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偏南地区与滨海市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出发的晚,所以即便海云观的道长们紧赶慢赶,还是比救援队要慢上许多。
王道长远远的看到山外民宿区的灯光,就不满的嘀咕着:“要不是怕监院找我,真想学宋一道长,直接飞奔过来。”
旁边的马道长笑了:“得了,宋道长那套,也只在市区内堵车的时候快。飞机不好吗?”
因为之前官方负责人已经联系过马道长,告诉了他民宿区的情况,幸存者都已经被救下,重伤者也及时送往最近的市区医院接受治疗。
所以,道长们在焦急之余,也稍稍安定了心。
“幸好这次有燕师弟在,不然我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
王道长苦笑:“要说马道长你的心结是野狼峰,那南溟山……就是我的拦路虎。”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王道长依旧无法忘记,当年在南溟山旁边的村子里,他见到的满村死尸的惨状,还有幸存下来的村民视死如归奔赴山中的神情。
当时为首的那位阿婆,更是神情肃杀。
就仿佛,她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存在,却依旧有着足以弑神的勇气。
王道长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阿婆出于善意救了他,将他推离了南村。
却也从此成为了他的心障。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次,自己没能保护任何人。
他临阵脱逃了。
所以,这一次从监院那里得知节目组出事与南溟山有关,王道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
既然这注定是他的道场,那他怎么能退缩?
王道长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和任由,眼神坚定。
道长们进入民宿区的时候,立刻就有救援队员迎了上来,边向他们详细说明情况,边把他们引向官方负责人所在的地方。
“等等。”
王道长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力被旁边的阴影吸引过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就见王道长走到旁边民宿的墙角旁,蹲下身去仔细端详墙角已然败落的枯枝残花。
他伸出手去,小心的碾了碾已经枯萎的花瓣,发现这竟然是本应该开在秋天的菊花。
王道长抬起头,皱眉向四周望去,发现不仅只有这栋民宿建筑旁边有,其他的民宿也有。
全都是一片枯萎失去生机的模样。
但是忽然间,王道长眼神一闪。
他发现,在不远处的一间民宿外面,竟然盛开着黄白相间的菊花,正在迎风轻晃,并没有枯萎。
偏南地区这个季节……可不是菊花的花期。
王道长随口向旁边的人问道:“那是哪间民宿?”
工作人员顺着王道长指的方向看去,敬佩又了然的点点头:“道长真是厉害,竟然一眼就找到了。”
王道长皱眉看去,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王道长的眼神,自顾自的道:“之前和道长说的那位唯一一位没怎么受伤的幸存者,就是这间民宿的老板娘,负责人他们也在那里。”
王道长闻言,神情凝重。
是巧合吗?唯一的幸存者,唯一没有枯萎的花朵。
当一众道长走进民宿的时候,第一眼,就都被坐在沙发上的官方负责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因无他。
负责人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是和特殊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就都知道特殊部门日常有多忙,说一句连呼吸都要夹缝里抢时间都不为过。
而道长们平日里看到的官方负责人,也经常是皱着眉一副忙到分身乏术的模样,一眼就能分辨出的疲惫和空耗。
每时每刻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堆积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放松不下来。
但是现在,官方负责人却在轻松的笑着,笑眯眯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忧心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看到道长们的身影时,负责人还挥了挥手打招呼:“外面天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
王道长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来。
负责人不是不知道南溟山的事,并且这一次,谁都担忧是否要迎来几十年前惨状的重现,每个人都提着心,监院和很多伤重未愈的道长在海云观急得彻夜难眠。
但怎么负责人,第一句话不是担忧南溟山的情况,反倒做这些无用的寒暄了?
不等王道长问出口,马道长就看着负责人惊奇道:“你的胃没事吗?”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胃不舒服吗?我还担心你来着。”
马道长上下打量了负责人一眼,道:“疼就说,千万别硬撑着,这么多年合作,我可太知道你那个倔脾气了。”
见道长们已经赶到汇合,救援队也可以前往山中一探长寿村究竟,负责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笑着向道长们说道:“不用担心,我真没事。”
瞥见马道长狐疑的眼神,负责人为了证明自己,还专门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真的不疼。
和官方负责人合作这么多年,马道长和对方早就脱离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算是私交也很好的朋友了。
因此,即便官方负责人已经起身离开民宿,到外面开始组织起人员为进山做准备,马道长仍旧眉头紧皱,满怀担忧。
他对自己的卜算课业有多烂心知肚明——虽然这个“烂”的对照组,是老道长和燕时洵那样天资卓绝的人物。
生怕自己帮朋友算错了的马道长,赶紧拉住旁边王道长的道袍,小声拜托他帮负责人算一卦。
王道长压低了声音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就算是卜算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几十年前就已经验证过这件事,各流派都拿这样阴阳乾坤混乱之地没有办法。”
“不过,早些时候我见到负责人,还真的习惯性的帮他起了一卦。”
马道长本来被说得一脸失望,没想到王道长竟然说话大喘气。
他赶紧追问道:“怎么说?”
