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一切。
属于蝴蝶庄园的规则碎裂。
在白湮说出‘很吵’后, 蜿蜒的虚空消失殆尽,一切都归于寂静,像是遵循着什么指令, 这个空间不再有任何东西能够发出声音。
侍雨川眼前漆黑一片,在这片空间中, 就连他本身的存在也变的稀薄起来,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 就是压在背后属于白湮的重量。
让人战栗不已的力量扔在持续外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法移动,甚至连自己的肢体都无法感知到。
被血液浸透的人紧贴着他, 属于白湮的血液顺着他的颈间留下。
侍雨川等了好一会, 才切实感受到血液流淌在皮肤上。
他试着曲起手指, 但失败了, 无法感知到存在的话, 也无法控制。
动起来。
只有动起来才能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拼命想要改变现状的时候,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了过来, 原来是白湮原本环着腰的右手,现在正从后面覆上侍雨川的手背。
随着黏腻血液不断包裹住手掌,侍雨川感受到了手的存在,可是依然难以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靠着淌满身上的血液触感,他终于能屈起手指,转动手腕。
属于白湮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你走吧。”
“不要再回来。”
声音不像一开始那般狂妄, 而是带着一丝疲倦和释然。
面前陡然出现一道门, 门内是荒芜沙地, 可随着视角移动, 满是枯骨的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株绿色植物, 在这片小型绿地背后是一个个插着木十字的坟包,再后面是栋有些老旧但绝不破败的住所。
二层小楼,窗户关的很严,透过玻璃还能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摆设,各种高科技设施一尘不染,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回来。
是侍雨川曾经的世界。
这里再次孕育了生命。
活力从荒芜中迸发,新的生物将进入进化的高速通道,内门的世界在迎接朝阳般的新生。
侍雨川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外,很快就变的平静下来。
在确定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后,他猛地转身,揪住了白湮的衣领。
侍雨川语调平静冷漠,一如他冰冷的体温。
“这不是属于我的未来。”
这生机勃勃的一切与他格格不入。
“我死于新世界诞生之前。”
他的人生早已结束。
“不要擅自替别人做决定!”
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自己活成什么样子。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将这三句话说出。
果然,在他话音落地后,属于白湮创造的空间开始产生裂痕,门也变的不稳定。
侍雨川没有理会白湮,而是不断思考着怎么做才能打破现在的局面。
他不清楚白湮到底是什么生物,但是可以肯定对方体内封印着巨大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在他人格融合后产生外泄,仅仅是漏出来的就已经要把这整个副本给撑裂开。
现在没有功夫纠结为什么规则之眼会被白湮一击杀死,也没法追究为什么白湮可以打开通往他过去世界的大门,当务之急是将他现在的力量溢出状态终止。
看着对方不断裂开又愈合的皮肤,还有模糊朦胧的双眸,他再这么下去力量还没发散完,身体就要先撑不住。
必须要让对方清醒过来。
“白湮,你现在还能动吗?”
他转身揽住对方,轻轻晃动着。
毫无反应,红黑瞳孔已经没有焦距开始涣散。
侍雨川调整手上的力道,反手就给了白湮一耳光。
“啪!”
声音清脆,白湮被打的偏过头去,整个外泄的力量好像也被打了一拳一样,停了一瞬间。
有效,意识到白湮的意识是可以控制住力量的,侍雨川掰过他的头,死死盯住对方的双眼。
“我无法替你做出决定,所以我会最后一次询问你。”
“你是选择跟我走,还是死在这?”
