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年花了几分钟才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林区悬崖基地的学生找到一座废弃基站, 通过改装基站向林区外的机甲寻求帮助,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基地有近万学生, 没有哪支队伍愿意在比赛期间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
直到几万公里外的荒漠化工厂接收到求助信号, 他们终于等到了回应。
化工厂基地顺利渡过难关,正士气高涨。学生们就跟压抑许久的野兽似的,冲出牢笼的一瞬间就激发出强大的斗志,加入到战斗当中。
一旦作战情绪到位, 星际最顶尖的军校生们立即展现出优秀的军事素养, 直接越过磨合期, 成为一支团结的军队。
苏年年说:“……有队伍杀疯了甚至朝悬崖开炮,山体随时可能倒塌, 他们在水源附近扎营, 不能将基地转移到森林里,原始森林才是变异野兽的老巢。”
原始森林树木野蛮生长,动辄二三十米高,加上藤蔓缠绕、遮天蔽日, 并非城市景观树能相提并论。
“压缩食物也基本告罄,没有能源、没有设备,进不到机甲内部, 死伤只会越来越多,更别提他们现在的心理状态了。”
与化工厂基地成功接上通讯的一刹那,悬崖基地负责通讯的学生崩溃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通讯系学生的心都揪了起来, 回想起那晚他们死守化工厂基地, 眼看着向天歌被变异生物潮吞没, 哭都不敢哭, 只能焦急地等待实验成功的消息。
原始森林变异生物数量最多, 学生落地后都第一时间进入森林争夺机甲资源。
谁都知道森林危险,敢杀进去的学生基本都是春训最强的那一批。
经历过多日厮杀,找到能源机甲的队伍完全放开手脚,对生命不再有敬畏之情,仗着弹药充足,明知自己遇到学生也照开火不误。
战场是考验人性的地方,掌握了强大力量的人会变得麻木不仁,成为一台纯粹的杀戮机器。
战争结束后许多训练有素的老兵都会得应激综合征,更别提这些二十岁出头的在校生了。
苏年年如何不急?
他急得嘴唇发白:“连哥带着几名学生离开基地三天了,现在很多学生情绪崩溃不想在悬崖空地处等死,都往外冲,拦都拦不住。”
并非谁都有任秋寒的运气,大部分独自离开的人最终下场都是给野兽加餐。
“……林区的机甲早就被瓜分完了,连哥这时候去又有什么用呢?”苏年年焦头烂额,“还有傻叉造谣他丢下基地七千多人,说他自己跑路的,我真的……气死我了!”
他越想越心慌:“……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连云秋是基地的指挥官。当一名指挥官需要亲自寻找生机时,说明这支军队真的已经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他要做的事情别人做不了,或者不敢做。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足以让时寒感到惊心。
至少在他眼里,非正规军的实战竞赛远不必到这种残酷地步。
时寒知道连云秋会成为帝国的元帅,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命运的轨道早已偏移,没人能百分百预料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包括他自己。
不出半小时,悬崖基地的情况就传遍了化工厂基地的通讯频道,时寒还没找向天歌商量,学生们已经找上门要求一起去。
领头的是时寒第一个救下的学生,叫刑策,他说:“我们刚正商量这事呢,我算了算分,反正这次春训排名没指望了,还不如把分数集中给你们。”
时寒面露愕然。
“沙漠地区的变异生物清理得差不多了,遇到一些散装队伍还容易起冲突,要去林区就大伙儿一块去!”
“对,一块儿去!”
学生们呼喊着。
他们经历过走投无路的时期,虽然最后大获全胜,无论是个人分还时星系分,哪怕每天都来一场那晚的大屠杀,也别想追上一区的总分了。
既然如此,当然是救人要紧。
至于分数,要是能想办法将兽人送进前100名,这群学生也觉得解气——兽人与贵族并列,难受的只会是后者。
只是这么做有点对不住向天歌,毕竟她也是一区的……
轻甲的剩余火力在那一晚的战斗中彻底消耗,向天歌终于从特殊合金中走出。
一米八几的女生在人群里十分显眼,向天歌双手环抱胸前,挑着柳眉说:“看我干什么,我拦你们了吗?”
学生们赶紧假装望天,几个脸皮薄的实在没好意思,挠了挠头。
南若瑜和向天歌在学校私交就不错,他听闻这事,主动走到向天歌身边,问:“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问的是“要一起走吗”,而不是“要留在这吗”。
向天歌没来得及辨析这里面的区别,嘴巴已经自己回答了:“好。”
于是就变成一场顺理成章的邀请。
南若瑜满意地勾起唇角,像一只满足的猫咪。
向天歌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戏谑道:“你们怎么越来越有夫夫相了?”
时寒就站在不远处,一边和刑策等几名学生讨论拔营的注意事项,见他俩聊了起来,就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南若瑜听她这么说很开心:“真的吗?”
