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被一众黑衣者团团包围,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飘然出现,掏出玉笔如临大敌般指着庙门大喊:“你出来!”
同时一道阵法符文在破庙周遭亮起。
感应到阵法对修为的压制,秋照夜冷笑了一声,旋即一个闪身出现在门外,“本尊要做什么,还需要向你通报吗?”
季修白听闻本门的探子说秋照夜来了魔域,本抱着一丝怀疑,如今见其果然出现在眼前,登时叫嚣道:“秋照夜!你竟然还敢来!”
之前在剑宗的沁寒池被压制囚禁的记忆再次涌现,新仇旧恨叠加到一块,季修白怒火中烧,二话不说捏出玉笔袭去。
秋照夜虽然修为受损,又有阵法压制,可应对起季修白仍游刃有余,且只被动防御,并无攻击的架势,在与他过上了几十招后,季修白反应过来了,秋照夜在放水。
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季修白登时恼羞成怒,正召出法器,欲战个你死我活,却见庙门后闪出一个身影,瞬间将他的法器收入掌中,随后又脚下一旋,转身将秋照夜护在身后。
他定睛一看,“尊主”二字刚要喊出口,又顿住了,只因其身后亦跟出来几名少年。
顾惊羽要维持林殊雨的身份,是跟他叮嘱过的,于是他住了口,只与其目光交流了须臾。
可下一秒,他就怒火中烧地反应过来,尊主在拉偏架!分别他才是实力更弱的那个,可顾惊羽却收了他的法器,转而去护秋照夜!
仿佛这还不够令他气急似的,眼前发生一幕更是几乎令他心梗。
只见秋照夜含笑望着身前的顾惊羽,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连旁观者看了都要脸红心跳,甚至还一把搂过顾惊羽的腰,附在其耳畔,保持着几乎就要亲上去的距离,两片薄唇微动,轻声说了一句:“多谢阿羽。”
季修白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秋照夜,什么时候对尊主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更可恶的是,尊主竟然毫不拒绝。
二人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这种行为稀松平常,已经做了无数遍。
而其身后众人,虽然都是眸中带着妒火,却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了的神色。
好啊!原来秋照夜收林殊雨为徒做替身的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而更可气的是尊主,至今执迷不悟,那秋照夜到底有什么好?能令他执着一百年,死过去又活了回来,竟然还没死心。
季修白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顾惊羽,想说点什么又忽然想起当着众人的面,自己实在没有数落对方的立场,于是又转而指向秋照夜,“你……你……”憋了一会最终憋出一句,“对自己徒弟下手,你无耻!”
顾惊羽白了一眼秋照夜,方才对方搂过自己,又亲昵地咬耳朵,分明是故意做给季修白看的。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他的身份又实在不好多做解释,便只能由着秋照夜使性子。
此时姬霄月嘀嘀咕咕地附和了一句:“可不是?”刚收进门的徒弟,转眼就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妄为正道仙首!他心头嗔骂,却不敢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却见秋照夜依然是含笑望着身边人,只斜眼一睨季修白,冷声道:“与你何干?”
季修白说不过秋照夜,只好瞪着顾惊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后者冲他微微摇头,传音入识道:冷静,回头跟你解释。
他闻言目露狐疑,将信将疑地看一眼顾惊羽,仿佛在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给出什么解释。
随后指着秋照夜道:“我没去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是虚张声势,毕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方才季修白被压制得死死的。
可他不肯就此罢手,非要嘴上出这一口恶气,“虽然这里地处两域交接,可却实际控制在明心宗手里,既落在我的地盘上,你休想囫囵个回去。”
“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要么……”季修白二指捏出一道符箓,下一句威胁刚到了嗓子眼尚未说出,就听见秋照夜平淡地吐出一句:“好。”
众人都愣住了。
连季修白都一时没听明白。直到秋照夜双手一摊,做出一幅任人处置的模样,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竟是放弃抵抗了。
甄子昂几乎要惊掉了下巴,“宗……宗主?”
裴慕之与姬霄月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后者更是愣怔得说不出话,什么?照夜天尊是会在意威胁辱骂的人吗?几句话就自愿受缚了?
顾惊羽低头浅笑,他自然知晓秋照夜是想着他要进明心宗调查,顺水推舟罢了。
于是冲季修白使了个眼色,后者明白过来,这才故作镇定地冲属下招招手,“自然自愿受缚,便将他们都绑了。”
明心宗弟子们本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秋照夜来个诈降,再出其不意将他们都一掌拍死。
毕竟这可是天下第一人,传出去说他们抓了秋照夜,谁信啊?