他不是没想过带白湮一起进入门中世界,但是对方的力量源与自己的世界未必兼容,万一出现什么排异反应,那么对现在的白湮来说将是致命的。
如果白湮的选择是留在这,那么他也会尊重对方。
白湮的思绪很混乱,他看到他的躯体坠下神台,他看到黑暗侵袭而来,他看到了世界崩坏无序。
他隔着什么,看到俊美的青年在末日里艰难求生,被围困,被背叛,他看到对方站在尸堆之上,将死时依然慷慨壮烈,他看到侍雨川表情淡漠对身边人说。
‘与其祈求神明怜爱,不如提起你的刀。’
他不信神明。
‘没有人能够救我,除了我自己。’
他只相信自己。
美丽张扬,在惨烈的绝望中也绝不服输。
白湮想不起后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那是几乎要迷上这个人类死去时的样子……
不信神明吗……
……
就在侍雨川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白湮轻轻抱住了他,他将下颚抵在青年的肩窝处,火热的身躯紧紧贴着对方轻声说。
“离开这里。”
你不仅能够救你自己。
白湮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回忆,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让外泄的力量停滞,可他本人也无法抑制的昏了过去。
人类的躯体果然还是过于孱弱了。
他想。
“去深渊之下。”说完这句,白湮的意识彻底消失,陷入了黑暗中。
……
感受到四周的力量散逸停止,侍雨川发现他们再次回到了二楼书房,窗外是副本不断崩塌的景象,而倒在他身上的白湮也已经只剩一口气。
规则之眼在被破开后,整个副本也进入了塌陷状态。
【你们刚刚去哪了!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他还活着吗?】
【大眼仔死了吗?我看它变成了一块世界碎片。】
看着宿主消失又出现,系统急的乱爬,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多又复杂,它也只能挑重点说一下。
四周明亮起来后,侍雨川才发现,白湮刚刚触摸过规则之眼的左手已经彻底裂开,露出森森白骨,看着他身上不断裂开又愈合的伤口,知道这是还有少部分力量在溢出,□□无法承受后造成的。
侍雨川接过黑棺递过来的世界碎片。
这是一种像是水晶样明亮的东西,散发着规则之力,但不像是其他尖锐力量,很温和,充满力量。
只是这枚世界碎片在接触到侍雨川的一瞬间,直接化成一滩光芒,流淌至白湮身上。
对方身上的能量外泄减缓了,甚至在某一瞬间,躯体可以达到了完全愈合的状态,可惜看样子并不能持续太久,当耗尽这块世界碎片时,白湮的状态还会加重。
“封印他。”侍雨川冷静地对系统说。
【你确定吗?】虽然这么问,但系统还是收起了棺腿,亡者之棺四周开始散逸黑色光芒。
死亡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
【道具:亡者之棺】
【技能:死亡封印】
【备注:进入棺椁的生物将被封印,介于生与死之间,无法死去也不会醒来】
【限制:封印一旦开启,亡者之棺将进入休眠。】
在离开无妄城时,侍雨川曾带系统去黑市洗技能,永生并没有被洗掉,反而是亡者之棺的第一个技能被激活,那时系统还笑嘻嘻说这个技能很鸡肋,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到。
不会死去也不会醒来,这个诅咒般的封印在此时成了保护白湮的最后一道屏障。
侍雨川将昏迷的人放入黑棺内,在棺盖合上的一瞬间,八条黑色锁链将黑棺紧紧缠住。
系统作为亡者之棺的灵,在黑棺陷入死寂后,也无可避免的陷入了休眠。
四周依然是巨大的崩塌声,隆隆不绝。
侍雨川看了眼车票。
(时间:0:02:32)
两分半钟,剩下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再纠结其他,他背起黑棺,从二楼一跃而下,向着镜湖赶去。
……
夫人带着侍女站在湖边,天空中映出对面世界崩塌的样子。
侍女惴惴不安道:“夫人,您再不切断镜湖与对面的联系,副本塌陷就会蔓延到这里。”
“再等等。”夫人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湖中央的白船。
下一刻,白船上突兀出现了一个身背黑棺的青年。
夫人欣喜道:“来了。”
白船之下的湖面蓦然被冻成了冰,链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封锁了。
“呜——呜——”
熟悉的火车鸣笛声隐约出现。
侍雨川站在船上,对着夫人轻声说。
“接下来就拜托了。”
夫人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本全新的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
(镜湖结冰了,有什么联系断开了。)
(冰面向外延伸,越过庄园,穿过田野,经过森林。)
(身背黑棺的青年站在船头,任由白船驶向站台。)
(在列车来到时,他赶到了站台。)
她成为了蝴蝶庄园名副其实的掌控者,之前被割裂的力量全部汇聚于她身上。
侍雨川没有动,任由白船随着冰面的延伸,飞速行驶,果然在离开蝴蝶庄园的一瞬间,天空灰暗了下来。
与上次一模一样。
蝴蝶灰兽们尖叫着冲出森林,被暗红色血液化成的长刀斩断。
数量稀少,侍雨川杀了五六只,就再也没有新的灰兽冲出来了。
“看来提前清理有效果。”
他松了口气。
在意识到副本会阻拦白湮离开时,他就提前开始筹划。
……
邢嘉蹲在站台边,纠结着车票上印的时间。
“唉?怎么忽然结冰了?”
