剩的两名皇子之间挑拨,害的建兴帝险些被宗室除名?
想到这里,崔太师苍老的眼睛中闪过淡淡的惆怅。
当年他刚开始读书,即使是嫡长孙,也没办法撼动祖父和父亲的决定。
如果当年能够在建兴帝就藩的过程中,成功刺杀建兴帝,说不定就不会有今日的烦心事。
元王驾崩后,皇位也许会落在清河郡王那支或信阳郡王那支,也有可能双方争的不可开交,虎视眈眈的前朝明王渔翁得利,顺势推翻气数已尽的虞朝,成功复国。
可惜,安国大长公主用乾元帝专门托付给她的底牌死保建兴帝,元王也让极亲近这个兄长,即使碍于不仅没办法掌控,反而试图操控他的朝堂,不得不将兄长遣去苦寒之地就藩,元王也将仅有的权力运用到极致,竭尽所能保全建兴帝。
如今想来,即使有后悔的机会,他也只能左右建兴朝时发生的事。
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改变什么。
只要前朝余孽以崔氏曾经与他们合作时留下的把柄威胁他,他仍旧会答应明王,扶持纨绔废物似的焱光帝登上皇位。
废物,焱光帝,呵。
崔太师举起茶盏遮挡嘴角的嘲讽。
人啊,但凡沾染上疯,就不会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焱光帝依靠世家登上皇位,前两年似模似样的敬重世家,感念恩德。然后毫无预兆的发疯,效仿乾元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洗幸存的半数世家。丝毫不顾世家手中,有他弑父夺位的证据。
结果呢?
已经被血洗满门的世家,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拿出焱光帝弑父的证据,指认焱光帝。
没被血洗的世家直接被吓破胆,除了从来不参与这些事的虞氏,皆老老实实的按照焱光帝的要求,屈辱的放弃祖地,举族到长安生活。
他们甚至不敢用焱光帝谋害建兴帝的证据,威胁焱光帝。
按照焱光帝的要求做,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提起焱光帝的把柄,先死的人绝对是他们。
这场豪赌,焱光帝得到帝位,远在江南的白家顺势崛起,不仅彻底压下虞氏,还开始有底气大肆搜刮周围的资源壮大自身。
唯有世家赔了夫人又折兵,输的一败涂地,
英国公久久没有等到崔太师的下文,眼中的忍耐越来越浓,语气也变得格外压抑,“依崔兄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尽快放人。”
崔太师忍住嘴边的嘲讽,反问道,“以目前的情况,陛下不放人,才对我们更有利,不是吗?
自从山南东道和江南接连出事,前朝余孽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远在突厥的明王,因为无法接受眼看着气数将尽的虞朝,以短短五年的时间焕发新机,甚至有再兴盛一轮的气势。频频以密信催促世家刺杀长平帝或给长平帝找点大麻烦,让长平帝无心朝政。
世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长平帝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往刀刃上撞?
哪怕是乾元朝的猎山之变,也是发生在乾元帝英雄迟暮的时候。
如果前朝明王不是远在突厥,是在虞朝境内,他们早就不惜任何代价,彻底解决前朝余孽,静心等待虞朝重新兴盛,顺势振兴昔日荣光。
只要虞朝足够强盛,需要各种人才,凭着千百年的底蕴,世家绝对信心能胜过科举的学子。
半年前,明王的耐心彻底耗尽,密信中除了催促,还附带世家与前朝余孽勾结的证据,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世家不敢冒险,只能用实际行动敷衍明王。
首先,排除刺杀长平帝的选择。
如果刺杀有用,焱光帝怎么可能活到焱光二十一年才驾崩?
然后,排除在朝政上给长平帝使绊子。
远有蒋家、近有山南东道官员和江南官场。可见在长平帝眼中,政事方面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此,便只剩下长平帝最在乎的……儿女。
想要达到明王的要求,使长平帝无心朝政,虞朝国本动荡,最好的下手人选无疑是纪璟屿。
既是嫡长子,也是十五年之内,长平帝唯一能用得上的儿子。
但世家只是被前朝余孽逼的没有办法,不得不敷衍对方。
他们是为了活命才愿意敷衍前朝余孽,怎么可能再为敷衍对方,承担激怒长平帝的风险?
