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然而,丛霁却是于夜间发起了热来。

温祈被烫出了一身的热汗,睁开双目,望向丛霁,见烛光之下的丛霁面上尽是病态的红晕,猛地坐起身来,扬声道:“快去将云大夫请来。”

丛霁闻声,惊醒过来,紧张地道:“温祈,你有何处不适?”

“我并无不适。”温祈与丛霁四目相接,“陛下可知自己发热了?”

丛霁自认为神志清醒,遂摇首道:“朕并未发热。”

温祈叹了口气:“陛下果然从不顾惜自己。”

丛霁理所当然地道:“朕乃是暴君,无需顾惜自己,朕若能英年早逝,才是百姓之幸。”

温祈一字一顿地道:“陛下或许曾暴虐无道,但自从我入宫后,我从未见过陛下的暴虐之举,我会一直陪着陛下,望陛下多顾惜自己一些。”

丛霁自是动容,但一思及杀人如麻的自己,动摇的决心再度被加固了。

未多久,云研到了,他一看丛霁的面色便断言道:“陛下发热了。”

为保万全,他又为丛霁诊了脉,才开了退烧的汤药。

约莫一个时辰后,汤药被云研端来了。

丛霁一饮而尽,仿若所饮之物并非汤药,而是佳酿。

“当真不苦?”温祈探出舌尖来,舔去了丛霁唇上的一点汤药。

他未及撤离,倏然被丛霁一把扣住了后颈,紧接着,丛霁的唇瓣轻柔地落了下来。

他直直地望着丛霁,须臾,阖上了双目。

丛霁见状,鬼使神差地磨蹭着温祈的唇瓣,进而用舌尖试探着温祈的唇缝。

温祈何尝被这般亲吻过,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唇齿。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烫得过分,一身的骨头好似要被悉数烫化了。

他难耐地揪住了丛霁的亵衣衣襟,下一息,他自丛霁口中尝到了苦涩。

不知为何,弹指间,苦涩变作了莫名的甜蜜。

突然,裂帛之声响起,导致这个亲吻戛然而止。

温祈低首一瞧,竟是他因为过于用力而将丛霁的亵衣撕破了。

这亵衣价值不菲,他怔了怔,致歉道:“陛下,对不住。”

“无妨。”丛霁定了定神,他适才主动亲吻了温祈,可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要这般做。

温祈瞧着丛霁半遮半掩的胸膛,下得床榻,取了一件新的亵衣来,为丛霁穿上了。

在汤药的作用下,丛霁抵抗不住睡意,揽住了温祈的腰身道:“寐善。”

温祈盯着丛霁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又吻了吻丛霁的唇瓣。

“陛下,寐善。”他素来有着良好的作息,但今夜却担心得夜不能寐。

他时不时地去探丛霁的额头,时不时地为丛霁擦拭汗水,一直到丛霁睁开双目,都清醒着。

丛霁乍然与温祈四目相对,揉着温祈的发丝道:“你为了照顾朕一夜未眠罢?”

温祈不答反问:“陛下可还好?”

“朕无恙,朕须得去上早朝了。”丛霁欲要下床榻去,却被温祈从后方抱住了腰身:“陛下受了重伤,且还发着热,如何能去上早朝?”

丛霁回过首去,望住了温祈道:“算不得重伤,朕确实还发着热,但朕并不觉得有何不适,想必再过些时候,便该退热了。”

“那便再过些时候,等陛下退热了,再去上早朝罢。”温祈不肯松手。

丛霁试图将温祈的手拨开,又生恐弄疼了温祈,僵持许久,他仍是被温祈紧紧地抱着。

他只得厉声道:“温祈,松开。”

温祈神态坚毅,矢口拒绝:“陛下,除非你将我这双手斩去,不然我绝不松开。”

丛霁哪里舍得斩去温祈的双手,即刻软声劝道:“松开罢,朕当真无恙,待朕上罢早朝便回来。”

温祈乞求道:“陛下再免一日早朝又何妨?”

丛霁见温祈双目通红,不得不妥协道:“你勿要哭,朕今日不去上早朝了。”

温祈盯着丛霁道:“当真?”

“当真。”丛霁复又躺下身来,并命内侍知会诸臣。

温祈钻入丛霁怀中,用指尖摩挲着丛霁心口处的包扎,嗅着隐约透出来的膏药,继而向丛霁望去。

丛霁阖上了双目,觉察到温祈的视线,当即掀开了眼帘来。

“陛下……”温祈不知自己有何要言,只不断地唤道,“陛下,陛下,陛下……”

丛霁轻抚着温祈的背脊道:“你守了朕一夜,而今东方将明,你且快些睡罢。”

“我放心不下。”温祈抬指抚摸着丛霁的眉眼,“陛下不惧生死,我生怕有一日陛下在我不留神之际……”

他不敢吐出不吉利的言辞,转而道:“我要如何做,陛下才能多顾惜自己一些?”

