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入夜后,丛霁却又发起了高热。

从六月二十起,丛霁已断断续续发了十一日的高热。

温祈得知此事,心急如焚。

他尽量不在丛霁面前表露异常,仔细地照顾着丛霁。

丛霁虽高热不退,意识却并未陷入混沌。

他接过章太医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后,自己伸手解去上衣,由章太医换药。

他这心口曾被他自己用指尖抓破,以匕首割开,又被丛露借玉搔头刺入大半,此番被一支羽箭贯穿,已然伤痕累累。

章太医解开丛霁心口处的包扎,露出来的伤口瞧来仍是血肉模糊,且有些化脓了。

他不得不用烛火烫了银针,并以银针刺破脓肿,挤出脓水。

温祈连看着都觉得疼,丛霁却是面不改色,反而拍了拍温祈的手背,轻声细语地道:“不疼,你莫要担心。”

“陛下。”温祈唤了一声,继而牵了丛霁的手,心疼地道,“陛下定要快些好起来。”

章太医为丛霁将所有的脓水都挤出来后,上了药粉,重新包扎了。

而后,他瞧着面色较丛霁差许多的温祈,道:“温大人且伸出手来,容微臣为温大人诊脉。”

温祈伸出右手,少时,紧张地问章太医:“孩子们可无恙?”

章太医答道:“龙子们目前无恙,温大人勿要忧心陛下的龙体,好生调养,以免难产。”

温祈颔了颔首:“我记下了。”

章太医离开后,丛霁抚摸着温祈的肚子,柔声对其中的双胎道:“你们不许折腾梓童,定要顺利降生。”

丛霁的手烫得过分,温祈因身怀六甲之故,体温较寻常高上一些,亦觉得丛霁的手几乎要将他烫伤了。

温祈亲了亲丛霁的额头:“亲亲便会很快好起来。”

丛霁亦亲了亲温祈的额头:“亲亲便不会难产。”

温祈笑道:“我定不会难产,陛下毋庸忧心。”

丛霁亦笑道:“朕亦会很快好起来,你亦毋庸忧心。”

“嗯。”温祈扶着丛霁躺下身去,后又问丛霁,“待陛下痊愈,由我为陛下涂抹药膏,将这一身的伤痕去除可好?”

“朕之所以留着这一身的伤痕,便是为了告诫自己不可滥杀无辜,不可为嗜血之欲所控。”丛霁坦诚道,“朕为了登上皇位曾杀过无辜之人,且并非出于嗜血之欲。”

“陛下乃是先帝所册封的太子,陛下继位名正言顺,那些阻挠陛下登上皇位者,算不得无辜。”温祈以前不知丛霁为何会自残,又为何有自毁倾向,但现下他已明白了,丛霁乃是因为愧疚其手染鲜血,他相信丛霁定是不得已而为之。

“多谢梓童安慰。”丛霁这才答道,“便如梓童所言。”

足足三日,丛霁的高热方才退去,身体随之逐渐好转,温祈终是松了口气。

又五日,温祈肚子里的双胎闹得愈发厉害了,搅得温祈不得好眠。

但奇的是,只消丛霁的手覆于温祁肚子上头,双胎便会安静下来。

是以,丛霁心口的伤处愈合后,温祈每夜都会依偎于丛霁怀里,以便丛霁将手覆于他肚子上头。

又两日,丛霁一见好,便忙于与心腹商量对策。

由于前阵子丛霁犹如杀神降世,率领一众将士,杀了不可计数的蛮夷,挫了周楚的锐气,这阵子周楚暂无异动。

温祈并不打扰丛霁,他于行军布阵上一窍不通,仅是安静地坐于一旁,陪着丛霁。

因丛霁于大庭广众之下向他告白,求娶于他,故而,人人都将他视作皇后,不敢正视。

但他的肚子仍是引起了不少注目,他尽管有些不自在,却甚是坦然。

他确是雄鲛,他正为自己所心悦之人孕育着子嗣,这乃是上天赐予他的惊喜,而非需要遮遮掩掩之事。

夜半时分,丛霁收起行军图,见温祈已酣然睡去,遂小心翼翼地打横将温祈抱起。

温祈一腾空,便掀开了眼帘,睡眼惺忪地道:“陛下,你可饮罢第三碗汤药了?”

