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斯里兰的习俗, 婚礼前七天为了保持神秘感,新婚夫夫不可以见面。
南若瑜不理解。
他本以为结婚只要两个人同意就行。再复杂一点, 两方父母也必须同意。他和时寒无须考虑后者因素,所以在南若瑜眼里,结婚是件简单的事。
但时寒依然很忙。
从宾客名单到礼堂布置,时寒说不让南若瑜操心,就真的没把这些繁琐的事务交到他手上,自己忙得跟个小陀螺似的, 根本见不到人影。
南若瑜和兽人同伴住在一起。洛安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城堡,比寒武星的拍卖会场的城堡大上好多倍,于是每天都吵着要出去玩。
南若瑜带着雪貂在山庄里乱逛,尝试“偶遇”小龙人, 未遂。
他们所处的位置还只是诺澜山庄一个角落,整座山庄有多大,南若瑜到现在都没逛完。
在程素和别墅智能管家的教导下,洛安学会了人类语,也能看懂少量的人类文字, 过冬前她还长出一身油亮厚实的白毛,等到春夏褪去胎毛, 小雪貂就该化形了。
有天,南若瑜带她玩雪的时候, 回头看见站在高处的老管家,和他脚边一只捉着尾巴玩的黑狗。
狗的品种是杜宾猎犬, 贵族打猎专用的, 长得凶神恶煞, 体型是洛安的好几倍, 雪貂完全没有食物链顶端的自觉, 压根儿不敢靠近。
黑狗很快注意到南若瑜,先是有些好奇地往前小跑几步,随后顿住,警惕又疑惑地咆哮了两声,再接着,似乎嗅到兽人的危险气息,它调头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走了。
老管家无奈地注视着黑狗跑走的方向,回过头来,说:“抱歉,罗宾汉年纪大了,刚才可能是认错人了。”
风中传来清脆的铜铃声,枝头薄雪簌簌落下,南若瑜的长发被风拂起。
老管家看着伫立风中的年轻人,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年纪也大了。”
南若瑜道:“这段时间多有叨扰。”
老管家摇头:“我理解小殿下的心情,老侯爷夫妇与少爷团聚,如今的补偿都是安抚活还活着的人的。”
南若瑜没有反驳他,悠远的目光顺着铜铃声远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圣教教堂的金顶上也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
老管家说:“那里是老侯爷和夫人的长眠之地。”
南若瑜轻声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望着这张肖似的面容,老管家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以。”
南若瑜让洛安回去找程素,自己则掉头去了一趟花房。
侯爵离世后,山庄的花房就没什么人花心思打理,如今因为要举办婚礼,大批大批的新鲜花卉被运进山庄,温暖的花房就成了暂时的囤放地。
南若瑜喜欢花和阳光,喜欢海底没有的一切。
在皇宫里,侍从们见他常逛花园,就主动讲解每一种花的花语。
芍药是“情有独钟”,海棠是“离别愁绪”,薄荷花是“期待重逢”,罂粟是“能被拯救的邪恶”……
南若瑜抱了一束向日葵出来。
冬日里,向日葵的颜色格外显眼,就像抱着一束小太阳。
山庄平日里没有闲人,教堂的位置又较为偏僻,佣人们也不过来。
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南若瑜独自顺着蜿蜿蜒蜒的石板路,往旧教堂的方向走去。
中途他路过一座单独的小木屋,似乎是城堡某扇侧门,专门搭建给守门人过夜用的。
门没有关,那只体型巨大的黑色杜宾犬蜷缩在壁炉边的地毯边,耷拉着脑袋盯着墙壁上挂的诺兰侯爵的半身照。
壁炉内的柴火“噼啪”炸响,杜宾犬的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听老管家说,罗宾汉是侯爵从外面捡回来的,侯爵曾说要带它去打猎,可直到它老去,也没离开过诺兰山庄。
嗅到了陌生气味,黑狗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随即又蜷缩得更紧密了,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南若瑜觉得,它是难过的。
