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燕时洵一开始还在担心,这场屠杀一样的鬼杀人,会不会对嘉宾们的安全造成威胁。
但是当邺澧说明这是村民自己的因果之后,他便放下心来。
鬼也分好恶。
即便驱鬼者中的主流说法,是认为只要伤人皆是恶鬼,但在燕时洵看来,很多鬼魂执念形成的最初,不过是生前的悲痛怨恨。
只要鬼不伤及无辜,只找因果之中的仇人复仇,燕时洵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出手去管。
不过,也正因为燕时洵不喜欢随意与人结因果的习惯,也免去了多余的麻烦事。
——他将钱还给了村民,也就相当于将自己从与村民相连的因果中剥离了出来。
那些钱很多都是村民们之前讹诈过路人所得,代表着他们的罪孽因果,如果燕时洵真的拿了,才算是与他们有了因果牵连,现在也做不到这么悠闲的置身于屠杀事外。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有些唏嘘。
“不义之财,少拿。”
他摇了摇头,心中对村民们的死亡不再有波澜。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燕时洵好奇了起来。
——邺澧所说的因果,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因为村民们往日劫道讹钱的事情,还是另有原因?
毕竟如果单单是讹钱的话,怎么会有鬼魂产生?
难不成,是村民们在这个过程中还造成了其他人的死亡?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疑惑,语气淡漠的道:“这些人,确实曾经造成过死亡。”
在过路的车辆中,除了普通人以外,还有很多是跑货运的车。
有些货运司机是倔脾气,能咬牙吃得了苦,也撑着要给家里赚钱,面对这种劫道讹钱的,尤其的看不惯,更是一分钱都不想掏。
言辞激烈甚至严重的肢体冲突,更是家常便饭。
但偶尔也有的时候,村民们见货车司机不配合,于是怒气上头,手下没了个轻重,在群殴的时候活生生把司机打死了。
邺澧随手指了指村中某几家的位置,语气淡漠道:“尸体还在这几户人家后院的田地里埋着,被他们顺便当做肥料使用。”
毕竟村子地处偏僻,就算有人在这里失踪,外界也根本不会知道。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时,村民还会惊慌,后来也习以为常了。
死了人就埋上,东西和财物瓜分,车子随处找个地方扔掉,就再也不会有外人发现这件事。
却逃不过酆都之主的眼睛。
燕时洵沉默了一下,对这个村子有了新的认知。
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晚上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间隔不过两三个小时就发生这种事,况且在我听到第一声惨叫到现在,也还不到半个小时。”
燕时洵皱眉看向四周,喃喃道:“太快了……”
那些被村民杀死的司机,如果想要复仇,可以在任意时刻出现,却偏偏选在了他们来找埋骨地的这个时机。
而且最奇怪的是,燕时洵之前上山找信号给救援队打电话的时候,也短暂的在高处看过这个村子。
最起码那个时候看,村子里并没有鬼魂一类的存在。
那为什么几个小时之后,会迅速演变到这种局势?
能在短时间内杀死全村老少,并且上百号的村民,连反抗都没有过,从他们死亡的姿势来看,全都是在逃跑……
他只能猜测,或许对村子下手的那些鬼魂,数量以及所拥有的力量极为庞大,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可是,鬼魂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邺澧看不透那些鬼魂更多的因果?
燕时洵皱紧了眉头,视线梭巡过周围的满地血泊和尸骸,恨不得当场复活一个,问问村民到底还造过什么孽。
在仔细查看过村中每一具尸体的情况,确认这些村民都是死于同样的原因之后,燕时洵便折返回村外的临时落脚点。
而嘉宾们也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裹着被子睡眼惺忪,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最开始听到了惨叫声的南天,还在忐忑的等着燕时洵回来。
南天倒是想过向阎王或战将询问,但这两位都平静的坐在原地,像是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一样。
战将尚且一直看着窗外,似乎是在等燕时洵。
至于阎王,他拢袖阖眸,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想已经心里有数。
南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打扰这两位。
他想起之前节目刚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有人不满于燕时洵的冷淡暴躁态度,现在,他真想让那些说过这话的人来看看,和这些鬼神相比,燕时洵的态度简直算得上的太好了。
最起码,他是只敢和燕时洵说话。
燕时洵刚一推门,南天立刻弹跳起身,冲向门口。
“燕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南天满脸担忧:“声音是怎么回事?我们有危险了吗?”
