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祝老是很传统的中医, 他会号脉,还会扎针。

黎非凡坐在桌子边看着那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觉得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我感觉我现在挺好的, 要不您随便给我开两副药我试试再说?”

老人抬头扫了他一眼, 笑了。

“年轻人勇敢点。”

黎非凡:“……我挺勇敢的。”

“扎银针不会很疼。”老人被他的神情逗乐, 一边抽出半个巴掌长的银针一边说:“你和当年霍老太太的情况不一样, 并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的征兆,更多的是和精神压力大、自身情绪有关,所以中药调理辅佐针灸治疗对你效果更佳。”

兰姐在一旁听得脸色凝重。

闻言就说:“他这种情况以后会加重吗?”

“你要这样问我肯定没办法跟你保证不会加重。”祝老一边捏着黎非凡手上的穴位, 一边透过快要掉到鼻尖上的老花镜看着黎非凡, 语气意有所指,“一旦涉及到心理问题那再好的医生都只能治标, 他不治本。气血不足, 焦虑、抑郁,长时间伤怀, 想得多情绪过于激动都会对一个人的心理产生巨大影响,年纪还这么轻, 看事情要看开啊。”

黎非凡一整个尴尬住。

尤其是看见盛禾看他像是他马上就要死了,连兰姐眼睛都泛红的时候,转身看着兰姐无奈说:“兰姐你这是干什么,你看我像是会焦虑和抑郁的人吗?”

说完又对着面前的老人道:“祝前辈, 虽然医生都习惯把三分险情说成七分,但你吓人可不好, 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还是知道的。”

中医西医的结论一致, 证明还是有一定道理。

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没有道理。

他穿书进来的, 虽说也为自身情况头疼过, 但他也真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都能心安理得接受自己作为男人却要完全依附另一个男人的事实, 坦然面对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切麻烦,应付那些看似无厘头却接二连三的狗屁剧情。

黎大少爷眼里,反正过不过都是一天。

那还是得继续过。

“那你也是思想包袱过重。”兰姐不满意地看向他。

继续紧锁眉头道:“你要是再继续这样,我就告诉了二爷,从今往后你也别天天出门了,一天到晚就留在这园子里陪我们这些老老少少好了。”

黎非凡头大,“我什么就这样了?我什么都没做吧?”

“你还没做,我就没见你消停过。”兰姐没好气说:“早前二爷没让你去集团,你自己说说你有几个时候是老实待在家里的,现在跟着出门了,二爷公司忙你跟着转,二爷都待在屋里了你还和霍七捣鼓着你自己那些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平白无故被教训了一顿。

黎非凡又没办法跟人说明,他这心悸根本不是因为劳累,更不是因为自己情绪上有问题。

虽然他也没摸清头绪,但总归他是个正常人。

所以只好对着兰姐说:“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事业。”

“那你也得有命忙事业。”

“严重了严重了。”这下连祝老都出来帮忙搭腔,对着兰姐说:“天天关在屋里的确是不利于调养的,保持身心愉快最重要。”

黎非凡去拉兰姐的手,“好了好了,别气了,生气老得快。”

“我看你还是觉得没人治得了你。”

“不能,兰姐那是一治一个准。”

“贫吧你就。”

一个小时后,祝老被福叔引去了霍韫启的书房,这事儿黎非凡是不知道的。

只是霍韫启单独给了他两天假,让他休息。

黎非凡也没非要跟去公司,他又没什么敬业人设,不去就不去。

另外就是在一些年纪大的人眼里之前他住的那院子多少沾了晦气,福叔说要彻底打扫后找人翻新,暂时就不安排人住了,他自然也就没办法搬回去。

不过蘅芜苑作为主院房间多得是。

他告诉霍韫启自己要一个单独的私人房间后,他让人把隔壁的房间划给了他。

自此黎非凡在其他人眼里,算是彻底入了霍家二爷的眼。毕竟园子那么大,从最初霍韫启没有搬迁他一个人住,到后来搬迁成功他还是单独住,就算跟着霍韫启进进出出那多少也给人一个养了个玩意儿在身边的感觉。

但要知道如今的玉京园不是最初那个玉京园了。

他是霍家标识,是中心。

如今的蘅芜苑每天不知道多少门客和政商拜访,虽然大多都被拦下,但架不住这日渐繁荣门庭若市的景象。

如今想要靠着他黎非凡搭上霍家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而且无一不是巴结讨好,口口声称他黎先生。

但只要关上门,这园子里也就那么些人,家主就一个。

黎非凡这半吊子也没拿自己当正主,有人巴结他就受着,送礼他都敢收。

他病假第二天就收了一大礼。

晚上霍韫启回来,他抱着那玩意儿往他面前一放。

“貔貅?”霍韫启脱了衣服往桌子上扫一眼,“哪来的?”