丛霁每日须得饮三碗汤药,俱是他看着丛霁饮的,但今日他不慎睡了过去。

“朕已饮罢第三碗汤药了,你且放心罢。”丛霁将温祈放于床榻之上,为了让温祈睡得舒服些,他低下身,为温祈脱下锦履,褪去足衣,又命人送了温水来,亲自为温祈擦身。

温祈半睡半醒着,用额头蹭了蹭丛霁的手臂,有一声没一声地唤着:“陛下,陛下,陛下……”

丛霁将温祈擦拭了一番,为温祈穿上亵衣、亵裤后,自去沐浴了。

沐浴罢,他上得床榻,将温祈拥入了怀中。

温祈这肚子将要满五月了,许是由于身怀双胎之故,大得教他心惊胆战。

他抚摸着温祈的肚子,心道:朕是否该当将温祈送到稳妥之处?

这宛南城虽算不得前线,但距前线不过半日的路程,并不如何安全。

周楚而今仅是暂退,迟早会卷土重来,以图侵吞南晋。

次日,丛霁与温祈一道用罢早膳后,提议道:“朕将你送到稳妥之处去可好?”

温祈红了双目,一把抱住丛霁,问道:“战况可是有变?”

丛霁摇首道:“周楚折损过多,被迫退出我南晋边境,但虎狼之心未死,不可掉以轻心。”

“既是如此,待战况有变,陛下再将我送走罢。”温祈于丛霁唇上印下一吻,“我不愿离开陛下。”

见丛霁面露忧色,他环住了丛霁的脖颈道:“温祈知晓陛下未雨绸缪,陛下多给予温祈一些时日陪伴陛下可好?”

丛霁心一软,妥协道:“好罢。”

温祈欢欣雀跃,又正色道:“幸而陛下及时撤离百姓,保住了大部分百姓的性命。”

——每觉战事吃紧,丛霁便会命人将左近城镇的百姓撤离,并妥善安顿,为此耗费了无数库银。

“其中有人心存侥幸,亦有人不愿背井离乡,最终丢了性命。”丛霁自责地道,“朕该当励精图治,教周楚不敢侵犯分毫才是。”

根据话本所述,丛霁的父皇,即先皇早年算得上勤勉,年过三十为酒色所惑,上早朝的次数寥寥无几,致民不聊生,官员腐败,国库日渐亏空。

当年若非有一员猛将成功地于沙场斩下周楚皇帝的头颅,南晋大抵早已被周楚吞并了。

待丛霁坐上皇位,南晋国势积弱,国库近空,天灾人祸四起。

丛霁要扭转局面谈何容易?

当时的南晋距分崩离析仅仅一步之遥。

“温祈理解陛下的自责,可温祈认为陛下不必自责,陛下已尽己所能,不然这南晋早已亡国。”温祈清楚自己此言逾规越矩,阖了阖眼,有些忐忑。

丛霁并未动怒,而是道:“朕知晓梓童素有分寸,但朕须得提醒梓童,勿要在旁人面前,提及‘亡国’二字。”

“温祈谨记陛下之教诲。”温祈向往地道,“战事一起,便是生灵涂炭,不知何日能天下太平,再无战事?”

丛霁低下首去,亲吻着温祈高高隆起的肚子道:“望孩子们出生后,能得见太平盛世。”

“那便劳烦陛下为孩子们创一个太平盛世罢。”温祈信心满怀,“陛下定能做到。”

“朕定不辜负梓童的期望。”丛霁吻上了温祈的唇瓣,以吻为誓。

又三日,七月十五,子时。

嗜血之欲汹涌而来,丛霁睁开双目,望着温祈,拼命地欲要将其压下却不得。

温祈并未睡沉,丛霁一有动静,他便转醒了,急声问道:“陛下,你可还好?”

“不太好。”丛霁毫不隐瞒,“朕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

温祈双目低垂,面颊生红,羞耻地道:“陛下的身体已见好了,既然我于陛下而言乃是一味灵丹妙药,陛下何不如将我服下?”

丛霁矢口拒绝:“朕恐怕掌控不了力道,许会伤了你。”

“陛下定不会伤了我。”温祈解下衣衫,软着身体依附于丛霁身上,稍作磨蹭。

丛霁急欲将温祈推开,双手却不听使唤。

温祈轻咬着丛霁的耳廓,吐气如兰地道:“陛下已动情了,何必忍耐?”

