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村庄山林深处,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踩着山路前行。
从俯摄角度看,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是两个点在一点点地挪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日本森林覆盖率前三,被誉为“日本屋脊”的长野县。
走在最前面的赤井秀一在徒步走了十分钟后,便已经察觉眼前的路越来越窄,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树林也越来越茂密,依旧没有见到士路的痕迹。只是因为夏目羽久总是不吭声地往前走,赤井秀一也就继续顺着他的步伐。但现在走错路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赤井秀一下意识地回头看旁边面色自然的夏目羽久。
“刚才在钓鱼的老先生应该是不想我们和他搭话,所以随便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羽久知道赤井秀一的疑虑,开口说道:“我记得我们来时的方向,返回去并不难。诸星先生,是要回去吗?”
现在还没有完全入夜,返回去也花不了太多时间,重新回头再走过也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们又要在山口兜转,不知道多久可以见到人。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
羽久说道:“那我爬到树上看看这里的地形。”
赤井秀一刚点头,羽久就放下行李,找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而赤井秀一则站在树下边看边回想夏目羽久和他在特快列车上的对话。
夏目羽久并没有半点防备一般,直接开口跟赤井秀一说,他现在做的事情是黑衣组织安排给广田雅美的任务。广田雅美承诺如果自己完成任务的话,就会向组织内部举荐自己。赤井秀一到时候可以从羽久透露的组织成员信息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接近。
如果赤井秀一同意的话,就一起去长野县。
这是夏目羽久的计划。
夏目羽久的话让赤井秀一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广田雅美要维护夏目羽久的理由。他们两个人搭上线之后,自然不需要对赤井秀一说明白理由。但是,已经有过一次怀疑,赤井秀一索性开口求证个明白。当然他也不会傻到直接问羽久身份,这样的低情商只会让夏目羽久觉得自己发现自己在怀疑他。难保羽久和他心生隔阂罅隙。
于是赤井秀一旁敲侧击夏目羽久打算要怎么混进黑衣组织,黑衣组织起码会调查一下成员的背景。这方面羽久该怎么做?赤井秀一和夏目羽久之间最大的差别是,赤井秀一并没有在日本待很久,并没有留下很多的痕迹。黑衣组织就算想查,也是鞭长莫及,而且也不能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夏目羽久说从警校出来之后,自己在横滨经历过横滨的龙头抗战,就在前几个月不久。那场黑手党地盘和势力斗争中,有大量的人员死伤、以及失踪。再加上横滨也有贫民窟,自然容易掩盖身份。
“那你在警校的记录呢?不会有很多人认识你吗?”
夏目羽久摸着脸说道:“虽然我的名字没有改,但是同名同姓很多,而且写法也不一样。我的外貌经过专业人士处理了,除了自报家门之外,基本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赤井秀一觉得为了掩饰身份特意转变容貌也很夸张:“你在警界是那么有名的人吗?别人一看就能认出你?”赤井秀一觉得夏目羽久相貌是长得周正俊秀,但是还不至于让人过目不忘,非得换张脸才能卧底。
“我没有改变之前,我属于那种别人一看就会记住我的类型。”
“你那么好看吗?”
赤井秀一产生了好奇。
“那倒不是。我听说,我长得很像石膏。”
赤井秀一脑袋里面一闪而过美术教师里面的美第奇和赫耳墨斯石膏像——眼窝深陷,五官俊挺,充满异国风情。这样充满欧美风的长相整成亚洲系的脸,应该动了不少刀吧。
“其实你说你是国外出生的也可以,不必刻意去整容,转变成现在这张脸。当然你现在也看起来不错。”
羽久一听就知道赤井秀一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说道:“不是,士要是因为我太白了。”
“你也是混血的?”
羽久眨了一下眼睛,对这个解释不清楚,说道:“我不知道我的身世,我是被人领养的。我刚被领养就被送到警校里面了。也许我是混血的,也许是疾病。”
赤井秀一第一次听羽久讲自己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经历了那么多,在赤井秀一是夏目羽久的这个年纪时,他还在父母的保护下生活。
“你没有试着想去找回你失去的记忆吗?”
