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我有段日子和乙骨忧太待在一起的时候, 会觉得他有点像雨宫莲,既是沉默而柔弱,又是孤独而阴郁的。
能够区分开来的是, 雨宫莲其实看人做事很通透,也有很明显的一套自己的想法, 但是乙骨忧太却不一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这个人心里的某个地方已经坏掉了。很可能是在童年时期,因为不愿意让自己的朋友死掉,而无意识诅咒了对方, 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随身咒灵, 使得他的日常生活慢慢变得病态,扭曲,怪异,非正常。他自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看法去应对这种病变的情况。
这就可以从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一二来。
乙骨忧太笑起来的时候,是干净的,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山间小花, 简单又雪白, 与其说是坚韧积极地应对周围密林草丛遮蔽下的阴暗环境,但不如说他本质是无动于衷的。
我想起, 阿笠博士每当意识到对方的不幸时, 总是会用自己的肢体语言去表达他对对方的关怀,类似摸头拍肩之类的。这种肢体动作事实上是会起到治愈效果的。然而, 人的神经触觉系统的感知是由两部分决定的:一个是主观判断;另一个是物理的实质接触——接触即得到。所以若是对方真的反感这种肢体行为, 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
我几次靠近乙骨忧太,他都很不自在。
我决定还是放弃这种勉强他的行为。
既然他不知道狮童正义和明智吾郎的话, 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清楚。
狮童正义原本是有望成为本届日本首相的强力候补议员,但是在宣布成为日本首相前一天晚上, 他突然向媒体自白自己为了成为首相做的种种恶行。不仅如此,他还开枪杀了自己的私生子兼帮凶从犯,最后在荧屏里自杀。
这件事和在东京那时候风头正盛的让恶人自白自己的罪行的怪盗团的行为不谋而合。当时,怪盗团还牵扯操控人心的刑事案件,曾经遭到警方逮捕,然而那件影响最大的首相候补自杀的事情,却很快就不了了之。
其实不少评论家和刑事专家都有推测,狮童正义自杀事件一定还有内幕。但可惜狮童正义本人在政界牵扯太多,一旦细查起来,现在在位的高官或多或少都被判刑入狱,所以,有人想粉饰太平,就有人帮忙雪中送炭。这一来二往,原本最应该深究的影响国家最严重的自杀案件,却以童话般的喜剧结尾结束了。
这里面的手法牵扯到「异世界导航」,这是意识范畴的非自然系力量,也是乙骨忧太不太理解的一部分。他现在所能够理解的就是,这个异世界导航能够让人进入指定对象的心灵世界,导致对方精神崩坏,甚至引导他人自杀。
这种杀人手法是永远不会公开的内容。哪怕是在电视上,狮童正义自白所有事情的时候,他都没有提过意识领域方面的任何话题。若是这种杀人手法坐实,恐怕会引起社会恐慌,谁都不想自己下一秒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死亡。就算警方说已经采取了防御控制等种种手法,阴谋论总是如影随形,没有消停的一刻。
当然,我也不会允许这部分内容公开。
当初让琴酒去接雨宫莲的时候,我就让人把雨宫莲的口供——「如何开始使用异世界导航」,「多少人能够使用」,「利用这个软件他们又做了什么」等等记录进行消除。黑衣组织在政府警署的人也有眼线,这次事件处理得滴水不漏,连带着审讯官的记忆也被删改了。更别说,我还有小栗虫太郎为助力,雨宫莲的嫌疑很快就被洗得干干净净。
……
烧烤的烟雾缭绕,香气扑鼻,但桌子边上的乙骨忧太却没有明显的食欲,跟他一开始的表现相反,可能是我讲的东西更吸引他的注意。
我用一旁的牙签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时间线。
“但是,据我所知,这件事情因得不到合理解释,所以警方那边交给了横滨异能特务科进行处理。从狮童正义自杀结束后,到现在,他们还在调查中,我想很快就会找上我了。”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你是凶手?他们有证据吗?”乙骨忧太蹙着眉问道,“不是说,这种方法是没有证据吗?”
“对的,对于法律来说,只有证据才能断罪。如果警察判定对方是凶手却没有证据,警方只能放人。所以,他们会拼尽一切去寻找证据。但证据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不是讨论的重点。
我回到乙骨忧太的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怀疑我是凶手?”
我指向明智吾郎活动过程时出现的新闻,上面也有提到我的名字——明智吾郎喜欢上新闻节目,喜欢接受采访。在采访过程中,他曾经数次提过,「绫小路清隆对于我来说,是最优秀的侦探助手」。以明智吾郎的性格,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之所以做这件事,他是想事后把犯罪嫌疑扔到我的身上。
“而现在,横滨武装侦探社也确定我是黑衣组织的「卡沙夏」。这就足够怀疑我了。”
「卡沙夏」是操纵政坛的幕后人。
他有实力,有动机。
“在车站注意到的视线,要么是横滨异能特务科的搜查官,要么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我在时间线上画了一个叉,淡淡地说道,“若是后者,我就可以足够相信,在江户川乱步来米花找我,他说的「查案」,或者说,太宰治来找我确定「卡沙夏」身份,他们已经接受了横滨异能特务科的委托——调查狮童正义和明智吾郎背后的死因。”
也就是说,调查「卡沙夏」只是第一层;更深层是为了把那场曾经叫全国国民惊颤不已的狮童正义自杀案破得水落石出。
“那我们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卡沙夏」,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有所回转?比如说你刚才不是说可以删除记忆吗?我们再删一次?”
