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Lupin篇(十四)

太宰治在和羽久彻底分别之前,他被森鸥外单独叫了过去。

羽久便说那他也要和异能特务科汇报情况。太宰治觉得他人真是傻。

从涩泽龙彦对异能特务科的干涉就可以看出,在里面工作都是一些只在想完成自己任务,尽量不要生事的大叔们,根本没有所谓的荣誉感和使命感,跟他们继续工作,倒不如在港口黑手党自在。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而且,羽久也有一个所谓的梦想和约定。

太宰治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月光铺洒了半片办公室。而森鸥外还坐在办公室里面,似乎就像他们一样。对他们来说,这周五的一夜太重要,大脑皮层在活跃着,反倒没有睡觉的想法。

“最近资金已经到了晚上也不能开灯这种拮据的情况吗?”

森鸥外没有接话,说道:“事情办得如何?”

太宰治笑了起来:“当然是很顺利了。”

森鸥外也跟着露出和煦的笑容,半拍着胸口说道:“能够顺利说动羽久,你真的功不可没。我一开始还以为不顺利,有点担心,毕竟你忘了某个东西没带,所以一整夜都有些坐立不安。”

“……”

忘了什么东西?

太宰治心中一愣,还没有等想清楚,从办公室屏风后面的爱丽丝像是在抱洋娃娃一样地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

“就是她哦,大佐的孙女,不是说要带上她吗?我还以为不能成功,不愧是太宰君,这样都能完成任务,我实在倍感欣慰。”

森鸥外说得越是温和,太宰治的心里越是感到冷泠泠的冰冷,仿佛心跳都开始跳不动了。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并不会因为太宰治的拒绝而停止在他大脑里面的疯狂鸣笛。

很快地,黑暗里面浮出另一个高大的身影。那道身影就像一只巨大的曾经威吓力十足的黑熊,可能是因为迟暮,他的肩膀颓着,开始显露衰老的姿态。

这人正是干部大佐,他单膝跪在森鸥外面前,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太宰。

这一跪已经把所有的弯弯绕绕粗暴地解决了。

干部大佐把他们出卖了。

无论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忠诚。

森鸥外坐在黑暗里面,他清楚地看见太宰治的面部表情在月光下细微地变化着,由一开始的嬉皮笑脸,到收敛表情,再到面容冷肃,就像是在剖开一颗还稚嫩的花苞,一瓣一瓣,让它的真心由外到内显露出来,让它无所遁形,无所适从,无能为力。

“太宰君,你现在是希望我是以老师的身份和你说话,还是以首领的身份和你讲?”

“这有区别吗?”

太宰治的表情变得阴沉死寂。

“这大概是问你想听温和的教诲,还是想听残忍的教训的区别吧?”森鸥外是胜利者的姿态,慢悠悠地说道,“你想,夏目君愿意待在这里,无非是因为他是警方的卧底,但是一旦他执行任务的卧底身份被拒绝的话,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还是,你根本就无所谓,他回不回来,所以才在这种时刻还放他自由出行。”

“哪怕是哄骗,你也得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不是吗?”森鸥外深深地望进太宰治的眼睛里面。

“……”

“你也许不在意,所以你才这么直接就让他离开。但是我不会让他这么离开的。我会让中也去追杀他,我也会让你追杀他,掘地三尺也会让他没有地方可以待。没有人能够叛逃港口黑手党的。太宰君,善良是给有余裕的人做的。我没有,你也没有。这次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至少要明白这么一个教训——“永远都要比对手多想一步”。”

森鸥外扔了一把枪给太宰治,说道:“现在让夏目君回来。我想看他亲手处理今天应该死去的两个人。太宰君,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太宰治双手握住了黑色的消音枪。

“别人总说我恶趣味,我觉得您比我尤甚。”

太宰治握上黑枪,感觉到自己的五指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一样,完全没有握着枪支的实感。但太宰治太清楚森鸥外的恶意了。

“你是想看小白明天被迫射杀两个人时,那张可怜巴巴的求助表情作乐,还是你想看小白以为我背叛了,我们两个对视之时会露出什么表情?首领,您可真的悠哉。”

