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被称为‘天罚’的江户大地震灾后两年。

撕裂的大地在科技的帮助下打上了更牢固的钢材, 倒塌的房屋换成了极具美感的高楼大厦,公共建设和基础设施慢慢完善,无家可归的人也得到了救助。

幕府在人们群众里的印象逐渐变淡,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办事踏实、吃苦耐劳的专项部门,在所有人共同的努力下,江户在变得越来越好。

起码吉田松阳是这么坚信着的。

尽管事务繁忙, 但他现在面对的烦恼比起十年前攘夷战争失败、被幕府通缉, 只能在山野间藏匿的那几年来说要好太多。

起码, 他目前是这么坚信着的。

*

吉田松阳此人, 年龄四十出头。

住在歌舞伎町附近的吉原地下城, 未婚。

从小就是方圆十里有名的读书人, 青年时期开办私塾, 后来因为政治立场被迫流亡数年,终于在中年转职吉原的大商人, 兼传授经商之道的人民教师。

他不抽烟,酒也仅止于浅尝。每天要都会帮忙政府规划地震之后重建的城区,处理完两年前遗留的民生问题, 还要抽出时间做三十分钟的剑术训练。

由于这样非常健康的生活方式,明明人到中年的他看起来只有还是精神焕发的年轻小伙子, 即使跟弟子站在一起也分不出辈分。

嘛, 虽然其中也有某些弟子太过咸鱼废柴, 二十多已经撒丫子奔向糖尿病的康庄大道这样的原因……

总而言之, ‘吉田松阳’这样一个单身钻石王老五,成为歌舞伎町乃至全江户热门结婚人选, 也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吧。

当然, 这也是他这阵子两大苦恼其中之一的来源。

下午, 登势婆婆的酒馆里。

“不不, 凯瑟琳小姐......我——”

“推辞什么啊,吉田先生~难道是因为曾经是攘夷派的通缉犯在感到难为情吗?”

法令纹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猫耳娘凯瑟琳嘟起嘴唇:“来吧,我不会介意的!让我小偷猫连你的心灵加财产一起偷走吧!!”

松阳:......

面对眨眼发射爱心光波的女士,他尴尬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瞟,只能多点了几瓶酒讨好地看向这里的主人登势婆婆。

登势盘算着今天的营业额,顿时喜笑颜开的她咳嗽了两声,一抹布把凯瑟琳打发去打扫卫生。

被中断了业务的小偷猫臭着脸走了,松了口气的金牌钻石王老五这才有心情开始谈正事。他往杯子里斟满了清酒,推到登势婆婆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半辈子风风雨雨的四天王之一接受了这杯酒,登势侧身坐下,抿一口酒道:“吉原的夜王,有什么事情在困扰你吗?”

“我一个老太婆,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婆婆不必如此,您在歌舞伎町的人脉是吉原和幕府都无可比拟的,我想麻烦您......帮忙打听一些消息。”

“西山和江户的民俗传说?”

登势用烟斗指指楼上的万事屋:“我知道了......不过你的弟子不就在做这些抓猫找狗的工作,作为老师不去帮忙增添一下业绩吗?”

松阳下意识握紧了酒盏,很快又松开:“不,不用跟他们说。”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止与‘吉田松阳’有关,但背后的真相......或许不那么令人愉悦。

“那就算了,那群家伙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瞧不见人影。”

登势耸耸肩,紧接着抱怨道:“真是的,欠房租不交也就算了,还总是往屋子里捡垃圾,总是有穿着三角裤【哔——】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甚至还有穿着衣服的猩猩......”

眼看登势婆婆话里话外的怨念快要溢出屏幕,如炬的眼神就差把‘你这个做老师的不替学生三倍还钱吗’这句话刻在脑门上......

