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纳西索斯让尤妮丝给他准备一把里拉琴,最后是冥王哈迪斯替他寻来的。

金色的里拉琴装饰着朵朵雕刻精美的水仙花,七根琴弦在幽冷的冥界好像闪着光。

纳西索斯抱住那把里拉琴,让它靠在自己的臂弯,轻轻拨弄琴弦。清新而明亮的乐声从他的指尖弹拨出来,好像恩纳的森林里,花和草交颈私语,树叶在枝丫间跳舞,充满着悠闲的快乐。

哈迪斯静静听着,弹奏里拉琴的纳西索斯神色别样的恬静。

他的冥后,还有什么面貌是他没见过的?

琴声戛然而止,哈迪斯问:“怎么不弹了?”

纳西索斯捧着里拉琴,往神殿的大门走去:“弹,怎么不弹?只不过,要换个地方弹。”

纳西索斯找不到哭河的位置,哈迪斯给他领路。

纳西索斯问他:“今天不用处理公务么?”

“已经处理好了。”哈迪斯早料到纳西索斯不会忍耐,他的行动很快就会开始,所以他连夜处理好了公文,只为了陪他去哭河岸上,解决这次纠纷。

纳西索斯让他不要出手,他可以尊重他的决定,但他做不到放纳西索斯一个人去面对。做事向来果决的冥王难得有了在乎的,担心的事,他必须承认……他,放不下。

纳西索斯没有拒绝,他想起哈迪斯曾经说,想听他吹叶。树叶能吹出来的声音很单薄,倒不如,听一听他弹奏的里拉琴。

纳西索斯垂眸,看着手里的里拉琴。

沉甸甸的,不知道是琴,还是他不受控制的内心。

很快,哭河到了。

弯弯曲曲的河流,响彻着哭声,那是亡灵们洒落的眼泪,每一滴都传出回荡天空的声响。哭河岸边寸草不生,不是这里的土壤不够湿润,太过贫瘠,只是因为悲伤带来的死气太浓郁,连植物都无法生存。

纳西索斯听出来了,这就是他梦见的哭声。

他抱着里拉琴,深吸一口气,在河岸边大喊:“科库托斯,满载着悲伤的河神,请您出来和我见面!”

纳西索斯连喊三声,科库托斯都没有出现。

他似乎不满于纳西索斯的神采奕奕,更想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神祗。现在,还不够。

哈迪斯如他和纳西索斯约定的,没有出声。他看着纳西索斯呼喊无果,忽然开始弹奏里拉琴。

琴声悠悠扬扬,飘荡在哭河的上空。

那琴声里,有天真的孩童一串串欢乐的笑声,有丰收的农人畅饮美酒的满足,有被阿芙洛狄特祝福的爱侣成婚的喜悦,还有……

琴声越来越响。

不,不是琴声变响了,是哭声变小了。

在快乐的琴声安抚下,科库托斯沸腾的哭声渐渐冷却了下去。

水面上忽然溅起大朵水花,暴怒的科库托斯从河流的中央涉水而来。他穿着一身短希顿,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两条粗壮的腿好像擎天的阿特拉斯,格外威武。

“无礼的神明,是谁给你的胆量,挑衅哭河的神!”

他气势汹汹,好像向纳西索斯问罪,一双虎目却瞪着哈迪斯。

纳西索斯突然觉得,这位哭河神和他的女儿还是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的,比如,这不清醒的头脑,连自己到底该责怪谁都弄不清楚——哦不,他们有什么好怪罪的?分明是明塔自己主动挑事。

“如果你非要这么问,那么请你知晓,是你让我来到这里。”

科库托斯并不否认,他确实想要折磨纳西索斯的神经,让他主动来到哭河边,痛哭流涕,后悔不该欺辱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这是在挑衅!谁会欢迎一个卑贱神明的挑衅?!”

卑贱。

纳西索斯眯起眼睛,他生气了:“真正的高贵不在于血统,你非要这么说,那么我们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都是地母盖亚的血脉,你在质疑高贵的大地女神么?”

科库托斯说不赢他,更加不快:“我没兴趣和你胡搅蛮缠,你如果是来为明塔的不幸道歉的,好,我听着。如果不是,你就赶紧滚蛋,准备好继续接受我的报复!”

哈迪斯不满于科库托斯的说辞,他皱眉,想到纳西索斯笃定的目光,到底没有说话。

纳西索斯笑了:“巧了,我来找你,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愿意为明塔的恶意向我道歉,我听着。如果不是,我不会走,我会继续弹奏里拉琴,搅动你哭河的水流!”

他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比科库托斯还要不客气。

科库托斯怒喝:“你这个混球!”

纳西索斯清楚,这就是科库托斯的无能狂怒。

他怕了。

怕了他的里拉琴,让他的河流不得安宁。

与悲伤相对的是什么?

