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玉京园经过打扫的地方除了黎非凡住的这里, 就只剩下霍韫启的主院蘅芜苑。大晚上的乍然出现这种情况,所有人只好暂时搬过去。
兰姐不肯给他收拾房间。
“单独住什么住。”兰姐的理由很充分,“年纪轻轻就分房,不利于感情培养。”
黎非凡一脑门黑线, “你早前不还让我清醒一点吗?说最后陪在二爷身边的人家世不会差, 你现在把我推上去, 不担心我到时候没有好下场?”
“乌鸦嘴。”兰姐睨他,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算看明白了,你陪着他也经过了不少事,连夫人都对你没意见。现在你又是二爷身边的贴身助理, 我拦着有什么用,平白给你们增添阻碍。”
黎非凡不想评价兰姐的思想。
“我还是要一个人住。”
“为什么?”
黎非凡被噎了一下。
因为某个人不是让他睡地板就是睡沙发,他想睡个床有什么错?
但他肯定不能直接跟兰姐这样说, 只好道:“就你看今天晚上, 封建迷信那一套都来了,二爷现在还在处理这事儿没回来,我晚上怕影响他休息。”
一提这个兰姐整个脸都沉了几分。
蹙眉说:“家族越深就越忌讳这种东西, 早前在本家那边老太爷老太太还活着那阵就出过这种事,外面一直说老太太心悸治不好就是让人给诅咒的, 所以二爷最恨这鬼神之说。今晚前院怕是有好多人睡不着,你就住二爷房间, 明早我让人炖几盅食补的安神汤,盛禾那丫头吓得不轻, 你也要喝。”
黎非凡没想到这居然不是第一次。
还和已经过世的霍家老太太扯上了关系。
但黎非凡意外的是, 霍韫启既然这么讨厌鬼神之说, 自己之前当着他面说的大仙托梦那一套, 他居然也没和自己翻脸。
一晚上兵荒马乱, 黎非凡也不想在睡哪儿这件事上一直纠缠。
就只好妥协说:“行,我就睡这儿,你也快去休息吧,不早了。”
“我和刘嫂今晚陪着盛禾睡。”兰姐担忧看了一眼,“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黎非凡失笑:“我能有什么问题。”
“你脸色不太好。”兰姐伸手替他拂了拂侧脸的头发,皱眉看着他说:“这刚在外边伤了脸,家里也不安生,这事儿还那么巧出在你那院儿里,保不齐就是冲你来的,我这心里总不太踏实。”
“摆明了冲着霍家。”黎非凡倒是不怀疑这个。
只能说东西丢在他那儿,可能也和他近段时间存在感太强的原因有关。而且他住的那地方虽然比之前的人多了些,但到底地方不小,不像霍韫启身边不是管家就是保镖,更好下手。
能保证在霍韫启过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人偶,证明针对的还是霍家。
他顶多算是被牵连。
黎非凡催促兰姐:“好了,不想了,快去睡。”
“行。”兰姐拍拍他胳膊,“你也早点睡,别等二爷了,他今晚未必有时间回来。”
“知道了。”
黎非凡站在霍韫启房间的床边,思考自己到底是床上睡比较好,还是自觉去沙发比较好。
这个房间的布置和黎非凡在本家住过的那个房间格局差不多,空间很大,虽然霍韫启搬来时间不长,但大概是因为他最近都住在这边,房间里有一股独属于他身上的气息。
今晚他之所以没跟着霍韫启一起去看看这件事查得怎么样,一来是他真的不太适应这种东西,二来也是他觉得可能事关家族内部矛盾,还是让霍韫启自己处理比较好。
两分钟后,黎非凡果断掀开被子上了床。
如果霍韫启回来,那他再起来好了。
这是他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然后他就成功体会了一把鬼压床的感觉。
和前两次做梦的感觉又不一样,他这次脑子非常清醒,他还能想起晚上发生在院子里的事,想到他现在睡在霍韫启床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子压在身体上的重量。
但就是动不了。
身体像是灌了铅,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想睁开眼睛也成了一件无法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又看到画面了。
画面和之前看见饭庄爆炸的场景一样不太稳定,时间像是深夜。
街角零星的霓虹能看出周围是一条老街,路灯昏黄,道路被卡车碾烂还未曾来得及重新整修,在中间积起几个泥水小坑。路边的门铺闪烁着暗红色灯光的牌子,上面写着“丽姐发廊”的字样。
然后黎非凡听见了闷哼痛吟。
在发廊旁边的小巷子里。
画面随着黎非凡被吊起的心情转换,他看见了黑漆漆巷子里趴着的一个人影。
是个男人,看不见脸。
但黎非凡能看见他抽搐的身体,看见他头顶下面暗红的血。
他试着往前走,但是却走不进去。
画面再一转,天刚刚亮。
巷子口停了警车和救护车。
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从里面出来,担架上的人盖着白布显然已经死了。
对话也清晰传来。
“尸体都冷了才被人发现,救不回来了。”
“挺年轻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混混,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事。”
“联系亲属吧。”
黎非凡看着医生抬着担架从自己身边路过,他视线放在了白布上,下一瞬因为颠簸眼睁睁看着一只手从白布下面滑出来。
的确是很年轻的一只手,一个素圈装饰戒指戴在拇指上,让那双沾了血的手看起来尤其刺眼。
下一秒有人拍在他肩膀上,黎非凡回头,然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他醒了。
“做噩梦了?怎么这么多汗?”