燕时洵有些惊讶,没想到南天出乎意料的敏锐。
而本来揉着眼睛打哈欠的嘉宾们,也被南天这一连串的问话给听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也都有些惊慌了起来。
“啊?刚刚是发生过什么吗?”
“完了,我睡得和死猪一样,根本就没听到啊。”
“天啊……有点后怕。”
“幸好有那几位在,不然要是真的有鬼冲过来,就我们这睡得死沉的,早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阎王见燕时洵回来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眸。
他悠闲的看着嘉宾们慌乱的模样,还顺手补了一刀:“放心,要是真死了的话,我别的做不到,让你们能投胎还是可以的。”
嘉宾们:“!!!”
第一次听说这么安慰人的,不是说不用怕死,而是说死了之后能保证投胎???
不少嘉宾都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
因为担心引起恐慌,南天之前并没有说自己听到了惨叫声的事,有人问起时,也只是说燕哥出去巡夜了很快就回来。
直到此时,嘉宾们才终于从燕时洵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
南天被惊骇在当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
虽然他自己很讨厌那些讹钱碰瓷的村民,也知道继承神婆血脉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他要习惯才行。
但乍一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还是让南天有些缓不来神。
其他嘉宾也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但光是听燕时洵的描述,就足够让他们想象出现在村里的模样。
如果是过去的死亡,像是白纸湖那样,已经成为了不可变更的事实,嘉宾们觉得还好些。
可现在村子里的屠杀,却是刚刚发生的,甚至燕时洵赶到村里的时候,很多村民的尸体还没有凉透,地上的血泊也还有温度。
他们才刚刚见过那些村民,即便村民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上一刻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已经死亡……
嘉宾们一时难以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燕时洵进屋的时候带进来了冷风,众人只觉得冷到直发抖,寒意顺着脖颈往里钻,头发发麻。
他们哆嗦着裹紧了被子,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那现在怎么办?”
南天担忧的问道:“轮胎被扎爆,我们暂时也无法离开这里,继续在这里过夜真的不会有事吗?”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们并不是村里人,也从未参与过他们的因果。那些鬼魂并不想伤及无辜,只是在向仇人复仇。”
“好在这处房子也是在村外,即便有什么,也波及不到这里。”
燕时洵安抚众人道:“你们继续睡吧,放心,不会有危险。”
说着,他看向南天,道:“就是要辛苦你了,南天。”
“我要去山另外一边看看情况,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在此期间,就只能麻烦你守着这里以防万一了。”
南天严肃的点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放心,既然是燕哥交给我的任务,那我一定好好完成。”
他没有问燕时洵要去做什么,如果这是对方不想说的秘密,那他宁愿自己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
阎王抬手撑着脸颊,看着南天一副紧张到表情都快要管理不住的样子,颇觉得好笑的轻声笑了出来,悠闲道:“放心,燕时洵没有骗你们,那些鬼杀了村民,却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他手中的折扇点了点自己的眉间,笑道:“地府可是已经收到了那些鬼魂要转世投胎的消息了呢,它们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只等心愿了结,地府就会派阴差来把它们带走。”
“但凡它们伤了你们一根汗毛,投胎就不成了。这笔账,它们不会糊涂。”
南天对之前路星星重伤到几乎死亡的事情,还有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神婆血脉,但说难听一点,现在就只是个半吊子,一旦碰到真正危险的事情,他很难帮上什么忙,因此在承诺了燕时洵之后,他自己就先紧张了起来。
他抓着燕时洵大衣袖子的手掌直冒汗,就连燕时洵都察觉到了从手臂上传来的湿热感。
作为出道多年的明星,南天现在却连自己的表情都管理不好,被燕时洵和阎王轻易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南天的肩膀,安慰他道:“星星的事……不是你的错。”
南天苦笑着摇头,表情比哭还要难看:“我没事的,燕哥,你不用安慰我。”
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只要听到路星星的名字,他的脑海中就会自动出现路星星被燕时洵抱回来的那一幕。
那怎么会是那个永远朝气蓬勃的路星星呢?