快乐。

纳西索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用音乐传递快乐,与哭河的悲伤相抗。

这时候,科库托斯才知道自己小瞧了他,一个来自恩纳的小小神明,竟然有着这么强大的音乐表达力和感染力。他的河水已经冷却,哭声渐渐停息,这样下去虽然不能让哭河里的眼泪干涸,但却能慢慢减轻河水的悲伤,同时削弱他的神力。

科库托斯对此很清楚,他的眼神闪烁几下,色厉内荏,继续装出凶神恶煞。

纳西索斯却不怕他:“我倒觉得,纵容自己的女儿做坏事,在女儿受罚以后还想着报复的神——更像个混球!”

他把原话奉还,科库托斯就气得爆炸,河水也被他炸出朵朵水花。

纳西索斯不爱听这声音,他把手按在琴弦上,做出弹奏的姿势。

科库托斯受够了他那欢快的琴声,对于万千生灵来说,那是享受,唯独对于他而言,那是折磨。他更加狂怒,抬手凝聚神力,要袭击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自顾自弹着琴,完全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他垂眸,对哈迪斯说:“冥王陛下,我想请睡神大人帮个忙,能否请你帮忙转达,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科库托斯不想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但他又深深忌惮他,不由停下了凝聚神力的动作。

哈迪斯:“你说。”

纳西索斯笑了,他笑容明艳,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我想请睡神大人为冥界的亡灵筑梦,让他们在冥界的每一个晚上,都能享受快乐。”

他不仅要白天在哭河弹奏,晚上还要剥夺科库托斯在梦里收集悲伤的权利。

“你敢——!”

纳西索斯神色淡定,浑然不怕:“我有什么不敢?你既然明明白白告诉我,你不会放过我。我还要考虑敢不敢?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我总归是知道的。”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

科库托斯恨不得把纳西索斯捏死在手指间,但他不能。

冥王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虽然不主动说话,不表态,但他就是纳西索斯的依仗。

科库托斯忍了又忍,终于从起伏不定的胸膛里憋出一句不情愿的话来:“我为明塔的恶意,向你道歉。”

纳西索斯看着里拉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详细点。”

科库托斯咬牙:“是我没有好好管教明塔,我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纳西索斯防备着他:“那就请你以守誓之河的名义起誓。”

科库托斯不愿,但他没有办法。

他本来想搅得冥王神殿不得安宁,让纳西索斯神经衰弱,让哈迪斯为他痛心,结果呢?他反而遭到反噬,现在受制于他们。

他只能强忍羞辱,发下永不报复纳西索斯的誓言。

纳西索斯满意了,他和明塔的恩怨已经了结,至于科库托斯,他让他做噩梦,他就让他丢脸,扯平了。

回去的路上,纳西索斯跟哈迪斯说:“今天,谢谢你。”

哈迪斯不喜欢听他说谢谢:“我们是伴侣,你不用对我说感谢。”

纳西索斯心中一动。

他现在真的信了,哈迪斯是真心的,希望他成为他的伴侣。

他对他交付了信任,交付了尊重,愿意包容他的坏脾气,愿意做他的保护伞,这样的付出……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

他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迪斯看出他的心思,改口:“你弹奏里拉琴,很好听。”

他不需要纳西索斯的谢礼,但为了让他心里舒服,他说:“那就是谢礼,够了。”

——不,不够。

或许是鲜少接受别人的善意,纳西索斯抿唇,心里总觉得不安定。

以前哈迪斯不尊重他的想法,他用同样的态度回敬他。

但是现在,哈迪斯是真的变了。

他会站在他的立场思考,替他撑腰,照顾他的情绪……

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满满的塞在他的心里。

他想,他是不是也该试着去喜欢哈迪斯?

如果恨用恨回报,他回报哈迪斯,也应该交付他的爱意。

可是,爱是什么?

……

纳西索斯原本以为,收拾了科库托斯,他能过一段安稳的时光。

但不是。

他最近情绪有些不太好。

明明哈迪斯对他还是以前那样,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变化。

他总是很容易被哈迪斯影响。

一朵盛放的水仙花,能让他高兴。

一块香甜的糕点,能让他满足。

轻轻的触碰,他就会紧张。

被哈迪斯注视,他就成了逃兵。

他不对劲。

“是不是生病了?”

纳西索斯尽量减少和哈迪斯见面,他坐在寝殿里,默默思考。

哈迪斯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纳西索斯现在已经能够凭着脚步声辨别他和尤妮丝。他回神,装出镇定的样子,然后听哈迪斯告诉他,他刚刚收到的来自奥林匹斯神山的,神王宙斯的邀请。那位司掌雷霆的王者听说他的好兄弟有了伴侣,说要给他们开办一场宴会。

哈迪斯问他:“你想去么?”

