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丛露的病情却并未好转。
三日后,一早,丛霁堪堪转醒,竟闻得秦啸来报:“金云池内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辨认,应当便是方韵。”
方韵……
温祈猛然惊醒,望向丛霁:“我可否与陛下同去?”
丛霁摇首道:“不可。”
温祈坚持道:“我想与陛下同去。”
即便知晓目前的自己对于丛霁而言毫无用处,他依然希冀着自己能对丛霁有所益助。
丛霁叹了口气:“随你罢。”
一人一鲛快速地穿衣洗漱后,一道出了丹泉殿。
温祈的双足尚且不能如同常人一般行走,踉踉跄跄着,丛霁索性将温祈打横抱起,施展轻功,直奔金云池。
金云池地处偏僻,少有人踏足,离冷宫不远,而冷宫内目前并无妃嫔居住。
虹雨正为方韵哭泣着,被丛霁一瞥,努力地止住了哭泣。
丛霁放下温祈,一眼便看见了惨不忍睹的女尸,遂赶忙伸手捂住了温祈的双目。
温祈明白丛霁此举是怕女尸吓着自己,其实他曾经见过一回尸身,便是他被母亲掐死,魂魄从体内飘出来后,所见到的自己的尸身。
而今,即使他尚未瞧见女尸,尸臭却是直往他鼻腔钻,教他作呕,可想而知女尸的状况是何等的可怖。
但既然他已下定决心要将丛霁辅佐成盛世明君,便不可能永远藏身于丛霁的羽翼之下。
故而,他启唇道:“陛下,松开罢。”
“不可。”丛霁生怕温祈做噩梦,矢口拒绝,继而仔细去瞧女尸,这女尸的容貌依稀可辨,确是方韵,怪不得遍寻不到方韵,却原来,方韵已然身亡。
方韵沉尸已久,直到今日尸身吃饱了水份,才终于浮了上来。
他又问正在验尸的仵作:“死因为何?”
仵作恭声道:“启禀陛下,据微臣初步判断,死因便是溺水身亡。”
溺水身亡,方韵究竟是被人灭口,畏罪自尽,亦或是失足落水?
丛霁思忖着,又向仵作确认道:“可有挣扎痕迹?指甲内是否嵌有他人的皮肉?”
仵作禀报道:“看不出挣扎痕迹,指甲内并未嵌有他人的皮肉,因其死亡超过两日,尸体于水中浸泡着,无从判断落水之时指甲内是否嵌有他人的皮肉,这金云池与地下水脉相连,且其中有鱼,纵然指甲内嵌有他人的皮肉,一旦落入了池中,亦无法找寻。”
丛霁下令道:“你且将方韵细细解剖了,如有何可疑之处,立即向朕禀报。”
其后,他又问候于一旁的秦啸:“是何人发现了方韵的尸身?”
秦啸示意左近的一名内侍上前,这内侍头颅低垂,颤声道:“启禀陛下,奴才负责此处的扫除,今日到此,突然发现这具女尸,立即上报了秦统领。”
丛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对秦啸道:“你再审审。”
方韵之事疑点重重,方韵已死,仅能寄望于露珠儿了。
直到侍卫将方韵的尸身抬走,丛霁方才放下遮住了温祈双目的右手。
温祈一时间适应不了光亮,眨了眨眼,接着被丛霁抱回了丹泉殿。
丛霁将温祈放于软榻之上,嘱咐道:“朕须得上朝去了,再过不久,喻先生便要来了,你好生用功。”
温祈方才不便当众违抗丛霁的命令,是以,任由丛霁遮着自己的双目,见丛霁要走,他一把扯住了丛霁的亦袂,毅然地道:“陛下,我已成年了,并不需要陛下小心翼翼地保护我。”
“朕清楚你已成年了,但是温祈,朕对于你的期许并非成为一名刑官,你不必逞强地逼着自己去瞧尸身。”丛霁揉了揉温祈的发丝,便出了丹泉殿。
下了朝后,他将大理寺卿沈欣怿传至思政殿,并将方韵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才道:“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公主目前病情反复,你尽量不要打扰公主。”
沈欣怿为难地道:“按照适才陛下所言,公主显然是此案的关键之所在。”
丛霁下令道:“朕知晓你的难处,你且先调查方韵真正的死因罢。”
沈欣怿是他继位那年钦点的状元,亦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他才能放心地将或许牵扯到母后之死的案子交由沈欣怿处置。
沈欣怿向丛霁请示道:“赵太妃可否交由微臣调查?”
要调查方韵的死因,势必得调查赵太妃,丛霁颔首:“只一点,你须得谨记于心,除非赵太妃罪证确凿,你勿要对其动刑。”
沈欣怿拱手道:“微臣领命,微臣这便告退了。”
丛霁开始批阅奏折,时至晌午,出了思政殿,去见丛露。
丛露恰巧醒着,一瞧见他,便亲昵地唤他:“哥哥。”
丛露时而会唤他为“哥哥”,时而会唤他为“皇兄”。
一般清醒些的时候,出于规矩,丛露都会唤他为“皇兄”。
丛霁凝视着丛露道:“露珠儿,你可好些了?”