他抱着向日葵继续往前走,来到了旧教堂。
教堂外是一座喷泉,潺潺的泉水包围着天使雕像,上面飘满了切利克利蔷薇雪白的花瓣。
推开沉重木门,教堂内部砖花细密繁琐,圆形穹顶高耸,华美的壁画使得整座大殿金碧辉煌,唯有神祇和天使是纯净的白色。
众神仁慈地俯视着众生,每座雕像眼底一片空白,庄严中透出神圣的压迫感。
假如人站在教堂正中央,抬头望向穹顶,就会产生一种被众神注视的幻觉。
南若瑜想起在皇宫藏书阁翻到的圣教典籍,里面有这么一段文字记载——
「天父之神象征光明,祂居住的宫殿被称作太阳神殿。」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太阳是希望、是万物源泉、是自由和强大的象征……”
殿中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望着壁画。
南若瑜心头猛然一跳。
“时寒。”他唤他。
时寒转过身来,微诧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从玫瑰花窗透出的光线勾勒出青年清隽的身影,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穿着觐见小皇帝时才会穿的深色燕尾服,还戴着白手套。
这么正式的装扮,倒和刚才小木屋里挂着的那张半身像有几分相似。
回到山庄,时寒依然琢磨着楚明远的态度,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
老侯爵是虔诚的圣教信徒,穆夫人嫁给他后也入了教,但夫妇俩的信仰没有传承给儿子,时寒自记事起就袭爵了,对父母没有太多印象,更谈不上深厚的感情。
他也很少来这里。
今天是因为认出了穆夫人的项链——现在已经被改成了戒指。
因此回山庄后就想着要来看看。
墓园被打理得很好,佣人都是老仆,对贵族的忠诚堪比信徒对天父之神的虔诚。
南若瑜明明没做什么,却蓦地生出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
他慢慢地挪了过去,小声说:“我来看望穆夫人,还有老侯爵。”
可无论他声音再小,都会在空旷的教堂里撞出回音。
时寒看向他手里的花:“向日葵。”
南若瑜垂眸微笑起来:“我听说它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所以他要将这束花送到老侯爵夫妇的墓前,并打算偷偷告诉两位长辈,他们的儿子还活着。
在与主神的斗争中,南若瑜输得惨烈,却意外让时寒活了下来。
南若瑜不后悔。
时寒没能常常看望父母,但南若瑜知道他的感情像高山泉水一样,清澈、包容、源源不断、川流不息,没有一丝杂质。
时寒不仅遵守了对先帝的承诺,也守住了诺兰侯爵家族的荣耀。
南若瑜还想告诉他们,时寒就要结婚了。
——自己很厉害,以后会好好保护他的。
时寒也笑了:“向日葵还有一个花语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南若瑜疑惑地看着他。
“他始终向着光,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南若瑜满心欢喜地抱紧向日葵,正准备说什么,被时寒一把揽住腰身,将他拉进了怀里。
鲜花可经不住挤压摧残,南若瑜赶忙护花,却因分心而被时寒扳住下巴,吻了上来。
金色眼眸微微睁大。
教堂内有一种经年燃烧琥珀蜡的味道,夹杂着冷冷的蔷薇香,俩人的心跳擂鼓似的此起彼伏,越跳越快。
他们在天父之神的注视下亲吻着彼此。
南若瑜紧张得呼吸都在发颤。
俩人气息交错,时寒感觉南若瑜已经手足无措了,只得分开些许,贴着唇问他:“慌什么,第一次亲你也没这么慌。”
南若瑜胡诌了一个理由:“这里是教堂。”
时寒挑眉:“你们鱼也信教?”
南若瑜摇头:“我们有自己的神灵。”
时寒说:“那不就得了,还怕他们单身狗受不了刺激下凡捉你么。”
南若瑜抱着花束的手臂倏地一紧,时寒趁机又吻住他。
这一次,亲吻缱绻绵长,带着温柔安抚的意图。
南若瑜缓缓闭上眼,雪睫微颤。他将身心全都交付出去,很快就把那些记忆碎片抛之脑后。
时寒引导着南若瑜松开紧攥的手,一手摩挲着他腰身的衣料,唇瓣紧贴着唇,轻笑道:“再掐茎汁都要被你掐出来了。”
南若瑜气鼓鼓地就要推开他,时寒却顺势右腿后退半步,单膝跪了下来。
南若瑜:“!”