可秋照夜却冷眼一瞥忐忑举着捆仙索靠近的魔门弟子,冷声道:“绑就不必了。”
说时轻柔牵过顾惊羽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包围圈。
魔门弟子感到一阵威压将他们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直到秋照夜领着门人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冲季修白道:“带路吧。”
那模样神态,哪是被捉的阶下囚,分明是远方来的座上宾。
季修白一噎,权衡再三后决定揭过这点细枝末节,便不耐烦地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魔门弟子挥挥手,“算了,不必绑了,你们在前头开路便是。”
一众人等这才又浩浩荡荡地结成一队往明心宗去了。
*
蓬莱岛上空,一座浮岛乘着连绵的云朵漂浮空中。
漆黑的阁内里没有半点星火,本是天光大亮,可门内却黑邃无光。
阮妙真缓缓抬起眼睑,疑惑道:“他们被唤醒了,怎么可能?”
“你不是说《摄魂令》无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她目露凶光,恶狠狠道。
哪知那个诡异的声音竟大笑起来,“早就告诉过你,凭那几个小鬼根本不可能伤到他,现在你信了。”
阮妙真微微眯眼,“他的原身被毁了,修为怎会……”
“他可是顾惊羽。”那个声音打断她笑道:“你永远都想不到他还有什么样的后手。”
阮妙真面露不耐烦,“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既到了魔域,必定会与季修白会合,你倒不如借着收拾明心宗,一石二鸟。”
“你想要我替你夺回魔门?”阮妙真微一挑眉,目露一丝不快,随后眼珠一转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道:“也好。”
*
左使抓了秋照夜的消息几乎轰动了整个明心宗,虽然季修白严禁传播,却还是有好事者私下议论纷纷。
且事发地位于魔域与中域的交界处,本就布满了各大门派的眼线,于是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了四海八荒。
“说来也奇怪,说是捉来的吧,可也没见左使将他们关押起来,反而安顿在洞府里。”
侍者们正端着季修白吩咐的上好茶点往洞府里送,一面低声嘀咕着。
“那可是秋照夜,谁能拦住他呀?”
他们小声议论,不知不觉走到了洞府门口,却听见里头传出季修白的声音,“秋照夜,你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声音带着怒气,侍者们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不敢再往里迈。
里头有人似乎又说了几句,声音不大,他们尚未听清,须臾后感到一阵清风刮过,里头倏然飘出个人影。
那人一头银发,颀长伟岸的身型披着蝉翼般的浅青色宽袍大袖,如玉山倾颓,出现时空气中还隐约散溢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冷松香,沁人心脾。
两名侍者霎时愣住。
心说这样的人是凡间该有的吗?
却见那银发之人如水晶雕琢般的眸子微微转动,目光落在他们手中的托盘上,其微一眯眼后唔了一声,接过一只盘子后挑挑拣拣,仔细将一盏梅子及几盘点心择出来,“这些阿羽不喜欢。”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又审视了盘中片刻,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侍者们对望一眼,犹豫了一下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颔首撤去。
秋照夜望一眼洞门,眸光立时变得温柔无比,又抬脚迈入洞府。
季修白端坐玉几旁,忍了许久,才冲顾惊羽愤恨道:“尊主,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说过不围着秋照夜转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时还指着洞门外,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顾惊羽想了想,心觉无从狡辩,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咱们说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季修白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一看见秋照夜你就迈不动腿,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些回头再跟你解释,眼下真有正事……”顾惊羽懒得与他计较,正想说关于魔曲的事,却见刚刚被他劝走的秋照夜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顾惊羽疑惑道。
秋照夜眸光含笑,无视了季修白要杀人的目光,将手中银盘放在石几上,取过一颗蜜饯塞入顾惊羽嘴里,“我看侍者送来茶点,便挑拣了些,喜欢吗?”
说时那手指还在停顾惊羽唇边摩挲着并不撤回,那神态动作中含着的宠溺意味几乎要溢满周遭空气。
顾惊羽仰着头被塞了一口甜腻,一时说不出话,只唔了一声,可余光却瞥见季修白几乎要把玉几都捏碎了。
于是连忙几口嚼碎了蜜饯咽下肚,忙对秋照夜道:“我担心甄子昂他们,师兄帮我去看看?”
秋照夜知道顾惊羽为避免他们掐架,想把他支开,便以宠溺的语气应了一声:“好。”说时手指依然没有离开对方的唇畔。
随后又斜睨了一眼季修白,补了一句,“阿羽要师兄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不像是说给顾惊羽,反倒像是说给季修白听的,后者听得几近心梗,眸子里的火光几乎要把整个洞府都给烧了。
秋照夜见状这才隐约目露一丝满意地撤了出去。
待他离开,季修白深吸一口气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却被顾惊羽立时按住了。
仿佛是不给季修白开口的机会,顾惊羽连忙脱口而出道:“衢自明死后,他手下的那些心腹,你是如何处置的?”
