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将温祈抱上了马车,抵达寝宫后,又将温祈抱下了马车。
丛霰于昨年八月初八登基称帝,又于昨年十二月十九被丛霁废去帝位,足足占据了这寝宫四月又一十一日。
丛霁一早便命人将寝宫的物什全数更换了,此番踏入寝宫,环顾四周,一切已焕然一新。
温祈曾造访过丛霁的寝宫,见雕梁画壁依旧,家具、摆设全然不同,心下了然。
丛霁将温祈放于御榻之上,亲手为温祈褪去了外衫、足履以及足衣,又柔声问道:“梓童,从今日起,你便要与朕一道居于寝宫,你想如何布置?”
按律,皇后须得居于自己的宫殿,不可于皇帝寝宫久居。
温祈满心欢喜,却问道:“陛下不赏赐宫殿予我么?”
“朕不是赏赐丹泉殿予梓童了么?梓童若想回丹泉殿居住,朕便随梓童同去。”丛霁坐于御榻边,伸手将温祈拥入了怀中。
温祈眉眼弯弯地抱怨道:“陛下委实黏人。”
丛霁肃然道:“朕便是这般黏人,梓童休想甩掉朕。”
“我才不想甩掉陛下,被陛下黏着乃是我的福气。”温祈一把抱住了丛霁的手臂。
丛霁于温祈唇瓣上印下一吻:“朕明日便命钦天监择吉日,再命礼部筹备大婚。”
温祈担忧地道:“我乃是鲛人,且是雄鲛,并非凡人女子,更非名门贵女,这桩婚事定会为朝臣所反对。”
“那又如何?”丛霁勾唇笑道,“梓童莫要忘了,朕尚是暴君,谁人胆敢反对,朕便将他们尽数下狱,教他们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温祈清楚丛霁所言乃是玩笑,遂恍然大悟地道:“却原来做暴君还有这等好处。”
“这些年来,朕为了不选秀,将不少重臣下过狱。”丛霁慌忙补充道,“但朕并未对他们施予酷刑,更未要了他们的性命。”
温祈见丛霁犹如惊弓之鸟,申明道:“陛下毋庸害怕被我误会,我已知晓陛下乃是为嗜血之欲所迫,不得已才成了暴君,实质上并非暴君。”
丛霁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道:“梓童可是累了?要歇息么,还是要见渺渺?”
温祈的身体尚且虚弱着,长途跋涉无异于一项折磨,幸而有丛霁长伴于左右,才好受些。
“我累了。”他话锋一转,“但我想见渺渺,还有公主。”
闻言,丛霁扬声命内侍去将渺渺与丛露请来。
半盏茶后,渺渺先至。
渺渺一见到温祈,双目猝然湿润,即刻小心翼翼地扑入了温祈怀中。
温祈未及做出反应,却见渺渺直起身来,愤愤地指责道:“哥哥,你骗了我,昨年八月初一,你承诺我至多一月你与暴……陛下便能凯旋,但今日已是正月十七,你整整迟了五月又一十六日。”
温祈认错道:“对不住,哥哥确实骗了你,哥哥生怕你被战火所波及,才对你撒了谎。”
“罢了。”渺渺大方地道,“看在哥哥安然无恙的份上,哥哥若能将幸月与葭月予我抱,我便原谅哥哥了。”
——她听暴君提过龙凤胎的名字。
丛霁当即命内侍传乳娘觐见,并令她们将龙凤胎抱来。
幸月与葭月皆甚是嗜睡,现下应当还睡着。
片刻后,龙凤胎便被乳娘抱来了。
如他所料,龙凤胎正于乳娘怀中好眠。
这两名乳娘自北地随他们入宫,背井离乡,过几日,待龙凤胎习惯了新的乳娘,他便会将她们送回北地,与家人团聚。
渺渺战战兢兢地从乳娘怀中接过幸月与葭月,而后发问道:“哪个是幸月?哪个是葭月?”
