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番外三·上

八月十二,渺渺随屈将军抵达京城。

八月十三,“丛霁”与“温祈”于同一墓穴下葬,葬礼后,渺渺随丛露出了皇陵,往白露殿去了。

当夜,渺渺居于客房。

八月十四,渺渺随丛露识字。

她本该向丛露辞行,却因丛露为她吹凉了一盏信阳毛尖而改了主意。

以防周家加害于丛露,她向丛露要求居于白露殿,便于保护丛露。

丛露命侍女为丛露收拾出了一间卧房来,与自己毗邻而居。

八月十八,四日过去,渺渺已识了些字,亦与丛露熟悉了些。

八月二十,丛露换下孝服,身着素净的衣衫,重回崇文馆念书,只能于散学后,教渺渺识字。

八月二十五,距离温祈承诺凯旋的日子仅余五日。

八月三十,一早,渺渺坐立不安,直欲出了这九阙,往京城城门去,以求能早些见到温祈。

但她生怕自己若是当真这般做了,会将温祈与丛霁暴露于丛霰与周太后眼中,祸及大局,遂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脏,乖乖地坐于白露殿,等待温祈。

然而,直到丛露自崇文馆回来,宫中依旧风平浪静。

丛露见渺渺如坐针毡,关切地道:“出何事了?”

渺渺答道:“上月三十,哥哥承诺我至多一月,便能凯旋,可到今日已满一月了。”

丛露此前并未听渺渺提及过此事,闻言,娥眉微颦,向渺渺确认道:“嫂嫂当真是这般承诺于你的?”

“当真。”渺渺来回踱步,末了,立于丛露面前,“公主,哥哥难不成骗了我?”

丛露细问:“嫂嫂做出承诺前,还对你说了何事?”

渺渺回忆道:“哥哥说服我扶灵上京,并要我代那暴……陛下向公主报平安,还要我待灵柩下葬,待向公主报过平安后,便回云沁那里去,勿要久留。”

丛露聪慧,思忖一番,便明白了嫂嫂的心思。

前线危险,以免渺渺陷入险境,嫂嫂意欲将渺渺支走。

渺渺身为嫂嫂的亲妹妹,扶灵理所应当,否则会招致丛霰与周太后的怀疑。

而她自毁容后,时而疯癫,好容易被云大夫治好了,哥哥、嫂嫂必定担心她因他们之死受了刺激,遂急需向她报平安。

其余人恐会惹丛霰与周太后起疑,渺渺实乃最佳人选。

嫂嫂此举一举三得。

至于嫂嫂对于渺渺的承诺,恐怕做不得真。

嫂嫂是为了安渺渺的心,才做出承诺的。

周楚兵强马壮,哪里是区区一月便能击溃的?

她瞧着被蒙于鼓中的渺渺,安慰道:“哥哥与嫂嫂许是回程路上被耽搁了,又许是暂时无法结束战事。你毋庸担心,有哥哥在,周楚定会兵败如山倒,嫂嫂定会安然无恙。”

“算算日子,哥哥的身孕已有六月半,哥哥怀了双胎,怕是已大得不成样子了,哥哥距连绵的战火太近,万一……呸呸呸……哥哥才不会有万一。”渺渺顿觉自己过于粗俗了,遂怯生生地道,“我没念过什么书,公主莫怪。”

“无妨。”丛露接着安慰道,“哥哥素来周全,定会安顿好嫂嫂的。”

渺渺双目晶亮:“许明日哥哥便能凯旋了罢?”

丛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遂转而问道:“云沁是何人?是你心悦之人么?”

渺渺摇首道:“云沁乃是一尾雄鲛,并非我心悦之人,而是我的同伴。”

她又好奇地道:“我未曾心悦过任何鲛人,亦未曾心悦过任何凡人,不知心悦是如何滋味?公主可否为我解惑?”

“我亦不知。”丛露猜测道,“应是一日不见,思之若狂的滋味罢。”

可是,次日,九月初一,温祈仍旧不知所踪。

又三日,九月初四,温祈依然杳无音信。

渺渺日渐焦躁,一手新学的字写得乱七八糟,好似千百只蚂蚁踩了墨汁,爬行过后,所遗留下的足迹。

丛露叹了口气,矫正了渺渺执狼毫的姿势后,耐心地道:“再写一遍。”

渺渺将狼毫一扔:“我不写了,没兴致。”

吸饱了墨汁的狼毫砸于宣纸之上,跌落开去,狠狠地划出了一道墨痕,甚至有少许墨汁溅于丛露面上了。

丛露乃是渺渺毕生所见过的最为秀美的凡人女子,这少许墨汁玷/污了丛露的面庞,急得渺渺下意识地抬起手为丛露拭净了墨汁。

渺渺的体温未免太低了些。

不过鲛人便是如此罢。

丛露微微走神,后又取了张丝帕来,将渺渺指尖的墨汁擦去了。

渺渺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无端地漏了一拍,随即慌忙致歉道:“公主,我并非故意为之。”

丛露做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道:“好好练字,不然,我便重重地罚你。”

渺渺信以为真,乖乖地道:“我会好好练字的。”

“渺渺真乖。”眼前这尾雌鲛确实较自己周遭之人粗俗,甚至带着些江湖气,但贵在真实,全无弯弯绕绕的心思。

丛露为渺渺换了宣纸,又将狼毫重新沾了墨汁,送入渺渺手中。

渺渺一面习字,一面腹诽道:这丛露不愧是那暴君的妹妹,与那暴君一般暴戾,动不动便要重重地罚我。

待渺渺写满一张宣纸,丛露提醒道:“嫂嫂与你联络不便,他可能已联络过云沁了,此刻他或许正在寻你,你书信于云沁,再请云沁向嫂嫂报平安罢。”

“多谢公主提醒。”渺渺利落地以鲛人文字写了一封书信,吹干墨汁后,又苦恼地道,“该如何送出去?”