不会动也不会笑,再也不会笑嘻嘻的和大家开着玩笑,毒舌又犀利的骂着对家。
只剩下一具冰冷又惨白的身躯,半分生气也无……
南天有些恍惚。
他甚至在想,他应该和路星星一起断后,一起死在那里才对。
也总好过他扔下路星星离开,却只迎回来冷冰冰的尸体。
医疗人员为路星星处理身上的伤口时,南天自虐一样的站在旁边一直在看着,每一道伤都刺痛着他的眼睛,让他心如刀割,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继承神婆血脉,为什么不多努力学习手札上的术法巫蛊。
如果他像南溟山师公那样强,是不是星星就不会变成这样……
因为害怕别人会担心,所以南天一直把这些想法压在了心中,谁都没有告诉。
直到现在,终于在新的刺激下,露出了端倪。
燕时洵端详着南天,他的神情渐渐严肃。
“南天,你听我说。”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捧住南天的脸颊,强制让他涣散的视线看向自己。
他直视着南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得极慢,却极郑重:“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伤害星星,他现在的样子不是你导致的,你绝非加害人,你只是幸存者。”
“善良的人常常悔恨反思,用作恶者的恶来惩罚自己,但这是不对的,南天。”
“路星星想要保护你们,他也确实做到了。但你现在这副自己惩罚自己的样子,只会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
燕时洵语气严厉的问道:“你想让星星一睁眼,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赌上性命救回来的人,却不珍惜自己?”
“我会把星星救回来,所以。”
燕时洵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相信我,交给我。”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珍重自己,在星星醒来的时候,用最好的状态欢迎他回家。”
他轻声向南天问道:“好吗?”
南天眼中有泪,狠狠的点了点头,哽咽无法言语。
燕时洵叹息着,慢慢放开了南天。
他垂下眼眸,牵过南天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南天的手掌翻开向上,然后在南天的手心里,落下指尖。
鬼气从燕时洵的经脉中喷涌而出,符咒在南天的手心中一气呵成,有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符咒生效。
南天的手指轻轻勾动了几下,在燕时洵微凉的触感下,忽然有种玄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间,他仿佛从自己的身躯内超脱而出,飞向九霄,在天空中俯瞰人间大地。
那是得窥天地的玄妙之感,磅礴奔涌着冲击魂魄,令南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睛缓缓睁大。
在作为普通人的几十年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即便是下定决心延续南溟山文化,他也没有想到,原来修道一途,竟是如此的感受。
这种时候,南天才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海云观道长们的想法。
而同时,他也惊叹于燕时洵的天赋之高,犹如不可迈过的天堑。
在很多道长终其一生无法感悟大道的时候,燕时洵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的拉他这样的半吊子入道感悟,这就是……可以挽救天地于危局的天赋吗?
南天感觉自己对燕时洵有了新的认知,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还在适应自己新的状态。
燕时洵平静道:“南天,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通过符咒告诉我。”
燕时洵轻轻抬眸,道:“凡是鬼气在处,我皆可日行千里以抵达。”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对此最为震撼的,当属继承了神婆之后对阴阳之事多有了解的南天。
“燕哥,你……”
南天犹豫着,却不敢确认。
但燕时洵却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旧酆都一战,不仅酆都的力量范围彻底囊括了整片大地,燕时洵也有了飞速的成长,力量几乎达到顶峰。
会令普通人死亡的鬼气,却是他的力量源泉。
阴阳相斗,此消彼长。
旧酆都千年时间所积攒的力量,几乎都在燕时洵的经脉中涌动着。
反是鬼气缭绕的地方,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鬼气不敢阻拦于他。
给南天留下这道符咒,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真有变故,他可以将符咒当做坐标,迅速赶回来。
在做好了所有准备之后,燕时洵便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推开了大门,大衣被夜风烈烈吹卷。
战将和阎王也跟着一同迈出房屋,一左一右的坠在燕时洵身后离开。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只剩下南天追了两步后,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的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
他还举着那只描绘着符咒的手掌,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余嘉宾也都叹了口气,在提及路星星之后,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睡意全无。
许久,才有人打破了死寂,轻声道:“也不知道星星现在怎么样了,在海云观有没有好转。”
“希望燕哥他们一切顺利,可以找到治好星星的方法,平安归来。”
“一定要平安……”
燕时洵要去的地方,就是山另一边的废弃义庄。
在村民们被屠戮殆尽之后,他对于义庄的奇怪之感,达到了顶峰,甚至怀疑是不是那里就是埋骨地。
所以,他带上了战将,准备去义庄确认情况。
至于阎王……
“论起对邺澧这人的了解,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及我一半,我可是研究了他数百年,不仅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和飞升,还多次去探访过传闻中他的埋骨地。”
阎王振振有词道:“就连传闻都是我告诉你的,怎么能不带上我?”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
燕时洵想了想,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也带上了他。
于是本来在房屋外面等着的邺澧,刚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就发现回来的除了燕时洵之外,还跟着两个多余物体。
邺澧顿时黑了脸:“你们跟来做什么?”
