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我帮你捡

陀思的动静到底还是没有影响羽久。

无论有慕名而来的,还是以他的名义进行烧伤抢掠,在黑白两道上肆行,对羽久来说,日子的轴依旧只围绕着警察和黑衣组织的活动而进行着。他不进行思考,也不采取行动,就想静观其变。这是一种近乎直觉般的行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因为陀思的关系,景区在短短两个星期里面,已经变成恐怖分子活动频繁的场所。

然而商店街的店主们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时间已经快靠近圣诞节的时候,景区商店一大早的时候就开始了装饰的工作,从最传统的彩色球到彩带,彩灯,再在圣诞树上放上天使和金光灿灿的星星就算完成。今年的景区除了在圣诞节到新年之间会有烟花表演之余,还会有广招全国各地游客的精彩绝伦的圣诞灯光秀。

羽久早上又开始巡逻的时候,旁边在挂圣诞冬青树花环的店家跟他搭话了。

“小巡查,你圣诞节会放假吗?”

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羽久一般不会和他们主动拉近距离。但对方说话的时候,羽久也不会假装没有听到。羽久稍微摘下帽子当做是打招呼,说道:“不会。”这种节假日对于前辈来说,是陪伴家人和情侣的最好日子。早在十二月份开始之前,排班表就已经出来了。

店家并不觉得很意外,只是有些明知故问的废话还是有说的必要。而且,他今天也是突然间才心血来潮和这个年轻的巡查聊天。先前他就有留意得到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安静得不善言辞,有时候看着还挺冷冽的,有些小混混看到他的时候还会自动避开。但他似乎从来不会不耐烦,有时候还能应付一整天难缠的小孩子。

“你上次成为我们商店街的名人了。你身后跟着一串闹着玩的小朋友,还记得吗?”

羽久记得这件事,那是江户川乱步来找他,给他带吃的,但是袋子破了洞,底下糖果撒了一地,被小朋友捡了去。结果乱步也没有生气,大概是觉得很好玩,所以他心情还挺不错的。

“是的,我记得。”

羽久刚说完,天空就飘下一片雪花。

店家也跟着抬起头说道:“今年冬天是这十年来最长的冬天了。十一月份就开始降雪。最近大家都在留意天气,总担心会出现雪暴。前年一月份的时候不是出现暴雪的现象吗?那会暴风雪刮断了输电线,不仅是横滨,关东地区的六个县也出现了断网断电的现象。要是出现暴雪现象的话,今年圣诞节就算是毁了一大半了。”

“做好两手准备就好。”

店家没有想到羽久没有跟着感慨大家的努力,而是这么冷静地说建议,就像是被浇了冷水一样。不过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从店里面拿出圣诞拐杖糖,说道:“还请你收下这个。”

“谢谢。”

羽久接过手的时候,遇到了不远处站在槲寄生下面的降谷零。他双手插着口袋,对着羽久微微侧着头,随即展出分寸感十足的笑容。

他先说了一句“早上好。”

“早上好。”

“我陪你走一圈,你不是得巡逻吗?”降谷零转了个脚步,随即用大拇指指着前路的方向,就像是怕羽久不理解一样,说道,“我陪你一块走。”

羽久小跑跟在降谷零的背后,看着他说道:“现在是波本先生吗?”

降谷零不知道羽久到底从什么地方磨练出来的敏锐直觉,这一点让降谷零觉得畏惧,仿佛夏目羽久完全看透了自己的行动,却只是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自己。也许当初不该让夏目羽久成为一个成长型的人,只要成为不逊色的助手就好了。

降谷零转过头,才注意到羽久身高已经快追上自己了,也许这份压迫感是从他的身高上得到了。

“你刚才在和店家说什么?”

“他和我打招呼,跟我谈论了前年的天气,很日常的聊天。”

“讨厌吗?”

降谷零感觉到那个人在羽久面前瑟缩了一下,仿佛在担心自己耽误了羽久的时间。也许是因为开始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现在的沉默也看起来不像听话的表现,而是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但看羽久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羽久摇头说道:“不会。”

“这么久以来,你有讨厌的东西或者人吗?”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我应该没有。”

原本降谷零就是想要和他聊一些闲话再去讲正事,但是他突然就想着要是这段路没有尽头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去猜测羽久的想法,不用畏惧去面对羽久的真心。

“所以,波本先生找我做什么呢?”

羽久主动挑开了话题。

他喊波本先生,不是为了表明两个人的关系是冷硬的组织同事的关系,而是这个时间段能来的应该只是黑衣组织的波本,而不是日本公安的降谷零。如果这个景区是即将迎来什么国家级领导人的参观,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琴酒最近有来找你吗?”

