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就是故意的!
修普诺斯有些怔忪,他还以为被冥王喜爱的冥后,会努力在伴侣的面前展现真善美的一面,没想到这位冥后殿下作恶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避讳,甚至还要笑他们的阻止来得太迟!
哈迪斯了解纳西索斯的性格,不像修普诺斯那样震惊。他望向纳西索斯背后,淡淡道:“没有来迟。”
纳西索斯回头看去,就见守誓之河的河水攒起,好像一双大手,将失去行动力的明塔托在水上。她是那样细致,犹如婴儿的摇篮,一滴水都没有让明塔碰着。
修普诺斯告诉他:“冥后殿下,大洋神女俄刻阿尼得斯是水泽宁芙的始祖,她不会对明塔不利。”他说这话,好像陈述,却明明白白告诉纳西索斯,他用这样的方法对付明塔是行不通的。
纳西索斯没有失望,他逃跑失败也没有失望,何况是打击报复。
只道:“没事,我换种方法。”
修普诺斯哑然,看来冥后殿下没有打算放过明塔。
纳西索斯没有看修普诺斯的反应,他把目光移向哈迪斯:“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这个“也”用得很巧妙,修普诺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哈迪斯这样回答。
他吝惜的看明塔一眼,对于这个水泽宁芙可疑的行径,他心中有数。他告诉纳西索斯:“我是来给你撑腰的。”
“啊?”纳西索斯愣了愣。
修普诺斯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是爱情蒙蔽了冥王陛下睿智的双眼?他发誓,他清楚地看见冥后殿下拎着可怜的明塔,要把她丢进守誓之河!如果不是俄刻阿尼得斯出面相助,明塔会永远失去她的神力!
然而,作恶的神祗还有人撑腰,修普诺斯不禁为明塔叹惋。出于谨慎,他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但他心里对明塔充满了同情。
哈迪斯却只相信纳西索斯。
他注视纳西索斯:“告诉我,她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纳西索斯被他包容的目光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稚嫩的孩童,被哈迪斯圈在臂弯,怕他哭,怕他闹,怕他被欺负。
他可从来不是任人搓揉的性格,也不愿意被小瞧。他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像是气的,又像某种莫名的着色:“我和明塔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
修普诺斯没想到冥王的一番好意竟然会遭到拒绝,不由咋舌,看得呆住。
哈迪斯却不生气:“我相信你,你可以自己解决。”
“不过——”他望向依旧平静的守誓之河,河水已经稳稳托住明塔,把她送到了岸上。
他提醒纳西索斯:“你可以把事情经过说给公正的俄刻阿尼得斯听,这样,她就不会再拦你。”
纳西索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哈迪斯他并不怕俄刻阿尼得斯的阻拦。不过他也不喜欢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尤妮丝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想赶紧去看她。于是简单用几句话,把明塔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明塔,你——”修普诺斯难以置信,没想到明塔会做出这种事来。
明塔急得不行,又无力说话,她跌坐在草地上,眼里浮出一层泪花。
但是没有谁怜惜她。
她此刻无法行动的样子,就是纳西索斯最好的佐证。
听纳西索斯说得轻描淡写,哈迪斯却很清楚其中的惊险,他用目光仔细检查他的伴侣,黑眸中载满了珍视:“没事就好。”
纳西索斯被他看得不自在,他的脸颊又开始没出息地发烫:“我,我肯定不会有事啊!”
他们的一言一语听在明塔的耳朵里,都成了暧昧的证明,轻而易举地击破了她内心的防线。因为嫉妒,她双眼通红,浑身颤抖。
从她诞生于哭河旁的小水洼开始,冥神们都赞美她的美丽,她有着雅典娜女神天赐的好头脑,还有爱神阿芙洛狄特偏爱的美貌,很多冥神都开过她的玩笑,说她最有望成为冥王的伴侣——
他们用玩笑的话语给她编织了那么多美丽的梦境,但是他们谁也无法阻止冥王坠入情网,无法阻止他从遥远的恩纳带回俊美的纳西索斯。
明明她才应该是冥后!
她一直等着冥王爱上她!
她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努力让自己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就是因为她想做一个配得上冥王哈迪斯的宁芙……
可她现在,因为意图伤害冥后而被冥王问罪,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不可能表白自己的心意。
是什么,让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修普诺斯看她神色可怜,提醒哈迪斯:“冥王陛下,明塔似乎有话要说。”
哈迪斯闻言,毫不犹豫:“我不想听。”
他可以想到明塔会说些什么,无非是狡辩的话,用来给自己洗脱罪名。
纳西索斯没想到哈迪斯还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虽然他的脸色还是一样的冷:“公正的冥王陛下这么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哈迪斯语气淡淡:“你不会拿这种事撒谎。”
只有相熟,并且交付信任的人,才会有这样斩钉截铁的肯定。
纳西索斯抿唇,抿住嘴角试图上扬的弧度。他领了哈迪斯的情,又问:“我现在可以处理她了么?”