教堂内烛光微闪,琥珀檀香的醇厚气息让人晕眩。
思绪不受控制地就飘向远方。
南若瑜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少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穹顶之上的那些神祇。
而此时,骄傲的男人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姿态仿佛是一种臣服和交付。
南若瑜顿时手脚僵硬,根本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做。
「小、小菲……」
「我在。」
他想让菲林娜上网查一下,可大脑一团乱麻,连完整的指令都发不出去。
最终南若瑜抱着向日葵,怔怔地望着时寒。
他一只手被时寒握在掌心里反复摩挲。
南若瑜听见对方低笑着说: “之前还觉得海边的求婚有些仓促,我什么都没准备。我喜欢完成计划,这样有一种成就感,直到刚才才想明白,冲动是最直白的爱的表现。”
时寒专注的面容在烛光照映下俊美无铸,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能让人溺毙在里面。
“说来可笑,曾经有段时间我把你当成敌人,既惦记着挑你的错处,又想证明自己比你强。”
南若瑜无辜地眨了眨眼。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你,总又记挂着从前的那点不甘心。我脾气一贯不好,想来那阵子应该没少惹你生气……”
南若瑜想否认,可嗓子眼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
他眼眶有些发热。
“听说过‘斯里兰诅咒’吗?我总想着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于是把生命中的一切都只当作过客,从不给自己留余地。”
时寒语气平静,南若瑜却听出了他的一丝无奈:
“我很难向你解释我经历过的事情,可我希望在摆脱死里兰的诅咒后,往后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我们身处何等阶级,无论是健康或疾病,我都真诚地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终点。”
轻柔的吻落在南若瑜的手背上。
他看见时寒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宝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
一枚燃烧着的落日余晖般的帕帕拉恰,就这么落入南若瑜清澈的眼底。
“你愿意收下这枚戒指,和我结为一生的伴侣吗?”
“蔷薇王座”的名字来源,是某一任斯里兰皇帝送给皇后的礼物,他将“王座”送给自己的结发伴侣,意为“与我共享王座与余生”。
帕帕拉恰宝石火烧一样的红色,从眼底烧到了白净的脸颊。南若瑜心一横,也后退了半步,单膝跪在时寒面前。
时寒:“?”
虽然知道这条傻鱼一定会答应求婚,但现在什么情况?
两个人互相对跪着,南若瑜和他平视之后,才终于觉得没那么别扭了。
他说:“我愿意。”
时寒哭笑不得,这会儿让他单膝跪着也不是,叫他站起来也不是,只能先把戒指取出来,仔细地戴在南若瑜的无名指上。
鲛人肤色雪白,帕帕拉恰的艳丽之色衬得他眉眼秾丽。
南若瑜讷讷道:“可我没有戒指……”
巨大的幸福像滔天巨浪将他整个淹没,越是来之不易越让人生出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的情绪,南若瑜很难形容这种心口被填满的感受,脑海唯一的念头就是极力回应时寒的表白。
时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傻了,你求过婚了,我答应你了。”
南若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对方。
他说:“不要弄丢了,不准摘掉它,任何时候都不准。”
时寒将袖口往上扯了扯,露出银白发丝编织的手绳,拇指盖大小的鲛珠就悬挂在上面。
时寒问他:“这是你跑到海里哭出来的眼泪?”
南若瑜奇道:“你哪里吃的洗脑包,觉得鲛珠是眼泪?”
“咳,”时寒轻咳一声:“网上都这么说。”
南若瑜说:“鲛人的眼泪和人类的没什么不同。”
“那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
“又不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几件事了。”
“略略略。”
“幼稚,都是要结婚的鱼了,还跟闺女一样幼稚。”
……
俩人笑闹半天,被完全遗忘的小菲终于忍无可忍地插嘴道:
「你们拜个堂怎么要拜这么久,不打算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