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吧,冥后殿下。”
塔纳托斯的声音唤回纳西索斯的注意,他收回目光,看向死神:“叫我纳西索斯就好。”
塔纳托斯不肯:“您是冥王陛下认定的冥后,我不能随便僭越。”
纳西索斯皱眉,他无从辩驳,但又很不喜欢这样的处境。自从他来到冥界,他就不再是纳西索斯,而是冥王抢来的新郎,他被贴上了冥王所有物的标签,哪怕获得尊重和恭敬,也只是因为冥王哈迪斯。没有人在乎他真正的想法。
他挑眉,目光冷冷,又变回了带刺的纳西索斯:“死神大人,您在拒绝我。如果您真的把我视作冥后来尊敬,就不该说出拒绝的话。”
塔纳托斯愣住,他卡壳了。
众冥神都知道,塔纳托斯是冥界最执拗的神,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听其他任何神明的安排。他不擅长争辩,所以他一般也不争辩,他就像只蛮牛一样坚持,总能让人受不了。
就像此刻,他梗着脖子,坚持:“我不是拒绝您,但我不能僭越!”
纳西索斯好像在跟他饶舌:“你要是真拿我当作冥后来对待,那你此刻就是僭越!”
塔纳托斯被绕进去了,两条粗浓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好像要打一架。
纳西索斯无意以势压人,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无意让你为难,就让我们抛开冥后和死神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他伸手,神态大方:“我是纳西索斯。”
塔纳托斯愣住,没想到已经占据上风的纳西索斯竟然会对他突然示好,想要和他以朋友的方式交往。他有些迟疑,看了看纳西索斯的神色,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大手递了出去:“塔纳托斯。”
有了这一套交友流程,塔纳托斯对待纳西索斯的态度也自然了许多。不得不说,其实粗线条的死神并不适应各种条条框框,像这样简单的相处对他来说反而更舒服。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位冥后了。
怀着一腔单纯的热烈,塔纳托斯领着备受瞩目的纳西索斯,走遍了冥界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在真理平原上,见到了联合审判的三位冥府判官。其中宙斯和欧罗巴的儿子米诺斯负责审判亡灵的思想,他的兄弟拉达曼迪斯负责审判亡者的言论,还有公正的埃阿科斯负责审判亡魂的行为。三位判官联手,没有一个罪恶的灵魂能够逃脱审判。
然而,当那一双双充满睿智的眼睛望向纳西索斯,纳西索斯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冥后殿下,很高兴认识您。您可以称呼我米诺斯。”
米诺斯是三位判官中性格最外向的,他叫停了亡灵的排队,冲纳西索斯笑着问好。
纳西索斯蹙眉:“你好,米诺斯,我是来自恩纳的纳西索斯。”他特地强调了自己的出身,不想被“冥后”这个身份概括。
富有智慧的冥府判官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微笑着改口:“你好,纳西索斯。”
另外两位判官也和纳西索斯交换了姓名,他们目光平和,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对待冥后的特殊,反而让纳西索斯感到舒服。
纳西索斯喜欢这样的交流,让他觉得他们是平等的。
他收起了言语上的尖刺,难得的友好。
这样的态度便于米诺斯和他沟通,两位男神简单聊了一句,气氛不错。等到纳西索斯走远,米诺斯忍不住啧啧几声,感叹道:“玫瑰有刺,给了自己缺憾。太要强的神明,也会让人敬而远之。你们说,冥后何必这么逞强?他明明走路都不方便。”
拉达曼迪斯往纳西索斯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冷静地提醒他:“冥后只是不慎踩到了不平坦的石头,他走路没有问题。”
啊?
米诺斯下意识再望过去,竟然真像拉达曼迪斯说的那样,纳西索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步调。
“这似乎有哪里不对啊。”米诺斯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语:“他不想我们叫他冥后,不是因为昨晚冥王让他受累,他生气了?”
拉达曼迪斯无语:“冥王的私事不需要你去关心。”
米诺斯早已习惯兄弟的冷言冷语,在人间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就不太对付,现在能保持在只是打嘴仗的程度,已经是难得的和平。他没有理睬拉达曼迪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断:“是了,冥王一定用神力给他疗伤了!难怪,就说冥后怎么有心思出来,多半是一点儿也不想面对那张充满旖旎缠绵的大床……”
埃阿科斯竖起耳朵在听。他很少参与米诺斯热衷的八卦聊天,但是这一次提到他擅长的部分,他就有些憋不住了:“冥王这样是真不行啊!惹伴侣生气了,不及时哄劝,还冷处理,是会让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想当年,我和恩得伊斯每次吵架,都是我先服软哄她。部落里的人有时会笑话我,说我是软骨头,但是软骨头能换来家庭的温馨,有什么不好呢?”