温祈答道:“葭月长得似我,幸月不似我,亦不似陛下。”
待幸月再张开些,应当会变得似丛霁,亦或是似自己罢?
渺渺仔细端详着龙凤胎,霎时间,奶香扑鼻。
以防吵醒了龙凤胎,她压低声音道:“葭月、幸月,我唤作‘渺渺’,乃是你们的姑母,我会当一个好姑母的。”
龙凤胎兀自沉睡着,无一理会她。
她亲了亲龙凤胎,恰是此时,丛露到了。
她得意洋洋地向丛露炫耀道:“露珠儿,我当姑母了,他们便是我的侄儿与侄女。”
丛露方才从崇文馆赶来,听得此言,失笑道:“渺渺,他们亦是我的侄儿与侄女。”
“哼。”渺渺振振有词地道,“我哥哥尚未同你哥哥成婚,故而,他们目前仅是我的侄儿与侄女。”
面对如此蛮不讲理的雌鲛,丛露朝着丛霁问道:“哥哥何时与嫂嫂成婚?”
丛霁迫不及待地道:“待梓童做完月子后,朕便会尽快与梓童成婚。”
温祈见丛露的容貌果然如丛霁所言,已恢复了,心道:再过些时日,应当让陛下为公主择婿了。
丛露为哥哥与嫂嫂感到开心:“我早知哥哥与嫂嫂两情相悦,未料想,哥哥与嫂嫂皆甚是迟钝。”
温祈叹息着道:“我与陛下都未料到自己竟是断袖。”
“断袖又如何?知心人难得。”丛露瞧了眼渺渺,顿觉心虚。
她口中虽然如是说,但她尚未做好公开的准备。
温祈并未觉察到丛露的异常,后悔地道:“我与陛下失去了过多的光阴。”
“朕与梓童尚有漫长的光阴可携手共度。”丛霁言罢,突地思及自己的寿命仅仅温祈的十分之一,怅然骤生。
他曾下定决心要于垂暮前,与温祈和离,让温祈择一鲛人,共度余生。
眼下他不愿思及此事,遂强行命令自己将此事暂时忘记。
温祈忽觉丛霁的身体稍稍僵硬了,惴惴不安地道:“陛下是否有恙?”
丛霁故作茫然地道:“梓童何出此言?”
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温祈笑了笑:“陛下无恙便好。”
一旁的丛露正端量着龙凤胎,龙凤胎乃是鲛人模样,生着耳鳍,发丝靛蓝,肤色白皙,极是可爱。
她好奇地抬指蹭了蹭其中一名婴孩的耳鳍,这耳鳍柔软万分,她急急地收回了手,唯恐将这耳鳍弄伤了。
“这是幸月。”渺渺于丛露耳侧道,“我右臂中的女婴则是葭月。”
“幸月,葭月,再过一阵子,我便是你们的姑母了。”丛露无奈地道,“若非你们的渺渺姑母太过小气,我早就是你们的姑母了。”
渺渺抗议道:“我才不小气,你不是答应我不与我抢么?”
丛露抿唇笑道:“我改主意了,我也要一手抱一个。”
“才不要。”渺渺背过身去,“我尚未抱够。”
“你果然小气得很。”丛露伸手去抢,渺渺赶紧躲开了。
一人一鲛幼稚的举动闹醒了幸月与葭月,使得他们齐齐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俩人俩鲛哄了许久方才将他们哄好。
丛露如愿抱到了香香软软的龙凤胎,然而,未多久,龙凤胎又齐齐地哭了起来。
温祈提醒道:“公主,他们怕是饿了,将他们交予乳娘罢。”
丛露只得依依不舍地将龙凤胎交予乳娘。
渺渺眼巴巴地望着被抱走的龙凤胎,直到丁点儿都看不见了,又行至温祈榻前,蹙眉道:“哥哥,剖腹很疼罢?”
