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安武公主即将开府的消息刚刚传开,礼部就大张旗鼓的为虞珩、萧宁和阿不罕冰送去长平帝赏赐的端午节礼。

因为阿不罕冰人在北疆,节礼便送去与怀安公主府仅相隔一条小巷的迢北郡王府。

不出半日的时间,消息灵通的朝臣们已经知道三份迟来的节礼中都包括什么,自然也不会忽略其中明显的不同。

燕宁县主多得一份亲王妃朝服并不奇怪,毕竟她下个月就要与灵王大婚,只是提前得到应得的东西而已。

迢北郡王多得一对珊瑚盆景也不奇怪,北方人少见海中之物,在北疆,珊瑚向来比同等成色的宝石更珍贵些。

襄临郡王多得一套亲王朝服……

再配合长平帝将安国公府隔壁原齐国公府的宅子,赐给五殿下做公主府的事。饶是朝臣们如何捂紧胸口,也没办法完全抵挡心慌。

无论所谓神仙子留下的能够逆转阴阳的药方有多离谱,都无法改变如今五殿下是男非女的事实。

朝臣们虽然有私心,但能从焱光年留到长平九年的人,最起码能明辨是非,以天下大势为先。

已经有数不尽的事例证明,灵王和五殿下的天资相差之巨,绝非自身努力或贤臣辅佐能够弥补。

如果灵王成为太子,最好的结果就是依靠长平帝留下的贤臣,做个守成之君。

五殿下却能完美继承长平帝的雄心,带领虞朝更进一步。

从最近通过北疆互市,边从草原获得大量利益,边不费一兵一卒扰乱草原形势的手段,就能看出五殿下的心术。

即使五殿下并非完美,在情爱小事上拎不清,险些闹出大笑话,仍旧是朝臣们心中最合适的继承人。

因此,察觉到长平帝有对纪新雪和虞珩的事有松口的意思,朝臣们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们不约而同的去求见长平帝,委婉的询问,长平帝打算何时让百姓知道,安武公主并非公主,应该是皇子。

长平帝只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的让他们忘记初衷,满脑子都是正在调查的小吏家族和北方草原的前朝余孽。

与此同时,还有比朝臣更关心小吏家族和前朝余孽的人,是以英国公府祁氏和太师府崔氏为首的世家。

虽然自从长平帝登基,他们始终处于‘挨打’的地位。先是被长平二年的商州案波及,不得不主动放弃许多经营,免得尾大不掉被牵扯其中。然后又在前朝余孽的逼迫之下,两次以壮士断腕、主动缩减自身的方式辟祸。无论明面的实力,还是暗中的势力都大部分下降。

但他们毕竟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底牌之多,远非常人想象。

即使朝臣有意隐瞒审问小吏家族的动静,仍旧没能彻底防住世家的爪牙,终究还是令世家提前生出大厦将颓的危机感。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值世家焦头烂额之际,刚刚消停没多久的前朝余孽再次故技重施。

以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行为做把柄,威胁世家听从明王的命令。

柔然王庭攻打长城铩羽而归,北疆市场再次开门,宣读数条新规定。

虞朝市场仍旧拒绝与明王部落的任何人,有任何方式的交易。

但凡直接或间接促成虞朝市场的商品出现在明王部落的人,皆会被虞朝市场列在黑名单中。其所在的部落需要交纳罚金,才能再次进入长城市场。

因柔然王庭主动挑起战争。

从即日起,岁王部落购买市场中的所有商品,皆要多交纳三分战争税。柔然王庭购买市场中的所有商品,皆要多交纳六分战争税。

满一年,次年减少一分战争税,直至与市场价相同为止。

期间双方若再有战争,长城市场会重新定价。

长城市场的新规在草原传开之后,整个柔然都成了笑话。

柔然王庭刚经历过大败,起码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攻打虞朝,只能接受长城市场的单方面‘通知’。

以曾做过突厥人奴隶的旧柔然人为主的王庭、明王部落和几乎全是刚迁回草原的柔然人的岁王部落,本就因为不久前联军攻打长城,发兵动机、出力程度、遭受的损失皆不均衡,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长城市场的新规定不仅提醒他们战败的事实,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他们是被明王部落连累。同时还给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分出等级和鄙视链。