纳西索斯当然是不想的,他不喜欢这种交际的场合,而且他也不是冥王的伴侣。

哈迪斯闻言颔首:“你不想去,就不去。”

然而他的回绝再次引起神王宙斯的不快,宙斯直接派下捷足的神使赫尔墨斯,让他带上神界最快的战车,就算是拽,也要把冥王和冥后拽上车!

赫尔墨斯可不敢这么做,但是神王有令,他又不得不费尽唇舌,意图说服哈迪斯。

哈迪斯只以沉默相对,像块坚硬顽固的大石头!

赫尔墨斯无可奈何,说到口干舌燥,听尤妮丝来喊哈迪斯吃饭,便死乞白赖要跟上去,混一顿饭吃。

哈迪斯睨他一眼,不愿理他,任他跟进了餐厅。

赫尔墨斯露出得逞的笑,大步踏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上等候冥王的纳西索斯。

棕发的男神还是那样好看,眉眼中含着慵懒,微微掀起眼帘看人的时候,好像有把钩子在他的眼睛里,几乎能勾魂摄魄。

赫尔墨斯听见哈迪斯语气淡淡:“久等了,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摇了摇头,又看了客人一眼,向哈迪斯投去一个眼神。

哈迪斯给他们介绍:

“赫尔墨斯。”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又看向纳西索斯,目光柔和了几分:“纳西索斯,我的冥后。”

赫尔墨斯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那么大个纳西索斯,他就说,怎么那么久没在恩纳看到他,竟然是被冥王抢到冥界来了!

原来,他就是冥后,他就是冥后!

赫尔墨斯看着纳西索斯的目光太热烈,好像有一点儿火星,就能燃烧一片原野。哈迪斯不喜欢他的眼神,朝他投去冷冷一瞥。

赫尔墨斯打了个哆嗦,回神,再看纳西索斯神色淡淡,根本不认识他。

是了,他和他见面的时候,不是以自己本来的面目,不认识他也正常。

怀着莫大的震惊,赫尔墨斯都忘了在餐桌上继续劝说,直到一顿饭吃完,被冥王下了逐客令,才赶忙追上去,继续争取让哈迪斯带着纳西索斯去神界。

对于纳西索斯竟然会在冥界这件事,赫尔墨斯至今还觉得难以接受,但现在不是让他消化个人情绪的时候。神王有令,他必须做到。只能继续追着哈迪斯,要他参加那场宴会。

因为纳西索斯的拒绝,冥王给出的永远是同一个答案。

而且,赫尔墨斯的反应也给他提了个醒……他的纳西索斯很好,要是带出去,会吸引很多神祗的注意。理智告诉他,这很好,那么璀璨的星辰,应该被更多人看到。但情感上,他又拒绝这种情况出现,赫尔墨斯只是多看纳西索斯一眼,就会让他不快。

赫尔墨斯不得不认命,在哈迪斯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但他没有放弃,又死活要留下来,甚至自己给自己带了云彩织就的床单,藤叶做成的床铺,就睡在冥界浓浓的夜雾中,无声传达着他的执著。

是夜,赫尔墨斯悄悄吹奏竖笛,袅袅笛声传进了冥王神殿。

沉浸于公文中的冥王哈迪斯回过神来,已经受到了睡眠的召唤,他一手扶额,浅浅地进入了梦乡。

赫尔墨斯心知冥王的神力强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赶紧踩着长有翅膀的飞鞋,飞进了空旷的冥王神殿,推开了寝殿的门。

赫尔墨斯刚探进去一个脑袋,就感觉一道神力向他袭来。

他下意识一慌,心想完了,终日骗人,竟然被哈迪斯骗了,那家伙根本没有睡着!

等到神力近到咫尺,他才发现,那道神力中没有恐怖的冥王的气息,而是淡淡的草木清香。

是纳西索斯。

赫尔墨斯叫道:“停了停,冥后殿下,我是赫尔墨斯,请你停一停!”

纳西索斯没有停下,赫尔墨斯无法,只能率先停手,任他把水化作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没有恶意的,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张嘴就怼:“那请问神使大人,您用乐声迷倒冥王陛下,深夜潜入他的寝殿,是要做什么善事呢?”

赫尔墨斯语结,没想到纳西索斯的嘴巴还是这么厉害,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神王宙斯派我来请你和冥王去参加宴会,我说服冥王不行,只能来找你了。”

纳西索斯保持着姿势,告诉他:“那你找错了人。”

赫尔墨斯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这个还需要回答为什么?

纳西索斯也觉得这位神使有些奇怪,他微微蹙眉,不愿说出他的理由。

——他不情愿做冥王的伴侣,为什么要以冥后的身份参加宴会?