“为什么?”
相对于小说里面哭天抢地的追寻记忆的桥段,羽久倒是认为因为没有那段记忆,相对着那段记忆带过来的情感也是不存在的。因此他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惜遗憾的感受,也没有觉得自己有要去追寻的冲动。
“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在你失去记忆的时候,也许有人在等你,你却忘记了,也没有办法及时地给予回应和安慰。”赤井秀一当然是讲了好的,但他也想到了,那段记忆也许是痛苦的,遗忘才是最大的幸福。
羽久抬头想了想,觉得并不是这样的。他莫名有一种直觉,他就像是从桃子里面跳出来的桃太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美猴王,竹子里面躺着的竹子姬,是凭空出现的。因为他的“没有记忆”并不是因为自己受过什么不可逆的头部创伤,也没有对任何东西有应激性反应,所以也不会是精神性创伤,为了遗忘某些东西而强制自己失去记忆。
“也许等我老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做的时候,我也许会想这个问题。”羽久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说道,“我目光短浅,只能看到我现在该做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很忙,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赤井秀一刚要开口问,羽久的话也接了下去:“但我这些不能和你讲。就像你也有对我不能讲的话一样。”
赤井秀一自觉地换了一个话头,同一个话题聊太深的话会变成刺探,更别说羽久是个直觉派的人。可能是他的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又或者那是他的天赋。
“那我们来谈谈任务吧。”
羽久说道,这次要和一个人叫做虎田达荣的人索要一亿日元,并且杀人灭口。这里面有两个逻辑:一、对方就是个老赖,不会愿意给钱,所以杀人夺财;二、对方识时务,会愿意给钱,但是黑衣组织这边已经看不上这种蛀虫,一口气把人清理掉。
每逢深秋,都是当地流镝马活动的举办时间。
流镝马是传统的骑射活动,与“笠悬”、“犬追物”并称为“骑射三物”。到现在已经是神社祭祀活动的一部分。而这一环节则被虎田达荣秘密伙同其他三人设计成赌博活动,以此来赚钱。虎田达荣跟黑衣组织旗下一企业咨询过,也要求过资助赌博的开展,但到现在一直都是以赔本为由头不交,已经过了两年有余。
换言之,这次夏目羽久的任务就是典型的“收烂账”。
“你有什么想法吗?”
羽久被赤井秀一反问起来。
那里虽说是村庄,但是也有祖上是武将的名门家族,豪宅分立两处,如同西洋棋那般黑白对峙,一户名为虎田,一户名为龙尾,两户都是村庄中的大户。因此蒙受组上荫庇,子弟也不需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琐事而烦恼。所以,黑衣组织的一亿日元也许过多,但不至于付不起。对一只完全没有肉的小螃蟹要肉吃,那完全是白费劲。
虽然村子不大,要是有外来人员的话,村民都多多少少有印象,但是这个村庄举办“流镝马”时,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员出入——游客、其他村子的居民都会过来围观。
赤井秀一已经知道羽久的打算了。
“你打算在流镝马活动当天动手。一、流动人口多,要是发生事情,想要排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二。”赤井秀一顿了顿抬眼看向羽久的眼睛,抓住他的神色变化,“活动结束当天正是所有的赌资在手,可以一口气拿走这些不义之财。”
赤井秀一是把事情提炼出来,做个总结,但是对最关键的问题没回应。
“拿完之后,人要怎么处理?”
赤井秀一也在想,若是真的杀人的话,这人虽然是聚众赌博,在做非法行动,但罪不致死。要羽久彻底把对方给弄死的话,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决心和毅力的话,恐怕“做”比“不做”会带来更多的危险。
“如果不想杀的话,最简单的方法是将对方投入监狱之中,但是这对应的,我们带走的一亿日元作为赃款,哪怕只留一千万日元当作脏款,也必须留在警察局当证据。那填补的一千万日元又要从哪里出来?”
按赤井秀一的想法,这是花钱保人命的方法。
赃款最低是要一千万,太少的话,哪怕这个非法活动是真实的,也让人信不过。
羽久抬起眉头:“我们自己凑出一千万日元吗?”