黎非凡喘了口气才发现摁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是霍韫启。
他像是刚进屋,外套就扔在床尾,窗户看出去还是黑的。
霍韫启见他睁眼就越过他按亮了床头的小灯,瞬间让整个房间陷在了一种温暖的光线里。
黎非凡抬起像是高烧后遗症一样绵软的手臂搭上额头。
“回来了。”他声音有些哑,“几点了?”
听见黎非凡的声音后霍韫启蹙眉搂着他肩膀让他坐起来,“才一点多,刚进来就发现你不对劲。”
“因为晚上那人偶吓着了?”霍韫启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黎非凡顺着他的力道把额头抵上他肩膀,咽了咽唾沫艰难说:“也不算,就是这一晚上让我挺想回阳间的。”
封建人偶,怪异梦境。
没一个正常人的事儿。
大约是看惯了黎非凡张扬从不低头的那一面,乍然这么抵着自己露出脆弱脖颈的样子让霍韫启心里不太舒服,捏着脖子让人把头仰起来,皱眉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黎非凡也不逞强,“心脏有点闷。”
霍韫启脸色变了变。
“不早说,药呢?”语气肃然。
黎非凡:“在原来的院子里,没带过来。”
“等着,我马上让人去取。”
霍韫启给他身后垫了枕头,才起身出去。
黎非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过了两秒才收回目光。
他摁了摁心口,发现距离上一次发作时间好像缩短了,而他每一次有反应都跟做梦有关。黎非凡开始不确定是因为梦境刺激导致了心脏不舒服,还是心悸导致了梦境的出现。
总之不管哪一样,都让他很想骂人。
作为一个穿书人,他既没有改变世界也没想阻碍剧情。
他的目的只是改变自身这个人物的结局而已。
目前看来应该是有效果的,只要他维持霍韫启现在对自己的观感,将来他不至于对他有多狠,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但是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梦。
而且书里也根本没提过黎非凡有心悸的问题。
黎非凡还没从这个疑惑里脱离,霍韫启就已经端着药回来了,托盘里除了那个小的白色药瓶还有一杯温水。
“先吃药。”霍韫启把托盘放在床头。
黎非凡顺从接过那两片药服水吞下。
霍韫启见他喝完,拿走他手里的玻璃杯放到旁边,开口说:“明天让医生再给你重新检查一次。”
黎非凡其实猜到大概率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但他也没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就点了点头。
“对了,晚上的事儿查得怎么样?”黎非凡靠着床头终于想起来问他。
霍韫启扫了扫他的脸色,然后说:“查清楚了,霍家以前的大夫人手底下的一个老仆,大概是看自己快要老死了,死前不忘替她主子最后挣扎一回。”
霍韫启这话里多少带了点狠厉的感觉。
“大夫人?”黎非凡转念一想,“那不就是你爸第一个老婆,霍敬亲妈,霍七他亲奶奶?”
“是她。”
“也不对啊,人偶不是写着霍家满门?一个下人连带着把自己女主人的儿子,儿子的儿子全给诅咒进去,她主子不得从坟里跳起来?”
黎非凡吃了药这会儿也缓过来不少。
霍韫启看他那样子,问:“不害怕了?”
“我……其实也没怎么怕。”黎非凡尴尬地挠了挠下巴,“就是没想到你们这种豪门里水挺深的,还尽整这些东西。”
霍韫启给他把被子往上扯了一点,解释,“我爸结婚特别早,和霍敬他妈是联姻,关系一直不冷不热。后来他发现大夫人其实喜欢的另有其人,就开始在外面胡来,两人拔刀相向闹得很难看。没过几年大夫人喜欢的那个男人就病死了,从那以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认定是霍家害了她一辈子。还把那个男人的牌位立在她自己房间里,请了大师天天在屋里念经。”
黎非凡越听脸色越木。
干巴巴道:“挺狗血的。”
不止原书狗血,连老一辈的人生都这么曲折离奇。
霍韫启:“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更别说孙子。”
“那外面说诅咒霍老太太的,也是她?”
“她的确干过这事。”霍韫启说:“但老太太那是年轻时候就有的毛病了,年龄大了就更不容易好,诅咒之论纯属胡扯。”
黎非凡点点头,“那她这老仆人还挺忠心的,虽然是愚忠。”
“人活不了多久了,不会送她去警局。”
黎非凡不会质疑他的处理方式,只是又想起一件事,“这种老仆不应该留在本家吗?怎么会到玉京园来?”
