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府的路上,虞珩迎面遇到青竹。
他急着见纪新雪,行马的速度极快。虽然听到青竹喊他的声音,但只能拉紧缰绳,慢慢减速,无法立刻停下。
青竹调转马头追上去,“郡王可是要回府?”
虞珩点头,“有事?”
青竹眼底浮现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来寻虞珩之前,在公主府侧门站了半刻钟,越看拿着请帖到公主府赴宴的郎君,越觉得不对劲。
殿下明明是令他筹备‘以才会友’的小宴。
赴宴的人身上却丝毫没有才子气质,举手投足间矫揉造作,格外在意仪表,总是盯着别人的衣服、配饰看。甚至有人在腰间佩戴金麒麟和玉环,圆圆的杏仁眼故意眯成一条缝。
青竹险些没忍住,夺走那人的请帖,当场送客。
戴金麒麟和玉环也就罢了,毕竟喜欢这些东西的郡王从未表示过,不许别人用相同的配饰。
在眼尾描黛,假装凤眼,还总是眯着眼睛……分明就是在故意模仿郡王!
郡王还没去北疆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常眯眼看东西,不知道被殿下念叨多少次,才勉强克制这个习惯。
青竹的怒气攒满,凭着冲动赶往大理寺。
半路遇到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说殿下的宴席有些怪异,未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况且举办小宴的地点在公主府,代表殿下从未想隐瞒郡王这件事。
想到这里,青竹忽然后悔。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殿下和郡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向来深厚,最近又没有吵架,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选拔俏郎君。
收到请帖的人都是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之间,容貌、气度各有千秋的郎君,肯定也是巧合!
如果林将军没随小林将军去京郊庄子暂住,应该会在发现有人模仿郡王的时候,第一时间禀明殿下。或者用些手段,直接将故意模仿郡王的人撵走,免得不相干的人令郡王和殿下不快。
他方寸大乱,险些铸成错事。
青竹沮丧的垂下头,不敢看虞珩的眼睛,低声道,“我昨日奉殿下的命令,去金明公主府送秋鱼。想去打听金明公主是否觉得秋鱼合口味,如果金明公主喜欢,我好嘱咐采买的人,多寻些江里的秋鱼。”
前日的秋鱼确实美味,但不足以令虞珩侧目。
他甩了个空鞭,再次加快马速。
青竹犹豫片刻,打马追了上去。
转过三个路口,青竹终于记起,他在刚见到虞珩的时候,就问虞珩是否要回府,虞珩回答他‘是’。
两匹骏马在公主府门前发出畅快的嘶鸣,齐刷刷的停下脚步。
青竹低声对虞珩道,“殿下正在东院花园中举行小宴,郡王换身衣服再过去?”
不能让郡王毫无准备的看到满园子的俊俏郎君。
万一郡王与他一样,猝不及防之下想偏,岂不是会令殿下伤心?
虞珩果然如同青竹所想的那般,追问小宴的事。
他最近忙着兵部的差事,又配合钦差,为牵扯进废帝案的从犯定罪。虽然记得,纪新雪与他说过打算办个小宴,但没追问过具体的细节。甚至不知道小宴是在安国公主府办,还是在京郊庄子办。
“是以才会友的小宴。”青竹心中更向着虞珩,语气难掩不满,“不知是谁做得拟邀宾客的差事,恐怕要令殿下失望。”
满园子的俏郎君肯定不是殿下的错,是有人带坏殿下!
虞珩丝毫没察觉到青竹满是感情的言语技巧,吩咐道,“他正要开府,玉和宫也不能缺人,又刚好赶上彩石和碧绢病倒,身边难免混乱些。你和紫竹将府内的事放放,先顾着阿雪。”
青竹低声应是,暗自思索要如何将话题引到赴宴宾客的容貌和谈吐,才不会显得生硬。
虞珩换下在大理寺中沾染上潮气的衣服时,故意留在院中的青竹连忙找人询问东院小宴的动静。
小厮答道,“殿下正令他们展示才华。”
青竹追问道,“如何展示?”
他久久没听到答案,不耐烦的追问,小厮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殿下让宾客依次到他面前,先看他们五官是否周正。然后与金吾卫站在同处,比较他们的身材是否匀称。最后问他们是否愿意伺候贵人,能不能接受与世俗相背的要……唔?”
小厮忽然被暴起的青竹捂住嘴,下意识的想要挣脱束缚。
“能不能接受什么?”