有人惊呼。
长长的站台忽然结起了冰,仅剩的玩家们费解极了。
圆眼镜扒着站牌栏杆站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指着远处问:“那个是船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邢嘉站起来,看着背黑棺的队友极速驶来,开心的挥手:“这这这!快!车快来了!”
侍雨川之前走了就再没有消息,哪怕他壮起胆子问副本BOSS,得到的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现在看到人一只脚踩在船头边缘,不仅没事,还马上就到了,他是真心为队友高兴。
就在玩家们心思各异的时候,列车驶入站台。
“草?这车怎么回事?”
老刀第一个发现站台出了问题。
本应该停在轨道上的列车不知所踪,身边写着蝴蝶庄园的站牌也消失了。
而在站台的右侧,出现了第二条轨道,一旁插着刚刚的站牌。
老刀和圆眼镜想也没想,率先翻身下轨道,冲向新的站台。
“草?又来?”邢嘉愣了。
方芷没有直接跑,在听到邢嘉的话后,一把枪抵在了邢嘉的太阳穴上:“你见过这种情况?要怎么破解?是我们的车票出了问题吗?”
她对于这次副本顺利得不可思议一直抱有怀疑,虽然留存的人不算多,可仅仅是斩杀灰兽就能离开,对她来讲过于奇怪。
“不清楚,我们在上个副本也遇到了这个问题。”邢嘉皱眉解释起来。
不光是方芷,他也觉得很费解。
“上次一直到车来了都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出现……不,应该是有一个反常情况。”
“你知道‘噩梦’吗?所有与‘噩梦’有牵连的人,都会被副本诅咒,无法离开。”
“而上次我们离开时,那个人也在。”
邢嘉对白湮印象深刻,在无妄城听过对方的名字,这个人据说是不能离开副本的人,就算有人见到过他的死亡,可他依然会在其他副本再次出现。
上次在疗养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白湮。
最后甚至还被对方救了。
方芷听完,收起枪,看了眼背后。
本来只有一条的铁轨,现在突兀出现了十几条,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老刀等人一直在追赶却一直追不上。
正在这时,白船停在了第一道站台的冰面上,前面没有冰也没有道路,无法再往前行驶。
他看了眼还在不断后退的站台,对还站在一站台的邢嘉和方芷使了个眼色:“上船。”
带着红色骨镯的手伸向前,下一秒整个站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纯白空间,鼓胀地面,充满恶意的黑色骨髓液……
无数白骨从黑色液体中伸出,牢牢缠住了不停后退的红色列车。
[快点!坚持不了太久!]
许久没有出声的厄骨突然讲话。
“加速吧。”
侍雨川闭上眼睛,用脚尖点了点白船,黑色巨浪蓦然从后方涌起,载着白船与正在挣扎的玩家一起冲入大开的车门。
骨链与黑液消失,列车重归自由。
天空中天山雷鸣,仿佛在咆哮愤怒着什么。
可惜车门紧闭,玩家们尚未从死里逃生的情绪中剥离,没有人去理会天空中是谁的愤怒。
只有侍雨川一人站在车窗旁,他不知道谁在与他们作对,只能提前做了无数准备,设想了无数种情况,终于在副本结束时,将白湮成功带出。
他看着远处鸣响不断的天空,低声笑了。
“这次是我赢了。”
列车离开蝴蝶庄园,向着无妄城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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