他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他和时洵之间的二人之旅。
光是想象一下新奇刺激的旅程,就觉得这应该就是人间说的度蜜月之旅。
这两人掺在这里干什么?
战将没有回答邺澧的话,反而转眸看向燕时洵,微笑道:“既然时洵要探访的是我的过去,那或许,我可以提供些帮助。”
“虽然我不想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但如果时洵想要知道……”
战将轻轻敛眸,显露出对燕时洵有求必应的温柔:“就算把过往全部挖出来又何妨?”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向战将点了点头:“谢谢。”
阎王:“?”
战将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的什么都没说。
燕时洵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邺澧却是听懂了战将的意思,于是周身的气场更加冷肃低沉,足以冻伤所有靠近他的外人。
当燕时洵和阎王谈论起传闻中的内容时,邺澧冰冷的向战将投去一眼,无声无息的震慑。
他嘲笑着战将的天真,无声的做着口型:你以为,时洵是那么好追的吗?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心意的?呵,想得太好了。离,我的时洵,远一点!
没有了燕时洵的注视,战将也失去了刚刚的笑意,变得如同雕像般冷漠。
邺澧不想再多在对方身上多废时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大跨步追上前面的两人。
只剩下战将在后面,冷眼注视着前面几人的背影。
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随即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山体。
翻过这座山过去,就是令燕时洵格外忌惮的废弃义庄。
但战将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古怪的气息,这令他皱了皱眉,也心生疑窦。
“传闻毕竟已经过去了千年的时间,很多我当年亲自走过的路,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阎王有些无奈,随手点了点这附近的山脉:“我记得这个地方我在很久之前来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这座山,只是个小土包而已,周围也不像现在这样荒凉,而是个很大的聚集村落。”
“就算是让我去找我曾经亲眼见到的东西,现在也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是要找传闻中的地点。”
阎王仔细的看过了周围的密林高山,却只是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叹道:“想要找到埋骨地,很难。别说当年那些百姓们一定会为了躲避搜寻而埋得很深,就说邺澧和那些士兵本身,也早就化身酆都。”
“如果尸骸本身不想被其他人找到,光是靠着魂魄成为鬼神阴兵所获得的力量,也足够尸骸将自己藏得隐蔽,不被发现。”
阎王不想打击燕时洵的积极性,却也不得不说实话:“可能性极为渺茫,燕时洵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简直是在为难你。”
燕时洵却没有放弃,而是皱眉深思:“村长之前向我说起百余年前的诈尸之事,他口中的描述,和今晚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
“是什么样的因果,才会让村民们的死亡和他们的祖辈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从山体转到阎王身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源头其实就是当年的大面积死亡?而延续了当年的死亡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遗留至今的废弃义庄?”
抱着这样的怀疑,燕时洵想要看清楚,废弃义庄里到底有什么。
阎王对燕时洵的坚持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是劝不动燕时洵的,毕竟恶鬼入骨相的执着,甚至可以撼动必死之局,否则,大道也不会把最后的生机寄托在燕时洵身上。
真是成也败也。
阎王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还是没忍心继续阻止燕时洵,只好跟着他一起翻过山,向废弃义庄走去。
算了,就算找不到埋骨地,最起码也能搞清楚今夜村民们死亡的原因,也不算白走这一趟。
就当是睡不着和燕时洵一起出门散步了。
阎王这样想着,往天上一看,发现今夜刚好是满月之夜。
月轮静静高悬于天空,夜幕上没有半缕乌云,让月光得以朗照大地,遍洒密林。
但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景象,却反而让阎王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今夜不应当是月圆才对……奇怪,为什么?