森鸥外眯着眼睛,眼见着太宰治对着他举起枪,也完全不惊慌。

他知道里面有子弹。

但他确实不慌。

三秒之内两枪结束。

干部大佐面朝下倒在地毯上,而爱丽丝的洋装上也染上了一道道血道。太宰治随手把枪支扔在地上,连看都没有看地说道:“小白处理得不漂亮,还是让我来做吧。”

森鸥外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似乎对这种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太宰君,你原本就该听话的。”

“您说得对。”

森鸥外听到他的话之后,刻意朝着太宰治的身后看过去,说道:“夏目君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声音一落,太宰治陡然一凛,下意识地回过身,发现只是门半开了一半,却没有人站在那里——他不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关上门了。

觉得被森鸥外嘲弄的太宰治冷着脸,问道:“你是故意的吗?”

他现在可不想跟夏目对上,甚至得去争辩他为什么要替夏目做这件事。太宰治深深地感受到来自森鸥外名为“鞭策”、“威胁”和“警醒”的告诫。在这个港口黑手党,任何人都不该忤逆首领的命令。

森鸥外不置可否,微笑道:“刚才不生气,现在就生气了吗?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压抑,在找一个发泄点。我总觉得,以后太宰君会更加喜欢待在港口黑手党。”

这场博弈,与其说是森鸥外对夏目羽久,更像是太宰治如何用自己的力量对抗森鸥外。但现在很明显的,才十六岁的他输给了森鸥外。比起一直坐在办公室的森鸥外,他四处走动,转变局势,明明更有先机,但到现在,他不得不在最后还得亲手处理这个糟透了的结局。

他输的原因是自己不够狠心吗?还是他不够森鸥外聪明?还是经验不足?又或者是自己手上能够控制的力量太小了。但如森鸥外说的那样,他确实没有那种可以救别人的余裕。

他原本就连自救也根本做不了。

做好人的游戏是该结束了。

“尸体的问题,你让其他人处理吧,今晚太累了。”

太宰治背过身,朝着大门大步走过去。在经过大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看向门旁的角落,那里并没有人。他不知道该是失落,还是庆幸。他可不想被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悲情英雄主义。

他不想被看到自己的狼狈和丑态。但他有一度希望羽久能留下来。

他从涩泽龙彦那里知道羽久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后,出卖给森鸥外知道,就是想过借森鸥外之手,把夏目羽久留下来。

归根结底,他也有私心。

毕竟,如果是好东西,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想要的,不是吗?

如果把夏目羽久毁了,那也会有意思。越是遗憾,越是深刻,不是吗?

但他现在完全不这么想了。

这个黑手党烂透了。

连他都觉得糟糕。

总部大楼的电梯是单向透视的。

从顶楼往下,抬头便可以看到天空尽头的月亮,乍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像路边的圆灯,仔细看才会发觉,路灯不该挂得那么高,也不该是那么远。

他是精神恍惚了吧。

“今天是怎么了?”

太宰治忍不住扶额,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全是乱七八糟的。太宰治不可否认,今天最糟糕的就是刚才和森鸥外对话。那一瞬间的挫败,羞耻,不甘,压抑,让他逞强地单手开枪,现在右手手指在不停地发麻。

“不舒服吗?”

太宰治耳边降下一道声音的时候,瞬间一凛,连忙回头,就看到夏目羽久就站在旁边。

两人对视了三秒,羽久平淡地解释道:“你知道,我的异能是可以游走在这些建筑里面。我觉得你不想看到我,就一直趴在电梯上。”

“…真是让人惊讶。”

“真的吗?”

太宰治真想揍他一拳。

“广津柳浪先生专门接我过来的。”羽久抬头看向月亮,说道,“我大概听完了全过程。”

羽久看完了全程,明明他是当事人,但里面的氛围却是森鸥外和太宰治的博弈。羽久很清楚,就是森鸥外安排他来看太宰治怎么为他难为,怎么为他出头。以羽久的性格,他断然是不会辜负太宰治。森鸥外就像是测量师,能把人心洞察得不错一分一毫。

理智告诉他,正是了解对方的如山壑般阴沉险恶的性格,才更应该逃离对方的掌控。可是,森鸥外说得对——他留在港口黑手党纯粹只是为了一个任务,而这个任务来自于异能特务科。如果它不承认自己行动的合法性,自己还会继续留在港口黑手党吗?