季修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本想发作一番,却在看见顾惊羽急切的目光后,又泄去了一大半,于是面露无奈地将另一半火也强行压下,想了想后,语气有些僵硬地道:“待我回来后,部分留在门内的包括几名长老都押入浮屠塔了,还有些流亡在外,正通缉着,怎么了?”
顾惊羽若有所思,“若是他们潜回魔域了呢?”
季修白摆摆手,“不可能。”
“只要他们敢露脸,一个也逃不掉。”
顾惊羽又将最近发生的事以及那乐师的经历复述一遍,季修白闻言有些不可置信,随后思忖了片刻沉声道:“若是潜入通涧渊,倒是能够躲过追踪。”
“我总有种感觉,衢自明可能没死。”
季修白瞪大了眼,“那可是从秋照夜的手底下……”纵然他一提到秋照夜就恨得牙根痒痒,可对其修为与手段却是不得不承认,天下谁能在这家伙的雷霆一击下逃命?
想想就觉得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惊羽想了一会,微微摇头道:“算了,横竖再进一趟通涧渊便是。”
那里头好似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若是不揭开,恐怕危及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另外,之前在破庙里发生了些事……”顾惊羽在简略说完前因后果后道:“我想对方应还会有动作,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
明心宗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偌大山体仿佛是被生生劈开的,山崖笔直地高耸入云,侧面崖壁上大大小小被凿出了无数洞穴,远远望去,其内灯火点缀在夜幕里,仿若天上繁星。
在远离主峰的偏僻洞府内,裴慕之看着正盘膝运功,浑身是伤的夏应弦,面露愧色,“师叔祖……要不,你也捅我几刀解气?”
夏应弦正端坐软塌上,冷眼一瞥裴慕之,“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裴慕之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势,揪心道:“总是因我修为不济,才着了那魔曲的道。”
“与修为无关。”夏应弦闭眼调息,漫不经心回应道,他只想着快点好起来,否待阿羽入了那通涧渊,修为再被那诡异的空间压制,谁能护他?
甄子昂本是站在洞口,看着仿若银河一般的洞穴灯火,发出啧啧称叹,听见这一声扭过头来,“还是有关的,你看修为高如宗主,不仅不会中魔曲的道,还能将我们都唤醒。”
姬霄月也点点头,“我父亲也肯定不会着道,看来还得是大乘境修为才能抵抗。”
他说时又恨恨地捏了捏拳头,“我方才与族中传讯,可好多族老们却不信阮妙真会干这种事。”
姬家因血脉源远流长,宗族庞大,关系盘根错节,涉及宗族大事都需通过族老会首肯,并非家主一人说了算。要对付阮妙真,等于与四大宗之一的乐宗为敌,如此大事,却不是凭姬霄月一句话就能挑起干戈的。
夏应弦不屑冷哼了一声,“谁能相信一向被奉为人间仙境的蓬莱岛,会出个大魔头呢。”
蓬莱岛在世人心中向来是与世无争的仙子居所,乐宗弟子们又都面容姣好,心境圆融,为天下玄门推崇,其地位之高,与剑宗不分伯仲。
说阮妙真修魔,就与当初传言秋照夜爱上魔头一样,听起来是个无稽之谈。
四人又议论了一会,甄子昂却忽然神色一滞,瞪大了眼喃喃道:“你们……听见了吗?”
姬霄月也忽然抱头面露痛苦,咬牙道:“来了。”
眼见连裴慕之的脸色也变了,夏应弦发觉不妙,连忙收了功。
“你们听见什么了?”
裴慕之目眦欲裂,强行咬破舌尖,才勉强吐出一声:“魔……曲。”
夏应弦当机立断,抛出三道捆仙索将他们束缚,旋即口念清心诀,咒语如有实质化作丝丝缕缕的灵光涌入三人百会穴。
须臾后三人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些。
夏应弦刚松下口气,却见他们的表情却再次变得扭曲,似乎有什么正在他们的脑海中天人交战。
很快甄子昂的面色一变,像块木头似地伫立不动。
夏应弦眸光微沉,缓缓拔剑出鞘,此时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清心诀无济于事。”
他听出声音的来源,目光不错冷声道:“那你还等什么?”
一道白影从夜色中掠过,秋照夜飘然出现在洞口,释放的气场如凛冬飓风扫过洞穴,霎时令四壁都结上了冰霜。
寒意如潮水般直灌入三人灵台,将阴霾冲散,内观原本被黑雾笼罩下的旷阔识海,如今却如同骤蓝的深海汪洋,同时微弱的光芒下,出现无数道丝丝缕缕的红线,通向悠远而漆黑的深处。
三人听见一个声音回荡在脑海:“顺着傀儡丝,找到她。”
声音犹如某种指令,三人眸光霎时清明,仿佛看见了什么,往山林小径踱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