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我不关心别人
座机电话此刻离冲矢昴比较近, 但这件事应该由屋子的主人们来做,所以他看了一眼阿笠博士他们。若是他们同意,冲矢昴不介意自己去接这个电话。
现在不管是谁起身回这个电话, 都会打断三人会谈的节奏和情绪。但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和某个人约好了,五点整的时候打到阿笠博士的家里面。因为无论谈话成功与否, 都需要有事件翻一页的契机。
灰原哀站起来正打算去接,结果电话声停掉了。灰原哀的脚步顿了顿,开口对还在等答案的阿笠博士说道:“绫小路也累了,之后再说吧。”
这个家的主心骨俨然成了灰原哀, 但是确实是灰原哀更容易下决断。而阿笠博士只是不想要让我难受而已。所以, 她那句话结束后,阿笠博士望着我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说道:“绫小路君,对不起。我没有想要逼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不会把我的关心当成负担。”
这句话是意料之外的剖白。
我垂下头看着光洁的地板,想法全无。
这个时候, 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灰原哀直接跑过去接了电话, 连续应答了几句简短的话后便喊到我的名字。
“绫小路,你朋友的电话。”
我走到座机电话边上, 从灰原哀那里接过话筒。接收到灰原哀的眼神时, 灰原顺势解释来电方:“乙骨忧太。”
等我接过电话之后,乙骨忧太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能见面吗?”
我数了五秒后, 说道:“好。”
我原本就打算和阿笠博士讲完之后, 就短暂先离开家门一段时间。如果发生争吵的话,冷静期永远是非常重要的。这段两者分开的时间, 是能够让人平复高亢情绪的时间。毕竟人体肾上激素飙升的作用时间并不会维持很长时间,哪怕是针管注射, 也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小时。
挂了电话之后,我便和阿笠博士他们解释,我今晚暂时不会在家里吃饭了。阿笠博士原本想说什么,但是被灰原哀的眼神制止,只能像只被冷落的熊布偶一样坐在沙发一端。
冲矢昴大概是被请来做调停的,估计也没有想象过这么快就结束。在我出门的时候,冲矢昴也以自己回去为由,也跟着出门送我。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绫小路你是精通人性,还是不懂人心。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冲矢昴注意用着低一点的音量和我说道。
做得更好的?
我不太理解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我也没有兴趣,只是反问道:“你怎么还在这?”不是之前说,自己可能不会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吗?
“这句话也太冷漠了。”冲矢昴应道,“明明可以表现得像只狐狸一样的人,却总是冷冰冰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称呼我像是狐狸一样。
我瞟了冲矢昴一眼,并不回应。
“发生什么事情,必须要从这里离开?”冲矢昴不再绕圈子,“是因为黑衣组织的关系吗?你做的确定都是你自己甘心做的事情吗?绫小路,我不知道你以后到底怎么样?但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再遇到像是阿笠博士他们这样愿意无私包容你的人。我不认为,你需要离开这里。”
就像是麦穗理论的故事吗?
我也想过,我以后应该在哪里生活。若是一生只有一次,绝对不能回头的话,阿笠博士家是我可以一直安心当普通人的地方吗?
我对此有过很多的想法。
这些没必要和他说。
能说出来的自然是我无所谓被他人知晓的。
“你确定,我做的事情能让他们毫无芥蒂地接受吗?”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的出发点和我的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我永远不会洗白我自己。我做的所有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也都不把责任推给他人,时局和形势,找各种借口。”
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对的。我之所以继续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
我对阿笠博士他们来说,我就是恶本身。
原本我就不会在这里留太久。
冲矢昴说道:“你承认你是黑衣组织的人了。”
我在他面前没有伪装过外貌,之前不承认是因为还没有到时机。但是,现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少部分关键人也知道我是卡沙夏,而我也即将离开这里。现在,我继续伪装,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好人。无非是当初,我救过诸伏景光。”我顿了顿,说道,“但我为什么救诸伏景光呢?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
“我只是在拿他当我的「人质」。”
「棋子」「传声筒」「间谍」「盾牌」,同样到手段用尽,他还可以是我的「人质」。
诸伏景光这个人的用法太多了,在影响控制安室透上有着和「织田作之助」牵制「太宰治」一样的作用。
*
米花站。
乙骨忧太穿着白色的卫衣和黑色休闲长裤,两手抓着斜挎在后背上的剑袋,里面有一把特级咒灵依附的咒具。站在人群里面,他这个人也很好认。
我之前说过,他可以不用来,我只是需要找个借口暂时离开阿笠博士家。但是,我又觉得他一定会到米花站,想着想着,自己的脚步也跟着到了这里。
“绫小路前辈。”乙骨忧太一发现我,就跑到了我的面前。脚步站定后,他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刮了刮脸颊:“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不好意思。”
明明是疑问句,我又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明明绫小路前辈说不用我过来,但我还是坚持来了,让你也跑一趟。所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乙骨忧太继续说道,“我之前还在想着,自己不要过来的话,就不会给你添麻烦。可想想,我怕我不来的话,你一个人会在米花站那里。”
我倒不知道我的想法有这么好猜。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过来?”