赤井秀一觉得十万美金买一张入黑衣组织的票很划算,就怕自己就算有钱也办不到这件事。但羽久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我以前听过一个叫做零钱骗局的故事。”羽久说道,“在警校里面防盗防骗里面讲过,就是简单的拿了一千日元买五十日元的东西,店家会找零九百五十日元。”
“听过。”
现在只有脑筋转不过弯的人会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我那个是英镑的故事。十英镑买五十便士的东西后,拿到九磅五十便士之后,跟对方说自己有五十便士,要收银员把大钞换过来。对方若是没有反应过来的话,应该会被赚了九磅五十便士。”
“所以,客人应该在对方还过第一次十磅的整钞后,要再还给收银员九磅五十便士,这样一般可以消除对方的疑虑。这个时候,客人可以增加对话,转移注意力说,自己其实给了十磅五十便士。这样在收银员数钱的时候,会说少了一磅,那么客人可以说自己想要换成整钱,直接再给十一磅,换回第二次的整钞二十磅纸钞后,客人就可以走了。”
“就是在说话间混淆试听,再多做一层。”赤井秀一说道,“但是,这和我们一起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不是要多的一千万吗?事情很简单啊。我们绑架就好了?”
“绑架谁?”
“虎田达荣,要赎金一千万日元。”
“在拿走一亿日元之前,我们做绑架案,不会很明显吗?”
羽久摇头说道:“不明显,因为我们放人的时候,会把一千万日元还给对方的,而且做这件事的不是我们。”
“嗯?”
………
赤井秀一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羽久打的是什么士意,只是看着对方对方登高远眺,然后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又或者录音。之前在列车上的时候,他看到有趣的东西时,也会录下来,说是要发给朋友看。
这种时候也有心情做这种事的,大概就只有夏目羽久了。
过了相当长的时候,夏目羽久才从树上爬下来。
赤井秀一轻叹一句:“又拍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羽久把手机放好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到路了。”
“那我们往那边走?”
“对。”羽久重新背上背包,跟走在前面的赤井秀一说道,“赤井先生,我刚才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赤井带着照顾小朋友的心情说道:“是啊,很不错。”
“我拍到有人被推下悬崖了。”
“……”
赤井秀一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羽久。
“是全过程。”羽久认真地说道。他的目光没有一点疑虑,恐怕在拍下来的时候,他脑袋里面已经把所有的思路都整理了一遍。
“我们是不是应该叫救护车?”
“不应该。”羽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赤井秀一的目光中,羽久瞳光晦暗,如同蒙上沉重的雾霭:“因为动手的是虎田达荣。如果那个人死了,对我们更有好处。”羽久远远地认出了对方。
赤井秀一一怔,仿佛自己不认识羽久了一样,但羽久还没有说完:“现在叫救护车,不仅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还容易失去一个把柄,一个机会。你懂我意思吗?”
羽久说完之后,发现赤井秀一不知不觉中离自己有很长的距离了:“山崖目测是有五到七米高。人应该不会死,但可能会瘫痪骨折。不过我会急救,应该赶得上。”
赤井秀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羽久。
他的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就停了?
要捏造他人假死,可以直接说。
因为自己的没有动作,羽久的声音又冒起来了。
“诸星先生,有没有人说你性格很糟糕?你居然不想救人吗?”
“……”
赤井秀一才想说,他以为羽久不想救人,性格很差,没有良心。结果反过来被说了。赤井秀一大步赶上羽久。在超越羽久的时候,他的声音落了下来。
“我当然被人说过差劲糟糕了。还不只一次。加上现在一次,一共两次。”
“诶?”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都是是你说的吗?”
“……”
赤井秀一觉得羽久发怔惊讶的表情也挺有趣的,正要开口说话。羽久的话就冒起来了。
“没想到诸星先生心眼那么小,这种事情也记得那么死。你心胸要宽广一点,不然容易过得不快乐。”
“……”
赤井秀一仔仔细细地在看羽久的表情,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在给意见吗?这人是切开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