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丛霁方才下朝,便听得有人来报,戚永善的原配及其子女已入宫了。
温祈去崇文馆念书了,丛霁下令道:“将他们押解至天牢罢。”
他自己则去了思政殿,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将手头紧急的奏折处理完毕,便匆匆赶至天牢。
戚永善这原配陈氏与戚永善年龄相仿,一见他,“噗通”跪于地上,恭声道:“老身拜见陛下,敢问陛下,老身犯了何事?”
戚永善的一子一女亦跪下了,异口同声地道:“母亲若是犯了事,草民/民妇愿代母受罚。”
陈氏显然将这一双子女教育得极好,生死之间,所表现出的孝顺令人动容。
丛霁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可知戚永善曾买了俩尾幼鲛,一雌一雄,并在集市命其中的雄性幼鲛产珠,以获取钱财?”
三人俱是摇首。
根据雁州知州的调查,戚永善彻底败光家产前夕,这陈氏已带着子女与戚永善和离,不出一年便改嫁了,而温祈与渺渺则是戚永善卖了惟一值钱的一幅名家画作后,从一贩子手中买来的,彼时,陈氏早已改嫁了。
丛霁虽然曾威胁戚永善要将其原配及子女悉数抓了来,当着戚永善的面,一一剥皮抽筋,但他其实从未将任何一人剥皮抽筋过,纵然是他恨之入骨的淑妃与丛霄,他都不过是提剑将他们斩首罢了。
他自不会当真将眼前的三人剥皮抽骨,可口中却道:“戚永善所买的那尾雌性幼鲛唤作‘渺渺’,你们若能从戚永善口中问出渺渺的下落,朕便将你们全须全尾地送回雁州,若不能……”
他顿了顿,转而道:“出了这牢房向西,右手边第四间牢房中便关押着戚永善。”
陈氏为难地道:“渺渺的下落想必很是要紧,可老身与那戚永善和离多年,之后便再无联系,他恐怕连我们的模样都记不得了,怎会告诉我们渺渺的下落?”
丛霁勾唇笑道:“倘使如此,你们便留在这天牢之中,陪伴戚永善罢。”
陈氏无法,不得不起身去见戚永善。
天牢昏暗,其一子一女生怕陈氏摔跤,赶忙将陈氏扶住了。
丛霁并不愿牵连无辜,叹了口气,而后,坐于这牢房之中,静待戚永善的反应。
这乃是他对付戚永善的倒数第二个法子,倘若不奏效……
他止住思绪,细细听着。
那厢,陈氏推门入了关押着戚永善的牢房,定睛向角落处蜷缩的身影望去。
她与戚永善足有四十年未见,面前的戚永善脱了人形,已然没了记忆中的专断独行,更无初相见时的风流倜傥,似极了一具苟延喘息的尸体。
她不知今上为何要从戚永善口中问出渺渺的下落,但为了子女能活着走出京城,回到雁州,她必须做到。
她和离之时,这一双子女尚且年幼,对于戚永善这个父亲的印象应当早已模糊了。
但毕竟血浓于水,她并不意外地感知到了子女的异状。
被扶至戚永善跟前后,她直截了当地道:“渺渺在何处?”
戚永善并未给予她丁点儿反应。
见状,她提声道:“戚永善,渺渺何在?”
戚永善却是抬起了头颅来,阴测测地望住了她:“老夫为何要告诉你渺渺的所在?
显然,戚永善自己不得好过,亦不想让自己与一双儿女好过。
陈氏软声扯谎道:“陛下应允老身,你若能将渺渺的下落禀报于陛下,便放我们四人回雁州,你如今上了年纪,何必与陛下作对?无异于自讨苦吃。”
戚永善笑道:“老夫当年得了两尾幼鲛,其中那尾雄性幼鲛进了宫,把那暴君迷得神魂颠倒,老夫当年曾虐待过他,即使老夫将渺渺的下落告诉那暴君,你以为那雄性幼鲛当真会让那暴君放过老夫?更何况老夫上了年纪,活腻味了,目前惟一的爱好便是让旁人不好过。”
——他整个人虚弱万分,使得言语覆上了一层阴森。
陈氏生性刚烈,即便而今上了年纪,脾性未改。
当年,她曾提了一把菜刀,冲入赌场,险些将豪赌的戚永善劈死。
闻言,她劈头盖面地打了戚永善一巴掌:“你自己想死便去死,勿要连累了我们母子三人。”
戚永善开怀地道:“老夫不是说过了么,老夫目前唯一的爱好是让旁人不好过,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你这个贱妇以及从你这个贱妇肚子里蹦出来的不孝子与不孝女。”
当年,他分明尚未走到死胡同,只需赢上一把,便能逆风翻盘。
然而,这个贱妇竟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他的骨血离开了他。
其子不由破口大骂:“阿娘命不好,嫁了你这个败类,而今阿娘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该当享福了,若非你得罪了陛下,阿娘怎会受奔波之苦?你不好好反省你自己的过错,居然想要阿娘为你陪葬,实在歹毒。”
戚永善不怒反笑,抬起右手,逐一指着三人道:“一个,两个,三个,有你们为老夫陪葬,老夫生前热闹,死后也热闹,乐哉。”
陈氏面对如戚永善这般没皮没脸的无赖,再度软下了声来:“老身为你陪葬,他们是老身产下的,亦是你的骨肉,你放过他们可好?”
戚永善摇首道:“不孝顺的骨肉要了作何用?”