“铁路局张局送的。”

黎非凡在那一个盆那么大的玉雕摆件上头吹了吹灰,椅子桌子看向霍韫启,“他想打通连接巴岭的路,可不就得求到你头上。”

“求我头上?”霍韫启嗤笑一声挂完衣服走回来,“我看是求你头上了吧。”

黎非凡把他拽过来按坐下,自己站在他身后。

开口说:“我知道这项目本来就得成,你看啊,人张局不知道二爷你在利民这种事上向来很支持,你又是个好事不留名的性子。他这礼战战兢兢一送,我这么随随便便一收,事成了,他心里轻松又还能记着你的好,一举两得。”

霍韫启回头瞥了他一眼,“是吗?”

“不是吗?”黎非凡说。

霍韫启不搭理他,转头看着桌上的东西。

“喜欢这个?”他抬抬下巴问。

说到这个黎非凡就笑了,开口道:“他这礼说来也是送得凑巧,霍七那边像模像样弄了个公司,虽然还没装修,但这玩意儿招财啊,我寻思摆在前台就不错。”

霍韫启:“你要喜欢哪里买不来。”

“买不着。”黎非凡拍拍那摆件脑袋,“这么大又没有一丝杂质的田黄石黄金都比不了,我眼睛毒着呢,古时候皇帝才能用的,这玩意儿有价无市,是个稀罕东西。”

霍韫启回头冲他扬眉,“对玉也有研究?”

“哈哈一点点。”黎非凡当然不会告诉霍韫启他没涉足影视投资的头一年跟着一内行人学过一点东西,原石地都跑过不少,现在看见了自然心痒。

黎非凡手搭着霍韫启的肩膀,食指和中指像小人走路一样沿着他胸膛一点点往下,“所以,二爷,你看这个东西他……”

霍韫启伸手按住他的手,语气无奈。

“你这讨好我的方式下次换换。”

“换什么?”黎非凡手指挠了挠霍韫启掌心,发现他有一瞬间的僵硬后俯下身,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我三百年才成精化形,修的就是这魅惑之术,如今二爷不让用,我怕是活不成的。”

“黎非凡!”

黎非凡趴在他肩头笑出声。

他笑够了说:“那这东西我可抱走了啊。”

“要真喜欢,随你。”

“就知道还是二爷大方。”黎非凡满意地把东西拿起来,转身离开后又半路回头,“爷,等我哪天发财了也送礼孝敬你。”

霍韫启:“……赶紧滚。”

第二天又刚好是周末,黎非凡拿了东西去找霍七。

短短时间没见着他,这家伙简直是大变样。头发更短了,穿一身正装,像是刚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一股子青茬味儿。

霍七定的办公楼黎非凡是第一次来。

空间其实不小,少说也有两百平,只是周围看起来有些偏僻。

“你这东西哪来的?”霍七跟在他后边打开手里的东西问。

黎非凡看了看周围随口说:“从你二叔那里坑的。”

霍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们这层楼在第十七层,还全是毛坯,脚下还堆着木板和石子泥沙,黎非凡看着头顶,不小心踩着一块木板趔趄了一下。

“没事吧?!”霍七要伸手来抓他。

黎非凡勉强站稳,朝他摆手说:“没事。”

霍七拿着东西跟着他在里面转,过了会儿又问他:“听说你病了?”

“你听谁说的?”黎非凡回头。

霍七:“你听话有没有听重点,你管我听谁说的。”

“我发现你小子最近有点嚣张啊。”黎非凡朝着他走了两步,状似要抬手挥他。

霍七抬起胳膊就躲。

黎非凡又被他这怂样子给逗笑了,说:“放心,不打你。”他是真的觉得感慨,看了一圈说:“我自己都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霍七,你很厉害,真的。”

霍七突然脸色爆红。

看着他的眼睛都四处飘忽,粗声粗气地说:“干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恶心死了。”

“我恶心?”黎非凡无语,“你就想让我骂你是吧。”

“别扯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黎非凡又被带回来,捡起地上一颗生了锈的钉子,提醒:“小心脚下。我没事,老毛病了。”

霍七就站住不说话了。

两秒后,他转到黎非凡面前。

“干什么?”黎非凡不解地看着他。

霍七皱眉:“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哈?”

“我问你是不是过得不好!”霍七眼神变得认真,看着他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二叔是不是不管你,住在玉京园是不是所有人都欺负你,你跟我说实话。”

黎非凡:“你这又是在关心我吗?”

“谁要关心你!”

黎非凡五官都皱起来:嗯……小孩子好难带。

然后他说:“我过得特别好,您老就甭操心了啊。”

“你还骗我。”霍七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儿?像你这样的看起来活得再光鲜亮丽,背地里、背地里也都是心酸苦楚。”

“少爷。”黎非凡抬手摸摸他额头,“你去哪儿给我找的苦情剧本?快别脑补了。”

霍七瞪他。

黎非凡叹气,“没人欺负我,我吃得饱穿得暖,身体安泰精神富足。”

“骗子!”