“因为绫小路前辈是这样的人。绫小路前辈不会想让人受苦,也不会给人添麻烦的。”乙骨忧太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说道,“也许有时候会说一些吓人的话,但是绫小路前辈给人感觉不凶。这自然只是我的主观感受而已。”
“是吗?”
又多了一个「懂我」的人。
但我知道,我只是——
WhiteRoom有时候也会讲点伊索寓言。
比如说《朋友与熊》。
两个朋友在森林里面遇到大熊,一个朋友发现熊后爬上了树,剩下的另一个朋友只能躺在地上装死。因为熊不吃死人。这个是教育人「不能共患难的朋友不是朋友」。故事到这里就截止了。但是WhiteRoom是没有停下来的。是我后来读外面的书才知道,WhiteRoom会自己多加一些拓展。
因为熊是爬树的,所以躺在地上的朋友看到熊追着爬树的人后,自己跑走了。
WhiteRoom的研究员会问,从这个结局,你学到了什么。
主观题是没有确定的答案的。
那时候,我记得我说,「不能先犯错」。
当别人先犯错之后,自己哪怕犯错了,哪怕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也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
这是卑鄙的活法。
而我就是这么个卑鄙的人。
……
我对别人夸我的话没有兴趣,挺多只有参考价值罢了:“走吧,我请你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麻油盐渍卷心菜。”
“……”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听起来像是腌菜或者凉菜,不知道在哪里吃。
我正打算输入手机查一下,乙骨忧太似乎看出我的难处,一步与我并肩,说道:“我带你过去吧,绫小路前辈。”
嗯。
我没有拒绝。
之所以沉默,也不是因为我是那种被指出错误就会羞愤难忍的人。只是,我余光看到乙骨忧太总是在笑,也不知道他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吗?
跟个小孩子一样。
离开米花站的时候,我体感到陌生的视线。这是一种冷不丁的感觉,像是会顺着树叶滑进背脊的雨水,又像是不经意间摸到超市购物车时的静电,我没有回过头,而是带着乙骨忧太的肩膀挤过下班高峰期涌起的人潮。
“怎么了吗?”
“有人跟着我们。”
乙骨忧太想要回过头看,但被我制止了:“没必要。”
现在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出跟踪者。
再说了,人不该先犯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乙骨忧太不习惯有人这么贴近,上次在列车上看他玩五子棋也一样,这次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也一样,他全身僵硬得像蜡塑的人偶,连呼吸也下意识放浅。
有点难为他了。
我只是想让乙骨忧太脚步走快点而已,所以才用自己的节奏带着他走。等出了米花站后,那道视线开始消失,避免乙骨忧太窒息而死,我松开了手,并且和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估计是我这前后社交距离变化比较大,乙骨忧太眼神游离起来:“人走了?”
“嗯。”
我回头看了一下人群的方向。
“现在应该就看不到了吧?”
“是。”
“那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车站监控摄像头安装的位置。车站这种视角范围广的地方,应该用的是16倍或者20倍镜头,也会尽量减少死角。只要调出相关的监控,应该就可以找出到底是谁在跟着我。
“监控摄像头。”
乙骨忧太也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似乎不知道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那我们还能去烧烤店吃东西吗?现在回去是不是会更安全一点?我送你回去?”
我也不至于弱到需要一个高一学生来帮忙。如果按照我没有使用「书」的情况来说,我要比这个乙骨忧太年纪还大。
“钓鱼总是需要等待的。我们还是做原来的事情就好。”
乙骨忧太疑惑地说道:“不是耐心吗?”
“你的是主观因素。等待是客观的因素。”我双手拢进口袋里面,说道,“乙骨君,你还是我的朋友吗?”
乙骨忧太点头如捣蒜:“当然是的!”
“如果我说,之前狮童正义和明智吾郎是被我害死的,你也会这么说吗?”
“……”
乙骨忧太表情有些呆滞。
我垂下眼帘,重新审核乙骨忧太对我的价值,但乙骨忧太一见我低头,声音立刻就抬起来,连手脚幅度也变得强烈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狮童正义和明智吾郎是谁。”
“你不看政治新闻的吗?”
而且,明明当时事件闹得很大。
我以为就是普通人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了,没想到还有落网之鱼。
乙骨忧太说道:“我不关心与我无关的人。”
“……”
是吗?
我突然又想起了在洞窟旅馆那个和夏油杰说「我不会跟伤害我朋友的人为伍」的少年,还记得自己当时对他的评价就是三观不正,想法简单。简单来说,没有系统的是非观和利益判断标准,不可靠。
我心里的想法还没有消失,乙骨忧太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所以,他们是伟人,是恶人,是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对我来说,我只想关心绫小路前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