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过了霜降,便是立冬。

温祈体质偏寒,但并不畏寒,因怕冻着丛霁,每回上床榻前,他皆会刻意在浴水中多待些时候。

丛霁乃是习武之人,亦不畏寒,奇怪于为何温祈一入冬便延长了沐浴的时间,一日,于温祈沐浴过后,发问道:“你是否畏寒?须得将身体泡热些,才能睡得舒服?这丹泉殿虽已引了地龙,是否尚不足够?”

温祈坦白道:“我是怕冻着陛下,鲛人原该生活于深海之中,怎会畏寒?”

“你毋庸怕冻着朕,朕亦不畏寒。”丛霁满目愧疚,“温祈,你倘使不愿留于宫中,朕送你回深海可好?”

他其实从不执着于长生不老,某一日,竟是听信了一宦官的谗言,对长生不老一事上了心,誓要寻到鲛人,将其吞而食之,以求得长生不老。

这一番鬼迷心窍定是为了遇见温祈罢?

温祈教他领会了心动的滋味,他既然回应不了温祈的心意,该当放温祈自由。

温祈身为鲛人,自是回深海之中生活更为自在些。

至于他原本的谋划,大可全数放弃。

他已辜负了温祈,不能再逼迫温祈成为一代名臣。

不若待露珠儿恢复康健后,他教导露珠儿一段时日,到露珠儿能独当一面了,他再自行了断罢?

温祈明白丛霁是为他着想,才有此问。

然而,他放眼天下,举目无亲,若是离了丛霁,回到深海之中,无异于无根的浮萍。

“我愿出宫,回到深海之中……”他顿了顿,含住丛霁的耳廓,细细吸吮着,继而堵住丛霁的耳孔,吐气如兰地道,“前提是陛下必须随我同去。”

紧接着,他将丛霁推倒于床榻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丛霁,从他发梢滴下的水珠子纷纷击打于丛霁身上,使得丛霁顿时觉得自己身处于冰火两重天。

少时,温祈垂下首去,自丛霁的喉结起,一寸又一寸地吻至丛霁的唇瓣,稍稍磨蹭了一下。

未待丛霁回吻,他已抬起首来,三分傲慢,七分委屈地放话道:“陛下将我变作了断袖,却又不临幸我,我此生定不会放过陛下,陛下休想将我送走。”

丛霁万般怜惜地道:“勿要为朕耽误了自己,朕不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并非陛下所能断言,我自己觉得值得便已足够了。”温祈一把揪住丛霁的衣襟,令丛霁仰起首来,进而恶狠狠地钳住了丛霁的唇瓣。

他仗着丛霁的温柔,将这双薄唇肆虐了一通。

而后,他正欲低下首去,不知第几回被丛霁制止了:“不可。”

按照龙阳艳情话本所述,对于男子而言,只消试过一回,定会沉迷其中,他自己亦沉迷其中,每回俱是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很是希望丛霁亦能沉迷其中,之前,他在龙阳艳情话本上窥得此事,只觉得令人作呕,难以接受。

可丛霁是不同的,他甚至盼望着自己能与丛霁一般,尽数饮下,尝尽滋味。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向丛霁保证道:“我定不会伤着陛下,陛下且安心罢。”

“不可。”丛霁翻过身去,吻住了温祈。

温祈被吻得神魂颠倒,双目迷离,无暇再想其他。

待他喘过气来,暗自腹诽道:这丛霁委实狡猾,竟以亲吻转移我的注意力。

温祈身上尚且含着些许水汽,如云的发丝潮湿着。

丛霁一面亲吻着温祈,一面以内息将温祈烘干。

温祈浑身热乎乎的,连脑子都发热了,双足倏然变作鲛尾,摩挲着丛霁的足踝,与此同时往丛霁怀里拱了拱。

丛霁轻抚着温祈的背脊,询问道:“下月冬至,你与朕一道去白龙禅院舍粥可好?”

——白龙禅院乃是天家寺庙,母后在世之时,每年冬至,他都会随母后去白龙禅院舍粥,已成惯例。

温祈神志混沌,亲了亲丛霁的唇瓣,方才疑惑地道:“陛下所言为何?”

丛霁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今年乃是严冬,较往年更冷些,朕会命人多备些过冬之物,譬如冬衣、棉被,到时候,一并分予百姓。”

“我愿与陛下同去。”温祈苦思着自己能为百姓做些什么,突发奇想地道,“陛下,我自入宫后,便哭了不少回,应当积攒了许多鲛珠罢?”

