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生活单调且枯燥。
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 几乎是等到黎非凡能下地之后,霍韫启才开放了病房的探视权。在此之前都以静养为由让人封锁了整个医院顶层,黎非凡除了医生和他, 没有见过其余任何人。
之后来看他的人里,只有邱香直白地说:“听闻你创造了一出医学奇迹?”
她把一束包装完好的向日葵放到黎非凡床头, 开口道:“我哥对你发生的事情三缄其口,二爷我更是不敢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非凡靠坐在床头, 扫了眼那束花, 笑, “邱虎不说自然是二爷给了命令, 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八卦的?”
“自然是来看你。”邱香提了个凳子过来在他床边坐下, 视线在黎非凡的脸上看了好半天,然后才说:“瘦了点。”评价完接着道:“你知道吧,我和我哥都是霍家资助长起来的, 和二爷算是从小认识。”
“这个我清楚。”黎非凡说。
邱香撩了撩头发。
然后才看着他说:“这么些年,除了我在国外那几年,回来后就一直跟在二爷身边, 就职于霍氏。我从来没见过他在任何多余的人或者事情上投放过过多的精力。但对你, 一直是个例外。”
窗外的天有些茫茫的白。
即便有些冷天的雾气漂浮在空气里,视野之外的世界都显得很干净。大雪已经开始消融, 像是也带走了天空里的灰,你能感受到这个冷冬是凛冽而清明的。
黎非凡身上有股大病初愈的软和感,他盘腿撑着下巴,一边听着邱香这些话一边不住点头, 开口说:“我知道, 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脸皮怎么还这么厚。”邱香评价。
黎非凡挑眉, “你难道不是在夸我吗?”
邱香知道他,不和他在这种事上耍嘴皮。
她只是说:“我要说的是,照顾好你自己。”
黎非凡懒懒地掀起眼皮。
邱香见他这副样子,都想上手掐他脸,开口说:“你受罪二爷也跟着不好受的。尤其是这次,从出事到你醒来,二爷丢下了手里所有事,都完全不像他自己了。你好好的,也算是为我们这些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积德。”
黎非凡真切说:“辛苦了。”
“说得好听,你知道两周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是什么感觉吗?”邱香睨他,然后又正经问:“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非凡细长漂亮的手指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点着。
想到什么,笑了笑说:“你就当这是我和二爷自己的秘密吧。”
黎非凡想起自己刚住在玉京园那会儿。
他那个时候受困于假金丝雀身份,又因为《红炽》那本书里的黎非凡最后死于霍韫启手里的剧情,而一度担心自己会走上那样的结局。
他那个时候和霍韫启谈条件,总有意无意提醒让他最后放了自己。
没想到最终的黎非凡还是死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霍韫启动过的手,是黎非凡自己的计划。
梦境预警让他最终选择孤注一掷。
但这件事里,从他决定顺着杜风离开盛京那天起,他就瞒了霍韫启自己不仅梦到了他是因为自己出的事,也瞒了他自己看见了回忆录决定冒险的事情。提前告知了梦里出事是在海上,想要误导他和秦百夜反而不难,但霍韫启还是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一步。
黎非凡赌赢了。
但他也没忘记那天他抱着自己,问他,黎非凡,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办?
黎非凡想让他活着。
一如他不跟着杜风去赌这一步,霍韫启也会为了他活着,走向梦中的结尾一样。
时至今天,黎非凡扪心自问,他一刻都没有后悔过。
虽然经过这件事,霍韫启对他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即便他嘴上从来没说过,但黎非凡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围绕在自己身边。小到刚醒来时的喂饭喝水,大到他安排在这层楼的人。
那种男性的领地意识,黎非凡身在中心感受尤其强烈。
但黎非凡什么也没说。
毕竟偶尔的口舌之快,在真正触怒霍韫启之间,黎非凡这点分寸还是拿捏得很到位的。
邱香走后,不到半个小时霍韫启就回来了。
黎非凡都习惯了他最近把公事挪到这里处理,见他带着满身刚从外面回来的凛霜气推门进来,黎非凡就怏怏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呐?”
“下周。”霍韫启扫了他一眼说:“待烦了?”