月亮属阴,对于鬼魂而言,一如太阳之于生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阴阳循环轮转,在月亮升起之后,阴气也会疾速上升,使得鬼魂的力量迅猛增加。
在这种时候,鬼魂占据上风,也会使得一切妖邪有更强大的力量。
否则,前人也不会叮嘱家人不要夜半出门进山,为的就是尽可能躲避鬼魂。
更不会有狐狸拜月的传说。
但以阎王过往数千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满月夜……
也更适合起尸。
——心有怨恨不甘的魂魄回到尸骸中,继续生前没有做完之事,向仇人复仇,甚至,扰乱天地。
不论村子里今晚的死亡到底与百年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最起码今晚的“凶手”,阎王猜到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废弃义庄上,神情严肃。
越过山峰之后,那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义庄,就出现在了几人的视野之中。
虽然之前村长肯定的告诉燕时洵,这里一直都没有村民住过,从来都是作为义庄在使用。但是燕时洵看到的,却就是一个正常村庄的规格。
他甚至可以从这片废墟中,看出以往的村庄规划。
哪里是田地,哪里打水井,哪里是村民们日常聚集闲聊乘凉的地方……
从高处向下看,一览无余。
阴宅和阳宅,是有截然不同的风水和规划的,彼此不可通用。
而这片废墟最开始的风水,显然是作为阳宅在规划。
虽然房屋都已经倒塌变成散落一地的砖石,甚至杂草丛生掩盖了痕迹,但是依旧能够看出来,房屋都是朝向偏南的风水,背山向水,是正儿八经的阳宅建造方式。
不仅如此,那些依稀可见的水井和田地的痕迹,也在说明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生活,并不是一开始就作为义庄使用的。
因为义庄要停放大量的棺材,所以在风水上要更加严谨,为了防止风水不好导致起尸,或者一些无主尸体停放时间过长却因为风水而导致僵尸化,所以一定会请当地最好的风水阴阳先生来看,容不得一点差池。
但眼前这座废弃义庄,显然并非如此。
反倒像是谁看到这里有空屋子,就随手利用了起来停放尸体,将这里当做义庄使用而已。
这也让燕时洵更加疑惑。
村长当时的神情不似作假,但义庄的风水也显然与村长的说法相矛盾。
这是怎么回事?是村长的爷爷在向他转述当年的事情时出了岔子,还是说内有其他隐情?
毕竟是百年前,又是深山,应该更加注重这方面的事情才对。
如果是近些年出现这样的情况,燕时洵还能理解,毕竟现在比起风水先生,江湖骗子更多,注重和了解丧葬仪程的人越来越少。
但是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着疑问,燕时洵踏进了废弃义庄的小路。
这里确实一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模样,就连杂草也已经长到了一米多高,即便是燕时洵一米八三的身高,走进草丛之后,也被淹没到了肩膀的高度。
如果是寻常人走进这里,简直就像是走进了迷宫,在错综复杂的草丛中,很难找到一条通往村庄里的路。
在不久之前,这里似乎下过雪又化开,当燕时洵一脚踩进草丛中时,他就发觉了脚下土地之松软,远远超出了预料。
简直如同沼泽一般,马丁靴踩进烂泥之后,就很难再拔,起来。
视线被挡,前路被层层杂草覆盖,脚下又全是烂泥。
这是一条极为难走的路,即便是燕时洵,也不得不走得缓慢而吃力。
不过,更难的是阎王。
他不像燕时洵那样穿着更适合徒步野外的马丁靴,轻巧精致的布鞋一踏进泥里,就深深陷了下去。
更糟糕的是,张无病本身的高度就比燕时洵要矮上些许。
不管阎王以往是怎样的身高相貌,现在他使用着张无病的身体,就和张无病是一样的身高,只能在杂草丛中勉强露出头来。
而鞋子一陷进泥地里,就使得他的身高更矮。
眼睛根本看不到草丛外面的景物了。
阎王:“…………”
他黑着脸看着视野里拥簇的杂草,觉得这里大概是和自己八字不合,气得他一股无名火涌上来。
折扇在手中轻转,狂风顿时掀起,席卷四周。
以阎王为中心,整片杂草丛都向后倒去,犹如散开的波浪,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下一秒,草丛齐齐被狂风削去将近一米的高度。
草叶纷纷扬扬的吹刮上天。
燕时洵惊愕的转身看向阎王,没想到对方会做这样的事。
阎王却挑了挑眉,总算是因为眼前开阔的视野而身心舒畅了起来。
他满意的点点头,道:“这样看起来舒服多了,不是吗?就算在鬼神的埋骨地,力量被压制,但这种小事情,我还是做得到的。”
燕时洵:“……可以,但不太有必要,又不是看不到。”
阎王:“……不,是非常有必要。”
他上下打量了燕时洵两眼,疑问道:“小蠢蛋的记忆中,人间有一种说法,叫凡尔赛。你现在是不是就在凡尔赛你的身高?”
燕时洵快被气笑了:“你要是能看到小病的记忆,就也该知道,以往被人骂凡尔赛的,都是他。”
“不过,你现在也终于体验了一把被凡尔赛的感觉,不是吗:)”
阎王:……好烦!