整个草原都知道,这是虞朝的阳谋。

只要所有柔然部落都坚持不与长城市场有任何交易,就无需像附属国似的接受虞朝的‘惩罚’。

可惜柔然部落做不到。

除了长城市场之外,他们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易的虞朝商人和货物。

他们需要廉价的救命药丸、用羊毛就能换的陶器、轻薄的布料、清香的茶叶……这些东西只能在长城市场交换。

柔然部落也尝试过其他方式,从草原中的靺鞨部落和突厥部落手中购买长城市场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靺鞨部落赚的盆满钵盈,笑声都比平时响亮许多。

岁王部落从长城市场买东西要多交三分战争税,所以靺鞨部落卖东西给岁王部落的时候,会要比长城市场多一分半的价格。

同样的道理,靺鞨部落将货物卖给王庭部落,会多要三分。

仅仅过去几日,靺鞨部落就惊觉不对劲。

长城市场对所有草原部落都有限购的要求。

因为长城市场中的货物普遍价格较贵,草原部落也还没完全对长城市场放下防备,限购又是每个季度清零一次。

靺鞨部落被告知三个月之内都没办法再从长城市场购买货物之前,竟然没有任何草原部落留意过‘限购’的要求。

北方草原中,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共占十分之七,明王部落占十分之一,残余突厥部落占十分之一,靺鞨部落占十分之一。

靺鞨部落被长城市场拒绝之后才发现,他们前些日子‘挣钱’太开心,已经将整个季度能从长城市场购买的东西,全部卖给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

也就是说,至少三个月之内,他们都没办法享受虞朝商品能带给他们的方便和快乐。

靺鞨部落与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短暂的蜜月期戛然而止。

要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又有已经支离破碎,只能靠对虞朝称臣苟延残喘的突厥残部做榜样。正后悔得心中发苦的靺鞨部落,险些为已经卖出去的货物打去突厥王庭。

即使有靺鞨部落的慷慨帮助,柔然王庭和岁王部落的日子仍旧不好过。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忍辱负重、浴血奋战才能打败几百年的宿敌,重新占据草原,不就是为了享福?

不能安生享福,此前所吃的所有苦就没有意义。

岁王本就看明王千般不顺眼,恨不得能将其碎尸万段,接受对方的草原和奴隶。他从未隐藏过这点心思,当初在长城战场对明王放冷箭,也是光明正大的下手。

此次被明王连累之后,岁王的杀心更重,甚至暗自盘算,如果将明王与其兄弟儿女的头送个虞朝,是否能像对虞朝称臣的突厥残部似的讨些实际的好处。

相比不改初衷,毫不掩饰恶意的岁王,柔然可汗常常愁得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是真心视明王为恩人,否则也不会顶着岁王的压力给明王诸多优待。然而经历过联军攻打长城的事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心已经悄无声息的偏向岁王。

最初长城市场只是拒绝与明王部落交易,并没有限制所有柔然部落。况且长城市场对明王部落的限制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毫无征兆的针对。

是明王与他说,长城市场对明王部落的限制只是第一步,如果柔然没有反应,听之任之,虞朝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又与他说长城市场每日都从草原掠夺数不清的财富,迟早会成为虞朝不费一兵一卒控制整个草原的杀器……

若不是对明王的信任,他怎么可能力排众议说服岁王,坚持联合对虞朝出兵。

结果呢?

岁王本就不想出兵,全程只跟在最后凑个热闹也就罢了。

最令柔然可汗无法接受的是,提议出兵的明王竟然也半路退缩,只肯侧翼骚扰虞朝军队。他从头到尾都没见到明王引以为傲的暗卫营出现过。

结果毫无疑问,冲在最前面的王庭部落损失惨重,因此隐隐有压不住岁王部落的预兆。

柔然可汗手下的将军们,十人中有七、八人悄悄对他建议,‘宰’了此次败仗的罪魁祸首,收回明王部落的土地和奴隶,弥补王庭战败的损失。

他虽然因这件事对明王失望,但还没到除之后快的程度。

不过……以强虞对‘前朝余孽’的忌惮,说不定接下来还会对明王部落出手,绝不能再让明王部落连累王庭。

此次战败,令柔然可汗想通个道理。

虞朝远比他想象中的强大,明王说虞朝弱小,大多来源于臆想和嫉妒,只能信两、三分。

去年如果不是虞朝先彻底击溃突厥,他和岁王大概率只能与突厥僵持,不会如此轻易的赶走突厥,成为草原的新可汗。

由此可见,虞朝的强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可以报答明王的改命之恩,但不会用全族安危报答。