黎非凡:“待得骨头都软了,没什么精神。”
霍韫启脱了身上的大衣,随手丢到沙发上。
他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
“没起热。”黎非凡说。
霍韫启嗯了声,收回手。
黎非凡无意中扫到他的手,一把抓住。
霍韫启的手掌宽指长,骨骼分明。只不过如今他拆了绷带的右手一旦翻过来,就会发现掌心横过一条粗粝的疤痕,连四根手指上也有。
黎非凡至今都能想起来他满手血扣住书奕轻脖子的样子。
“真的没有伤到神经吧?”黎非凡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掌心的疤问。
虽然已经愈合,但那新肉还很敏感,霍韫启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平稳回答他:“没有,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是吗?”黎非凡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还抓着不放。
手指在他掌心滑来滑去,一边漫不经心开口说:“没有就好,这手要是出了问题,将来大名鼎鼎的霍家二爷又会多一个标志性的标签,右手半残,听起来这气势是不是瞬间就不一样了。”
“你一天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霍韫启虽然这样说,但他的手就任由黎非凡捏来捏去,也不抽走。
直到黎非凡鬼使神差凑上去。
他脸又不大,几乎大半张脸埋在霍韫启手里。然后伸出舌尖缓缓舔过他那道疤,连带着呼出的温热气息在掌心轻轻刷过。
霍韫启整个人都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别闹。”他说,声音喑哑。
同时手微微往回收了一下。
黎非凡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在他掌心抬头。
本来还有点怔,看见霍韫启的反应后,反而扬起嘴角,“这么敏感?”
霍韫启抬手捻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别惹我,医生说了你伤在心口,要想没有后遗症这段时间必须好好养。”
“好吧。”黎非凡松开他。
其实他知道霍韫启有些小心过头。
自从醒来他从来没觉得这个身体那么轻松过,刀口恢复的日子最开始的确难熬,但这都养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
他只是不想把气氛搞到尴尬。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书奕轻人呢?”黎非凡转移话题问。
霍韫启随口说:“送出国了。”
“送出国?”黎非凡对这个说法有点意外,但是他也没深究。
毕竟如今的书奕轻再不能和他和形成任何影响,何去何从黎非凡说实话并不关心。
黎非凡只是说:“远点好,还有我发现那个杜风当时来找我其实已经没想以后了,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极端悲观主义者。说起来我也有利用他的嫌疑,你把书奕轻弄到国外,他……”
“好了。”霍韫启摸着他头顶打断他,“这些事以后都跟你没关系,别操心了。”
黎非凡就真的住了口。
事实上彼时的异国。
一间阴森老旧的疗养院里。
曾经的书家小少爷宛如几岁稚童,他的神情是呆滞的,疗养院的护士谁碰他都尖叫,甚至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不肯出来。
当那个背着双肩包,脸颊瘦得凹陷进去的普通男人找到这里的时候。
护士告诉男人,他一辈子应该都是这样了。
认知障碍,再也不会记得从前的任何事。
只不过当那个男人在床边蹲下去的时候,床底下的人突然停止了尖叫。
他手脚并用快速从床底爬出来,坐在他面前,最后又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
打完之后他脸上再次出现茫然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露出攻击意向,导致这里的护士快速冲出来制止他。
但挨了打的人只是抬手表示没事,他后来又在房间门口看了他很久,走之前他问护士说:“送他来这里的人怎么说的?”
护士小姐笑容得体。
她说:“您放心,送他来这里的人给了足够的金钱,他会永远待在这里。”
男人沉默了会儿,点点头,“照顾好他。”
然后他背着包转头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黎非凡是不知道这一出的。
一个已经什么都忘记了的书奕轻,对杜风而言其实也就失去了意义。
其实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太会放在心上。
毕竟此时他有点自顾不暇。
病房的卫生间里。
黎非凡看着身后跟进来的人,认真说:“我觉得现在的我必须拥有自主洗澡的权利。”
“医生说你失血多,容易低血糖。”霍韫启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无比熟练地替他拿下毛巾,用水打湿,伸手撩开他颈边的头发说:“不许直接用水,给你擦。”
前些天霍韫启只能用左手,给黎非凡擦身体这事儿也一直是他在做。
“那我自己擦总可以吧。”黎非凡说。
霍韫启挑眉,“这些天你哪里我没碰过,快点,衣服撩起来,卫生间没空调,等下冷。”
黎非凡一边嘟囔,一边把自己衣服提起来。
“又不能搞,还让人撩衣裳。”
黎非凡靠着洗手台提起衣服把自己暴露在霍韫启面前。
刚接触到冷空气,瑟缩了一下才觉得自己这姿势挺那啥的。
他随手又把衣服放下去。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他去拿毛巾,“你出去。”
霍韫启举手拿开,看着他,“能不能听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