——他不会去。

赫尔墨斯的时间不多,见纳西索斯没有要主动说的意思,他只能先提:“你是心甘情愿要做冥后的?”他给自己找补:“我看你今天在餐桌上,似乎不太开心。”

纳西索斯皱眉,他不太相信赫尔墨斯的话,他猜这位神使多半是来套话的。

赫尔墨斯得不到他的配合,心里更急,不得不更加主动:“你要是不愿意做冥后,更应该去参加这场宴会!或许你抗拒在宴会上坐实你冥后的身份,但只有这个机会,你能顺顺利利离开冥界,你才有机会逃跑!”

不得不说,赫尔墨斯这番话说到纳西索斯心里去了。

尽管他已经慢慢放过自己,习惯了冥界的生活,但只要给他机会逃跑,他还是向往自由。

沉默的气氛中,赫尔墨斯完全感受不到纳西索斯态度的变化,他再接再厉:“你要是真想逃跑,我可以帮你——在奥林匹斯的宴会上,我能帮你支开冥王。你不要回恩……你的故土,找个岛屿暂住一阵,躲一躲冥王的搜捕。”

他越说越详尽,好像替纳西索斯谋划了许多。

纳西索斯却听得皱起了眉。

他感觉到不对。

神使赫尔墨斯怎么会这么仁慈,体恤他一个被强抢的无权无势的神明,甚至不惜得罪冥王。

但是赫尔墨斯说得又没错,这是他绝佳的逃跑机会,而且……赫尔墨斯不是对他有坏心么?他正好可以借他的力,逃出冥王的控制。

纳西索斯收手,问:“你说得对,神使。那么,你想要什么?”

赫尔墨斯干笑:“我想要什么?帮你逃跑我又没什么好处,只是你答应了去神界参加宴会,我就有可能完成任务。因为冥王的拒绝,尊贵的神王在雷神殿里大发脾气,我可不想回去承受雷霆怒火。”

纳西索斯不知道听进去几分,他也没有给出准确的回复,只道:“我会考虑。”

赫尔墨斯没时间进一步说服他,只能匆匆交代几句,要他好好考虑,便踩着飞鞋飞出了冥王神殿。他走时,才留意到冥王的办公厅亮着光——所以冥王哈迪斯还在办公厅里办公?

怎么会有这样的神!

抢了这么好的伴侣,仍旧天天与公文为伴,那他要伴侣做什么?!

赫尔墨斯想起恩纳时纳西索斯脸上自在的笑意,更添几分不忿。他决定了,一定——一定要帮纳西索斯逃出去!

次日,纳西索斯就向哈迪斯表示,他改了主意,他决定去赴神王的宴会。

哈迪斯没有问他为什么,他对这种宴会兴趣缺缺,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如果纳西索斯想去,他可以陪他去。

赫尔墨斯对此乐见其成,他吹一个唿哨,召来神王宙斯派遣的战车,要请两位神祗上车。

哈迪斯挥手阻止,他把纳西索斯带上了自己的战车。

漆黑的战马拖着战车,像当初劫掠纳西索斯时一样,载着他飞跃翻腾的怨河,穿过无尽的厄瑞波斯,来到久违的大地上,又径直奔上耸立云端的奥林匹斯神山。

风呼呼地吹,纳西索斯被哈迪斯圈在怀里,却依稀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哈迪斯的心跳得平稳,而他的心跳逐渐在加快,他渴望的自由,近在咫尺。

与此同时,美丽的恩纳,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刚从沉睡中醒来,听妮可告诉她,神界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长居恩纳的河神告诉她,那是为无尽黑暗中的冥王哈迪斯和他新婚的伴侣举办的。

妮可眼里放光:“您说,河神所说的冥王的伴侣,会不会是纳西索斯?”

珀耳塞福涅在她的侍奉下系好腰带,侧过身时,冷冷撇嘴,声音确实柔美的:“纳西索斯?”她扭头,已经换上新的表情,满眼担心:“妮可,冥王的伴侣会是纳西索斯?”

妮可暗暗叹息,看来她的女神依旧对纳西索斯情根深种。

她反而不好再说:“女神,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从被冥王掳走以后,我们都没再见过纳西索斯。”

珀耳塞福涅叹息:“是啊,算算也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对于神明来说,不是什么漫长的时间,但是对于有情人来说,见不到自己爱慕的神,那是一天都无法忍受的!

至于珀耳塞福涅,她想,爱与恨是相似的。

像她恨极了那两个神,如今听说他们要去奥林匹斯神山,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她想去看看,可怜的纳西索斯在冷漠的冥王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珀耳塞福涅眼里含着冷光,嘴上却说:“妮可,你帮帮我,我想去奥林匹斯,我想去见纳西索斯!”