“朕……”丛霁艰难地道,“梓童,你且离朕远一些。”

温祈不解地道:“陛下既唤我为‘梓童’,我为何要离陛下远一些?”

丛霁只得改口道:“温祈,你且离朕远一些。”

温祈气鼓鼓地道:“我才不要听陛下的话,我眼下乃是陛下的雌鲛,陛下乃是我的雄鲛,雌鲛与雄鲛交尾天经地义。”

清辉漫入窗枢,爬上了他的眉眼,使得他这副眉眼又惑人又纯真。

丛霁再也忍耐不得,以齿尖衔住了温祈的唇瓣。

温祈一面承受着丛霁堪称粗暴的亲吻,一面轻抚着丛霁的背脊。

先前丛霁身上尽是龙涎香,如今丛霁身上尽是药香,而丛霁口中亦尽是药味。

温祈心若刀绞,努力地回应着丛霁的亲吻,欲要多分享一些苦涩。

不多时,他气息不定地道:“以免压到肚子,由我在上头罢。”

丛霁尚未失去神志,取出羊肠,才将温祈抱了上去。

温祈取悦着丛霁,片刻后,分明早已陈旧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他怯生生地向丛霁确认道:“我的身体是否很是恶心?”

丛霁郑重其事地道:“你的身体并不恶心,你的身体教朕如痴如醉。”

温祈以指磨蹭着丛霁的唇瓣,接着向丛霁确认道:“我已有五月的身孕,但我却是雄鲛,是否甚是怪异?又是否无法引起陛下的兴致?”

丛霁一字一顿地答道:“首先,你并不怪异;其次,你已亲身得到了答案,何须朕再赘言?”

温祈嗓音发软:“我想要陛下说与我听。”

丛霁含住了温祈的指尖:“无论你是何模样皆能引起朕的兴致。”

闻言,温祈挺直背脊,仰起首来。

须臾,他心满意足地道:“我这尾食人鲛终是将陛下吞下了。”

丛霁扣住温祈的手腕子放于自己心口:“朕这颗心脏早已被你这尾食人鲛吞下了。”

“陛下愈来愈擅长甜言蜜语了。”温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丛霁,“我这尾食人鲛贪得无厌,陛下既已落入我之口腹,我定不会将陛下让予旁人。”

“朕亦不会将你让予旁人。”丛霁摩挲着温祈的腰身,大方地道,“贪得无厌的食人鲛,你不是要尝个痛快么?为何这般斯文?”

温祈如丛霁所愿,半晌,关切地道:“陛下觉得如何?可想杀人?”

嗜血之欲尚未败下阵来,但丛霁现下还能控制住自己,并不想杀人,遂据实作答。

温祈眉开眼笑:“我果真是一味灵丹妙药。”

约莫半个时辰后,温祈没了气力。

丛霁让温祈侧躺着,与此同时,亲吻着温祈的耳根道:“你若是受不住了,定要告诉朕,勿要逞强。”

“我……我……定不……不会逞……逞强……”温祈回过首去,与丛霁接吻。

时近日出,丛霁满目歉然,将温祈收拾妥当后,揽入了怀中。

温祈迷迷糊糊地道:“肚子一点都不硌手,碰不到陛下,极是想念。”

丛霁以指梳理着温祈的发丝,满腹柔情地道:“待你生产后,你的肚子便会变得硌手,你便能碰到朕了。”

七月十五本是嗜血之欲最为鼎盛的一日,但因温祈之故,丛霁并未杀一人。

丛霁亦成功地把持住了自己,并未伤着温祈。

七月十六,子时,温祈窝于丛霁怀中,沾沾自喜地道:“我这味灵丹妙药果真有奇效。”

丛霁感叹道:“朕自中毒后,第一次双手干净地渡过了七月十五,多亏了梓童。”

温祈玩笑道:“陛下该当好生感谢我。”

丛霁意有所指地道:“朕不是已让梓童尝个痛快了么?这便是感谢了。”

“这并不足够。”温祈心头陡然浮起一丝忧虑,“陛下离京一月有余,京中可会生变?”

丛霁不假思索地道:“京中十之八/九已生变了。”

七月二十四,京中谣传丛霁重伤不治,已然驾崩了。

七月三十,丛霰将丛霁的死讯昭告天下。

八月初八,丛霰匆匆称帝,大赦天下,周太后依旧被封为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