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集市虽然有许多身穿西域风格衣着的人,但大多数人不会为一年只有一日,且不能确定明年是否还会有的节日花费太多钱财。
所以他们的衣服虽然风格新颖,引人注目,所用的布料却大多是便宜舒适又有多种颜色可以选择的棉布。
哪怕是不在意钱财的朝臣家眷和商人,也因为不想引起御史台疯狗的注意和财不露白的顾及,宁愿泯然众人。
东宫的小皇孙们见惯好东西,虽然觉得平价版的奇装异服有趣,但委实难以产生惊艳的感觉。
直到他们看见宣威郡主。
石榴红色的绒缎勾勒出宣威郡主上半身婀娜的弧度,最引人遐想的位置恰到好处的隐藏在同色以金丝勾勒边缘的蝴蝶结中。
自腰间开始蓬松的裙摆,粗粗看去,至少有五、不,还没凑近,已经数出六层。错落有致的点缀着白玛瑙、猫眼石、天山玉、琉璃珠等在灯火下愈发显眼的宝石。
不知用何种方式染成金黄色的长发,如同清洗干净的羊毛似的自然弯曲成卷披在背后,耳侧仅有一只嵌满水滴形红宝石的耳坠,另一边是长平帝特赐的南洋金珠耳钉。
仅能覆盖三分之一发顶的洋帽垂下层次分明的蕾丝,所携带的阴影刚好覆盖在主人的眉眼之间,又为大气端庄的美人添了几分神秘。
如此装扮,又有灯火映衬。
原本肤色并不算白皙的宣威郡主,竟然有种正在发光的错觉。
有六名面容俊朗的郎君,跟在宣威郡主身侧。分别身着仿照西域贵族和骑士的装扮。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却无人有‘正宫’的气势,没办法夺走宣威郡主的半分风采,只能做个跟班而已。
长平帝在小皇孙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中闷咳半声,凤眼含笑的看向满脸茫然的莫岣,仿佛不解的问道,“阿兄,侄女不是说,只有两个人才能称得上是情人节?”
怎么刚骗走老父亲,就找了第三、四、五、六、七个人共度西洋情人节?
莫岣不知道。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抱紧怀中的长刀,默默朝与长平帝截然相反的方向挪动脚步。
“那是什么!”
三头身小皇孙发出破音的尖叫,打破喧闹中无言的寂静。
莫岣立刻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速度,回到长平帝身侧,警惕的盯着小皇孙手指的方向。
明亮的灯火摇摇晃晃的奔向明月,逐渐汇聚成璀璨的星河。
宣威郡主像是被猫吓傻的小老鼠似的,感受到莫岣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终于找回四肢与大脑的感应,蹑手蹑脚的提着裙摆转身。
可惜正昂头望着漫天灯火的松年,刚好挡住她的去路。只耽搁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散落在人群中的金吾卫已经将长平帝和小皇孙们所在的区域,保护的滴水不漏。
宣威郡主作为莫大将军的独女也跟着借光,成为重点保护对象。
周围的百姓也发现了空中的异样,顿时陷入短暂的躁动。
好在正缓缓升空的小玩意儿虽然是第一次如此密集的出现在大众面前,但并非秘密。很快就有偷偷出门游玩的贵族郎君和聪慧的女郎,高声平息百姓的惶恐。
“这是祈愿灯!”
“对灯许愿,声音会被带到天际。”
“定是太女送给东临君的惊喜!去年年初,我曾有幸在东宫见过祈愿灯。”
……
开口的人个个气度非凡,哪怕穿着只是用棉布裁剪的异域服装,也有价格不菲的配饰点缀。在百姓眼中,极有说服力,很快就让百姓从恐惧中回神。
兴奋的议论如同长了翅膀的灯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整个蔷薇集市。不知为何,最后却变成赞叹东宫夫妻情深,堪为天下楷模。
莫岣耳力非凡,轻而易举的将大半个集市的声音,尽数收入耳廓。
“陛下。”
“做什么?”
