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丛霁又收到了来自于雁州的一封密报,他有些紧张,展开一瞧,竟是噩耗。
那酒肆确有一雌性鲛人,但那雌性鲛人先是因过度产珠而瞎了双目,后又因容貌甚美,被酒肆掌柜当作招待达官贵人的器具,种种折磨之下,雌性鲛人忍受不得,早已于十年前,自缢而亡。
丛霁其实并不确定那雌性鲛人是否当真是渺渺,若当真是渺渺,他要如何将这噩耗告知于温祈?
他将密报烧了,又令雁州知州接着调查此事。
又三日,他再次收到了密报,事与愿违,那雌性鲛人居然当真唤作“渺渺”。
居于陆上的雌性鲛人并不多,居于陆上,又唤作“渺渺”的雌性鲛人,恐怕惟有温祈的妹妹渺渺。
他当即决定隐瞒此事,并亲自去见了戚永善。
戚永善本已是古稀之年,被拷问了这许多日,已然脱了形,瞧来直如披着一张皮囊的骨架子,气息奄奄。
这戚永善放不得,却又经不起拷问了。
丛霁俯视着蜷缩于牢房一角的戚永善,道:“你若能坦白相告,朕便让你过得舒坦些。”
戚永善周身肮脏、恶臭,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须臾,归于平静。
丛霁淡淡地道:“你莫不是聋了罢?”
戚永善仍是不作回应。
丛霁威胁道:“你有妻有子有女,你要是再与朕作对,朕便将他们悉数抓了来,一一当着你的面剥皮抽筋。”
戚永善依然沉默不语。
丛霁原本认为戚永善之错不当祸不及家人,且戚永善当年败光家产之时,其妻早已与他和离了,带着一子一女另嫁他人,与戚永善再无干系,但现下别无对策,遂只得命人将其妻、其子、其女押送至京城,虽然从戚永善的反应来看,或许并无用处。
出了天牢后,他径直去了白露殿。
丛露饮了云研所配制的汤药后,精神瞧来不差,正由雪鹃涂着丹蔻。
见得丛霁,她向丛霁展示着自己已上了丹蔻的左手,语笑嫣然地道:“如何?”
丛霁夸赞道:“指若削葱根,定能迷倒无数大好儿郎。”
丛露捂着面孔,害羞地道:“皇兄打趣我作什么?”
当年,露珠儿即便尚未成长,亦被冠上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而今美貌不再,一双手依然无可挑剔。
倘若露珠儿的容貌能快些恢复该有多好?
倘若有人能不介意露珠儿的容貌,护她一生该有多好?
丛霁柔声道:“朕哪里打趣你了?朕分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夸你的。”
丛露笑道:“哪里是深思熟虑?显然是因为我乃是皇兄的妹妹。”
“纵然你是朕的妹妹,朕亦不会夸大其词。”丛霁又道:“在云大夫的医治之下,你的面色瞧来好了许多。”
丛露虽未记起往日之事,但她知晓自己的面色确实好了不少。
她面上的伤痕已久,皆呈白色,原本面色苍白与凹凸不平的伤痕极是相称,面色一红润,伤痕自是愈加扎眼了,因此,她今日特意上了胭脂水粉,作为掩盖。
她笑了笑:“多亏云大夫妙手回春。”
丛霁见丛露强颜欢笑,霎时意识到自己适才口不择言了,遂闭口不言。
待雪鹃为丛露涂罢丹蔻,他才道:“许云大夫亦能医治你的伤。”
丛露怔怔地道:“皇兄可知是谁人伤了我?”
丛霁未料到丛露竟然连此事都记不得了,但此事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记不得便记不得罢。
他未及出声,赫然闻得丛露道:“是皇兄么?”
丛露堪堪言罢,蹙眉道:“不,不是皇兄。”
“朕永远不会伤你。”丛霁望着丛露,肃然道,“这一点,你须得谨记。”
丛露乖巧地颔首道:“皇兄,我记下了。”
“那便好。”丛霁稍稍放心了些,又忍不住猜测是否有人蛊惑了露珠儿,导致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当夜,丛霁拥温祈入怀,方才阖上双目,温祈忽而将下颌抵于他的胸口,并发问道:“陛下可查到那酒肆搬迁至何处了?”
他下意识地扯谎道:“尚未。”
“劳陛下费心了。”温祈打了个哈欠,转而懒懒地道,“陛下,我的双足已好了许多,我何日能去崇文馆念书?”
丛霁松了口气,玩笑道:“你这般急着去崇文馆念书,不怕寒了太傅的心么?”
“喻先生尚有书院要照看,不该把过多的精力放于我身上,若非陛下的邀请,喻先生定不会为了我一人而舍弃书院诸多的学子。”温祈叹息道,“我从喻先生处受益良多,不该再耽误他。”
“算不得耽误。”丛霁拨开温祈的鬓发,直视着温祈的双目,“喻先生总是在朕面前夸奖你,还道你是自朕之后,最得他心的门生。”
温祈失笑道:“陛下是在自夸么?”
丛霁认真地否认道:“朕是在夸你。”
“好罢,我便当陛下是在夸我。”温祈复又问道,“所以我何日能去崇文馆念书?”
丛霁答道:“待你的双足再灵便些。”
因怕惹丛霁心疼,温祈近几日都不敢太过,只走上一走,双足的进步实在太慢了些,走得快了,便有些颤颤巍巍。
是以,他打算再多走些。
次日一早,他游曳了一圈后,用过早膳,在喻正阳到来之前,走了一盏茶,又出了一身热汗。
待他洗过身,看了一会儿《荀子》,喻正阳才来。
丛霁最近政务繁忙,一般而言,都是晚膳时分,才来见他。
散学后,他立刻开始行走,晚膳前半柱香结束。
丛霁踏入丹泉殿,见温祈正坐于书案前,看着《镜花缘》,疑惑地道:“你今日还未练习行走么?”
“练过了。”温祈一把圈住丛霁的腰身,“陛下身上有凤仙花香,又有脂粉香,陛下去临幸妃嫔了么?”
丛霁起了坏心:“临幸了又如何?”
温祈平静地道:“不如何,左右温祈干涉不了陛下。”
他舍不得丛霁断子绝孙,只得说服自己勿要对此不满。
——他其实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丛霁临幸妃嫔不满。
丛霁瞧着温祈平静的模样,却是生出了一把无名火,他将火气压了压,解释道:“朕身上之所以有凤仙花香是因为朕去见露珠儿的时候,露珠儿的贴身侍女正在为她涂丹蔻,露珠儿今日难得上了胭脂水粉,朕身上的脂粉香,亦是从露珠儿身上沾来的。”
温祈闻言,吐息霎时畅快,又陡然想起他曾经自丛霁身上嗅到过类似的脂粉香。
难道那时候的脂粉香的主人亦是丛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