陈氏气急,瞪着戚永善,全无法子。
戚永善胜券在握地道:“你们且安心待着罢,那暴君得不到答案,便不会杀了我们,我们四人算是团聚了。”
陈氏啐了戚永善一口,继而出了这牢房,回到丛霁所在之处,向丛霁磕头道:“陛下,老身无能,老身甘愿受罚,望陛下能饶恕老身的子女。”
其子、其女却是分别道:
“母亲年事已高,望陛下能饶恕母亲,我甘愿受罚。”
“陛下,母亲近来多病,受不了罚,我愿代替母亲。”
丛霁甚是失望,思忖一番,出了牢房,行至戚永善面前,不紧不慢地道:“朕曾言要将你的原配以及你的子女剥皮抽筋,君无戏言。”
紧接着,他扬声道:“进来罢。”
其后,一侍卫端着一食案进来了,食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张鲜血淋漓的人皮。
丛霁含笑道:“你且猜猜,这人皮是从何人身上剥下来的?”
戚永善并非良善之辈,但并未见识过人皮,吓了一跳,眼神闪烁,不言不语。
然后,又有一侍卫端了根手骨来。
再然后,第三个侍卫端了一颗眼珠子来。
丛霁抬足踩于戚永善心口,询问道:“渺渺在何处?”
戚永善恨极了抛弃自己的妻子与子女,见得这些血腥之物,只觉得痛快。
自方才的对话可知,纵使是将陈氏等三人悉数剥皮抽筋了,戚永善都不会吐露自己想要的答案。
丛霁不过是试上一试,戚永善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他已在戚永善身上浪费了不少时日,逐渐失去了耐心,瞧着戚永善道:“你若再不坦白,朕便只能将你的人皮剥下,你的右手剔骨,你的眼珠子剜出……”
他让侍卫将李罄传来,并命侍卫令尚食局沏庐山云雾茶来。
李罄最善施刑,乃是出了名的酷吏,其人出手,少有人能活命。
他本不想动用李罄,以免在戚永善松口前,将其弄死了,戚永善毕竟已上了年纪。
但温和些的拷问对戚永善并不奏效,连其原配及其子女都无用,不得不下重手了。
片刻后,李罄到了,他一面饮着庐山云雾茶,一面指着戚永善,下令道:“将他的人皮剥下来,先剥左手罢,再把他左手的骨头取出来与他看。”
李罄领命,一刀子下去,戚永善左手的人皮已被掀起大半。
戚永善疼痛至极,下一瞬,从左肩至左手指尖的人皮俱已落入丛霁手中了。
丛霁把玩着血淋淋的人皮,温言道:“如何?你可愿告诉朕渺渺的下落?”
戚永善欲要昏厥而不得,眼睁睁地盯着酷吏剔他的肉。
李罄的动作格外细致,犹如在打磨一件用料珍贵的器物,不似方才剥皮一般干净利落。
丛霁将人皮随意丢弃,拭净了双手后,继续饮庐山云雾茶。
良久,戚永善左手五指已无一块皮肉了,白森森的骨头在烛火当中分外刺眼。
丛霁放下茶盏,伸手折下戚永善中指指骨,复又问道:“渺渺在何处?”
见戚永善不答,他指着戚永善的左眼,对李罄下令道:“剜出来。”
李罄应诺,方要动手,听得戚永善惊恐地道:“住手!”
他向丛霁望去,丛霁示意他继续,他瞬间便将戚永善左眼眼珠子剜了出来。
丛霁并不再问戚永善,而是专注地品尝着庐山云雾茶。
突然间,一阵熟悉的足音钻入了他耳中。
他登地起身,出了天牢,果然见到了温祈。
温祈蹙眉道:“我听闻戚永善的原配与他的一双儿女被送到天牢了,戚永善可招了?”
丛霁原本一派淡然,现下却是慌了神:“朕……朕正命李罄严刑拷问戚永善。”
“我嗅到陛下身上的血腥味了。”这让温祈深刻地体认到丛霁乃是暴君,但同时,他亦明白丛霁所做皆是为了他。
若非他求着丛霁为他找渺渺,丛霁根本不必为此费心。
他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丛霁:“我明白陛下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丛霁松了口气,解释道:“戚永善是块硬骨头,朕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慌张、示弱的丛霁教温祈心口发疼,他将丛霁抱得更紧了些:“我并未怪罪于陛下,亦无资格怪罪于陛下。”
“朕……”丛霁堪堪吐出一字,一身白衣,洁净无垢的李罄走出天牢,禀报道:“陛下,戚永善招了,渺渺已于三十余年前,顺利从戚永善手中逃走了,至于渺渺而今在何处,戚永善并不知晓。”
三十余年前,应当是原身逃走之后。
温祈心道:渺渺定然还活着。
李罄既言戚永善招了,戚永善必然不敢撒谎。
丛霁发问道:“戚永善是否还活着?”
对于戚永善,李罄算是手下留情了,他恭敬地答道:“若有人为戚永善治疗,他许能活到寿终正寝;若无人为戚永善治疗,他将于一个时辰内毙命。”
丛霁低首问温祈:“你想如何处置戚永善?”
温祈骨子里是憎恨着戚永善的,那些他曾在梦中所见到的原身的痛苦回忆历历在目。
他松开丛霁,握了握拳,欲要出言让戚永善等死,甚至有一瞬间想将戚永善碎尸万段,但戚永善终究是一条性命,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心慈手软,戚永善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矛盾之下,他闻得丛霁道:“着人为戚永善治疗罢,苦于残疾,一生囚禁较一个时辰的苦痛难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