丛露看不懂鲛人文字,却莫名地觉得这鲛人文字较渺渺适才所书的凡人文字秀气许多。

她叩了三下书案——这乃是她与秦啸约定的信号。

弹指间,秦啸便现身了。

表面上,秦啸于哥哥御驾亲征之际,随哥哥出了京城;实际上,哥哥将秦啸留在了宫中保护她。

她将书信折叠好,交予秦啸,渺渺则低声向秦啸报了云沁的住处。

秦啸功夫高深,来无影去无踪,一听罢云沁的住处便隐去了身形。

丛露心血来潮,望着渺渺道:“渺渺,你可否教我鲛人文字?”

渺渺不解地道:“公主乃是凡人,且可能终身不会见到除我与哥哥之外的鲛人,为何要我教公主鲛人文字?”

“大抵是出自于求知欲罢。”丛露自从痊愈之后,一直在刻苦用功,望能将遗失的九年辰光补上。

“好罢,公主教我凡人文字,我教公主鲛人文字,便当做礼尚往来了。”渺渺言罢,又忍不住忧心忡忡。

哥哥究竟多久以后才会回来?

又半月过去了,哥哥仍是音讯全无。

渺渺愈加忧心忡忡。

一日,由于先生家中有事,丛露提早从崇文馆回到了白露殿,然而,却并未见到渺渺。

她唯恐渺渺出宫去见嫂嫂了,不敢声张,独自找寻渺渺。

良久,她都未寻到渺渺。

她心慌不已,渺渺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向嫂嫂交代?

须臾,她脑中灵光乍现,径直去了丹泉殿。

丹泉殿乃是嫂嫂的居所,且丹泉殿内设有一方池水,引入了海水。

鲛人生于海中,应当极是喜欢海水罢?虽然她不曾见过渺渺泅水。

果不其然,丹泉殿内确有水声。

她一进得丹泉殿,便瞧见了渺渺,渺渺一/丝/不/挂,坐于岸边,上身仍是人身,但长出了耳鳍与背鳍,而下/身已变作了鲛尾,正闲适地以尾鳍拍打着水面,激起无数涟漪。

鲛尾上的鳞片熠熠生辉,令她目不转睛。

她是初次见到渺渺变回鲛人模样。

渺渺听得足音,毫不避讳地回过身去,朝着丛露道:“公主,你今日怎地回来得这样早?”

方才渺渺的背脊被长发遮住了大半,并不分明,而今从肩膀至腰身一览无余。

丛露从未见过同性的胴/体,她告诉自己渺渺并非凡人女子,而是一尾雌性鲛人,她不必因为看见了渺渺的胸/脯而感到害羞,可她还是偏过了首去。

渺渺不明所以,忽而闻得丛露道:“快些将衣衫穿上。”

她矢口拒绝道:“为何要将衣衫穿上?我现下又非凡人模样。”

渺渺所言有理,鲛人原就该如此。

是以,丛露催促道:“那你便快些变作凡人模样罢。”

渺渺委屈巴巴地道:“但我尚未泅水。”

丛露向殿门走去:“我先回白露殿,不打搅你泅水了。”

渺渺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丛露害羞了,不过这有何可害羞的?

她当机立断,尾鳍一点水面,下一息,已拦住了丛露的去路,疑惑地道:“公主何故害羞?”

丛露乍然见得渺渺逼上前来,怔了怔,偏过首去,坦白地道:“我知晓你乃是鲛人,可在我的认知中,你理当穿上衣衫。”

渺渺抿了抿唇瓣:“公主是在指责我不知羞耻么?”

丛露心知自己伤了渺渺,急声解释道:“我并非在指责你不知羞耻,你切莫误会我。”

“我穿上衣衫便是了。”渺渺掠过丛露,回到岸边,变作凡人模样,捡起委地的衣衫穿上了。

丛露盯着自己的右臂,这右臂须臾前被渺渺的胸/脯蹭了一下。

她自然清楚渺渺仅是一时不慎,可那柔软的触感竟是久久不散。

即便渺渺现下已穿妥衣衫,渺渺不/着/一/缕的模样居然挥之不去。

怎会如此?定是她的脑子尚未好透。

“我们回白露殿去罢。”渺渺走在了前头。

丛露跟上渺渺,由于一人一鲛间气氛沉闷,她启唇问道:“你时常来这丹泉殿泅水么?”

“一般而言,每隔五日来一回,我可一月不碰水,但泅水会让我觉得快活。”渺渺有些气闷,本不愿开口,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应是舍不得同丛露置气罢?

丛露自我反省道:我与渺渺一同居于白露殿,我竟不知她每隔五日便要来这丹泉殿泅水。我与她无异于相依为命,我却不够关心她,实在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