“现在已经没必要删。”
“来不及了吗?”乙骨忧太表情开始焦急起来了,“这件事要是早点跟我说,我……”
乙骨忧太的话跟着卡壳了。
横滨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是整个日本最厉害的侦探,在他面前,犯人无所遁形。「我是卡沙夏」的事实,迟早是要被说出来的。我压根不把赌注压在江户川乱步上。
他能做到什么呢?
“……”
我等着他自己投降认输。
乙骨忧太原本紧绷的手部动作意外地松弛下来。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语气还是和平常那样的弱气,但是说出的话,让我手上的动作一顿。
“我觉得,我可以摧毁武装侦探社。”
“这倒不必。”
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整件事都过分超纲了。
“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就是相信我。为了回应这份信任,我也一定会尽力做到这件事……”
我打断他开始高亢的情绪:“不必。”
“是因为你觉得,我太弱了吗?”
乙骨忧太用他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把我捧得有多高,还是他性格底子就有自卑的色彩,一个能操纵特级咒灵的人,一个以一敌五,在咒高两所学校交流会上大爆冷门的新人咒术师,对我说「是因为他太弱了」?
看来他缺乏足够的自信。
为了不让他起情绪,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实力给我看,增加我的负担,我说道:“「卡沙夏」的事实是我放出去的。”
江户川乱步的性格不可捉摸,他很可能不会直接说「我就是卡沙夏」。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当然,事后看到太宰治出现,我就知道江户川乱步他真的没有提这事。所以,我全程就是做给太宰治看的。
太宰治生性多疑,若是轻而易举地证明我就是卡沙夏,他反而会认为这事是陷阱,但是要是重重设计,层层圈套,他自己最后拨开云雾,发现我是卡沙夏的话,他就不会想到我在利用『卡沙夏』这个名字进行另一件事。
人在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后,自己就会得到满足。就像是写完一道题最后一个数字,文章后最后一句话的句号,画作上最后一抹添彩,他们就不会想,这上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追究。
“嗯?”乙骨忧太懵住了,“哈?那这算是什么呢?绫小路前辈,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我抿了一口茶后,淡淡地说道:“我想对某个人公开处刑。”
“谁?”
“福地樱痴,日本政府异能特种部队「猎犬」队长,传世的「远东英雄」,日本军政界的顶点。”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
我出生那会的时候,我被预言为「那个人」东山再起的筹码。但是,事实上这并不是预言,这是事实。我在一开始就是「那个人」可以上位的工具。
仔细想想,「那个人」原本是草根,他就算是再有手腕,又如何抵得住政界门阀的压力,在我出生前,也就是十九年前,就已经成了政界顶端。
答案只有一个——「他背后也有势力」。
这个势力自然不可能是我那个被当做生产工具的母亲。
这可以确定这个势力当时就已经在政界高位,所以才能帮助「那个人扶摇直上」。那么,如何锁定人物就是「福地樱痴」呢?
首先,我是被送到全面封锁的异能和科学之都的「学园都市」,而且从出生开始就接受非人道,剥夺人权的实验,那么当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就是与政府有关,尤其是与「异能」有关的部门:1.异能特务科;2.异能特种部队「猎犬」。
其次,还是我当初怀疑陀思在我第一次出学园都市的时候,就遇到我的巧合一样。我认为是被安排好的,陀思是如何接收到「学园都市」要外派人员到横滨这个信息的,连时间地点都能知道得如此准确?如果真的是他自身本事得来的讯息的话,那么进入学园都市获取情报,恐怕会更容易一点,但据我所知,陀思是没有去过「学园都市」的。
那么这里出现两个关键词「陀思」和「横滨」都指向一个地方——「陀思是接受了某人的指令才会留在横滨,遇到我,协助我的」。
而陀思表面上是地下盗贼团「死屋之鼠」的首领,也是俄罗斯恐怖组织「天人五衰」的成员,正在为「天人五衰」的首领「神威」办事。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自然是开始怀疑陀思的存在时。
我在使用「书」的同时,我在陀思身边也安插了一个「间谍」。而这个首领「神威」是现在的「猎犬」队长福地樱痴。
我大概是三年前就知道福地樱痴的存在,也是为了让福地樱痴注意到我的存在,多次对陀思下手,让他对「书」感兴趣。我曾经想过,要不就这么放手,反正事情都被抹消了,彻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不行吗?说到底,福地樱痴也忘记了把「我」/「克隆体」培养成他的军队之一的事情了。
但,还是不行的。
正如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曾说过这样类似的话,人生在充满各种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怀爱之心或者怀恨之心后,他的生活也将写满各种人生经验,即便不再蔑视、憎恨生活,同样的,也无法再纯粹地只爱生活。
又或者说,抛弃这无谓的感情认知,想要尽善尽美地完成普通人生活的想法,我更多的想法是停留在——在福地樱痴想要征服全世界的棋盘上,「我」只是一枚普通的「兵」。
我从一开始便没有后退的理由。
「兵」是不会逃的,“逃”字也不适合「兵」。
在棋盘上,不断前进的兵可以成为骑士,可以成为堡垒,也可以教士,可以成为各种角色,在最后挥刀斩杀王者,获得胜利。这才是「兵」活下来的命运。
……
在我如此隆重介绍福地樱痴之后,乙骨忧太呆呆地看着我。
“明明是那么可怕的敌人,但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