“没有。”羽久很快就回复道,“不过我每天都和他联系,因为我养了一只猫。我得跟他讲。”

降谷零已经觉得琴酒能被羽久日日报告给烦死。

羽久说的时候还比了一下猫的大小,说道:“上次它把屋子踩得到处都是脚印,我干脆大扫除,收拾了一整晚。如果是景光哥过来的话,也是会头疼的程度。”他说话的表情无比认真。

一说到警校的人,降谷零就觉得这个故事更加可亲起来。

降谷零这次的嘴角上扬,也带了一些温度,说道:“那可是大麻烦。”

“嗯。”

这是假话。

夏目漱石先生不会做出这些粗心大意的举动的。

夏目羽久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说一些谎话了。如果降谷零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也可以把一些日常琐事说得天荒地老,只要他愿意听,羽久也可以办得到。

想法和真实总是脱节的。

降谷零很快就收起了笑容,仿佛那抹笑容只是一场错觉。

“我听说,你和夏目漱石先生见面了。”

羽久毫不迟疑地回复道:“是的。”

“你问他什么问题了吗?”

是因为知道夏目漱石不会主动和自己说什么,才一开口就用“问”吗?

这不就证实了自己就是和书有关系吗?

羽久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习惯从别人的话里面寻找漏洞,拼凑出无数的真相。可能是因为他接触的人中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都是这样的人,从别人的话里面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真相。

“我问他,他和我什么关系。他说,他和我没关系。然后,他跟我说横滨有一个组织在寻找一本异能的书。”

羽久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和警校的哥哥们说自己出现了奇怪的能力时,降谷零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而后他理所应当地认为羽久就会去横滨。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排好的序列号,哪怕是无理数一样无序无穷地排列着。它的终途都是有迹可循的。

羽久一瞬间有点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和降谷零对话是不是安排好的。

像是在那本书上写,如果有一天自己和夏目漱石碰到面的话,无论自己知道降谷零做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会和降谷零有这么一段对话。

那么是不是连自己的结局都写得很清楚?

他会怎么死。

会死在哪。

羽久不知道一般人接触死亡的契机,真正了解死亡的含义是什么时候。但这一瞬间,羽久突然有些明白了,死亡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时间暂停,无论有什么未竟之事,又或者对未来有什么企盼,他的时间就是到这里就停止了。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呢,羽久想不到其他人会不会记得自己。

如果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话,好像是感觉到了那么一些虚无。

有人说,一个人的生命价值是从另一个人的生命上体现的。但是羽久自己有所谓的价值吗?

羽久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突然莫名感觉到心口像是融了一片冰雪,凉了一瞬。原本他的话头应该止在这里,直觉告诉他,不应该继续说下去。但是羽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他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还是有些猜测,就像是我之前猜测你引导我走进黑衣组织里面一样。我猜了一些事情。我在想,我到现在都有在帮你吗?就算我没有听你的话暗杀琴酒,这样也帮到你了吗?”

“我没有救到宫野志保,让她脱离组织,这也算是帮到你吗?”

“我有帮到你吗?”

羽久明明只是很平静地发问,但对于降谷零来说,身子一瞬间起了无数的寒颤。

他什么都知道了,却只在问“我能帮到你吗”?

“我对你只是利用而已。”

降谷零直接否决了羽久的认知。

“你就算帮不帮我又如何,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忙……”

这是实话。

因为从头到尾,降谷零要做的只是利用羽久。就算羽久最后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去杀人,那么降谷零就去推他做那一步。羽久必然是要当上卧底的,而这个卧底的身份也会由降谷零捅出去,由降谷零最后回收最后的结果。

整件事情的计划从他写下夏目羽久开始。

夏目羽久的入学是必要的,要最后证明凭着他们的关系,降谷零是做不出“出卖自己朋友的事情”。夏目羽久的退学是必要的。为了夏目羽久能够顺利进入黑衣组织,被贝尔摩德招进组织,不会追究自己在公安单位的过失。

而剩下的就是羽久在组织里面的表现。

救下宫野姐妹也好,没有救下宫野姐妹也好,夏目羽久的存在就是为了针对琴酒而已。琴酒必然是要除去卧底的。而夏目羽久就是一个诱饵,一个降谷零引琴酒入局的诱饵,就像是老鼠夹上的假奶酪。这块奶酪要么实现反杀,要么就把琴酒带进自己的围剿陷阱中。

当琴酒下决心要杀了羽久那一刻,亲自动手的那一刻,这个时候也是琴酒死的时刻。

在这里面,羽久可以选择反抗,也可以选择反杀。

到头来,羽久就是一个诱饵。

所以,羽久是什么样的性格都无所谓。

无论是无条件遵守自己的命令也好,还是有自主意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只要基本的事情没有出现差错,降谷零就算是成功了。而且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木偶会显得真实一点,难道不是吗?