……

层层云雾像朵朵飘飞的白纱,遮在奥林匹斯神山的山腰上,挡住了神山上美丽的风景。

奥林匹斯神山,是距离阳光最近的地方。

纳西索斯从战车上下来,仰头,晒了一身暖暖的阳光。

空气里散发着淡淡泥土的芬芳,微风一吹,吹得簌悬木的叶子簌簌作响,一朵朵迷迭香在风中摇摆,送来淡淡的清香。

纳西索斯喜欢这样的味道,弥散着自由的味道。

神使赫尔墨斯请他们步入宴会厅。

哈迪斯朝纳西索斯伸出一只手:“走吧,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听着宴会厅外不算清晰的谈笑声,却有些犹豫了。

他决定来奥林匹斯参加宴会的时候,只想着自己能逃脱。但是此刻,他即将步入自己选择的新的机遇中,他却犹豫了——他要是在庆祝冥王和冥后结成伴侣的宴会上逃走,对于冥王哈迪斯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他渴望自由,但他也不想这样对哈迪斯。

尽管那个男神是个可恨的劫掠者,但他也给了他信任,还有笨拙的尊重。

纳西索斯脚下顿住,他迟疑片刻:“哈迪斯,我……”

他想,逃跑的机会总会有,他是骄傲的纳西索斯,他不能把自由建立在别人的耻辱上。

他想告诉哈迪斯,他不想去参加宴会了,却听身后响起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哟,这不是哈迪斯么?你带着你新婚的伴侣来了——?”

纳西索斯的犹豫都被打破,他不得不和哈迪斯一起回头,看向来者。

深蓝色的卷发,魅惑的紫色的眸子,华贵的装扮,说不尽的风流的气质,哈迪斯称呼他为:“波塞冬。”

哈迪斯看向波塞冬的时候,波塞冬正用打量的眼神看着纳西索斯。上次哈迪斯问的那些话,让他深深觉得哈迪斯不对劲,那么理智冷静的冥王,陷入爱河居然会变成那副模样,那时候他就猜想,哈迪斯应该找了个绝色的伴侣。

此时一看,果然。

他要是能娶这么好看的海后,他也愿意讨好他,再贵的珍宝首饰都给他寻来!

哈迪斯没有忽略波塞冬眼里的惊艳,他微微蹙眉,看波塞冬还一直盯着纳西索斯,便挺身挡到前面。

波塞冬与他的目光撞上,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说:“不介绍一下?”

哈迪斯就依言给他们做了介绍,和介绍赫尔墨斯时别无二致,多一个字都不肯说,还特地强调了纳西索斯是他的冥后。

然而波塞冬可不是赫尔墨斯,他丝毫不惧惮哈迪斯的冷面,主动挨上去,补充介绍,向纳西索斯夸耀自己的功绩。

哈迪斯听得更不快了。

他抿唇,去拉纳西索斯的手。

纳西索斯想要避开,想到波塞冬就在眼前,到底忍住没动,任哈迪斯把他牵住。

哈迪斯的手心是干燥的,温热的,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漠。

纳西索斯忍不住动了动手指,磨到了他手中薄薄的茧。

哈迪斯说:“我带你在宴会转一转?”

纳西索斯知道,他只是烦了波塞冬的喋喋不休。

正好,他也烦。

他微微勾唇,笑说:“嗯,好。”

宴会场上的众神就这么看着宴会的主角,冷面无情的冥王哈迪斯牵着一个面容俊美的男神从门外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走动,他身上的黑袍不断翻动,像一朵乌黑的浓云,然而单调的颜色压不住他周身的威严,反而更显得他冷漠,不近人情。

这位冥王以往都是这样,众神倒是习以为常,他们以往不爱看他,怕冒犯了他。然而这一次,他们忍不住,纷纷把目光投向被他牵着的纳西索斯。那位不知名的男神——据他们猜测,应该就是冥王抢来的冥后,是真的光彩夺目,夺人眼光。

更让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冥王哈迪斯对他的态度。

宴会场上,俊美的男神只需要多看一眼,冥王就会为他端上他想要的美食,递上他想喝的美酒。那样冷漠无情,从不在乎他人的男神,到了他的面前,却体察入微,实在不得不让人感叹,他们的感情确实深厚。

窝在宴会厅角落里的珀耳塞福涅也注意到了他们,她的宁芙侍女妮可侍立在旁边,还在小心提醒她:“女神,女神,真的是纳西索斯!”

珀耳塞福涅抿紧嘴唇。

她有眼睛,她看得到!

她毕生最恨的两个男神,因为她的设计,成为一对怨侣,她本应该高兴。她绞尽脑汁瞒过母神的重重封锁,大胆跑到神界来,就是为了看他们不和的样子。

可是,谁告诉她怨侣是这个样子???