于是,世家的目光越过纪璟屿,在纪敏嫣、纪靖柔、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和皇宫新出生的三个皇嗣身上稍作犹豫,牢牢的锁定在纪明通的身上。
因为康阁的存在,世家算计纪明通成本最少,最多赔进去个可有可无的康阁。风险最小,女儿的情伤也有可能让长平帝焦头烂额。
时间太短,世家来不及精心策划,也没有非要成功的意愿,随手设了个情关。
先将‘康阁瞒着纪明通将曾经的侍女养为外室,并允许她怀孕’的消息传开,任由其越传越广。
等纪明通将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康阁或外室身上,再告诉纪明通,那不是康阁的外室,只是康阁堂兄的外室。
如果纪明通因此愧疚,对康阁的感情加深,康阁就有机会更进一步,谋取驸马的位置。
成功就是血赚,正好以驸马之名安抚前朝余孽。
即使纪明通‘胡乱发火’后,知道‘真相’,无动于衷。世家同样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前朝余孽,他们正试图影响长平帝,并为此做出努力。
虽然事情的发展已经与最初的计划背离。
纪明通听到传言,既没有在冲动之下去找外室,也没质问康阁,反而开始躲着康阁。康阁带着多人去围堵纪明通,想将纪明通带去庆和胡同的外室面前也没有成功,甚至因为误伤纪明通被关进宗人府牢狱。
但是崔太师觉得,他们已经完美达成目的。
长平帝对导致纪明通受伤的人罚的越狠,世家越是容易找理由,敷衍前朝余孽。
为了完成前朝余孽的任务,除了虞氏之外仅剩的五个世家搭进去十二名嫡系。哪怕是最苛刻的人,也不能说世家在这件事中没有用心。
然而所谓的十二名世家嫡系,只是嫡系中出身、资质最差的人而已。
世家对他们的期望只有在合适的年龄与身份合适的人成婚,尽快生下孩子壮大家族。如果能生出天资聪颖的孩子,就算是他们对家族的贡献。
哪怕所有人都在宗人府牢狱中关几年,也只是稍稍影响他们原本的任务,导致他们可以择亲的范围下移而已。
这点损失,对比世家可以在咄咄逼人的前朝余孽面前喘口气的收益,实乃不值一提。
崔太师知道英国公急什么。
最初他们的计划只是让各家的人陆续与康阁相交,为康阁壮声势,以备不时之需。
那个时候,他就不同意祁延鹤参与这件事。
毕竟牵扯到长平帝的宝贝女儿,谁知道中途会出现什么意外?
祁氏若是不想出长房嫡孙,用庶房嫡孙也不是不行,只要给其余各家适当的补偿就可以。
奈何英国公为一己之私,非要一意孤行。
活该。
英国公听出崔太师言下的嘲讽,脸皮狠狠的抖动了下。
他和崔太师从小相识,从小就不对付。各自扛起家族重担后,才因为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且祁氏和崔氏是仅存的世家中唯二还在朝堂的家族,必须担负世家领头羊的责任,才逐渐缓和与彼此的紧张关系。
头十几年,皆是他凭着祖上拼杀出来的爵位,稳稳压制崔太师。
自从焱光朝时,崔太师的女儿进宫被封为良妃,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逐渐由他为主崔太师为副,变成崔太师为主他为副。
即使焱光帝驾崩,长平帝登基,他们之间关系也没能调转回来。
若不是他当年错听崔太师的谗言,踏错半步,想以熬鹰的方式控制虞珩却在还没有成功的时候,错手让雏鹰飞走。怎么会有今日的不得不蛰伏?