王道长盯着官方负责人走向救援队的背影,对方的身影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背对着光亮走向黑暗,像是有鬼怪在黑暗中狩猎,静静等待着将负责人吞入腹中。
王道长眉头紧皱,低声道:“按照卦象来看,他的胃确实不太好。虽然当时并没有仔细算算,看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也不应该是他现在这副轻松的模样。”
马道长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何止是轻松了,简直是生机勃勃。”
如果说之前的负责人是遭到了虫害而打蔫的植物,那现在的负责人,简直是吸饱了水分,在阳光下带着盎然生机的嫩绿。
这样两级反转的鲜明对比,让几位道长都心中犯嘀咕。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因为急着进山,道长们一时也顾不上再纠结负责人的身体状况,赶紧清点人员和要带进山中的物资。
长寿村地处深山,在没有污染,适合居住疗养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个弊端。
交通极其不便利。
节目组在进山的时候就不得不放弃了车辆,徒步进山,经历了数次淌河下沟的艰难之后,才进入长寿村。
现在,救援队也不例外。
考虑到山中寒冷和未知,所以食物和衣物都准备得足足的,怕节目组有人受伤,医疗用品也都带上了。
每个人的背包都鼓鼓的,像是负重几十公斤。
就连官方负责人都背着沉重的背包。
旁边人担心他,主动询问要不要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毕竟这次进山的人足有几十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负责人一同背这些。
负责人却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脆。”
官方负责人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赶紧上路:“早点到长寿村,节目组的人就能早点脱险,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旁边的人回应了,却越看负责人越觉得奇怪。
他怎么觉得……负责人有种急切感呢?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在想什么呢,负责人肯定是担忧节目组的人,当然会急迫想要进山了。
不过,进山的地势险恶,在一片漆黑之下条件更为恶劣,辨不清较远处的情况,而常规的探路方法又都因为附近混乱的磁场而失效,所以无论是救援队还是道长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节目组能够顺利进山,是因为有熟悉山势的向导带路。
但他们可没有。
毕竟偏南地区官方已经忙到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帮救援队再重新找向导这样的细节。
偏南地区官方没想到第一次旅游合作就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惊愕万分,不知道为何只要去考察过再回来的人就赞不绝口的长寿村,怎么就和几十年前惨烈的南溟山扯上关系了。
不过,因为官方负责人之前与他们的联络,他们也在排查那些宣称要定居在长寿村的人们的行踪。
无论是监控,所有芯片的使用痕迹,出山必经之地村落的走访……
他们反应迅速,立刻开始调查。
结果却令他们错愕。
——在长寿村老人们口中,那些因为受不了山中苦寒所以离开的人们,其实一次都没有出过山。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那些定居者,都像是按照一个既定的规律在行事。
先是进山,然后在三到九个月之间,在每年的四个节气前后,他们会出山,开心的告诉身边所有人,自己要进入长寿村定居,并且处理山外所有的琐事。
然后,他们会重新进山。
从此再无音讯。
不过,从调取的监控视频截图,或者定居者本人的自拍、采访画面中,偏南地区官方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在出山之后,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人见了就心情很好,由衷的觉得他们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但是,如果通过软件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连每一个弧度都相同,措辞也完全一致。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样。
全部流程,都精准相似到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
一旦心里有了疑惑,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原本在放松警惕时所被忽略掉的事情,就再无所遁形。
偏南地区越是往下查,就越是心惊。
他们给官方负责人回了消息,表示他们严重怀疑,在山里藏着一个邪教组织,而那些定居者,就是因为被他们洗脑了之后,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不过,偏南地区还是有所疑惑。
因为那些定居者中,不乏有亲人朋友前来寻找他们。
但是亲朋无论如何寻找,都一直在山外打转,连进山的入口都找不到,更别提再与那些人见面了。
虽然当时也因此而让网络上的很多人感慨,长寿村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源,没有缘分的人竟然连进山走做不到。
但如今再看,却分外诡异。
虽然知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但偏南地区还是想不通,为何每次都如此精准的巧合,让所有想要进山寻找所关心之人的亲朋们,统统无功而返。
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隔着他们相见。
接到偏南地区官方打过来的电话后,负责人一时无言。
他站在将要进山的路上,仰起头看向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只觉得喉咙酸涩,眼眶发热。
负责人很清楚,在这些人中,很多都是重病难愈,受困于经济和家庭,而不得不放弃治疗的人。
他们拿不出几十万上百万的治疗费用,也不想因为照顾自己而耗费尽家人的时间精力,甚至是爱。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做家人也一样。
他们不想让本来和睦的家庭,因为自己而变得整日争论不休,最后四分五裂。
看着家中还年轻的妻儿,和已经衰老的父母,他们最后咬牙做下了决定。
——去长寿村,博最后一线生机。
或许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他们真的能够因为长寿村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水土,而得到治愈。