“我究竟哪儿骗你了?”

“如果不是过得不好,你为什么要自己挣钱?”

黎非凡被这言论总结得哭笑不得,开口说:“我不知道太子爷你从小过着怎样的富足生活,但我必须告诉你在我们普通人的眼里,能自己养活自己那是活着的基本要求和意义,而成就一番事业是精神和物资的双重追求,懂没?”

霍七摇头,“不懂。”

“不懂就别懂。”

“那二叔对你,他……”

“他爱我,特别宠我。”黎非凡说:“全世界那么多人,他就宠我就宠我。”

霍七冲他撇嘴,看得黎非凡很想抽他。

最后霍七说:“总之你放心,我会替你挣钱的,很多钱。”

“什么鬼。”黎非凡认真看着他说:“霍七你给我听着啊,我当初找上你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你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获得的所有价值都将回馈你自身。目前看来我们属于双赢局面,但你挣钱不是为我,不属于我的我也不会要,而且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发现你做的事情超过了我底线或者威胁到我,我会毫不犹豫一脚把你踢开。”

霍七听了这话像赌气一样看着他。

最后问一句:“什么是你的底线?”

“就比如。”黎非凡想了想,然后才说:“为了某个男人把公司全部赌上去,又比如以卵击石和你二叔这种过分厉害的人作对,结果伤害到了我的利益,就大概这种吧。”

霍七死盯着他,“如果为的那个男人是你呢?”

“用我的钱花我身上?你可真想得出来。”黎非凡指他,“你敢动我钱跟你没完啊。”

霍七看起来被气得不轻,胸膛都上下起伏了好几次。

最后说:“你就知道钱!”

黎非凡挑眉:“是的,握在手里的钱才是真的,等你被社会毒打以后就懂了。”

“我不想懂!”

“怎么每次见着我都这么大气性。”

霍七差点被搞自闭。

一个人蹲在墙边生闷气。

黎非凡绕过他走到没有安窗户的窗边看了看,他手放在水泥边缘按了一下,探身往下看。

这边位置高,所以黎非凡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离他们之前去的酒吧一条街不远,他现在在那边拥有两个门市只是还未租出去也没有投入使用。

然后他视线再一转,就注意到了那条街背街的位置。

“丽姐发廊”几个字在白天并未闪着光,即使从远处看过去也能看出上面的陈旧痕迹与斑驳字体,和周围冷清的街巷融在一起毫不违和。

黎非凡惊讶于这种巧合,但是不止那个理发门店,连门店旁边那个从现在视角看去的小巷子都和他梦里别无二致。

他以为梦里的地方应该很偏僻。

但是谁能想到与如此繁华的酒吧街仅隔着一道墙就是一条这么古旧的老街巷。

黎非凡看着那边微微出神。

“你在看什么呢?”见他半天没反应霍七还是主动走上来。

黎非凡扫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那边说:“不在高处看完全看不出这两边差距这么大。”

“你说那边啊。”霍七现在做的事多了,对这一片还是很了解的,开口说:“那边其实早就被划为拆迁地了,说是要建个游乐场还是什么的,但是据说拆迁款没有谈拢,很多老住户不愿意搬就一直这么拖了下来。平常都没什么人往那边去的。”

黎非凡对这个不关心。

他现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多少在心里埋下疑影。

他又没办法当做完全没有看见。

霍七看向他,“你没事吧?刚刚气我不还好好的,干嘛这么严肃?”

“没事。”黎非凡收回目光,“走吧。”

知道地方又如何,他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又不知道具体是哪天晚上。

霍七盯了他两眼准备下楼。

到了楼梯口黎非凡又突然停住脚。

“你有没有成予南电话?”

“啊?”

“成予南,你有没有他电话?”

霍七不明所以,摸出手机,“有啊,怎么了?”

“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今天晚上去哪儿?你就说太久没见想约他吃饭,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时间。”

霍七:“你干嘛不自己问?而且你这要求很莫名其妙啊。”

“我和他有仇行吧,一找他我就来气。”黎非凡没什么好脸说:“你打不打。”

“打打打,马上打。”

霍七给成予南去了个电话,没响两声就接了。

“霍七?有事吗?”是成予南的声音。

霍七这家伙根本就不会演戏,张口就说:“黎非凡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约你吃个饭。”

黎非凡:“……”

对面的成予南:“……”

隔了两秒,对面换了个声音。

“在哪儿?”语气平平常常。

是霍韫启。

谁知道他居然和成予南待在一起。

霍七干巴巴看了黎非凡一眼,老老实实喊:“二叔。”

黎非凡把手机拿过来。

“在外面。”他说。

霍韫启像是在忙,能听见纸张翻阅的声音,他问:“有事要和予南谈?”

黎非凡尬了一秒:“没有。”

“那晚上回来吃,让人去接你。”

黎非凡碾了碾脚下的小石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