英国公勉强忍住怒火,自认态度已经低至尘埃,“崔兄,延鹤的身份特殊,郑氏已经哭了几轮,万一她给那边去密信,让那边不满,我们……”
崔太师冷笑着打断英国公的话,“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你看到陛下数次驳回你再次给长子请封世子的奏折,怕陛下会因为虞珩,将英国公府的爵位指定到你那个没出息的嫡次子身上。因为不想让英国公府的爵位有哪怕一丝一毫与那边扯上关系的风险,才故意将祁延鹤推到这件事中。想让祁延鹤在陛下面前留下个坏印象。”
“如今岂不是正合你意?”崔太师的语速越来越快,“祁延鹤因为失手令金明公主受伤,被关进宗人府牢狱。你的嫡次子又伤了要害之处,再也无法使女子有孕。即使陛下亲自将英国公府的爵位指定到你的嫡次子身上,你也有理由过继长房的人继承爵位。”
“怎么会如此简单?!”英国公忍无可忍的低呵。
他咬牙切齿的望着崔太师,眼中皆是怨毒。像是正透过崔太师的脸,看快要将他逼得走投无路的前朝余孽。
“郑氏与你府上的林氏不同,她是现任明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手中有我父亲和我与明王的通信。”
英国公确实不想让家中的爵位有任何沾上前朝余孽的可能,但他不敢惹郑氏发疯。
自从祁延鹤入狱,将儿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郑氏就一日比一日暴躁。
如果不能尽快将祁延鹤捞出来,他真的怕郑氏……
让祁延鹤参与这件事的时候,英国公只是想让祁延鹤在长平帝面前露个黑脸而已。
他还特意嘱咐过祁延鹤,不要与金明公主说话,也不要靠近金明公主。英国公想,哪怕事情闹大,长平帝要罚人,也会有康氏的人揽下大部分罪责,祁延鹤最多就是挨几板子或被禁足。
谁能想到安武公主居然会直接抓人!
崔太师听了英国公的话,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猛地将手中把玩许久的茶盏惯向地面。
他家中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更不会有无人能继承爵位的苦恼,没办法感同身受英国公的痛苦。
明王将能害死祁氏全族、甚至不仅祁氏的证物,交给连保持情绪稳定都做不到的人,才是让崔太师再也忍不住怒火的根本原因。
英国公府的郑氏有两任英国公与前朝余孽的通信。
太师府中的林氏,他的五儿媳妇,手中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即使书房中有三个火盆,崔太师仍旧觉得有冷风吹进他的骨缝。
英国公和崔太师满脸凝重,相顾无言时,纪新雪和虞珩已经用过晚膳,准备在小朝会的好日子,正式提审世家子们。
刚踏入牢狱,纪新雪就察觉到世家子们的精神状态格外萎靡。
无论是住单间的康氏女郎和祁延鹤,还是只能睡大通铺的其余十个人,皆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勉强打起仅剩的精神,警惕纪新雪和虞珩。
“阿弟?”祁延鹤猛地从简易的茅草床上翻到地上。
他连滚带爬的奔向栏杆,满含期望的问道,“今日是不是有小朝会?陛下有没有说会在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府!”
昨日虞珩虽然毫无预兆的冷着脸离开,但祁延鹤很快就有了单独的房间和干净的被褥、洗漱用品。
他非但没有醒悟虞珩讨厌他,反而更深信,虞珩是真心将他当成兄长,才会如此照顾他。
因此祁延鹤理所当然的认为,下令抓他来宗人府牢狱的事和虞珩、纪新雪没有关系,是长平帝亲自下达的命令。
其余世家子听到祁延鹤的话,眼中忽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他们因为祁延鹤受到的各种优待,嫉妒、羡慕祁延鹤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对祁延鹤表达的想法深信不疑。
纪新雪面露歉意,认真的对祁延鹤解释,“小朝会早就散了,并无陛下的旨意或口谕传到宗人府。”
话毕,他好心的将在凤翔宫中发生的‘麻神争霸赛’告诉世家子们,全当是给他们解闷。
祁延鹤扒着牢房栏杆的手越来越用力,眼底的色彩却逐渐消失。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忽然发现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大吼,“祖父今日没进宫?”
祖父绝对不会不管他!
以祖父三朝元老的地位,只要祖父肯开口,陛下定会重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金明公主,更不可能误伤金明公主!