丛露嫣然笑道:“好多了。”
丛霁唯恐丛露又如上回一般头疼欲裂,不敢再问及白衣女鬼,而是关切道:“你可用过午膳了?”
丛露不答反问:“我记得哥哥在找寻白衣女鬼,她如何了?”
“你口中的白衣女鬼,也就是方韵,今晨被发现溺死了,具体情况暂且不明。”丛霁见丛露似乎精神不错,试探着问道,“你是否……”
丛露摇首道:“抱歉,我并未记起什么,每每思及过往之事,便觉头疼欲裂。”
“你无需向朕致歉,全数是朕的过错,是朕未能保护好你。”丛霁复又问道,“你可用过午膳了?”
“哥哥并未对我不起,勿要责怪自己。我醒了不久,未及用午膳。”丛露邀请道,“哥哥若是亦未用过午膳,与我一道用可好?”
丛霁自然应承了,竟又闻得丛露道:“嫂嫂在何处?哥哥将嫂嫂请来一道用午膳罢。”
他纠正道:“温祈并非你的嫂嫂。”
丛露挤眉弄眼地道:“哥哥莫不是害羞了罢?”
丛霁无奈地道:“温祈当真不是你的嫂嫂,其一,温祈并非女子;其二,温祈并非断袖。”
丛露甚是困惑:“既是如此,哥哥为何与嫂嫂那般亲密?”
丛霁闻言,亦心生困惑:朕为何与温祈那般亲密?对了,朕是因为嗜血之欲,自从夜宿于丹泉殿起,那嗜血之欲发作的次数便愈来愈少了。温祈又为何要与朕那般亲密?一开始是出于讨好,后来应当是出于习惯罢。
他想了通透,由于丛露不知他身患嗜血之欲,遂神秘地道:“不告诉你。”
“哥哥实在小气。”丛露不满地道,“哥哥今日必须将嫂嫂请来与我一道用午膳,不然,我便不用午膳了,饿着肚子,教哥哥心疼。”
丛霁不得不妥协了:“好罢。”
言罢,他亲自去接温祈,见温祈独自一鲛用着午膳,发问道:“太傅何在?”
温祈放下竹箸,回道:“喻先生的儿媳妇不久前产下了一名女婴,他一得到消息,便赶回去抱孙女了。”
丛霁不由心生羡慕:孙女……自己终此一生都不会有妻子,更何况是孙女了。
温祈见状,了然地道:“陛下若想要孙女,去临幸妃嫔便是了。”
丛霁发问道:“你不是不愿朕临幸妃嫔么?现下为何如此大方?”
“为丛氏开枝散叶乃是陛下当做之事,温祈纵然不愿,亦阻止不了。”温祈明白自己并无使丛霁断子绝孙的权利。
“朕暂无延续丛氏血脉的打算。”丛霁转而道,“露珠儿邀你一道用午膳,你可愿意?”
温祈欣喜不已,又不解地道:“公主为何邀我一道用午膳?”
丛霁歉然地道:“她将你认作嫂嫂了,非要与你一道用午膳,你切勿介怀。”
“无妨。”温祈并不反感被丛露认作嫂嫂,仅是置之一笑,“我愿意与公主一道用午膳。”
丛霁着内侍将温祈用了几口的午膳送至白露殿,自己则抱着温祈去了白露殿。
丛露正坐于矮凳之上,以免吓着温祈,她特意戴上了面纱。
见得丛霁抱着温祁,她出言取笑道:“哥哥与嫂嫂果然亲密无间。”
温祈佯作并未入耳,被丛霁放下后,恭敬地道:“温祈拜见公主。”
“嫂嫂客气了。”丛露起身,“露珠儿见过嫂嫂。”
少时,午膳便被送来了,两人一鲛一面用着午膳,一面说说笑笑。
用罢午膳后,丛霁抱着温祈去了思政殿,而丛露则上了床榻。
她已浑浑噩噩地过了八载,不能再继续放任自己如此下去了。
其后,她阖上了双目,强迫自己回忆三四岁那年之事,哥哥已说过了白衣女鬼唤作方韵,乃是赵太妃的贴身侍女,她为何会将方韵认作白衣女鬼?
明明是她所亲身经历之事,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帧又一帧的画面俱是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她根本抓不住,头疼更是迅疾如闪电,一下子便将她擒住了,她全然抵抗不了,出了一身的汗水,蹙着眉尖,拼命地道:“雪鹃,快些去请刘太医……”
话音尚未落地,她早已昏厥了。
她最后的一丝意识是:我为何如此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