那个在娶了她以后,因为金箭的神力想要占有她,却从不在乎她感受的冥王,在对待纳西索斯的时候,眼神里藏着温和与包容。珀耳塞福涅真是难以相信,她曾经的丈夫,毫无情趣的冥王哈迪斯,能为了一支金箭做到现在的样子!

另外一个,曾经怒怼她多次,始终不肯接受她的爱意,对她的示好不假辞色的纳西索斯,在哈迪斯给他递上糕点的时候,竟然会欣然接过,还给哈迪斯回赠一块……

这两个家伙,怎么会相处得这么融洽?!

珀耳塞福涅无法接受,瞪大了双眼。

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们是演出来的!

珀耳塞福涅看着他们穿过人潮,来到神王宙斯的面前,当宙斯色眯眯地看着纳西索斯的时候,哈迪斯会把他往身后挡一挡,纳西索斯也露出了她常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耐。

纳西索斯依旧是那个纳西索斯,只是在冥王的面前,就不一样了……

珀耳塞福涅不满意自己得到的结论,也不满意于她看到的东西。

她的身体颤抖着,想起自从重回少女时期以来,她筹谋的那么多,她为的可不是促成纳西索斯和冥王哈迪斯的姻缘。

不行,她不能让他们好过!

珀耳塞福涅捏住手中的酒杯,指节绷紧,透出浓浓的恨意。

……

是时,宴会上的神明越来越多,把宴会的场地挤得满满当当。

作为宴会的主角,众神虽然不敢围着哈迪斯,但总免不了有大胆的,要敬纳西索斯一杯。纳西索斯很不喜欢这样的纷扰,微微蹙眉,跟哈迪斯表示:“我想出去透透气。”

哈迪斯扫一眼周围,见众神都注意着他的冥后,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纳西索斯知道,如果他真的想逃跑,应该在这个时候说服哈迪斯,然后趁乱逃走。但是一向果决的他竟然无法做出这个决定,他才刚刚以冥后的身份亮相,马上就消失在宴会上,这对于哈迪斯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昨天他就不该为赫尔墨斯的劝说而心动。

他还会有别的逃跑的机会。

哈迪斯不会逼他。

——他才没有舍不得。

纳西索斯因为自己内心的左右摇摆蹙起了眉头。

哈迪斯误会了他的意思,忽然抬手,抚开他眉心的皱褶:“我不跟你,纳西索斯,出去走走,然后——回到我的身边。”

纳西索斯心里一跳,一时竟望了避开哈迪斯的手。

那一刻,他以为哈迪斯知道了什么。

当他抬眸望去,却见哈迪斯神色淡淡,还和往常一样。

纳西索斯迟疑片刻,走出了宴会厅。

他没打算走太远,在他还没有决定好该怎么做的时候。

再说众神看到纳西索斯走出宴会厅,难免有些蠢动,有些人甚至小声议论起来。

在神界,错综复杂的情人关系像线团一样拨不清楚。众神虽然不想惹哈迪斯发怒,但是看到纳西索斯那样俊美的男神,总忍不住想要采撷的心思。

哈迪斯就好像猜透了他们的想法,在有人试图抬步往外走的时候,他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

水晶杯和大理石餐桌碰撞,声音清脆。

然而,那些原本想走的人不敢动了。

这一次,冥王只是轻拿轻放,但是难保他们真的大胆行动,不会成为冥王手中摔碎的水晶杯。

珀耳塞福涅时刻留意着两位男神的动作,自然不会错过纳西索斯的离开。她清楚地知道,机会来了!

她吩咐妮可,要她陪自己演一场。

妮可犹犹豫豫,把一杯葡萄酒泼在了她的裙子上,她佯装出怒火冲天的样子,提着裙子就往宴会外面冲,妮可跟过去道歉,完美上演了一出愤然离席的剧目。

正与光明神阿波罗交谈着的谷物女神德墨忒尔若有所觉,往人流稀疏的大门望去,只看见一个看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宁芙的背影。狩猎女神就在此刻加入聊天,德墨忒尔回神,没有再留意刚才的一点小插曲。

珀耳塞福涅匆匆走出宴会,嘴上埋怨着妮可,怪她犹犹豫豫,耽误了她的时间。

妮可被她训得低下了头,心里却想,种子女神这是何必呢?纳西索斯既然已经成为了冥后,看那位尊贵的冥王的态度,也不像会容忍他有婚外恋情,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女神还追出来做什么?不过是徒惹自己伤心罢了!

珀耳塞福涅却不知道妮可心里的想法,她施用神力,一路问询与她最亲近的植物的种子,摸索着重复纳西索斯的足迹。终于,在一片橄榄树下,珀耳塞福涅看到了纳西索斯。

他没有走!