虞珩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底惊恐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青竹。
青竹跟在他身边十年,第一次如此失态。
不用思考,他就知道东院是什么情况,青竹和小厮有什么误会。
“柳儿在给我讲话本子的故事!”青竹咬紧牙关,勉强拽住重如千金的小厮。
虞珩哼笑,丝毫没有因为青竹和小厮的误会恼怒,大步流星的走出院门。
阿雪盼着纪靖柔回头是岸,不想让人知道纪靖柔看上玉琢的事,所以才会以其他名义举办小宴。
与阿雪一同被人误会……还算有趣。
仿佛置身黑夜,他和阿雪是唯二散发微光的星星。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震惊和恐惧。
“郡王……”小厮跌坐在地,抖着嘴唇开口,“是不是笑了?”
青竹猛地拍在脑门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提起袍子去追虞珩。
不行!
他得劝住郡王。
万一殿下没有那个意思,郡王在小宴上发火,岂不是令殿下难堪?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就算殿下真的……有那种心思,也该两个人心平气和商量。
唉,这都是什么事。
青竹气喘吁吁的追上虞珩,“郡王,柳儿只是听别人说东院的事,做不得准。”
“嗯。”虞珩平静的应声。
公主府的规矩极严,尤其没有人敢乱说他和阿雪的事。
青竹劝他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敢抬。
虞珩忍不住摸了下嘴角,认真的道,“我没生气。”
气什么,阿雪只是在为阿姐选圆寸而已。
然而虞珩表现的越不在意,青竹心中越是认定,虞珩毫无预兆的发现纪新雪广选美男,难以承受打击。所以才在发现头顶泛绿的情况下,仍旧能露出笑容。
他亲眼见证虞珩和纪新雪从寒竹院走到今日,委实不忍看两人因一时的糊涂或冲动,中途走散,想尽办法的劝虞珩宽心。
青竹不敢替纪新雪保证,没有那种心思。
只能反复提起两人曾经的默契和情谊,委婉的提醒虞珩三思而行,不要在被愤怒冲昏理智的时候,贸然做任何决定。
虞珩且听且笑,还没见到纪新雪,因专门去见大理寺见祁株、虞风等人,哽在喉咙深处的复杂念头便消散的干干净净,连脚步都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他从未发现,青竹也能如此嘴甜。
直到能远远看见东院花园中争相斗艳的茉莉,听了满耳情比金坚、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的虞珩才打断仍旧喋喋不休的青竹。
“你放心,我真的不生气。”
青竹抹去额角的冷汗,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沉默的退后半步。
作为王府属官,他所说的话已经多到僭越,再劝下去,说不定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虞珩拍了拍青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含着几不可见的愉悦,证明主人所说的‘没事’并非逞强。
青竹终于愿意相信,虞珩之前所说的‘没有生气’,是真话。
他鬼使神差的道,“殿下共邀请三十六人赴宴,皆是仪貌、气度各有千秋的年轻郎君。”
虞珩嘴角的笑意稍稍凝滞,继续迈步走向花园,“人多才能比较出孰优孰劣,也能节省时间,阿雪做得对。”
“郡王英明。”青竹干巴巴的应声,亦步亦趋的跟在虞珩身后,呐呐开口,“您更衣的时候,柳儿还说,殿下令宾客展示才华,十个人中有八个人念情诗,余下的两个人,一个人弹奏凤求凰,另外一个人扭捏的说他会描眉。”
绣着蟠龙纹的广袖下,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
虞珩面无表情的道,“才艺,不错。”
虽然阿姐不喜欢,但起码证明他们愿意去学阿姐喜欢的才艺。
青竹这才真正的相信,虞珩不在意纪新雪‘偷偷选妃’的行为。
虽然纳美是很寻常的事,但发生在纪新雪身上,虞珩还能立刻接受这点,委实令青竹茫然。
他不理解。
大为震撼。
不愧是郡王,竟然有海纳百川的心胸。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刻意隐瞒,会在公主府外遇到郡王的原因。
有人故意在装扮上模仿郡王,来公主府赴宴。
清脆声再度响起。
青竹紧绷已久的心神彻底放松,立刻捕捉到异响。
他看向绣着蟠龙纹的广袖,下意识的问道,“郡王带了手串?”
可是珠串断裂应该有散落的珠子,也不是脆响。
始终表现得耐心十足的虞珩,这次却没有应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绕过足有两个成年人腰粗的桂树,将整个宴席尽数收入眼底。
有名身着淡青色锦衣的郎君正在献艺,不是背诗,也没有弹琴,手持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虞珩来得巧,正好看到舞剑最后的结束动作。
年轻郎君跪坐在距离纪新雪五步之外的位置,不知为何放在肩侧的长剑正插着朵足有成年女子手掌大的牡丹,花蕊刚好停在他凸起的喉结处。
看起来很……吓人。
青竹不小心觑见虞珩眼中的晦涩,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不对,一定是他眼花。
郡王大度,不在意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