他刚刚因为视野清晰而带来的好心情,成功被身高问题毁掉了。
最糟糕的是,阎王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个人中,自己竟然是最矮的那一个。
阎王顿时有种想要把小蠢蛋拖出来揍的冲动,想要问问他,为什么总是自己在给他背锅?
他一直对自己当年的死亡没有后悔遗憾过,但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有些怀念从前。
——最起码比现在高很多!
“啧。”
阎王不快的捏紧了手中折扇。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向四周的眼神更加带着仔细,想要立刻找到点异常——最好是来个厉鬼。
可以让他揍一顿出气。
不知道是否是周围的鬼魂也都感受到了阎王的戾气,直到他们快要走进村庄里,都没有半个鬼出现。
山谷间静悄悄的,只有夜风从山峰间呼呼吹刮着,像是厉鬼哀哭。
杂草晃动,发出一阵阵哗啦声,几人在泥地里留下一串脚印,泥点飞溅在杂草上。
阎王不得不拎起自己的长衫下摆,颇有些嫌弃自己脚下的泥地。
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布鞋下面,传来明显的坚硬触感。
“……嗯?”
阎王疑惑的站住了脚步,为了确认什么,还试探性的向下用了些力气。
“怎么了?”
燕时洵停下脚步,转身询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是。”
阎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个形状……很熟悉。”
“很像是,头骨的弧度。”
“我毕竟做过几千年的阎王,对于这种东西,我比你们人间的法医还要熟悉得多。我第一次见尸骨的时候,法医的太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阎王说着,便弯下腰,手中折扇指向正好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那片烂泥。
风刃旋转着将烂泥清扫到一旁,露出了阎王之前踩着的东西。
果不其然,被埋在那里的,确实是一颗头颅。
那头颅上的血肉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了白生生的骨头,草根从空洞而灌满了泥土的眼眶中冒出来,在土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骇人。
但引起燕时洵注意的,却是那头颅顶上明显的裂缝。
虽然缝隙已经被泥土填满,却反而清晰的显露出曾经伤势的走向。沿着一个中心向外四分五裂,就连最坚硬的头盖骨都已经粉碎。
这分明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头颅而死。
虽然年限已久,又被土壤和虫蚁污染,很多痕迹都再也无法找到,让燕时洵无法分辨出这伤口到底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
但是以村长的所言来看,百年前这里的大面积死亡是由于染病,在那个时期使用的义庄,即便有残留在此的骸骨,也不应该有这样明显死于外力撞击的伤势才对。
燕时洵走了回来,在阎王身边蹲下,严肃的仔细观察着那颗头骨。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裹在手上,伸手去将那颗头骨从泥地里捧出来。他本以为骸骨的其他身体部分应该会被埋在泥里,所以预估之下,用的力气也要大些。
却没想到,泥里根本就没有其余的骸骨,只有这孤零零一颗头骨。
于是燕时洵反而用力过猛,差点没有向后倒去。
好在邺澧一直都伸着手臂虚虚环着燕时洵,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于是恰好弯下腰将他迎了个满怀。
也避免了燕时洵倒进泥里的情况。
泥浆迅速向下流淌干净,只剩下一对空洞的眼窝,在冰冷而无声的与燕时洵对视。
燕时洵的手指仔细从头骨上的伤口摸索过去,心中就沉了沉。
果然是打击伤。
不仅如此,当年下手的人一定是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就是奔着杀人去的,也不知道是对这颗头骨的主人有多少恨意。
燕时洵这样想着,借着这个姿势,视线向周围扫过,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部位的骸骨。
但没想到,其余的腿骨手骨没看到,却反而看到了其他的头骨。
从燕时洵这个高度,刚好能看到杂草最底部和泥土。站着时看不到的东西,在此刻全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草丛半遮掩后的泥土中,有白惨惨的骷髅若隐若现。
有的大半被埋在了泥土中,还有的只剩下空洞眼眶,贴着地面冷冷的向前看去,也有的整颗骷髅头都倾斜倒在地面上,像是杂草的花盆,从颔骨鼻骨中,也有杂草生长出来。
燕时洵大致扫过一眼,就看到了三四颗头骨。
这让他脊背发凉。
在他们刚刚走过草丛的时候,这些骷髅的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们,而他们却浑然不知,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外,还有这些骷髅的存在。
燕时洵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废弃了的义庄外面,会有这么多头骨?”
而且,只有头骨。
其余所有的尸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光洒下来。
骷髅头静静的躺在草丛中,注视着燕时洵,像是在向他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以及满腔的冤屈愤怒。
燕时洵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他开始怀疑村长说的那个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