向天歌本想借新婚调侃两句,想看南若瑜不好意思,没想到鲛人反应根本不是这样。
她迅速改变策略,神色凝重地靠近,满脸认真道:“但我看你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冒昧问一句兽人有生殖隔离吗?你们该不会……”
目光还“不怀好意”地看向南若瑜的腰身。
南若瑜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远处刑策奇怪道:“小寒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南若瑜和向天歌顺着声音方向看了过来。
时寒耳根都跟着发红,却依然强作镇定道:“这鬼天气太热了。”
向天歌平时没少跟时寒互呛,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神清气爽地报了前几天总被怼的仇。
南若瑜眼底笑意更深了,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容貌明艳、眼眸浅金,笑时像阳光一样耀眼,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向天歌见状也笑了,由衷道:“前几天一直没时间跟你说,祝你们新婚快乐。”
**
黎明时分,天空像被稀释的墨汁,由近到远一点点变成浅灰色,在山林和岩石上勾勒出一道暗影。
远远传来瀑布从百米悬崖落下,砸在岩石上发出的巨响。
崎岖的原始森林一望无际,经过接连几天的厮杀,从高空俯瞰,森林被烧出一块块的丑陋黑斑。
到赛事后半段,单人操控机甲的劣势就开始凸显——再优秀的机甲操作师也熬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赛事。
操作机甲需高度集中注意力,错误指令轻则导致机甲寿命减短,重则出严重的走火事故。
在人类还使用精神力控制机甲的时期,更需要遵守四小时一换班的原则。
由于太空战场不确定性因素多、条件苛刻,经常出现过度使用精神力的情况,战士在战后如果无法接受精神力治疗,会从精神力失常逐渐发展为失智——就像听见鲛人的歌声一样,陷入无尽轮回的梦魇幻觉中,再醒不过来。
前期为了争夺资源、踩下竞争对手,亲兵学生抢走绝大部分能用的机甲,人均分配一台,到这时候才发现根本找不到人替班。
“这样下去不行,我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机甲驾驶舱里的学生面色憔悴,他扭头看了眼面板上的实时比分,道:“要不我们去悬崖基地挑几个能用的吧,他们应该很乐意。”
话音刚落,通讯频道就传来队长的冷嘲热讽:“平时不是挺能熬夜的吗?”
这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队员们一下被激起脾气,七嘴八舌道——
“你有病吧,谁一口气熬这么多天啊?!”
“才过了一半,后面还有十天呢!”
“我眼皮都要阖上了,能不能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直到这会儿才有人小声抱怨:“两位殿下的分数差距始终拉不开,谁敢休息啊。”
通讯频道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
刚刚吐槽的学生似乎有些害怕,操控着机甲站起来:“算了,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休息吧,我再去找几只山豹。”
天光还不足以看清环境,他们不敢开灯,怕吸引大量变异生物来骚扰,好在军用机甲拥有红外感应设备,杀几只落单的变异生物还行。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几道身影在树林间用极快的速度移动着,影子都看不清。机甲步伐十分沉重缓慢,学生昏昏欲睡,甚至忘了开环境音频分析系统,因此起初毫无察觉。
但他开着红外热感扫描器,过了几秒钟,驾驶舱内警报灯突然亮起。学生猛地一惊,看见屏幕上十几个热感红点,顿时困意全无!
“砰!砰砰砰!砰!”
死寂的森林顿时间被枪声笼罩,那些红点贴地一滚,不知道躲到哪棵参天大树后面,瞬间从屏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艹!”学生骂了一句,“什么鬼,还越变异越聪明了!”
他看了眼安静异常的通讯设备,有点想归队了——前段时间小队遇到一只变异虎,体型、力量、速度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四五台机甲费老多功夫才将它杀死。
这还只是一只。
森林里人猿和狼才是成群结队地出现的。
这些天遇到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早就超过他们对星际生物的认知。学生甚至隐约有种荒谬的感觉:生物不仅在变异和互相吞噬,还在这个过程中融合。
这是一件令人感到不安的事,可却没人敢问。
他们只需要执行任务就好。
青灰色的硝烟缓缓飘向天空,对方不出来,机甲目标过大,也不移动。
森林里极为安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峙仿佛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
连云秋背靠在树干上,呼吸轻得连机甲都捕捉不到。
他们今晚是出来“打劫”的。
连云秋觉得有些讽刺。
假如森林里的变异生物有自我意识的话,应该会感到奇怪——人类“自相残杀”的理由总是这么的站不住脚。
周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拔地而起几乎要覆盖天际。连云秋视线顺着树干的弧度,微微向后看去,眉眼冷戾而锋利。
他知道对方实力不差,更清楚B级军甲的火力级别。
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天际由浅灰变为鱼肚白,浓厚的雾霭渐渐从深林中退去,浅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穿透树林。
那台机甲终于动了。
就是现在!
连云秋握紧电磁刀,无声无息地朝其他树丛位置打了个手势,顷刻间,所有人同时行动!
——轰!
他们刚弹出头,早已准备好的机甲扛起漆黑的炮膛,朝每个人的方向轰出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