如果真的像森鸥外说的那样,如果自己还是被承认可以继续卧底了,归来时,他们往自己的手上塞手枪,自己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射杀一名长辈和一名孩童吗?就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卧底下去。

一旦真的开了杀戒,那么自己坚持的原则和要与港口黑手党的人和睦相处的做法就变得格格不入。

说到底,森鸥外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多月的思考了,一直没有强逼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

森鸥外现在很清楚地用这么一个例子告诉自己,下一次就是轮到羽久来动手了。

没有太宰,没有中原,也没有任何借口。

卧底本身就不是过家家。

羽久其实本身并没有觉得很挫败很震惊。一般人来说,这应该是足够打击人的事情。可是羽久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法与他人的感情产生共鸣。就像是在警校里面,和他们一起看英雄电影,他们激动地站起身,而自己依旧坐在原地。在孽镜里面,哪怕知道那是梦,知道萩原研二死了,目睹松田阵平的泪光,羽久还是那么平静。而追捕犯人,也不过是例行活动。还有,像是刚才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死在面前,羽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以前的时候,别人都会说是因为自己反应太迟钝了,太呆了。但是现在呢?想要救下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是不是太平静了?

他是不是应该落泪?

是不是应该心酸?

是不是该不甘?

该难过受伤?

他应该吗?

羽久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

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是要等着上台表演吗?

他甚至都没有去攻击森鸥外。

依照判断,森鸥外不是大恶人吗?

他是不是失去了当警察该有的道德观?

他其实真的不适合当警察吧?

羽久开始迷茫起来了,在森鸥外主动和他搭话的时候,他下意识躲起来了。可是现在看到太宰治这样的模样,羽久突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哪怕他无法和别人的感情产生共鸣,也对生死无动于衷,包括对自己的生死也觉得无关痛痒,但是他就是想要保护人,不想看重视的人难过。

……

太宰治听到他的解释,并不意外,收回在羽久身上的视线,沉默地看着高空。夏目羽久也跟着看向深空。他们此刻都不过是提线木偶而已,自以为逃脱了,却还是在对方的掌心之中。

见太宰治不说话,羽久对着太宰治抬起拳头。

“搞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会回来的。”

羽久的拳头始终没有放下来。

“没听说过吗?善良是有余裕的人才能做的。你还是不要回来了。”

做个自私的人,跑得越远越好。

“我想要成为救人于水火的警察,不论是我成为警察前,还是警察后,也不论我是以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完成这个目标的。我进入这个社会的方式也许是错误的,是扭曲的,甚至是崩坏的。但是,我初心不变。”

“想成为警察的人说出这种哪怕黑化也在所不惜的话,真的可以吗?你不要再让我难堪就够了。”太宰治也跟着抬起拳头,轻碰了一下羽久的拳头,“话说到这里就行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周五夜已经彻底结束了。

羽久抬头看向旷远的天空,说道:“今天真安静,月亮连星星都没有。”

太宰治仔细地看着羽久的脸,平静地说道:“就算没有星星,月亮也有兔子,哪怕是一只疯兔子。”故事书上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着吗?哪怕跟童话一样,但童话就有着让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羽久微微一愣,立刻摸着太宰的额头说道:“你没事吧?你怎么会认为月亮上有兔子?”

太宰治想也没有想,“啪”地一声直接甩了羽久的后脑勺一巴掌。

“闭嘴。”

据说在港口黑手党内部,一般会由招新的人负责照顾被他带进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并且给予对方一个自己身上的东西。

森鸥外给太宰治一件大衣,给中原中也一顶帽子。而森鸥外在夏目羽久离开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前去见异能特务科长官之前,托广津柳浪给了羽久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太宰淡淡地说道:“首领,真的是胜券在握啊。”

羽久没有回应,在上车的时候,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从今往后的日子,他不会再允许自己输。

他也不会再让自己想救的人死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