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丛霁听闻丛霰病重,吃了一惊。

难不成丛霰买通了太医,企图装病以博取他的同情?

但无论如何,待真相水落石出前,他定不会放丛霰自由。

他放下奏折,行至灰鼠面前,这灰鼠正精神奕奕地在笼中乱窜,全无中毒的迹象。

他端量了灰鼠片刻,便出了思政殿,往吹雪殿去了。

一踏入吹雪殿,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当即扑面而来。

他示意内侍不必通报,径直进了丛霰的卧房。

他走近了些,只见丛霰面上尽是病态的红晕,热汗正漱漱而下。

“阿霰。”他唤了一声,丛霰并无反应。

丛霰现下的模样教他想起了曾高热不退的丛露,当时他足足五日不休不眠,不敢阖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丛露便已断气。

后来,丛露虽未断气,却变得神志不清,精神不定。

丛霰不会变成当时的丛露罢?

少时,杨太医端了退热汤来,他见得丛霁,正要行礼,却听得丛霰道:“免礼。”

丛霁退后了些,便于杨太医喂丛霰喝药。

丛霰正昏迷着,被近侍扶着坐起了身来。

杨太医喂得甚是艰难,退热汤进少,出多,沾湿了丛霰的衣襟。

他只得命近侍掰开丛霰的下颌,硬生生地将退热汤灌了进去。

丛霁心生怜悯,亲手为丛霰拭去下颌以及胸前的退热汤,并将丛霰半湿的亵衣解开了。

这亵衣一解开,他便瞧见了丛霰心口上的伤痕,是了,丛霰曾为了救丛露而心口中箭,危在旦夕,并非作假。

那时的丛霰亦发热了,幸而并未留下后遗症。

他接过近侍递来的干净的亵衣,轻手为丛霰穿上了,后又扶着丛霰躺下身去,并为丛霰盖上了锦被。

丛霰明显消瘦了许多,上身似乎全是骨头。

他立于床榻边,低声问杨太医:“六殿下如何了?”

杨太医禀报道:“六殿下从前日起,便有些高热,今晨不知为何高热加剧,久久不退,若再烧下去,怕是会烧坏脑子。”

前日乃是二月十一,即丛霰自临云返回宫中的次日。

丛霰是偶染风寒,以致于高热不退,亦或是如丛露一般,身中剧毒,以致于高热不退?

一念及此,他发问道:“六殿下高热不退的原因为何?”

“微臣认为六殿下应当是受了凉。”杨太医斗胆道,“许是六殿下郁结于心,致自身抵抗力不足。”

杨太医所言直指自己才是使得丛霰高热不退的元凶。

丛霁并未动怒,而是淡淡地道:“你且尽力医治六殿下罢。”

言罢,他转身欲走,脚步却陡地一顿。

他回过首去,竟见自己的衣袂被丛霰扯住了。

“皇兄……”丛霰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又道,“臣弟知晓皇兄生臣弟的气了,皇兄能来探望臣弟,臣弟感激涕零。”

丛霁见丛霰虚弱至此,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凝视着丛霰道:“阿霰,你且好生养病罢。”

“皇兄,臣弟有一不情之请。”丛霰抿了抿干裂的唇瓣,“皇兄可否陪伴于臣弟?只一会儿便足够了。”

“朕手头尚有要事。”丛霁断然拒绝,突地见得丛霰双目生泪,遂改口道,“好罢。”

“多谢皇兄。”丛霰满足地笑了笑,指尖依旧扯着丛霁的衣袂。

丛霁坐于丛霰病榻前,端详着丛霰。

对于丛霰,他的心情极其矛盾,他希望丛霰清白无辜,却一直提防着丛霰。

他曾见过小小软软的丛霰,亦亲手抱过。

丛霰幼时有些黏他,但因周氏之故,丛霰与他渐行渐远,自他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俩人的交集更是愈发少了。

“皇兄,臣弟真的只想辅佐皇兄,成为皇兄的左膀右臂,绝无谋朝篡位之心。”丛霰努力地为自己解释着,不慎岔了气,连连咳嗽。

丛霁不言不语,暗道:阿霰莫非在对朕使苦肉计?

丛霰咳嗽了良久,方才止住,抬首见丛霁面无表情,急得哭了出来:“皇兄,臣弟之所以登基,真的是为娘亲所迫,并非出于自身意愿。”

丛霁肃然道:“你且坦白告诉朕,你与雪鹃究竟是何关系?”

“一如臣弟先前所言,臣弟与雪鹃两情相悦,臣弟并不清楚雪鹃为何要借皇姐之手刺杀皇兄,臣弟认为雪鹃必定被人所用,臣弟恳求皇兄早日查明真相,还雪鹃清白。”丛霰的嗓音愈发嘶哑了,最末几字含糊不清。

丛霁试探着道:“你认为是否周氏利用了雪鹃?”

