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能熬过去。”温祈与丛霁十指相扣,“我亦心悦于陛下。”
丛霁于温祈手背上印下一吻:“你既心悦于朕,便该当为朕逢凶化吉。”
这手背上沾满了鲜血,使得他心疼更甚,极是后悔二月十六那日非但制服不了温祈,反是教温祈怀上了身孕。
于他而言,子嗣并不紧要,断子绝孙亦无妨,只消温祈完好无损便足矣。
不多时,章太医所需之物便已备齐了。
由于这地窖内光线不佳,章太医请近卫取来上百支蜡烛,悉数点燃,将这地窖照亮。
其后,他先令温祈以酒服下麻沸散,待麻沸散起效,才一寸一寸地剖开了温祈的肚子。
温祈依偎于丛霁怀中,半醉半醒间,冲着丛霁道:“疼……陛下……疼……”
清醒之际,他并未冲着丛霁喊疼,唯恐丛霁担惊受怕,现下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丛霁束手无策,仅能将自己的右掌送到了温祈唇边:“疼便咬朕罢,不准咬舌头。”
温祈张口衔住了丛霁的右掌,口齿不清地道:“其实远不及适才疼。”
丛霁抬首问章太医:”可让梓童多服用些麻沸散么?”
章太医摇首道:“不可,服用过量的麻沸散于身体无益,眼下只能让温大人多加忍耐。”
丛霁不断地啄吻着温祈的眉眼,不断地柔声道:“梓童,你定要撑住。”
“嗯。”温祈半阖着双目,一身酒香,“陛下毋庸担心,我定能为陛下逢凶化吉。”
一人一鲛言语间,章太医战战兢兢地从温祈腹内取出了一名婴孩,一瞧,乃是男婴,长有耳鳍、背鳍,因未分化出双足,下/身尚是鲛尾,鳞片瞧来甚是柔软,全无温祈般坚硬。
他轻轻一拍,男婴当即放声大哭。
他将男婴抱出地窖,交予近卫,紧接着,又战战兢兢地取出了另一名婴孩,这婴孩乃是女婴,与男婴一般模样。
他未及拍女婴,女婴已然哭了起来。
丛霁无暇去看自己的骨肉,急声道:“章太医,快些为梓童缝合!”
章太医领命,继而利落地将温祈的肚子缝合了。
期间,干净的温水变作了血水,一盆又一盆地被端了出去。
章太医随即为两名婴孩剪断了脐带,并将其仔细检查了,确定并无残疾,才朗声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公主。”
皇子、公主,却原来双胎乃是龙凤胎……
温祈欲要瞧一瞧龙凤胎,身体却无甚气力,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丛霁眼见温祈昏死了过去,恐惧地探了探温祈的鼻息。
确定温祈鼻息尚存,他都无法放下心来。
他盯着章太医道:“梓童何时能醒来?”
章太医未曾为妇人剖腹取子过,更何况他此次剖腹取子的对象乃是一雄鲛,委实是被逼无奈,万不得已。
被这般一问,他迟疑良久,方才坦言道:“微臣不知,但微臣认为温大人应当能于十二个时辰内醒过来。”
丛霁愠怒地道:“你连梓童何时能醒来都不知,居然胆敢为梓童剖腹?”
章太医跪倒于地:“微臣知罪,望陛下饶恕。”
丛霁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半晌,才对章太医道:“罢了,朕恕你无罪。”
仔细一想,其实章太医并无罪过,章太医若不为温祈剖腹,温祈许会难产……
章太医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丛霁望着温祈,发问道:“朕可否将梓童抱回房间?”
章太医票报道:“温大人的肚子缝合不久,微臣以为还是勿要挪动为好。”
丛霁颔了颔首:“你且去煎药罢。”
章太医应诺,即刻出了地窖。
丛霁又扬声命在外头候着的涧水去抱两床棉被来。
少时,涧水抱了棉被来,他侧身遮住了温祈,以免温祈被涧水窥见分毫。
他命涧水将棉被铺于地上,其后,正欲将温祈抱到了棉被上面,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掌尚且被温祈咬着。
他将右掌抽了出来,其上仅有牙印子,并未见血。
被剖腹之际,温祈分明一直在喊疼……
他霎时心如刀绞,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将温祈抱到了棉被上面。
这地窖颇为阴冷,且已入冬了,纵然温祈身为鲛人,并不惧寒,但温祈而今正昏迷着,还是暖和些为好。
他又命涧水去端干净的温水来,未多久,涧水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
待涧水离开后,他用温水浸湿了锦帕,绞干后,一点一点地为温祈擦身。
温祈不久前丧失了大量的鲜血,仿若将整副身躯的血液流干了。
他双目湿润,好容易将温祈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方要为温祈穿衣,温祈的双足竟然于眨眼间变作了鲛尾。
显然温祈过于虚弱了,以致于维持不住双足。
他心疼地亲了亲温祈的鲛尾,才为温祈穿上了一件亵衣。
温祈成年前,他从不认为鲛人身无寸缕有何不可,现如今,他却不愿鲛人模样的温祈被旁人瞧见多余的肌肤。
不一会儿,近卫来报:“属下寻到了一名乳娘,已将其带来了。”
一名乳娘怕是不足够,可这荒山野岭要再寻一名乳娘谈何容易?