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健康的回归家庭,和家人们继续开心生活。
就算是假的也没有关系。
如果长寿村治不好他们,那就让他们死在深山里的长寿村……死在家人的视线之外。
这样,家人们也不会太担心。
那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进入长寿村,他们的家属还以为他们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健康生活。
可是,那些心怀着盼望和思念的家人们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以为活得开心的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
恐怕,他们已经死了。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话还没说出口,一行热泪就先淌了下来。
周围听到电话里声音的人,也同样沉默。
没有人嘲笑负责人的眼泪。
换位思考,他们深爱着的、以为还活着的家人,却早已经死在深山之中。
光是想想,就已经令他们心痛难忍,又如何会笑话负责人一时无法克制的感性。
“嗯……可能是南溟山的磁场太特殊了吧,毕竟之前连考察队都没能找到地方。”
负责人吸了吸鼻子,但声音里依旧带着压制不住的鼻音:“至于你们说的情况,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进山后会注意的。辛苦你们了,谢谢。”
毕竟这件事已经进入了特殊事件范畴,所以,即便负责人知道对方猜测的情况并不正确,却也没有挑破,只是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众人良久无言。
王道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可怜无定河边骨啊……①
几十年前南溟山尸骸浮江,足有数百上千具之多。
而节目的直播里,又屡次出现了腐尸。
这些尸体,恐怕就是那些定居者。
一边是欢欢喜喜的等待和期盼,另一边,却已经沉尸江底,冰冷不见天日的腐朽。
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有几个有家室的救援队员,光是想想失踪的人要是他们的家人,就已经难受到哽咽。
不过,官方负责人最先振作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原本通红的眼睛就已经收回去了眼泪,面容上的悲伤也被尽数收敛,剩下的只有笑容。
“走吧,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是。”
负责人眼神坚定:“节目组的人还在,他们还活着。我们要快一点过去,这样才不会重蹈民宿区的悲剧,在危险发生之前,将他们救回来。”
众人也都被官方负责人说得连连点头,强制让自己振作起来,向上背了背沉重的背包,开始向老板娘指给他们的进山的路线进发。
不过,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踏进山中之后,他们还是发现,情况远比他们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山中的河水,涨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漆黑。
在民宿区时,尚且能够借助周边的光亮看清地形。
但是,进入山中之后,他们就像是进到了一个密闭的漆黑盒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强光手电筒照亮,但依旧无法准确的对如此复杂艰险的地势进行判断。
而且最令众人担忧的是,河水涨得凶猛,将很多原本能够通行的土地都淹没过去,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好走的路,转而绕路去更加艰险的地方通行。
野外和深山的夜晚,再加上磁场混乱,常规手段失效,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都不敢轻易行动。
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
而一旦迷路……失温,饥饿,野兽,失足等等可能导致死亡的恶劣情况,会是最可能的结局。
但是,就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一步一确认,生怕踩空脚滑的时候,负责人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自然得就像是回家一样。
在道长拿着罗盘手掐法决,谨慎严肃的辨认方向和路线的时候,负责人就大步流星的走在所有人前面,似乎脚下横斜过来的树枝和湿滑的鹅卵石,对他毫无影响。
马道长惊愕:“你什么时候会的野外生存技能?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负责人也回过头来,奇怪的看向马道长:“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吗?”
负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前面:“这条路这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去长寿村的路。”
马道长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个眼神:他是拿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资料吗?怎么这么笃定?
工作人员犹豫:是不是在直播里看到的?毕竟中午节目组进山的时候也全程直播,或许,负责人是把路线记下来了?
看着负责人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一些人就算心里犯嘀咕,却也不由得在想:难道负责人的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连节目组进山的路线都背下来了?
王道长为了避免被混乱磁场影响到卜算结果,反复掐算了几十次,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和负责人带的路差不多。
“这……”
王道长愕然。
负责人没有把其他人的神情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在最前方领路。
只是,在有一些被河水淹没山路,需要绕路走过的地方,负责人却直直的踩进了河水中,自然的淌涉到对面。
也不知他是急迫的想要进入长寿村,还是对河水不再警惕,像是孩子回归母亲的怀抱一般眷恋而习惯。
“在那站着干什么呢?过来吧,河水不深。”
负责人笑着回身,向众人招手示意。
而在黑暗的山林中,树枝横斜,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投射出如鬼怪般狂舞张狂的影子。
负责人微笑着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血色。
远处,隐约有窸窸窣窣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