珀耳塞福涅决定,让他留在这个地方,好好享受耻辱。

珀耳塞福涅勾起满怀恶意的笑,突然想到哈迪斯看纳西索斯看得紧,她的计划得尽快实施。正好,她也不想妮可在她的面前碍事,就小声吩咐她,要她去宴会厅请神王过来,告诉他,深深爱慕着他的俊美的神祗正在这里等他。

妮可不明白珀耳塞福涅的意思,她的女神不是爱慕着纳西索斯么?至于纳西索斯,他现在已经是冥王的伴侣了!这儿哪有神王的爱慕者?

看不到妮可的行动,珀耳塞福涅心里烦躁,只觉得这个宁芙侍女蠢得像一截木头,可惜她又不得不靠她成事。于是剜她一眼,低喝:“还不快去!”

一群白鸽扑扇着翅膀,正从天际掠过,飞进橄榄树丛。

珀耳塞福涅自知急躁之下可能有暴露的危险,正掩唇懊恼,就发现白鸽无意中给她遮掩了行迹。不由笑了起来。看,就连这些不通神性的鸟禽都站在她这边!

珀耳塞福涅又推妮可一把,用眼神示意她:快去!

妮可不敢违抗她的意思,连忙往宴会厅的方向跑。

然而这一次,树上的白鸽没有再给她们提供帮助。草木窸窣的声音传进纳西索斯的耳朵,纳西索斯回头——

一朵鲜花从珀耳塞福涅的手里催生而出,她是司掌种子的女神,所有的种子都能在她的神力催促下生长,发挥它们的作用。那朵花是珀耳塞福涅特地为纳西索斯准备的,只要纳西索斯沾上花粉,就会失去行动力。

当纳西索斯回头的时候,珀耳塞福涅正把花掷向他。

那花明显有古怪!

纳西索斯就很无语。

是他最近不在恩纳出没,让珀耳塞福涅忘了他是个什么神了?

纳西索斯虽然没有神职,但他常在恩纳的山林里狩猎,身手十分了得,被农业女神德墨忒尔娇宠,每日出行都有宁芙侍奉的珀耳塞福涅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一个闪身,就躲开了那朵花。

珀耳塞福涅恨恨地骂:“纳西索斯你这个懦夫,你躲什么!”

正好风换了个方向吹,残余的一点花粉吹向珀耳塞福涅的方向。

珀耳塞福涅以手挡脸,迅速闪开,只听纳西索斯讽笑:“你倒是勇敢,种子女神,你怎么也躲呢?”

珀耳塞福涅更怒了,她对格斗并不精通,平时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和人逞凶斗狠,到了这个时候只会故技重施,又催生出一簇簇鲜花,要以数量取胜。

纳西索斯心思一动,直接筑起藤墙,改变风的方向,让那花粉都吹到了珀耳塞福涅的身上。

珀耳塞福涅作茧自缚,催生了那么多的花,只给自己编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囚牢,她吸入了大量花粉,手里刚刚催生出的新的花朵跌到了地面,她整个人也委顿在地。

风渐渐停住。

纳西索斯撤掉滕墙,就见珀耳塞福涅躺在地上,完全不能动弹,一双柔美的眼睛却含着恶狠狠的光,正恨恨盯着他:“纳西索斯,你最好识相一点,赶紧帮我解除花粉的作用!”

纳西索斯只觉得好笑,他早在与珀耳塞福涅打过的几次交道里发现,这位种子女神就是个被惯坏了,觉得自己能呼风唤雨的小公主。只是没想到,她自作自受,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脸给他下命令。

“珀耳塞福涅,你不觉得这话好笑?按照你这个逻辑,我给你一巴掌,你是不是还得帮帮我,再打自己一巴掌?”

纳西索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珀耳塞福涅。

他高高在上,躺在草地上的女神就连瞪他,都会让自己眼睛发酸。

太阳光晃进珀耳塞福涅的眼睛,她只觉得又烦又急。妮可已经带着她的命令回去,要请宙斯过来。她原本给那位好色的神王准备好了礼物,现在却把自己套了进去,如果她不能尽快脱离现在的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珀耳塞福涅的心跳都开始加速,她慌了,乱了,更气怒:“你敢!纳西索斯,你知道我是谁,我的母神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你不会想得罪她!”

纳西索斯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听珀耳塞福涅这么一说,他更硬气了:“我怎么不敢?”

他最看不起珀耳塞福涅这样的神,仗着母神的庇佑,在恩纳无法无天。他当初就不该救她,反而被她缠上。只是拒绝了她的求爱,就引起她这么大的怨愤。她在恩纳的小溪边推他,他当时就觉得她不对劲,现在再看,直接用上了神秘的花朵,要剥夺他的行动力,肯定还有后招!