……

降谷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喜欢揭开这层伪装。

难怪很多人都痴迷于自己在人前是好人的人设,因为不是谁都能够正面自己的丑陋、不堪和恶心的。但人又有可恨的过剩的自尊心。这自尊心逼自己无论任何时候都得抬头,哪怕自己都觉得输得一塌糊涂,也要做出自己所向披靡的胜利姿态。

“羽久,你明明猜得出我到底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会在你成为秘密公安后,为什么问琴酒的事情的理由,你还要表现得体谅我,为我着想,是希望我能够心软吗?还是你想知道,我到底能对你做多过分的事情。”

“你这种伪善真是叫人可怕。”

降谷零的声音并没有歇斯底里,他擅长控制情绪和表情,他的声音里面毫无机质,没有温度。他的话术可以巧妙地让人怀疑自己确实还有另一个连自己还不清楚的动机,只是被降谷零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羽久至今还没有学过辩解,但他懂得看透话里面的深藏的情绪和动机。

“如果我只是完全被利用而已,那么我猜,当初没有我的话,可能景光哥会为了调查你的变化而进入黑衣组织的吧。”

诸伏景光是有这种能力看到降谷零的不安定。若是没有夏目羽久,应该是诸伏景光看到了在黑衣组织里面的降谷零。降谷零不会让他去送死,但诸伏景光也一定会为他而做尽一切,两人关系的拉扯一定会成为降谷零做事的掣肘。

羽久才说完,便看到了降谷零的表情。

除掉琴酒是利用自己的果,却不可能是因。

因为降谷零为除掉琴酒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了。

最开始的导火索可能就是诸伏景光差点发现降谷零的一些事情。

“知道我是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存在的,让我突然安心起来了。”

“为什么零哥总要把自己当做坏人?”

“你明明那么好……”

羽久觉得这才是太大的未解之谜。

“……否则,你怎么会对我产生感情呢?”

降谷零双眼无意识地朦胧了一瞬间。

他并不是被所谓单纯至善的赤子之心打动,也不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羞愧难受,而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间觉得在走上为宫野夫妇报仇的道路上,他原来是如此孤独。

孤独到他谁都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孤独到他谁都不能倾诉,也无人能懂。

孤独到现在哪怕被剖析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自己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他深知羽久说的话,他确实无法成为完全冷漠的人。他机关算尽,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不要等到最后落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初心。他更明白,他不该让羽久懂得什么叫做感情,让他能够与之呼应。

可同样的,他有一瞬间是绝望的。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最不想要成为的人。冷漠、苛刻、狡狯,自私、伪善,已在短短几年间根深蒂固,潜移默化,哪怕现在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降谷零知道他不会为之羞耻,痛苦,纠结太久。

因为降谷零等到的最后是把杀死宫野夫妇,夺取两人成就的黑衣组织二把手朗姆从位子上扯下来。光是为了走到这一步,他做了太多的努力和筹谋。一瞬间的心软不足以让他抛弃所有。

这些冷漠又理性,软弱又感性,错综复杂的感情就像是已经积蓄了过久。它们早就在等一个契机,然后不分场合,不分时机地崩塌。

“我真是一个烂人。”

降谷零单手捂着脸,低笑道。

“……”

羽久不知道降谷零怎么突然间就掉眼泪了。但降谷零完全也不愿意再给任何回应,就是掉进了自己的情绪里面。手忙脚乱之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诸伏景光。

“景光哥,大事不好了。”

诸伏景光被羽久突然激动的话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零哥,被我说哭了……”

诸伏景光瞬间安心了 :“原来如此,哭得惨吗?”

“?”

羽久还不太理解诸伏景光的反应,手机就被降谷零抢走了。降谷零跟个小孩子一样,来回重复七八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结束之后,降谷零垂着头,说道:“我这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那我帮你捡。”

“……”

谁来拯救一下羽久的脑回路。

脸还能捡吗?

“你不捡,难道不要吗?”

“………………”

要不是知道羽久心眼实在,降谷零怀疑这个人在拐着弯骂他不要脸了。

降谷零还没有来得及回应,羽久说道:“没事的,一切如旧,一切如常。不要担心。”

“……”

降谷零下意识地想抓抓羽久的脑袋,但手刚到半空又想要垂下来了。只不过他垂下来的时候,羽久看到了。羽久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顶着。

“你真像是小狗。”

降谷零干脆撸了两把。

真的怎么都吓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