讪笑着的吉田松阳只能快速溜走,坚定了社会毒打让坂田银时自己去挨的严师心理。

回去的路上,松阳正好接到了商队副总管绪方的通话。

对方咬牙切齿地表示快援队的旦那、银发天然卷、人/妻控黑长直和中二毕业的紫发抖S在吉原喝酒,醉了之后有人耍酒疯,水泥路被他们吐成了游泳池。

她自己正在往啊哈哈君屁【哔——】里塞醒酒药;鬼兵队的高杉大臣趁机公报私仇往桂大臣的公文包里堆文件;坂田阁下不知怎么惹到了月咏,已经成为了吉原女王裙下的抖M。

吉田大人可以晚点回来,不能污染了自己的眼睛。

松阳:......听完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被污染了呢,话说我的教育到底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无比信任自己下属的现任夜王脚步一转,干脆去到了出入境管理局,在这里驾驶小型飞船向着偏远的郊区飞去。

如果说苦恼一是街坊四邻的催婚相亲让人招架不住,那不得不去拜托登势婆婆打听消息的苦恼二就是

吉田松阳怀疑——他脑子有问题。

他不是在开玩笑,自从在一些有的没的政治作秀中,乘坐幕府最新研发的景观直升机路过那平平无奇的西山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萦绕在脑海中。

不过……倒也有可能是鬼域、妖山之类的。

神神鬼鬼的传说在江户流传了很多年,银时的理想型主播是一位训练有素的阴阳师,甚至他们经历的龙宫城、仙望乡,都是超自然力量的聚集地。

总之,吉田松阳再次坚信,自己的脑子和那个山头,二者必然有一个不对劲。

稀奇古怪的念头暂时被压下,把飞船停在草丛中,松阳路过了欣欣向荣的村庄,正好有捋着胡子的老者正在讲两年前的那场巨大天灾。

“......那年我还是个五十八岁的孩子,只见天雷鸣声轰天彻地!低头一看,竟然是地龙翻身导致的巨大裂痕!”

“大爷我啊,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地震,听说就连半空中停着的天人飞船都被晃了下来,地底发光的岩浆那是清晰可见啊!!”

“然后呢然后呢!”

拖着鼻涕的小鬼头迫不及待,那时候他可还是牙牙学语的屁孩,现在已经能穿着开裆裤到处跑了。

“然后啊——”

他卖了个关子,最后才在鼻涕小鬼憋红了小脸的急迫里说道:

“然后西山顶上就掉下了天之御中主神的寝宫,祂用宫殿镇压了作乱的地龙,还了人世间一个太平!”

鼻涕小鬼皱着一张脸,显然是没想到这大爷,竟然能把精彩无比的故事起承转西山顶上那间破屋子。

“又是那屋子,还天之御中主神的寝宫!我看跟江户里那些私塾也没两样!!”

小鬼头吐了吐舌头,略略略着跑走了。

六十岁也是个宝宝的大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私塾怎么了?!要不是江户城里的老爷们开恩——几年前你这样的臭小鬼连私塾都读不了!!”

他哼哼两声坐下生闷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得听老人家的话!他两年前可是亲眼看着那座小庄园从天而降,下一秒地震就停了,这不是神迹什么是啊?!

也就是他们村子地方太偏,西山又嶙峋不易登顶,否则......早就跟城里那些大臣说的一样,打造成什么著名景点发展旅游业了!

松阳静静站在一旁。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是桃李满天下、却始终不得志的改革家,那一场地震加速了政府改革的进程,也给了自己重回政治舞台的机会。

听完了老人家的讲述,他用一罐茶叶换来了热情的招呼,在大爷笑眯了的眼神里又听了一遍两年前大地震的故事。

随后他起身告辞,问清楚了方位之后就走向了西山顶上所谓的‘神迹’。

这是他不过在直升机航行过程中偶然看到一眼......便久久无法忘怀的一幕。

对于四十几的人来说,吉田松阳的体格也好的不得了。

他三下两下爬上蜿蜒曲折的西山,破败又温馨的木制建筑群映入眼帘。

这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装修风格,白墙青瓦、绿荫盎然。

缺少了打理的墙体有些泛黄,剥落的石灰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稚嫩的笔迹,似乎有过谁在这里涂鸦。