希望明王不要再惹怒虞朝的皇帝。

柔然可汗的态度悄无声息的改变,开始任由手下和岁王部落的人对明王挑三拣四,从不开口阻止。

再得到草原难见的物件,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立刻想到明王。

柔然各部落的地位,一夕之间从柔然王庭、明王部落、岁王部落,变成柔然王庭、岁王部落、明王部落。

明王不是没感觉到柔然可汗对他的态度发生改变,但没立刻将这些变化放在心上。他自小研习帝王心术,深知人手握重权就会发生改变。

攻打虞朝失败,对于刚刚成立不到一年的柔然王庭,能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亲自下达联军攻打长城命令的柔然可汗,怎么可能在遭受如此挫折之后仍旧喜笑颜开?

不高兴,才是正常。

直到频频遭遇其他部落的挑衅,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走五百只羊,明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岁王部落和王庭部落眼中的肥羊。

明王气得大骂柔然可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年若不是他慧眼识英雄,帮助还是突厥人奴隶的柔然可汗脱离奴隶的身份,收买更多的柔然奴隶,怎么会有柔然可汗的今日?

他至今都记得柔然可汗刚刚成为草原可汗的时候,对他的承诺。

说什么视他为再生之父,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辱他,呵,他还没要求柔然可汗替他拿回中原,柔然可汗就眼睁睁的看着蛮夷之人欺辱他。

恼怒的同时,明王心中也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不怕柔然可汗帐下的人,扶持柔然可汗的时候,他已经留下后手。如果柔然可汗真的忘恩负义,那就换个可汗。

他怕岁王,那个目光如鹰般犀利的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他生出杀心。

最令人绝望的是,他派出去接近岁王的暗卫都悄无声息的消失。

时至今日,前朝皇族已经漂泊近百年。

因为长平帝登基之后,大力肃清朝政,明王不得不动用底牌保持在北方草原的地位。

先是从几十年来从虞朝掠夺、搬运的财富,然后是暗地里对柔然奴隶的帮助……

如今除了在岁王部落的威胁之下,显得岌岌可危的明王部落,明王手中只剩下世代相传的暗卫营和正被他死死掐住七寸的世家。

明王想要摆脱如今的困境,最先想到的也是他们。

七日后,世家收到明王的信。

明王仍旧固执的认为他的困境来自虞朝、来自长平帝,所以打算从根本解决问题。

让长平帝痛苦,虞朝慌乱,顾不上他。

让长平帝痛苦,提前报仇。

总之,避祸和报仇,他总要实现一样。

明王给世家提供三个选择。

刺杀苏太后。

刺杀长平帝的儿女,名单中有虞珩的名字且用朱笔圈住,像是特别提醒。

刺杀清河郡王或信阳郡王。

以三十日为期,只要世家没有做到以上要求的任何一点。无论世家有多大的损失,明王都会立刻将世家曾经背叛虞朝的证据交给长平帝。

“他又以此吓唬我们。”郑氏家主咬牙切齿的道。

最为可恨的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恐吓,却不敢有任何赌的心思。

发须皆白的崔太师无力的闭上眼睛,叹息道,“他没有。”

如果明王那边的情况,真的危险到朝不保夕的程度,肯定希望有件大事能缓解他的压力。

至少拖住长平帝,别继续通过长城市场,迫使柔然其他部落孤立或仇视他。

明王选择从虞朝下手。

成功刺杀名单上的人,能令虞朝至少乱三、五个月。

突然令天下人知晓,世家早在几十年前就与前朝余孽勾结,同样能达到令虞朝忙于清理门户,无暇顾及北疆的目标。

世家在明王的计划中,已经是弃子。

在场之人皆是世家家主,即使眼界不如崔太师广阔,也不是点拨不透的榆木疙瘩。

康氏家主脸色惨白的倒向身侧的郑氏家主,喃喃道,“狼来了,真的来了。”

这次不再是单纯想要找长平帝的麻烦,是真的要鱼死网破。

郑氏家主的反应也没比康氏家主好到哪里去,虽然没被靠倒,腿却软得厉害,全靠双手青筋蹦起的撑住桌案,才能支撑两人的重量。

陈氏家主抬手挡住微红的眼眶,忽然想到去年刚出生的小重孙。

人啊,老了就忍不住心软。

他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路子,先将小辈送到别处?”