“那老仆的儿子是福叔给园子里找来的花匠。”霍韫启不再对他多做解释,开口说:“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黎非凡觉得他安抚自己的意思太明显。
强撑:“我又不在意。”
“嗯,不在意。”
黎非凡:“……”
他猜自己被噩梦吓得吃心悸药,怕是已经把怕鬼的印象牢牢定死在了霍韫启的印象里。
就挺丢人的。
他干咳了一声,看看周围,“你今晚睡哪儿?”
“都可以,去隔壁吧。”
“算了吧,都这么晚了。”黎非凡叫住他,“隔壁根本就没打扫,你要是能忍受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就睡这儿,反正俩大男人怕什么。”
霍韫启看了他一眼,把拿起来的衣服丢回去,显然是同意了。
黎非凡刚出了一身冷汗,本来想去冲个澡,但是被霍韫启阻止。
“就这么睡,半夜洗澡容易感冒。”
所以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和以往黎非凡嘴上逗着让霍韫启和自己睡不一样,俩人真正躺在一张床上了,才发现霍韫启这人存在感特别强。
黎非凡和他待在一个房间也不是一次两次,知道他睡觉属于比较安静的那种,但是同一条被子之下,即使他们中间还隔着能睡下一个人的距离,黎非凡也能感觉到身侧的热源。
关了灯那种无形中的存在感像一把小刷子在心里挠。
黎非凡就挺奇怪,他以前也不是没和哥们儿在一起躺过,但感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黑暗里霍韫启突然开口:“一直动,是还在想晚上的事?”
黎非凡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动。
开口就说:“没有,我在想你肾应该挺好的。”
空气中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最后,霍韫启:“我肾好不好你不用知道,一做梦就大汗淋漓倒是看得出你身体虚,好好睡,别再乱动了。”
黎非凡:“……哦。”
操,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虚啊。
黎非凡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稀里糊涂居然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而且也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已经没有霍韫启的身影。
他下楼吃了早饭,碰见了没精打采的盛禾,想到昨天晚上这小姑娘被吓得惊声尖叫的样子,一边想着作孽,一边说:“闺女,还怕呢?今天带你出去兜风。”
盛禾怏怏看了他一眼,居然还配合他。
“不行爹,二爷交代了你今天要看医生。”
黎非凡差点忘了这茬。
他以为是像之前一样去医院,结果不到半个小时,家里来了个穿白卦的老头儿。
提着个医药箱走进来,笑眯眯的样子。
见着他就说:“小二爷亲自请我出诊,我还以为是哪家高寿长辈,倒是没想到病人是个长得这么不错的年轻人。”
兰姐陪着进来的,身后还有迟靳和成予南。
这俩人估计是来找霍韫启,迟靳见着黎非凡也说:“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毛病,连祝老前辈都请来了。”
兰姐替他解释:“祝老是以前老太太的家庭医生。”
难怪这人提起霍韫启像提起小孩。
“您好。”黎非凡朝人点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人摆摆手说:“当年霍老太太受这毛病苦痛挺多,我也是医术有限,顶多能让她的身体好转一些,始终没办法根除。二爷如今还肯信任我,也是我的荣幸。”
兰姐请老医生屋里坐。
一边感慨说:“您都退休好几年了,我也实在没想到二爷会请您出来。”
祝老笑声中气很足。
“能出门走走也挺好的。”
兰姐带着人先一步进去了,黎非凡还留在原地。
迟靳上下看他,迟疑:“你这不严重吧?”
“谢谢,昨晚活在阴间,但愿不严重。”
迟靳哭笑不得,“昨天晚上的事儿我们听说了,我妈一公司女老板还天天求神拜佛呢,霍家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黎非凡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他俩,“你们怎么来了?”
“有工作上的事找韫启。”迟靳说。
他身后的成予南从进来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大概是上次在电话里不怎么愉快,他们谁也没先一步跟对方打招呼。
“你问福叔吧,早上就没见着他人。”黎非凡说。
迟靳点点头,“那我们先过去。”
迟靳说完成予南先转身,这让他原本放在身侧的手在黎非凡眼前晃了一下。
“等等!”黎非凡突然出声。
两个人同时停下来看着他。
黎非凡皱着眉指了指成予南,“你手举起来给我看看。”
成予南蹙眉扫了他一眼,但还是把手拿起来。
一个白晃晃的素圈银戒指正好套在他的拇指上。
黎非凡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还是很平静的问了一句:“这戒指哪来的?”
“这个啊,不值钱。”迟靳直接替成予南回答,说:“还是好几年前我们几个去国外在一个路边摊上买的,奕轻付的钱,他挑了这么个破戒指一直戴到现在。”
我们几个,听这话黎非凡就知道都有谁。
戒指和书奕轻有关那成予南自然很看重,也就不会存在被替换的可能。
但成予南不至于这么早就死啊。
黎非凡自顾自想,上次爆炸霍韫启都没事,那这次说不定也只是什么错误衍生画面。
成予南见他脸色不对,终是皱眉问他,“有问题吗?”
黎非凡摇摇头。
“没什么。”
停顿两秒,又像是良心过不去,“最近别去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吧,不安全。”
对面俩人:“……”
黎非凡:“算了,当我没说!”
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挺阴间的。
像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