但是,他不怕。

不仅是她,就是农业女神来了,她也不怕。

无关胆量,只是因为纳西索斯明白神界的生存规则:“即使我什么都不对你做,只要你心怀怨愤,不肯善罢甘休,早晚你会找上农业女神。毕竟你心里清楚,靠你自己,再过一百年也未必能报复得了我。”

他笑,笑得锋利,像一把刀:“既然迟早会对上,我怕什么?”

“你与其担心我怕,不如回忆一下你设计了什么阴谋来害我,”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好像在提醒躺在地上,蠢钝不堪的种子女神:“毕竟——接下来,该你害怕了。”

珀耳塞福涅确实怕了。

她准备好的后招是放浪成性的神王宙斯,那是她也无法阻止的神!

妮可那么听话,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把神王叫来!

——不,不可以!

她不想委身神王,那家伙比哈迪斯更让她恶心!

珀耳塞福涅忙扯着嗓子,要叫住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懒得听她说话,又不想把神力浪费在她的身上。他突然来了主意,走到橄榄树旁,猛踹一脚。他力气很大,踹得橄榄树瑟瑟发抖,抖下了一片片树叶,还有树枝上的微尘。

珀耳塞福涅刚叫了两声,就被树上掉下来的灰尘迷了眼睛,还有一片树叶险些掉进她的嘴里,她赶紧呸呸。突然,“啪”一声,掉下一团稀稀的,散发着淡淡臭气的东西,掉在她的脸旁。

她眨着泪眼,使劲,再使劲,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鸟屎!!!

珀耳塞福涅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一声尖叫,又喊起来:“纳西索斯,你最好马上扶我起来,你这个混球,你会后悔的——!”

纳西索斯只给了她两个字:“住嘴。”

他声音不重,却带着浓浓的不快。

珀耳塞福涅下意识住嘴,胸口起伏不定。

她看见纳西索斯把脚蹬在橄榄树上,随时准备再来一脚。

“别让我再听你说一句话,不然我现在就让你后悔。”

珀耳塞福涅不敢再说话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恩纳的时候,那些宁芙与弱小的神祗都任她骄横,怎么到了纳西索斯这里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农业女神和神王的女儿,是尊贵的种子女神!

然而,尊贵如种子女神,此刻也只能躺在橄榄树下,与树叶鸟屎作伴,等待着神王宙斯的采撷……

另一边,纳西索斯特地绕了个路,走回了宴会厅。

等他回到宴会的时候,美酒已经喝过一轮,忙碌的青春女神赫柏仍旧像花丛中的蝴蝶似的,忙于斟酒。纳西索斯从众神中间穿过,无视他们或惊艳,或探寻的目光,走向冥王哈迪斯。

赫尔墨斯发现他回来了,疯狂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快走。

纳西索斯不知道在珀耳塞福涅的事情中,赫尔墨斯充当了什么角色,但他没打算再逃跑,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哈迪斯,走向了那个曾经剥夺他自由的男神。

哈迪斯倚靠在角落的廊柱上,端着一杯酒,抿了一口,看上去情绪不佳。

突然,他听见纳西索斯的声音:“哈迪斯。”

只是叫了他一声,就点亮了他黑色的眼眸。

纳西索斯从没见过他的眼睛那样亮,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他顿了顿,问:“我们可以走了么?”他没兴趣再继续呆在这里,除了虚伪的应酬,只有像珀耳塞福涅那样自大的神明,让他不适。

他曾经无比想回到恩纳,其实仔细想来,恩纳有自由,也有不快。

与之相比,在冥界,他的生活反而更平静,虽然有明塔那样不美妙的插曲,但是其他的冥神……都很好,嗯,还有冥王哈迪斯。

纳西索斯等着哈迪斯的回答,但他没有等到答案。

哈迪斯突然将他搂进怀里,摁得紧紧的。

纳西索斯记忆里,只有父神母神才会这么抱他,他懵了一会儿,像人间慈爱的母亲给孩子缝制的布娃娃,乖乖呆在哈迪斯的怀里,半天才找回声音:“怎么了?”

他伸手去推哈迪斯,推到一块健硕的胸肌,竟觉得有些脸红发烫。

哈迪斯的声音闷闷的,回答他:“……你回来了,以后是不是不走了?”

纳西索斯这才知道,其实他很清楚,他来这场宴会,是想要逃跑。

他强调了那么多次,什么都由他,唯独不能离开冥界。

结果,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上……他装傻,放他离开。

那一刻,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所有问题都被纳西索斯抛开。

他想,这样一个男神,怎么能让他不心动?

原来,他不是病了。

是心动。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来,把头抵在哈迪斯的肩膀上:“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