他其实不难理解哈迪斯刚刚说的那番话,他要他说给俄刻阿尼得斯听,现在等的也是俄刻阿尼得斯的态度。倒不是堂堂冥王怕她,纳西索斯拗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没必要招惹的仇敌,他也不会全凭心意去胡乱招惹。
被问到的守誓之河继续静静流淌,好像没有回答,答案却已经在不言中。
哈迪斯代为回答:“任你处置。”
明塔张大眼睛,刚刚被守誓之河庇佑的侥幸在这一瞬间被彻彻底底冲散。她仍旧不后悔,不后悔对纳西索斯的所有谋划,只有把纳西索斯彻彻底底杀死,她才有机会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野望。她唯一后悔的是时机不成熟,被纳西索斯察觉了她的想法。
如果——
如果再有下次!
她一定不会让纳西索斯侥幸反杀!
然而,不会再有下次了。
在纳西索斯的神力作用下,明塔变成了一棵嫩绿的薄荷草。小小的,矮矮的,长在守誓之河的河畔。她将永远望着这条让她在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走向失败的河流,永远遗憾,永远懊丧……
不提哈迪斯,修普诺斯也没有为明塔惋惜。在听完纳西索斯的陈述以后,他才知道明塔怀着怎样的野心。像这样想法与能力不能匹配,又怀着满腔嫉妒的宁芙,或许现在的归宿才是她唯一的宁静。
至于哈迪斯,他陷入了思考。
“不丢河里了?”
薄荷草在无风的冥河边无故晃动了几下。
纳西索斯摇头:“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怕惹怒大洋神女俄刻阿尼得斯,毕竟——乱丢垃圾不是一件好事。”
薄荷草摇晃得更厉害了。
然而,无人在乎她的感受。
得知消息的尤妮丝倒是为明塔痛哭了一场,哭完以后,她顶着红彤彤的鼻头,又瓮声瓮气地和纳西索斯说:“冥后殿下,我不是哭明塔的可怜,她怀着那样的恶意,她不可怜。我哭的是我真把她当姐妹,呜,我以为我们会一直是好姐妹……”
纳西索斯明白尤妮丝的感受,他拍拍尤妮丝的肩膀,安慰因为腹部绞痛脸色苍白,又在大哭一场以后新添了两个肿眼泡的幽冥宁芙。他想,一切都会过去,就像尤妮丝因明塔而承受的种种不适,也会在睡一觉后消退。
夜里,纳西索斯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
滴答,好像是雨滴落下的声音。
然后,是纳西索斯无尽痛苦与悲伤的开始。
在梦里,他心爱的姑娘另有所爱,当着他的面投向别人的怀抱;他深恶痛绝的仇敌实力强横,哪怕他付出所有,依旧被他踩在脚下;他想要的得不到,他不舍的留不住,他的心被悲伤充满,好像棉花里蓄满了眼泪,一挤就能挤出水来……
不,那不是他!
他可是纳西索斯,永不认输的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从睡梦的蛛网里挣脱,猛然坐起,他的眼角滚落一颗泪珠。
烫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哭?
那只是梦而已。
当时纳西索斯是这么想的。但是梦没有放过他,悲伤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他好像在不断经历着别人的故事,被别人的眼泪影响,直到哈迪斯出现在他的床头,替他擦掉眼泪。
“你哭了。”
纳西索斯睁开眼睛,就听见哈迪斯的声音。
哈迪斯告诉他:“我替你擦眼泪。”
不是做别的。
笨拙的解释让纳西索斯沉重的心情稍微得到了释放,他坐起来,说:“这不对劲。”
神明很少做梦,除非睡神修普诺斯主动给他们编梦,或者做预知梦。然而他这一晚上,没间断在做梦,像打碎了镜子,捡拾起无数残片,那些故事都是割裂的,没有关联的,却不断不断把他拽向梦的深渊。
“是不对劲。”
哈迪斯肯定了他的猜测:“是哭河之神科库托斯。”
哭河之神,明塔的父神。
纳西索斯了然,这是为明塔复仇来了。
哭河里积攒着数不清的泪水,悲伤的情绪就是科库托斯最大的武器。他和他的女儿不一样,他不打算直接致纳西索斯于死地,他选择慢慢折磨他的神经,让他痛不欲生。
哦,或许,他还在等着冥王哈迪斯的表态,毕竟在这件事上,冥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哈迪斯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上次一样不熟练,好像拍个皮球。
纳西索斯没有被他的动作安抚,但他沉冷的声音让人心安:“交给我就好。”
纳西索斯不答应:“我自己可以。”
哈迪斯坚持:“交给我,纳西索斯。这件事因我而起,应该由我来解决。”
纳西索斯不解,没见过这么主动给自己揽锅的。
哈迪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明塔对你不敬,和我脱不开关系。你是我抢来的,他们总以为你是我的战利品——但你应该知道,我只把你当作我的伴侣。”
“我会给你应得的尊重,我的冥后。”他承诺,语气深沉,每一个都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纳西索斯触及他的眼睛,好像要被烫伤。他收回视线,保持理智:“哈迪斯,我也曾这么想过。我问你要尊重,就是不想做你的附庸。”
“但是——”他想起训练场上士兵们的欢呼,想起他们听他指导时认真的目光,弯唇一笑:“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他笑得格外干净,哈迪斯凝视着他,挪不开视线。
他亲爱的冥后,他坚韧勇敢的纳西索斯,此刻正自信的仰着脑袋,侃侃而谈:“尊重不是靠别人给的,要自己去挣。只有我自己摆平了科库托斯,才不会被人小瞧。比如你——”
他下巴微抬,骄傲得不行:“别小瞧我,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