丛霁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温祈,尚未好好地看过两个孩子。
他命近卫将孩子们抱来,并将乳娘带进来。
须臾,孩子们便被抱来了,皆在打盹,全然不理会他这个父皇。
孩子们软软糯糯的,已被清洗过了,裹于襁褓之中。
他站起身来,向着孩子们伸出手去,一手抱一个。
他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脆弱的孩子们,抱得提心吊胆。
这两个孩子乃是温祈拼了性命产下的,万一有何不妥,他无法向温祈交代,亦无法向自己交代。
他们乃是与温祈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端详许久,他仍是不知他们是更似自己,亦或是更似温祈,且两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男婴,哪个又是女婴。
他垂目向温祈望去,心道:待梓童醒来,便能亲手抱孩子们了。
他满目温柔,心口尽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分别亲了亲孩子们的额头,低声嘱咐道:“你们定要茁壮成长。”
言罢,他示意近卫给予了乳娘一锭银子,而后瞧着乳娘,客气地道:“麻烦你帮我照顾孩子们。”
乳娘何曾见过完整的一锭银子,遂喜笑颜开地应承道:“奴婢定当照顾好令公子以及令千金。”
丛霁提醒道:“我这两个孩子并非凡人,而是半鲛半人,望夫人守口如瓶,切勿对外宣扬。”
倘若宣扬出去,恐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甚至可能为周家所闻,致使他的计策功亏一篑。
乳娘指天发誓道:“奴婢定守口如瓶。”
“那便好,如若被外人所闻,我…”丛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知我会做出何事。”
他素来善于恩威并施,一席话吓得乳娘双股战战。
见状,他又含笑道:“莫怕,只消你听话些,我定会给予你满意的酬劳。”
话音落地,他摆了摆手,令近卫将乳娘带出去,并向近卫使了个眼色,命其看住乳娘。
乳娘乃是生人,他不知其品性如何,将重要的孩子们交由其照顾,自该谨慎些。
少焉,所有人皆离开了,此地仅余下丛霁与温祈。
丛霁不知疲惫地凝视着温祈,时不时地亲吻着温祈,直觉得永远都不会厌倦。
他心悦于温祈,温祈已为他所有,自当日日夜夜地凝视着,亲吻着才好。
温祈的面色由于饮了酒而不见惨白,但他仍是叹了一口气,温祈本是雄鲛,原不应怀孕生产。
此番温祈的身体损耗过大,不知温祈能否与章太医所料想的一般,于十二个时辰内醒来。
思及此,他忍不住满腹忧愁。
一个时辰后,章太医端了汤药来。
丛霁将汤药吹凉了些,执起调羹,舀了些,送至温祈唇边。
然而,温祈双唇紧阖,汤药顺着唇缝往两边淌下,未能进入温祈口中。
他心生一计,自己饮了汤药,然后,吻上了温祈的唇瓣,进而以舌尖破开温祈的唇缝与齿列,将汤药缓缓地渡于温祈。
直到丛霁将一整碗汤药全数渡于温祈,章太医方才道:“五月前,陛下重伤昏迷之时,温大人亦是如此喂汤药予陛下的。”
丛霁忽闻此事,低喃着道:“当时,朕教梓童担心了罢?一如朕现下担心着梓童。”
章太医安慰道:“温大人既已答应了陛下定能逢凶化吉,必会践诺。”
“朕知晓梓童必会践诺。”丛霁吻了吻温祈的唇瓣,“朕还要与梓童白首偕老,梓童怎忍心抛下朕?”
章太医提醒道:“陛下,温大人乃是鲛人,寿命长达千年,而陛下至多百余年的寿命,恐怕不能与温大人白首偕老。”
丛霁一怔,笑道:“那便让梓童陪朕到白首罢。”
他又闻得章太医道:“陛下不妨请温大人割块肉下来,食之,如是做许能与温大人白首偕老。”
“不可。”他矢口拒绝道,“你且退下罢。”
两年前,他为了长生不老,遍寻鲛人,原是打算一抓获鲛人,便将其拆骨入腹,可他却舍不得而今,他只盼着温祈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哪里舍得伤害温祈?
或许他可再寻一尾鲛人食其肉?
不可,他既心悦于温祈,便不可食用温祈的同类。
百余年便百余年罢,左右他尚有将近八十年可与温祈相守,该当知足了。
不过这般做太过委屈温祈了罢?待他垂垂老矣,必定手足不便,须得由温祈照顾他,为他送终。
他与温祈的龙凤胎的寿命是多长?
万一不及温祈长,温祈还得为龙凤胎送终。
再之后,温祈不得不孤零零地存活于世。
不对,还有渺渺,幸好还有渺渺。
他正胡思乱想着,脑中陡然窜出了一个念头:朕理当于朕垂暮前,与温祈和离,让温祈择一合意的鲛人,共度余生。
这个念头教他又嫉妒又难受,但是他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