无论温祈如何做,丛霁都不可能多顾惜自己一些。

丛霁不愿欺骗温祈,遂沉默不语。

“陛下,你乃是南晋之主,你有子民要保护,有公主要照顾,多顾惜自己一些罢。”温祈愈言愈觉得无力,这些丛霁并非不知,他不过是多费口舌而已。

他索性不再言语,仅是避开丛霁的伤口,又往丛霁怀里钻了钻。

丛霁正发着热,热度较昨夜退下去了一些,但对于他而言,仍是过热了,并不如何舒服。

过了一会儿,云研端了汤药来,并为丛霁诊了脉,便退下了。

丛霁一如昨夜,将汤药一饮而尽。

温祈将药碗放于一旁,一言不发。

“对不住,教你担心了。”丛霁柔声道,“朕向你保证,退热前,绝不出这丹泉殿。”

温祈霎时眉开眼笑:“陛下早该如此。”

“睡罢。”丛霁又将温祈往怀中拢了拢。

温祈早已困倦了,强撑着不肯睡去。

丛霁抬手覆上了温祈的双目:“睡罢,朕陪着你。”

温祈仍是不放心:“陛下,君无戏言。”

丛霁颔首道:“君无戏言。”

温祈终是睡了过去,睡了不过一炷香,却又醒了过来。

他仰起首来,亲了亲丛霁的额头:“陛下若无睡意,可否将公主之事说与我听?”

“朕年十二,露珠儿年六,我们的母后过世了,不久,朕被废去了太子之位,继后——也就是当今周太后被迎入了宫中,父皇宠爱了继后数月,便对其不咸不淡,其后,淑妃得了三千恩宠,母后在世之时,一直压淑妃一头,淑妃自是怀恨在心。露珠儿从小生得玉雪可爱,与母后有七八分相似,待露珠儿再长大些,更是因一次祭祖,为外人所见,得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

“露珠儿年仅十岁,淑妃便想将露珠儿嫁出去,但露珠儿太小了些,父皇并未答应。露珠儿年十三,淑妃为露珠儿选定了夫婿,乃是章家长公子,章家祖上曾显赫过,章家长公子继承了爵位,享用朝廷俸禄,但其人却是一泼皮无赖,甚至还因原配未能于床笫之间伺候好他,而将其一刀捅死了。彼时,淑妃已将父皇迷得三迷五道,父皇大抵连母后都已记不得了,全然不关心露珠儿未来的夫婿是何人。

“露珠儿自然不愿嫁予那恶徒,被硬生生地押上了花轿,露珠儿在花轿中拔下了发间的金步摇,以金步摇毁了自己的容貌,一下花轿,她便掀开了红盖头,吓得那恶徒当场失禁。

“淑妃怕朕碍事,提前三日将朕绑了起来,当朕再见到露珠儿,露珠儿容貌尽毁,高热不退。朕无法,跪于太医署前哭求,却无一人伸出援手。五日后,露珠儿的高热终是退了。自此之后,露珠儿虽不至于痴痴傻傻,但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朕登上皇位后,遍寻名医,收效甚微。有太医直指露珠儿当年所用的金步摇淬了毒,除非能解毒,不然,露珠儿的容貌便不可能恢复,露珠儿亦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丛霁的神色由愤恨转为无力,又由无力转为自责:“若非朕太过无能,露珠儿怎会遭此不幸?”

温祈安慰道:“并非陛下的过错。”

丛露无辜受罪,可他更为在乎丛霁,遂发问道:“陛下一语带过自己被绑了三日,那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丛霁轻描淡写地道:“朕被关于一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负责看管朕的内侍在膳食中掺了秽物,饮水则是那内侍的尿液,朕足足饿了三日,一被放出来,便饿得抢了猫儿碗中的鱼肉。”

温祈将丛霁抱紧了些,又猜测道:“淑妃许是料到公主会自残或自尽,才在金步摇上淬了毒,金步摇大抵已不在了罢?”

“金步摇确已不在了。”丛霁蹙眉道,“朕当年并不知晓金步摇上淬了毒,登上皇位后,便将淑妃母子杀了,而今无法查证毒名为何,朕若是留了淑妃母子的性命该有多好。”

“陛下,你无法预知将来之事,不必责怪自己。”温祈心疼地道,“陛下那些年受了不少苦罢?”

从不曾有人这般问过丛霁,丛霁不习惯诉苦,但温祈是与众不同的,因而他坦诚地道:“朕那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

温祈微微哽咽着道:“多谢陛下努力地渡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不然我便见不到陛下了,陛下……”

丛霁闻言,竟是觉得再艰难些都无妨。

温祈亲了亲丛霁的心口处:“陛下要快些好起来。”

“朕无事。”话音尚未落地,丛霁已被温祈瞪住了。

温祈不满地咬着丛霁的侧颈,含含糊糊地道:“陛下明明受了伤,再言自己无事,我定教陛下皮开肉绽。”

丛霁饶有兴致地道:“如何皮开肉绽?”

温祈一施力,将那侧颈肌肤咬出了鲜血来,恶狠狠地道:“便如此皮开肉绽。”

他尝到了丛霁的鲜血,登时后悔了,双眼含水:“都怪陛下。”

“都怪朕。”丛霁并不觉得疼,仅能觉察到些微麻痒。

麻痒使得他意乱情迷,一时间,他甚至想将温祈收作娈宠,命温祈为他礼尚往来。

但他明白自己绝不能这般做,他绝不能毁了温祈。

当年,他不过是险些被侵犯,便留下了阴影,他绝不能将自己遭遇过的不幸成倍地加之于温祈。

温祈忽觉丛霁双目深邃,似要将他溺毙。

他不由怔住了,良久才道:“陛下该当多歇息,更何况适才服用了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