高大的树丛上,隐没绿叶的部分还能看见淡淡的划痕,这是跟小树比身高的痕迹。

吉田松阳站在庭院正中央,刹那就被一个念头击中了——

“这颗,是樱花树。”

并非是樱花开放的季节,他也自诩不是高明的植物学家。

但松阳就是敢笃定,眼前池塘上枝繁叶茂的大树,将会在明年春天开满一枝的粉白。

吉田松阳,还有从他师门出身的人都很喜欢樱花树。

坂田银时、高杉晋助、桂小太郎......弟子们可以说人均樱花控,今年的初春还在欢声笑语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赏樱大会。

只是从来没有人提出,要在江户城区里那间发展愈发兴盛的‘松下私塾’里,种上一些樱花树。

直到瞳孔中倒影出这里的模样,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念着这个地方。

翠绿色的枝干轻轻抖了抖,绿色的芽迅速长大、加深、泛黄,粉色花苞开始出现,看样子是迫不及待要表演一起现场开花。

松阳轻轻扶上了树干,制止了大树明显超自然的行为。

栗发男人的手看起来有些发颤,他似是抓住了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想起。

于是只能干涩地问道——

“你......在等一个人吗?”

泡在神国里多年,终于成精了的树像是跟自家大人重逢的小姑娘,忙不迭地晃动着枝干疯狂点头。

幼小的树妖散落了满地的树叶,无声的嚎啕大哭抒发了满腔的委屈。

还记得两年前……她前一秒还安安稳稳晒日光浴、下一秒就被丢到了荒山顶上,这谁顶得住啊!

最令树害怕的是,原本以为是主人大扫除把它寄养了,结果整整两年......别说回来接树了,她甚至没能再次感受到那个神明的气息。

从气愤到委屈,从不解到难过,去年春天独自在山林间绽放的那个瞬间,小树妖兀地就明白了。

那个神明……年年开花都没有缺席的狐狸,会帮自己挠痒痒剪树干的狐狸,会趴在树枝上打盹的狐狸……

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去哪了?

他还活着吗?

他还会回来吗?

那些人类是不是忘了他?

那个瞬间,她忽然长大了。

小小的树妖发誓——自己从此以后是一棵大树了,要做成熟的妖怪才行。

今天见到吉田松阳,被压抑的悲伤又涌上心头。

她迫不及待地就想给其中一位家长看看,自己现在能开出多好看的樱花,自己有多希望……能再见到当年的那些人。

体贴的大人制止了蔫哒哒的妹妹,于是成熟的大树只能掉掉叶子组成字符。

“是的。”

“我在等一个人。”

吉田松阳喃喃道:“他会回来的,对吗?”

树小姐继续薅着自己的叶子,就像几年前那个神明丧着脸在连廊下薅狐狸毛毛一样。

她的树叶铿锵有力——“他会的。”

微风吹起吉田松阳的长发,吹起翠绿色的树叶,吹起松下私塾的尘土,一路飞向江户。

承载了无数时光的私塾,因为神国的消失不得已被安放在了西山山顶;满溢着喜悦与情感的回忆,也因为沉重的原因不得已被隐藏在思维的狭缝里。

松阳还是没能想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他坐在开始腐朽的木廊上抬头仰望樱花枝和正好的阳光,眯起的眼睛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良久,栗发男人才声音沙哑地说着:“......那就好。”

他会回来的。

吉田松阳把这一条大写加粗添加进了自己的‘坚信list’,像是为自己打气般重复了一遍。

“他……会回来的。”

记忆里浓烈的的樱花香气泛起波澜,花开花谢、日升月落,在写满了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连廊下,吉田松阳终于找到了接近谜底的答案。

月是昔时月

春是昔时春

光风霁月今犹在

唯欠世间独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