哪怕将来抄家灭族,至少留下点血脉,向世人证明雨州陈氏曾经存在过。

崔太师冷笑,目光如刀光似的落在如同雕塑般低头望着茶水的英国公身上,阴阳怪气的道,“托祁六郎那九儿九女的福,未免御史多事,我家已经送出去的孩子也只能接回来。”

英国公对崔太师的冷嘲热讽听若未闻,连眼皮都没多眨动半次。

郑氏家主等人却得到提醒,眼中又浮现期盼,“虞珩!名单中有虞珩!让祁柏轩给虞珩下毒!”

英国公突然抬起眼皮,双眼内蕴含的情绪明明很平和却令人不寒而栗,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些。

他依次看过所有眉宇间浮现退缩的人,语气沙哑又平静,“短视。”

用夫人的命,才换来祁柏轩的贱命,怎么能仅仅用来令世家苟延残喘?

角落忽然响起年轻许多的声音,“世伯有何高见?”

日光顺着窗棂的缝隙照在这人腰间的玉佩上,依稀能看出个‘虞’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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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王和萧宁大婚之后,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想带萧宁回门的想法。

长平帝原本没想同意,收到纪敏嫣的请安折子之后却临时改变主意。给纪璟屿半年的时间,带萧宁远行北疆回门。

纪新雪正因头一次见萧宁当众落泪,为兄长和嫂子高兴。突然得知,未来半年,工作量增加一半。

余下的一半,全都分到虞珩头上。

也就是说,纪璟屿去度蜜月的代价,是纪新雪和虞珩的头发。

纪新雪得知真相,险些落泪。

可惜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的隐忍,都无法抵挡药玉刁钻的角度,终究还是落下两行清泪。

这种动不动就激动的浑身颤抖的日子,终于在纪璟屿离开长安的夜里走到尽头。

即使已经通过两套大小截然不同的药玉,认识到双方的某种不同,真正看到药玉与实物对比的画面时,纪新雪仍旧心生悔意。

如果、如果他没有贪图享乐,在刚发现虞珩试图将与他准备的药玉型号截然不同的药玉,用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提出用他的药玉更节省时间,何以至于要被如此狰狞恐怖的东西……呜,疼,和用药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彻底云收雨霁之后,纪新雪捂着饱受摧残的老腰,双目无神的仰躺。

虽然刚开始的感觉与药玉截然不同,但体验也不同。

只能说经历过困难的过程,果实也会非同寻常的甜美。

额间忽然传到温热的触感,继而是已经被身体记住的声音。

“怎么样,有没有难受?”

纪新雪老脸一红,若无其事的抬起眼皮与满含担心的双眼对视,鬼使神差的道,“没关系,阿兄度蜜月,我们先辛苦,迟早要让阿兄还回来!”

薄唇忽然扬起令纪新雪无法移开视线的弧度,不容拒绝贴在同样翘起的唇角。

“好,我等着。”

翌日,两人理所当然的以抓紧最后的假期为理由赖床。

纪新雪嗓子哑、脖颈连带着胸前大片刺痛、腰酸、腿软……

总之,不想下床,更不想出门。

虞珩趁着纪新雪仍旧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眼疾手快的替换药玉,全程没给纪新雪任何反应的时间。

纪新雪如同炸毛的猫儿似的瞪圆双眼惊坐起时,虞珩已经去小厨房,亲自取始终温在炉中的清粥。

虽然煮了几个时辰,但碗中丝毫没有粘腻的感觉,米粒的轮廓仍旧清晰可见。

纪新雪勉为其难的张嘴,由虞珩以汤匙将粥喂入他口中。

嘶,淡得像是在喝水。

“饿,想吃肉。”

他眼巴巴的看向虞珩,眼底皆是自己未曾察觉的撒娇。

像是心知肚明‘仆人’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理所当然持宠而娇的猫主子。

虞珩的手顿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肤极白的缘故,纪新雪身上很容易留下印记。

他情动时哭得太狠,两侧眼尾皆留下绯红泪痕,此时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极了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