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说想教羽久开车。
这并不是想找个由头,把羽久塞在阴沟里填土杀了埋了。只是既然有了个搭档,琴酒也没有为一个小孩子开车的理由。再加上,琴酒也想找个由头刁难羽久。
这羽久在任务表现上还算是机敏。既知道要先勘探地形,也清楚警局的分布位置。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条没有修过的山路。如果是作为备选的逃生后路,倒也不会怕在这单行道的车路两面夹击。
可放在平常时候,羽久倒不像是个精明伶俐的,连琴酒针对他也一副参不透的样子,就像是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少年。羽久在晚餐时,看到菜单上有煎饺,还问着可不可以追加两碟。
琴酒见没有洋酒可喝,就由着羽久在一边给他泡茶。
“你倒是不怕我。”
琴酒这么多年来,也并不是没有搭档。
过去做任务的时候,琴酒也死过两三个搭档,其中也有被他发现是卧底后,亲手开枪打死的。而琴酒在组织里面的地位随着待的时间增长而水涨船高,慢慢地也独行惯了。至于派过来做搭档的,他也经常把他们当小弟用。他们除了“是”“好”“明白”之外,很少会有羽久这样多话的,更别说有这种敢直接正眼看他,一开口就要他照顾,还敢拔他头发的。
琴酒说完之后,还以为这羽久会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怕他。结果羽久说,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
羽久仔细想想,自己还真从来没有怕过谁,包括他虽然不承认,但也影响他很深的森鸥外。日本当代有名的僧侣枡野俊明曾说过,“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着想太多的人所没有的气势”。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从来都不怕对方,所以森鸥外才对自己还温和些。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琴酒先生对我不坏。”
羽久的表情倒是真心实意的。若这是演的,琴酒觉得贝尔摩德可以把他带到娱乐圈里面走一遭,说不定也可以拿一些奖。
“杀人。”琴酒看着茶水在杯中淌着光,说道,“你这年纪杀过人吗?人死的时候,血的温度是热的,还是凉的,你知道吗?”
羽久不知道为什么琴酒突然说这件事。
“我第一次杀的人就是跟你一样年纪的。”
“然后呢?”
羽久不太懂。
琴酒觉得自己已经把人带到门口了,羽久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觉得,我会是个对一个小孩子心慈手软的人吗?”
“这和你对我好有什么冲突吗?”
“你的眼睛恐怕就是摆设用的。”
琴酒什么时候对夏目羽久好过?他自己都不知道。
“怎么说?”羽久把刨根问底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琴酒突然感觉有一股气堵着在心头,就像活火山上的积雪,怎么也化不开一样。不过,这个问题一定没有结论。琴酒随意地看了一下窗外,说道:“你若是吃饱了,跟我去学开车。”
羽久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落在自己的手上。
琴酒的话也跟着落下来:“开我的车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人可以死,但是车子不能出现一点损伤”。”
“这个要怎么办到?”
羽久觉得那人必定得有隔山打牛的异能。
他自己可没有这种本事。
琴酒怀疑羽久是故意的,非得每件事都捋清楚才能说顺,但他现在不耐和羽久周旋道:“简单说,车子毁了,你就可以死了。”
“不能修一修吗?我一定要死吗?”羽久觉得琴酒的要求非常苛刻,好奇地说道,“如果这辆车是因为任务的关系报废,我也得死吗?”
琴酒克制住自己想要深呼吸的冲动,瞥了他一眼,不耐地道:“你的话怎么那么多?”
“不多不多。”
羽久以前在警校可安静了。
大家都说他这样的性格是最好的。
见羽久还要再说话,他的脑袋就被琴酒用手背“啪”的一声砸了一下。随即,琴酒冷硬的声音也落了下来,说:“闭嘴。”
羽久突然发现还是警校的人好,他们都会说好听话,也会给自己好吃的,哪有外面的人那么粗暴的。不过羽久自认头硬,也不算疼。
旅店外面的停车场也不是用线画好的,都是车主看着空位停车。琴酒让羽久开了车锁,直接坐在副驾驶位上。而羽久自觉坐在驾驶位上,重新调了车位,确定雨刷器控制杆和打灯的位置后,启动了汽车引擎。
琴酒看他这毫无滞涩的动作,说道:“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开车吗?”
“我有个哥哥他家是开修车厂的。他教人开车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就学到了一些基本。”
琴酒不置可否,看着羽久自己操作。只是他的神经刚松懈了一瞬,羽久便踩上油门,车子直接从原地飞了出去。很快地,羽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琴酒拍了一脑袋。于是,琴酒的车子开始像乌龟一样在路上慢慢地爬。
“……”
“…………”
“………………”
羽久见琴酒不说话,又开了口找话题。知道琴酒不爱聊日常话题,羽久只好聊任务问题:“交易的对象是新客户吗?”