“嗯,很疼。”温祈心知定是丛霁将自己剖腹之事告知于渺渺的,他握紧了丛霁的右手,才道,“但我极为满足,我怀上了陛下的骨肉,并顺利地将他们带到了这人世间。”
哥哥身为雄鲛,原不该承受怀孕、生产之苦。
渺渺瞥了眼一人一鲛交握的手,瞪着丛霁道:“陛下而今已痊愈了罢?”
丛霁颔首道:“朕确已痊愈了。”
渺渺自信满满地道:“我从来不趁人之危,陛下既已痊愈了,我终于能好生教训陛下了。”
“你且出招罢。”丛霁并不起身,仍是握着温祈的左手。
渺渺顿觉自己被丛霁羞辱了,誓要给予丛霁惨痛的教训,又因生恐伤着温祈,而不敢下重手。
是以,她的第一招被丛霁轻松地化解了。
温祈料定渺渺绝非丛霁的对手,伤不了丛霁,且丛霁素有分寸,不会伤了渺渺,遂并不出言阻止。
一旁的丛露曾听渺渺提及过要教训丛霁,知晓丛霁定会手下留情,亦不阻止。
渺渺的第二招又被丛霁轻松地化解了。
她不满地道:“我是由于哥哥的缘故,才让着陛下的,陛下且随我出来,与我单打独斗。”
言下之意,她的招式之所以被丛霁轻松化解,乃是因为丛霁以多欺少。
丛霁不得不松开了温祈的手,而后啄吻着温祈的额头道:“梓童,朕去去便回来。”
他随渺渺去了寝宫前的空地,淡然地道:“出手罢,无需保留实力。”
渺渺被丛霁一激,身形乍然一动,如若鬼魅般,逼至丛霁面前。
她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岂料,下一息,她竟已被丛霁的食指点住了心口。
她双目圆睁地盯着自己的心口,难以置信,她从未体验过这般毫无反抗之力的惨败。
只消食指一用力,丛霁便能取她的性命。
“是我输了。”她不情不愿地认了输,决意好好练功,终有一日,定要胜过丛霁。
丛露连渺渺的招式都未看清,渺渺与丛霁居然已分出输赢了。
丛霁赞许地道:“你功夫不差,且无短板,假以时日,必然独步于天下。”
渺渺瘪了瘪嘴:“但我远不如你。”
丛霁提议道:“你若愿意,朕可教你。”
渺渺自然想得到丛霁的指点,可她讨厌丛霁,遂拒绝道:“我才不要你教。”
丛霁并不勉强渺渺,径直回了寝宫。
温祈见得丛霁,怔了怔:“陛下未免回来得太快了些。”
“梓童认为朕该当放水,多与渺渺过几招么?”丛霁从不与人比试,不知寻常人是如何比试的,他想早些回到温祈身畔,才选择了一招制敌。
“放水乃是对于渺渺的不尊重。”温祈解释道,“我并未想到渺渺这样快便败于陛下手下了。”
“渺渺是块习武的好料子,朕本想教她,可惜被她拒绝了。”丛霁难得见到根骨如渺渺者,但渺渺因为他曾伤透了温祈的心而讨厌他,不愿被他指点,理所当然。
“她倘若改主意了,再劳烦陛下教她罢。”温祈半阖着双目道,“我须得歇息了。”
怀孕、生产损耗过大,致使温祈鲜有精神奕奕的时候,待做完月子,应该会好起来罢?
不,并非应该而是必定。
丛霁疼惜地道:“睡罢,朕陪着你。”
“陛下替我送送渺渺与公主。”话音尚未落地,温祈已然睡了过去。
丛霁亲自将渺渺与丛露送回了白露殿,并未问她们居于一处的缘由。
其后,他急急地回了寝宫,上了御榻,将温祈揽入怀中。
温祈睡得迷迷糊糊,以面颊磨蹭着丛霁的面颊,呓语道:“陛下,我心悦于你。”
丛霁应和道:“梓童,朕亦心悦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