拉达曼迪斯更不想说话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软骨头的冥王是什么样子。倒是米诺斯和埃阿科斯聊到了一块儿,从喀戎的女儿恩得伊斯,到来自海洋的普萨玛忒,把埃阿科斯和两位妻子的相处秘法研究得彻彻底底。
另一边,纳西索斯还不知道三位判官想歪了。他跟着塔纳托斯,从真理平原一路往南,走过一大片黑色的石榴花树。
在漆黑的枝桠下,他邂逅了几个忙着采花的幽冥宁芙。在人间的传说里,她们是深夜里举着火把召唤亡魂的不详的神灵,但在她们拈起手中娇小的石榴花,别在鬓角露出娇羞的笑容时,她们看上去和恩纳那些来自山林的宁芙并没有什么差别。
纳西索斯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回想起刚刚看到真理平原上亡灵排队的场景,怎么也想不到有序,和平,欢笑,这些充满褒义色彩的词语,竟然也会出现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冥土上。
“很奇怪?”塔纳托斯顺着纳西索斯的目光望去,声音悠远,好像陷入了回忆:“在父神母神相继沉睡,塔尔塔罗斯被上一任神王克洛诺斯充作囚牢的时候,我也想不到冥界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但是冥王凭他的能力做到了。他把有限的冥神调度起来,根据不同的神职安排我们做不同的事情,渐渐的,冥府也有了欢笑……”
但是他自己,却常年埋头在公文中,越来越沉默寡言。
塔纳托斯告诉纳西索斯,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冥王笑的样子。他说,冥王是为他露出的笑容,他真的很喜欢他。
塔纳托斯本来不想说这些话。他嘴笨,所以不爱表达,他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让纳西索斯更反感冥王陛下。但是他想,他们的王应该更幸福,他值得拥有一位优秀的伴侣,一段美满的婚姻。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帮到哈迪斯。
纳西索斯静静听着塔纳托斯的话,他好像无动于衷,在他内心的缝隙中,却已悄然陷进去些许微尘。
……喜欢?
他想,真有这样无来由的喜欢?
在被抢婚以前,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冥王哈迪斯。冥王的喜欢从何而来?
纳西索斯不愿深想。
——本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别人喜欢他,他就要同样交付自己的喜欢,何况是这样充满了不尊重的,被强抢的喜欢。
纳西索斯抿出嘴角的不快,望向塔纳托斯:“或许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你也能让冥王笑起来。”
纳西索斯话音甫落,就后悔自己说得太冲,明知道塔纳托斯并没有强求他的意思,他不该那样说。万幸塔纳托斯好像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他苦着脸抓了抓头发,哀叹道:“你就饶了我吧,我根本不敢这么想,我这么笨,只会惹冥王生气!”
就,还挺有自知之明。
纳西索斯扬了扬嘴角。
又走了几步,他终究没憋住,问:“你既然这么崇拜冥王,怎么不去帮他处理塔尔塔罗斯的动荡?”他不是想支开塔纳托斯逃走,他既然允诺了今天不会逃跑,就绝对不会在混乱的时候添乱。
只是,他想……
在昏暗的寝殿里彻夜批阅公文的冥王,身上确实肩负了太多的责任。
他没有心疼。一个抢掠者还不需要他这个被害者心疼。
但是撇开他和哈迪斯的冲突不说,沉默的男神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王者!在这一点上,纳西索斯佩服他。
塔纳托斯却好像不太明白纳西索斯的意思,他琢磨了片刻,向他确认:“动荡?你是说提坦神的那些小打小闹?”
见纳西索斯点头,他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了,被关在塔尔塔罗斯,那些不安分的提坦神没有哪天不闹。只要冥王把结界加固一下就好,不会有问题的!”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想起自己的误解,想起自己在哈迪斯面前说的那些话,突然烫红了脸颊。
他不想呼吸此地尴尬的空气,急忙往前走了几步,穿过石榴花林。远处,一团团比石榴花更艳丽的火光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顿住,岔开话题:“那是哪里?”
塔纳托斯为他解答:“那是深渊的囚牢,塔尔塔罗斯。”
黑雾吞吐着,好像要把整片天空吃进肚子,却又因为火光的照耀无处遁形,在极热烈的红色中,一点点弥漫着。
纳西索斯凝眸望去,忽然看到火光冲天而起,然后大地震颤,冥土□□,巨大的轰响中传出提坦神的怒吼。
“——该死的冥王哈迪斯,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