“继续说。”
“警方他们的用车都是特定的,哪怕是便车,内部设备也是同一个设置。我不认为明天会有警察围剿。派出所也完全没有随时出动的准备,而这里也没有其他警察潜伏。但过了今天晚上,警察们再行动,就已经错失了自己的先机。所以,应该不会有警察过来。可,这位新客户的行动也未免太过不谨慎。因为他完全可以要求换新的地点和时间,在那里做好准备,而不是约在旧的地方。”羽久顿了顿,说道,“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那个约定好的新客户,而是顶了那个客户的身份,才没有足够的信息和胆量去换地点。”
琴酒问道:“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羽久双眼盯着远方的路,安静又乖巧。
琴酒用余光觑着羽久的表情,说道:“耳朵聋了吗?”
羽久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明天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琴酒猜羽久很可能是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故意找借口到处逛,但确实也不能排除对方和警察合作。琴酒唇角扬起,却没有半点笑声,跳过说道:“对方是真的蠢。”
琴酒在听到对方要在同一个地点换时间交易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就是个横冲直撞,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笨蛋。以为自己答应了,便是自己轻信了对方的话。
“他可能是冲着我过来的。”琴酒从过去到现在树敌无数,依旧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天我去交易,若是他对我开枪,自然是开枪了结对方。若是只是我们想太多的话,那就收了钱,桥归桥,路归路。”
琴酒从早上收到电话开始,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只是想看羽久的观察力,不需要羽久有任何计划的策划能力。
“总而言之,你会开车倒是容易了些。”
琴酒想要抽支烟,注意到羽久在开车,想起羽久之前在车子里面咳得跟抖筛糠一样,发痒的手还是忍住。
羽久还在看着前方,突然听到琴酒又在摸口袋,知道他想要抽烟,说道:“我给你买了棒棒糖,你可以先含着过过瘾。”
“……”
“是草莓牛奶味的。”
琴酒根本就不想回答,但发现羽久正在观察他的表情,皱着眉说道:“………你以为我心动了吗?”
“你如果没有心动,为什么要迟疑?”
“开你的车。”
……
翌日。
羽久跟着琴酒按点出发到交易地点。
临出发之前,羽久见琴酒在自己的配枪里面装了子弹。琴酒还给羽久递了一把枪,羽久拿过手枪时,感觉重量不对。但他没有说什么。反正,他也不会用这把枪。
交易的人是个年轻人,穿着一声黑西装,外表看上去像是一个坐在办公室的白领,高瘦斯文也不健壮。下车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地环顾周围一圈,最后他把视线落在琴酒旁边提着黑箱子的夏目羽久。
对过基本的暗号后,对方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经把钱带过来了,你们的货也给我吧。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现在就彼此清点一下。”
琴酒没有多说,就让羽久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放着24条试管瓶,瓶内都是干净透明的液体,在黑锦缎铺着的黑箱子里面,一瓶瓶精贵得像是专门定制打造的高级香水。羽久这一眼也看不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名堂,鼻子也闻不出味道来,但他能猜到的方向是毒液。羽久从前听说过,有些蛇毒一公斤可以达到接近30万美元的价格。
交易方也打开了自己的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一箱子的现钱。琴酒上前检查了一遍,确定了是真钞。
这种交易原本也不是双方结束后还有余裕聊天的交易。彼此确定货物和现钱之后,两方也就以“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而结束。
目送对方离开,羽久不知道为这风平浪静感到心安,还是该感到不安。琴酒却没有半分迟疑,把钱箱子直接扔到后排座位上,说道:“上车。我们先从这个地方离开。”
见琴酒下意识走到驾驶位上,羽久便立刻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
算了。
琴酒懒得多说。
一小时后。
东京临海红色铁桥上。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被几辆白车狂追不舍。以正常速度开车的车子陡然看到旁边一辆车窜到自己面前,紧接着手枪的枪弹从某辆黑车的车顶上炸开火花,一时间鸣笛声此起彼伏。
羽久也不管周围人是什么反应,后面的车是不是用上枪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来接应的大卡车,然后全身而退。
琴酒做完交易之后,就把钱倒在准备好的布袋子里面。他自己带着钱,租了另一辆车子。而羽久则带着空箱子前往东京跨海立交上逛上一圈。空箱子里面如预想的一样,里面装了定位器。但就算没有定位器,琴酒也打算分开行动。
琴酒对新客户从来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哪怕是毫无波澜地完成交易活动,他也会追踪对方的来历和背景。更别说这一次,交易的人只交换交易时间,这不符合常规。如果对方是可以发展成长线顾客的,自然是可以维持。但对方只是来攻击他们的话,那面对这种人,琴酒不仅要他们的钱,还要他们的命。
琴酒和羽久两个人分别开一辆车。
由带着定位装置的空箱子的人(羽久)负责引开注意力,让他们以为自己带着钱回到大本营里面,而琴酒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跨号大桥终点会有列车轨道。这就意味着,前面会有交通灯。也就是说,道路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必然会出现了堵车情况。