见丛霁颔首,他笑吟吟地道:“不如将那些鲛珠全数售卖了,换作过冬之物罢。”

丛霁登时觉得自己这一国之君当得失败,竟要教自己心爱之人出卖鲛珠,正欲反对,却闻得温祈道:“我知晓陛下国库吃紧,且明年许有战事,陛下不必与我客气。”

温祈自吹自擂地道:“我所产的鲛珠远胜于寻常鲛人,定能换个好价钱。”

丛霁实事求是地道:“朕见过诸多鲛珠,确实并无鲛珠能及得上你所产的鲛珠。”

“若是国库所存的银钱不足以应付战事,我可多哭几回。”温祈正兴奋于自己能对丛霁有所益助,突地被丛霁吻上了眼帘:“不可,朕不喜你落泪。”

他满心悸动,抚了抚心口,建议道:“陛下可大方些,教我快活得哭出来。”

丛霁哑口无言,温祈正在引诱他,他求之不得,然而,无法接受。

“陛下着实小气。”温祈呷醋道,“不知陛下对于三千妃嫔是否也如此小气?”

“朕……”并无三千妃嫔。

丛霁险些吐露实情,他先前认为自己是否有三千妃嫔与温祈无关,遂从未坦白过,如今却是不能坦白,以免给予温祈虚妄的希冀。

温祈已渐渐学会知足了,纵然丛霁有三千妃嫔又如何?左右他夜夜霸占着丛霁,丛霁根本无暇去临幸她们。

“罢了,我大人大量不与陛下计较。”温祈将丛霁亲吻了一番,吃足了豆腐,又得意洋洋地道,“定不曾有妃嫔如我一般亲吻过陛下。”

丛霁差点把持不住,佯作镇定地道:“你所言甚是。”

国库确实吃紧,但丛霁舍不得将温祈所产的鲛珠售卖了,改为将宫中珍藏的其他鲛人所产的鲛珠售卖了,得了白银万两,对温祈谎称是售卖了其鲛珠所得。

冬至当日,丛霁带着温祈出了宫,往白龙禅院去。

丛霁已提前命人将所需之物准备妥当,待一人一鲛抵达白龙禅院,白龙禅院内外除了香火味,便是粥香。

温祈下了马车,见得堆成了小山的过冬之物,粲然笑道:“我所产的鲛珠果然价值不菲。”

丛霁暗笑,面上正色道:“有了这些,便能使部分百姓免于受冻。”

不多时,白龙禅院门口已挤满了百姓。

一炷香后,由温祈舍粥,丛霁则负责发放过冬之物。

一人一鲛自然忙不过来,丛霁早有打算,选了几个有意栽培的年轻官员做帮手。

一般而言,粥多是水,仅能在短时间内骗骗肚子,但丛霁命人所准备的粥却是插箸不倒,巾裹不漏,更能饱腹。

发放过冬之物时,丛霁细细观察着百姓。

南晋与周楚的战事一触即发,百姓之中可能混入了来自于周楚的刺客。

他其实曾想过是否要取消舍粥,但若是这般做,显得他胆怯了,怕是会成为周楚的笑柄。

他已令暗卫保护温祈,而他自身不及温祈要紧。

百姓源源不断地涌来,再多的粥与过冬之物都无法满足。

他清楚其中除却生活困苦者,定然有特意来占便宜者,可他无暇一一分辨。

将最末一床棉被送予一老妪后,他行至温祈身侧,与温祈一道舍粥。

由于发色、瞳色不同于常人,温祈受到了过多的关注,教他甚是不自在。

他悄悄地握了握丛霁的手,才舒坦了些。

他能听到百姓的窃窃私语,百姓正猜测着他的身份。

丛霁自然也听到了,将最末一碗粥递予一幼童后,低语道:“对不住,是朕思虑不周。”

温祈摇首道:“陛下并无过错,多谢陛下邀我一道行善。”

而后,一人一鲛避开百姓,入了白龙禅院内,于一间禅房中暂歇。

丛霁暗暗地松了口气,幸而并无刺客。

然而,下一瞬,房顶竟是被破开了,两名刺客从天而降。

丛霁将温祈护于身后,从容地道:“莫怕。”

温祈不慌不乱:“陛下毋庸担心我。”

从气息判断,两名刺客全数是练家子。

但于丛霁而言,他们的功夫过于粗浅,入不了眼。

即便有温祈在侧,他仍是游刃有余,弹指间,他已将其中一名刺客的双足废去。

不多时,暗卫赶到,丛霁后退一步,将余下那刺客交予暗卫处置,自己则揽住温祈的腰身,柔声道:“走罢。”

出了禅房,丛霁带着温祈从白龙禅院侧门出去。

侧门外乃是一羊肠小道,他将温祈打横抱起,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已出了一里地。

一里地外,有马车候着,这马车很是破旧,拉车的马是匹老马,赶车的车夫衣衫褴褛。

车夫抱拳,低声道:“拜见陛下。”

话音落地,这车夫抬起首来,竟是秦啸。

温祈被丛霁抱入马车当中,丛霁歉疚地道:“吓着你了罢?”