只要陛下肯仔细调查这件事,他定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纪新雪心头微动,假装没有察觉祁延鹤问这句话时的小心思。
他临时编了个英国公怒争‘麻神’失败,垂头丧气的离开皇宫的小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祁延鹤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看着祁延鹤眼中最后的光亮逐渐熄灭,纪新雪心下十分满意,转头和虞珩感慨,“没想到英国公平日威严甚重,竟然如此擅长玩乐。”
虞珩毫不犹豫的应下纪新雪的话,“麻将刚兴盛时,祖父以个人的名义设立长安第一个麻将社,许多勋贵都是社员,副社长好像是汝南侯。”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
真的?
他只是随口编个故事,想看祁延鹤失望而已。
不仅祁延鹤被纪新雪的话打击的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如同失去梦想的咸鱼似的贴着牢房栏杆滑到地上。
其余被毛腿大蜘蛛和女高音折磨整夜的人也失去最后的力气,或是颓废的靠在掉渣的土墙处,或是直接坐在地上。
连英国公都专注于‘麻神争霸’,没想起祁延鹤,他们更不会被惦记。
“公主,崔太师有没有为青松向陛下求情?”郑氏的郎君眼含盼望的望着纪新雪。
崔青松冷哼了声,抬脚轻踢在郑氏郎君的脖颈处。力道不算大,羞辱性却极强。郑氏郎君脸色羞窘的低下头,默默往墙角缩了缩。
纪新雪丢掉脑海中已经编出大半的小故事,摇头道,“既然崔郎君不想知道这件事,怕伤心,我便不说了。”
日常下马威结束,纪新雪没再给崔青松任何说话的机会,立刻移开视线,随手点了两个人提审。
他和虞珩各自审问其中一个人,正好能同时进行。
纪新雪恰到好处的对被审问的人露出对祁延鹤的不喜,暗示被审问的人,只要被审问的人能说出祁延鹤的坏话,他就会奖励对方个卤猪蹄,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虞珩则负责问正事,有关于世家子们为什么会与康阁相交、非要带纪明通去庆和胡同有什么用意、有关庆和胡同中住着的外室和康阁的兄长……
半个时辰后,最开始被提审的人还没回牢狱,狱卒又带走两名世家子。
……
整整过去两个时辰,第一波被提审的两个人才回到牢房。
其中一人身上散发着卤肉的香味,另外一个人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立刻从街边讨饭人变回世家贵公子。
头一次提审,纪新雪仍旧秉持公平的原则。
总共十二个人,每个人都有份,且能获得吃肉或洗澡换衣服的奖励。
翌日,元月十二。
纪新雪和虞珩难得在鸡鸣时起床。
刚踏入牢狱,他们就感受到世家子们幽怨、祈求的目光。
昨日牢房中又出现数只足有手掌大的毛腿大蜘蛛,三个紧挨着的牢房都没能幸免。
对于十个人住大通铺的世家子来说,每两个人打死一只毛腿大蜘蛛,就能天下太平。他们中不乏从小习武的人,只需要一个人,就能一口气解决五只毛腿大蜘蛛。
然而隔壁的天下不太平……
康氏女郎和祁延鹤叫了整夜。
男女混合高音的威力太大,他们连眼皮都不敢闭。生怕在半梦半醒、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被吓出毛病。
“公主,我什么都愿意说,能让我睡三个、不,只要让我睡一个时辰就行!”身穿绿色‘抹布’的郎君满脸恍惚的开口。
再这么熬下去,等不到正月十六,他就会疯。
纪新雪点头,对身边的狱卒道,“先提审他。”
绿衣郎君闻言,混沌双眼立刻恢复神采,迫不及待的冲出牢房。
世家子们已经有将近两天一宿的时间没能入睡。
他们目光呆滞的望着纪新雪渐行渐远的背影,隔了会才反应过来,绿衣郎君主动争取到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纷纷眼含热泪的望向虞珩。
“阿弟!先提审我!”
“郡王,我有许多好宝贝,都孝敬给您!”
“我知道襄临郡主刚嫁到英国公府时,被郑氏欺负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