羽久觉得自己现在就钉死在马路中间,前后都有车子,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旁边的车道逃跑。羽久正打算变道,发现追踪的人根本没有想过下车追上他,又或者变道逆行追上他的方向。想法电光石火,羽久重新转过身,迅速打开空箱子,剥开箱子的皮质里层。
在那里面,还装着一个小型遥控炸弹。
看来是他们假装在追击,其实是想逼羽久他们回到大本营里面后,再点爆炸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羽久合上箱子,直接下车,走到追击到自己面前的车辆。
他们距离并不长。
羽久看得清清楚楚。
羽久正大光明提着炸弹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追击的杀手也愣住了。他们的任务就是让目标人物产生死里逃生的侥幸,认为交易方付了钱买了货物,还想要把钱要回来即可,这样就可以应付琴酒的多疑性格,直接把钱箱子带到大本营里面。
追击的人都知道,那箱子里面有遥控炸弹,如果不小心打中,引发爆炸的话,他们也非死即伤。所以白发少年走到他们面前的瞬间,他们第一反应并不是击杀,而是逃跑。
当“黄雀”的琴酒看到羽久提着空箱子直接走到带枪的地方,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疯了。然而更疯的事情是,那些车子居然反而逃跑了。不过,能逃跑的车子并不多,有一辆车子的车主因为开着窗,被羽久抓住机会,直接打昏了。
租车里面的琴酒:“……”
事后,琴酒才知道羽久在空箱子里面发现炸弹。琴酒想着对方来者不善,装定位装置是为了调查琴酒他们组织的所在位置,结果没想到对方根本只是想要把他们直接给炸了。
羽久这番敢拿着炸弹直对上对方这种行为,真是又疯又勇。
琴酒说不上夸奖羽久,但是也觉得羽久不是那种软趴趴,怕事的胆小鬼;“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面,你也算是真男人了。”
“我居然是真男人吗?”
羽久对这种夸奖感到陌生又新奇。
琴酒双瞳无光,平淡地说道:“起码不怕死,敢拿着炸弹去当敢死队队员。”
“没有,我把炸弹卸下来放在车里面,空箱子只是吓唬他们的而已。他们完全没有敢开枪的,就怕打中炸弹。”
琴酒不可置信地看着羽久:“你把炸弹留在我的车子里面?”
“我拿着炸弹到处跑,不会会很危险吗?”
“……”
琴酒做了深呼吸。
算了,开始可以习惯了。
这么想着的琴酒不自觉地摸着口袋,打算抽一根烟,结果发现口袋里面只有一根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琴酒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声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你什么时候放在我口袋里面的?”
“我是不是很贴心?”
琴酒话也不应,直接把棒棒糖掷到羽久的脑袋上。
见琴酒去拷问羽久抓来的人后不久,羽久就看到贝尔摩德又来找他了。琴酒曾跟羽久说,不要接她的电话,所以羽久把电话挂掉了,打算改发短信联系。但短信还没有写到一半,卡尔瓦多斯的电话打过来了。
只是冒出来的是贝尔摩德的声音。
贝尔摩德怎么舍得每天的快乐源泉,开口就问道:“夏目小朋友,你和琴酒进展如何?”
羽久纠正道:“我不是小朋友,已经是真男人了。”
贝尔摩德这一听,想到羽久昨晚的话,顿时合掌笑道:“这话怎么说?”
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话都是琴酒说的。于是,羽久重新解释道:“琴酒先生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他是这么说的。”
贝尔摩德虽然理解到与羽久聊天的快乐在于迫害琴酒,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羽久跟他说的剧情已经上了超高速磁悬浮,现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其他交通工具的速度可以超过它了。
贝尔摩德自然就明白羽久不可能和琴酒发生任何事情,但琴酒每次都会因为羽久的话而有各种反应,想着也许琴酒也在旁听着,继续不怕挑事一样地说道:“那你还好吧?疼吗?琴酒有没有多关心你?”
羽久惊讶贝尔摩德的推理能力。
她怎么知道他们会有追击战的?
不过黑衣组织的人也自然有自己不了解的才能,于是羽久摆着手,说道:
“我没事,琴酒先生说我又疯又勇的。不过,其实琴酒先生确实流了一些血,但你们不用太担心,我给他上药了……”
这话还没有完全结束,贝尔摩德顿时震惊地反问:“这,这是我能够免费听的吗?”
而旁边借给贝尔摩德电话的卡尔三观尽碎。
这要是被琴酒知道他们都发现他其实在下位,他们还有命活吗?
见羽久还想要透露更多的细节,卡尔瓦多斯及时断喝阻止了羽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我有画面了!
不要再说了!!
“请不要再说了。”卡尔绝望的口吻响起来。
羽久:“?”
卡尔小心地说道:“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别人。”
“不能说的吗?”羽久不知道是卡尔不喜欢谈这种事情,还是卡尔接受不了所谓的“组织最强的男人也会受伤”的事情,就有种看着自己信仰的神明走下了神台的痛苦?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卡尔恨羽久那么单纯,非要逼他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你知道的,琴酒很强。其实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接受不了这件事。”
琴酒居然是强受,这和他攻气满满的外观完全不符。
“…那我不再说了。”
信仰是很重要的事情。
话刚说完不久,羽久发现贝尔摩德一直很高兴,全程从头笑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