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索斯又得到了一个安宁的早晨。
他从睡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像他在恩纳的每一个早上,只除了没有阳光照进他的窗棂,也没有小狗西奥多睡在他的身边。
这种舒适的,自在的感觉让他险些产生错觉,就好像冥王哈迪斯还没有从神界回来。
毕竟,在抢他来冥界的前两个晚上,冥王哈迪斯都会带着公文守在他的床前,当他从睡梦中醒来,他仍旧批阅不辍。他沉默,安静,冷硬得像是寝殿里的一幅画,一幅不讨人喜欢,却非要挂在墙上的画。
纳西索斯真希望,这幅画是长长久久地揭下来了。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尤妮丝欢快的声音隔着寝殿的门传进来:“早上好,冥后殿下,请允许我侍奉您起床!”
纳西索斯不需要这样的侍奉,他跟尤妮丝强调了几次,但是尤妮丝始终觉得她作为侍女就该承担起这项责任,她像人间喜欢过家家的孩童,对所有新鲜有趣的角色扮演抱有极高的热情。纳西索斯无法拒绝她亮晶晶的眼睛。
长袍是纳西索斯自己换的,尤妮丝帮他戴上装饰的臂环,又给他整理好金色的腰带。
退后几步,尤妮丝细细打量纳西索斯的模样,由衷地赞美:“冥后殿下您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纳西索斯天生相貌出众,他早就习惯了被赞美,并没有放在心上。
尤妮丝笑出不算整齐的牙齿,脸上的小雀斑也透着灵动,她眉眼飞扬,说:“托您的福,明塔今天又做了美味的糕点,我们赶紧去餐厅吧!”
说话间,尤妮丝伸手要拉纳西索斯。还没碰到纳西索斯的衣角,就恍然想起了睡神修普诺斯的嘱咐,又悄悄摸摸地把手放下,装出规规矩矩的模样。
纳西索斯还挺喜欢她的性格,天真,活泼,是冥界难得的亮色。
两人正准备离开寝殿,不料明塔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冥后殿下,冥后殿下,冥王陛下回来了!”
明塔性格沉静,很少有慌乱的时候,这会儿言语里却透着急切,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尤妮丝一听,也被她的喜悦感染,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冥王陛下回来了!冥后殿下,您的想念果然会有回响!”
纳西索斯闻言,扯了扯嘴角。
他确实收到了回响,让他的准备悉数泡汤。
听尤妮丝这么一说,不止纳西索斯神色恹恹,明塔也露出了犹犹豫豫的神色:“……其实,我听说,冥王陛下昨晚就回来了。他去了塔尔塔罗斯的囚牢,恪尽职守的士兵们看到了他。他没有回来冥王神殿么?冥后殿下看起来并不知情呀。”
尤妮丝愣了愣:“怎么会?!”
冥王陛下不是很喜欢冥后么?
他们才结婚没有几天!
冥后殿下那么想念冥王,难道冥王不是一样的心情么?
明塔失意的垂眸,好像在为纳西索斯难过:“冥王陛下毕竟是克洛诺斯的儿子,或许执掌权利的克洛诺斯的儿子,都有着同样的毛病吧!”
什么毛病?
像神王宙斯和海皇波塞冬一样贪花好色?
还是说,像他们一样喜欢追求恋爱的新鲜感?
只是两天而已,冥后殿下就“不新鲜”了?
尤妮丝不肯接受明塔的推断,纳西索斯反而更像个旁观者:“冥王为冥界众生着想,一心扑在公务上,你们应该支持他,而不是议论他的私事。”最好别在他的面前提起他。
纳西索斯想到那个面容冷硬的男神,就忍不住回忆起夜里的那个吻。
滚烫的,混乱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嘴唇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肿。
想到这里,纳西索斯不禁皱了皱眉。
明塔抬眸时,就看到纳西索斯皱眉的样子。他无疑是好看的,五官的每个部分都仿佛神赐的精致,又好像被锻造神赫菲斯托斯精心雕琢,眉眼口鼻的排布,无一不恰到好处。就连眉毛微微皱起的样子,都好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扑面一股清爽。“我不该说这些的,”明塔为自己带来的坏消息感到懊恼,她自知失言,试着岔开话题:“冥后殿下,您现在要用餐么?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糕点。”
纳西索斯其实完全没受影响,甚至因为早上没有看见哈迪斯而心情更好。他微微颔首,眼睛里含着一点亮光:“我很期待。我们走吧。”
明塔在前面引路,要带纳西索斯走出寝殿。
尤妮丝正要跟上,不经意的一瞥,让她惊呼出声:“呀,这儿怎么插了一束花?”
明塔循声望去,只见尤妮丝指着床头的柜子,那里插着一束花朵洁白,花蕊嫩黄的水仙花。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冥界,那束水仙好像某种画风不对的怪东西,透着股格格不入的味道,但又因为罕见,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明塔的视线定在那束水仙花上,有几分出神。
她听着尤妮丝和纳西索斯一问一答,声音忽轻忽重,好像在梦中:
“冥后殿下,那是什么花?”
“水仙。”
“这花是您采来的么?我在冥界竟然从未见过它!”
“不是,我也没在冥界见过这种花。”
纳西索斯似乎并不觉得惊喜,他的神色淡淡,声音也淡淡。
别人渴望得到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就那样不屑一顾么?
明塔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
“这花不是冥界的?”尤妮丝还在纳闷,她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是冥王陛下从人间为您采来的,冥后殿下,冥王陛下昨夜来过,他给您送来了鲜花!”
多么感人的爱情啊,尤妮丝感觉自己又能相信爱情了!
其实不用尤妮丝提醒,纳西索斯也能猜到这束花是谁送的。
他说要送他一个花瓶,用来插花。
他说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水仙花被插在细长的瓶子里,瓶身雕刻精致华美,几朵素淡的花洒在绿叶间,十分美丽,且不合时宜。
在纳西索斯看来,他的处境和那束水仙花没有什么差别。
——被采撷,被豢养,无处可逃。
一个念头,让他怒意上涌。
他转身,走回寝殿,弯腰从花瓶中取出那束水仙花。
尤妮丝看不明白:“冥后殿下,这花不用放在水里养着?”
这一次,纳西索斯没有回答她。
他捏着花茎,缓缓往外走,几滴清水顺着枝叶滴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尤妮丝更看不明白了。
直到纳西索斯扬手,把那束花扔进了收容垃圾的地方。
尤妮丝惊呼出声:“冥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