温祈不曾见过刀光剑影,却不惧怕,而是蹙眉道:“刺客可是来自于周楚?”

丛霁答道:“尚且无法断定,大抵如你所言。”

温祈一点就通,问道:“换言之,陛下认为或许有人伪装成周楚刺客,意图谋害陛下?”

“露珠儿险些被射杀一案,母后之死,方韵之死,雪鹃之死皆未水落石出,那幕后主使定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朕抓获,必然有所行动,至于此次的刺客是否与其有关,目前为止,朕尚且下不了定论。”丛霁于温祈额角印下一个吻,“莫怕,无论如何,朕定会护你周全。”

温祈瞪着丛霁道:“不管是周楚亦或是幕后主使,目标都是陛下,而非温祈,陛下较温祈危险良多,陛下该当将自己护周全才是。”

丛霁从善如流地道:“朕记下了。”

待回到宫中后,丛霁先将温祈送回了丹泉殿,其后确认了丛露的安全,接着去见了丛霰。

丛霰正在练字,见得丛霁,疑惑地道:“臣弟听闻皇兄今日与温祈一道去白龙禅院舍粥了,为何回来得这般早?”

“有两名刺客藏身于白龙禅院内,朕与温祈侥幸无恙。”丛霁提醒道,“阿霰,你定要小心些。”

丛霰一惊:“怎会有刺客?”

“想必是周楚派来的。”丛霁冷笑,“朕如若驾崩,周楚便能趁机大举进犯我国。”

丛霰毅然决然地道:“臣弟的功夫虽不及皇兄,亦能上阵杀敌,周楚若敢进犯我国,臣弟自请去前线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丛霁拒绝道:“你并无从军经验,上阵杀敌风险过大,若有三长两短,朕如何向母后交代?”

丛霰欲要再言:“皇兄……”

丛霁打断道:“你且专心念书,仔细自身安危,不必忧心周楚之事。”

言罢,他径直去了思政殿。

约莫一盏茶后,秦啸来报,两名刺客已押解至天牢,他命秦啸提审刺客,自己则开始批阅奏折。

其中有一本来自夙州知州的奏折引起了他的注意——近日鲛人为患,已有九人死于鲛人之手……

夙州临海,贸易兴盛,数十年前,鲛人时常于夙州售卖鲛珠与鲛绡,后因凡人迫害鲛人,鲛人才避入海中,极少现身于夙州。

鲛人各个族群间鲜有联系,但族群内部联系紧密。

倘若为患的鲛人与温祈、渺渺同属于一个族群,或许知晓渺渺的下落。

他当即提笔命夙州知州将为患的鲛人捉拿归案,切勿用刑。

堪堪入夜,秦啸进得思政殿,禀报道:“经过属下一番审讯,两名刺客招供自己乃是南楚摄政王派来的。”

丛霁不置可否:“那两名刺客的性命暂且留着,你先退下罢。”

将余下的奏折批阅完毕后,他便往丹泉殿去了。

他分明已命人告知温祈自己事忙,便不陪其用晚膳了,一见到他,温祈却是委屈巴巴地摸着肚子道:“陛下,我饿了。”

他将温祈拥入怀中,方要传膳,却闻得温祈道:“还是陛下更合我的口味。”

温祈毫不客气地对着丛霁又啃又咬,心道:你若能心悦于我,教我即刻死了都无妨。

良久,他正欲舔舐自己的指尖,却是被丛霁制止了。

“陛下太过小气了。”他气呼呼地瞪住了丛霁,须臾,仰首望向窗外,“陛下,落雪了。”

上一世,他居于南方,甚少见到雪,一时间,兴奋难掩,冲出了丹泉殿。

丛霁躺于织皮之上,望向温祁,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温祈始乱终弃的可怜人。

他不由失笑,起身到了温祈面前,温祈随即扑入了他怀中,仰起首来,注视着他,温祈的双目宛若盛着星河,无比耀眼,令他沉溺其中,温祈的嗓音饱含期待:“明年,我亦要与陛下一同赏雪。”

明年……明年,他应当尚未自行了断罢?

他笑了笑:“朕应允了。”

其实他并未赏雪,他满心满眼俱是温祈,哪里容得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