“娘亲她……”丛霰阖了阖双目,痛苦地从嗓子眼挤出了声音来,“她一向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臣弟认为确有可能是娘亲利用了雪鹃,娘亲或许还以皇后之位作为诱饵,并许诺雪鹃腹中的胎儿若是皇子,便将其封作太子。”

丛霁似笑非笑地道:“依你所言,所有事情皆是周氏所为,而你只需坐享其成?”

丛霰急声否认道:“并非坐享其成,臣弟仅仅是娘亲的一块踏脚石罢了,娘亲为了称帝,需要臣弟这样一块踏脚石。”

丛霁正色道:“你如何向朕证明你当真对周氏所为一无所知?”

“臣弟……”丛霰颓然地道,“皇兄信不过臣弟,任凭臣弟如何证明都无济于事。”

“罢了,你且好生养病罢。”丛霁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衣袂自丛霰手中抽了出来,转身离开。

他的确信不过丛霰,他倘使信得过丛霰,丛霰将周氏一剑毙命,便能证明丛霰并无异心了,可他信不过丛霰,丛霰便是处处疑点。

回到思政殿后,他传召了杜明达,命杜明达将二月初六至二月初十之事细细禀报于他。

——此次护送丛霰回临云的统领便是杜明达。

杜明达一面回忆着,一面禀报道:“六殿下去临云的路上沉默不语,如非必要,不下马车,到了临云后,亲自去买了些香烛、纸钱、纸人之类的祭品,而后便去了周家祖坟,跪于周氏坟前,点了香烛,烧了纸钱、纸人……又请了和尚为周氏诵经。和尚走后,六殿下仍是长跪不起,直至二月初九正午,六殿下方才起身,请属下送他回京。期间,下了一场豪雨,属下劝了又劝,六殿下却坚持自己虽是为了匡扶正义,不得已大义灭亲,但弑母之罪罪不容诛,理当跪于坟前。”

丛霰之所以高热不退,便是由于淋了一场豪雨?

正是倒春寒,气候尚未转暖,淋了一场豪雨确实容易发热。

而丛霰到底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其罪不容诛,亦或是做戏与杜明达瞧?再通过杜明达之口,让自己知晓?

丛霁命杜明达退下,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往宫门去了。

他堪堪行至宫门,马车恰巧而至。

温祈下得马车,一见到丛霁,便扑入了丛霁怀中。

他明白自己已为人父,且母仪天下,该当稳重些,可丛霁委实太诱人了些,教他情难自禁。

丛霁并不认为温祈的行为有何不妥,一把抱住了温祈的腰身。

温祈任由丛霁抱了片晌,便自丛霁怀里退了出来,牵了丛霁的手。

丛霁忍不住将温祈扯入了僻静处,继而将温祈压于墙面之上,吻上了温祈的唇瓣。

此处无人经过,但偶尔能听到宫侍的足音以及他们间的谈天,教温祈顿觉自己与丛霁正在偷欢。

一吻罢,温祈身上的官服已然凌乱不堪,露出了不少吻痕。

他正粗粗地喘着气,却被丛霁咬住了耳垂:“朕尚未试过于御座之上临幸梓童。”

待缓过气后,他劝诫道:“陛下,御座乃是陛下处理朝政之所,不该用于临幸微臣。”

“朝政不及梓童紧要,朕能于御座处理朝政,亦能于御座临幸梓童。”丛霁为温祈将官服整理妥当,又轻啄着温祈的唇瓣,“十五如何?”

温祈被吻得心脏发软,如何拒绝得了丛霁,只能无奈地道:“陛下又对微臣使美人计。”

丛霁含笑道:“梓童亦可对朕使美人计。”

温祈害羞地道:“陛下是在夸赞微臣乃是美人么?”

“梓童之容貌天下无双。”丛霁摩挲着温祈的面颊道,“朕是在向梓童提议梓童可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对丛霁使美人计?

温祈挑眉道:“微臣之容貌既然天下无双,微臣之存在对于陛下而言已是美人计了,微臣何必多此一举?”

“梓童所言极是。”丛霁牵了温祈的手,“梓童,我们回思政殿去罢,朕有事欲要说与梓童听。”

“嗯。”温祈困惑地道,“陛下适才为何要将微臣带到此处?”

丛霁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朕迫不及待地想亲吻梓童了,而思政殿太远了些。”

温祈踮起足尖来,亲了亲丛霁的唇瓣:“微臣亦迫不及待地想被陛下亲吻了。”

回到思政殿后,一人一鲛又接了一回吻,丛霁方才将他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与温祈听。

温祈沉吟着道:“丛霰难不成当真清白无辜?”

丛霁茫然地道:“朕不确定阿霰是否当真清白无辜,但阿霰所为皆能自圆其说。”

温祈揣测道:“又或许丛霰之前并不清白,亦不无辜,而今认清了现实,知晓自己再无一争皇位之力,将自己伪装得清白无辜,以求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