长平帝打断莫岣的话,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梢。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大将军从未上过学堂,未免遗憾。正好再过几日,双胞胎要去太学的读书,缺个能镇住他们的伴读……
莫岣再次在人群中生出寒风萧瑟的错觉。
他凝眉思索了会,没找到无故发冷的头绪,只能略过,继续原本想说的话,“臣以为,祈愿灯并非太女或东临君所放。”
“嗯”长平帝神色稍缓,又觉得用连纪新雪见到都打怵的莫岣去震慑双胞胎,如同杀鸡用牛刀。
未免委屈他的大将军。
“殿下曾说过,灯起、灯落皆有走火的风险,又嫌东宫侍卫追灯浪费时间,已下令销毁所有制成的祈愿灯。”莫岣有理有据的解释,“放灯地点位于长安东南方向,金明公主、平国公、信阳郡王世子、祈康侯……等人皆在附近有别院。能调取东宫私窑所制牛皮纸的人,却唯有金明公主和平国公。”
站在长平帝身后的双胞胎秒懂。
“哇,小叔爷好浪漫,如此用心的讨好姑姑。同样是公爵,承恩公和平国公的差别,为何如此大?接下来半个月,阿娘要如何在姑姑们和舅母面前抬头?连吉昌皇姑都提前收到姑父亲自抓来的小狼。唯独阿娘,想要礼物还得亲自开口,啧啧啧。”双胞胎哥哥忧心忡忡的感叹。
弟弟不服,咬牙为亲爹辩解,“我们还没见到金明姑姑和小叔爷,你怎么知道他们与阿耶、阿娘情况不同?再说还有舅舅和襄临舅舅,他们还没送对方礼物,说不定……唔唔唔”
长平帝抬起双手,分别制住一只吵闹的双胞胎。
捂住他们嘴的那刻,他有种整个长安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清脆的编钟声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望着漫天星河彻底飘远的百姓陡然回神。
“马上就要开始第一轮的焰火!”
与此同时,身穿西洋宫廷服的公主与王子乘着嵌刻水晶的马车姗姗来迟,停在距离集市只有百米的地方。
“阿耶也在?”雌雄莫辩的叹息散入夜色。
“这是郡主为两位殿下准备的衣物。”身着软甲的侍卫举起捧在怀中的雕花木箱,恭敬呈给仍旧在马车中的人看。
恰逢圆月终于挣脱乌云的束缚,照亮侍卫护腕处熔刻的古字。
‘东宫’
纪新雪掀开木箱,饶有兴致的翻检里面的东西,两套朱红色的常服,从头到脚的配饰一应俱全。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两套衣服和配饰只是看似相同,细节之处的纹路并非一模一样。分别向东向西,与龙凤呈祥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定过款式,是长平帝看着,会觉得‘孩子心性,不够稳重’的衣服。
“不愧是我们的长女,真聪明。”纪新雪满眼赞叹。
还这么小,就能无师自通的学会主动丢芝麻去捡西瓜。
明悟‘完美’看上去更虚假,尤其是已经犯错的情况下。适当的踩出会被纵容的底线,才能掩盖真正的错误。
虞珩手持软枕,小心翼翼的护在纪新雪腰侧,时刻注意不能真正的贴上去,否则……已经劳累大半日的公主殿下会炸毛,他已经亲自验证过。
“即使蒹葭天生聪慧,也赖于你引导得当,才没浪费她的慧根。”他百忙中分心瞥了眼木盒中的衣服和配饰,漫不经心的问,“换不换?”
纪新雪微笑着拿出固定发冠的金簪对月赏玩,在腰间绵延不绝的酸软中,以指腹试探金簪尾端的锋利程度。忽然抓起虞珩的手,撸起衣袖,在遍布抓痕的小臂处留下个深刻的牙印。
明知道晚上要来蔷薇集市看焰火,还……
他倒是想换,哪来的力气?
“不换!”
金簪落回雕花木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虞珩眼含纵容的看着仍旧不解气,再次埋头在他手臂间的纪新雪,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枚金色的面具,低声哄到,“我们戴上面具,躲着阿耶走。”
纪新雪接过面具仔细摩挲,转怒为喜,“这也是礼物?”
虞珩先将属于他的面具扣在脸上,然后又帮纪新雪戴面具,随口应承道,“专门为今日准备,勉强算是。”
纪新雪晃了晃头,面具完全贴合他脸上的轮廓。既不影响视线,也不会有窒闷的感觉。
“你告诉我,还有哪些我没发现的礼物,我就不再与你计较白日的事。”他起身站在车台处,迎着月光,居高临下的凝视虞珩。
望着月下的人影,虞珩心头微动,忽然单膝落地,纯白色的手套郑重托起纤长美丽却因自小习武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掌,虔诚的落下个轻吻。
愿以恶龙守护珠宝的方式,永远守护他的殿下。
细密的睫毛自然而然的垂下,遮挡住几不可见的羞窘和遗憾。
也许他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应该顺便了解下西洋的骑士会如何献上忠诚。此时便不会因为怕招纪新雪的嘲笑,只能扭捏的在心中低语。
可惜虞珩没有抬头,否则就会明白。
有些时候,沉默热烈的赤诚,远比苍白的语言更动人心魄。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不落分毫的将月色、马车、青年彻底烙印在心底,猛地抬起正被虞珩托在掌心的手。
虞珩纹丝不动,纪新雪的腰却猛地酸痛了下,这次他大方的没有和虞珩计较,顺着手臂牵扯的力道扑入虞珩怀中。
在月色中,吻上早已铭记于心的温度。
小王子愿意为他做骑士。
他真幸运。
以骑士的名义起誓,他会不竭余力的守护这份幸运。
蔷薇集市中忽然响起欢快悦耳的西洋乐声,继而是照亮整个长安城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